宣府里因有新夫人刚进门,一切规矩都要遵守起来,二夫人作为侧室,生辰便过得简素起来,她房中桌上地上堆了许多礼盒却不见几个人,中途有丫环来禀告某某夫人抱恙不方便前来,命嬷嬷仆妇送来了贺礼祝二夫人寿辰,声音虽小,但房中丫环个个敛声屏气掉根针都听得见,茱萸不小心就听到了,想必是许多人忌惮詹氏要和二夫人撇清关系,他们这些权贵之家人情凉薄至此,二夫人心里不知怎生凄凉,想着这些,面上不禁露出些同情,二夫人也不似之前的气定神闲,因此这凄凉的生日宴也就早早散了。

茱萸回府时还不到申时,门口也不见侍卫林立,下马车的时候茱萸想,那位风太师一定已经走了,可惜不能亲眼目睹那异色的眼珠甚是可惜,茱萸急匆匆跑去找苏朝歌要问个清楚,疾步迈上台阶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苏朝歌的声音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凤先生既然能带茱萸逃离神宫火海,为何又在太平时刻半路将她抛弃?”

呃,茱萸皱眉,这有什么疑惑的,她都知道啊,凤古先生要去报仇,前路不知有多凶险,半路与她分道扬镳当然是为了她的安危,再说,她和凤古先生非亲非故的,哪里谈得上抛弃不抛弃?

“苏公子,这是我的私事,在下不便回答,还请见谅,风某今日前来并不是打算要与苏公子和茱萸姑娘叙旧的,我刚才提及之事还请苏公子仔细考虑。”明明白白的是凤古的声音。

凤古先生的声音比在神宫时好像严肃了许多,报仇的事情果然很沉重,虽然很想进去和凤古先生打个招呼,但凤古先生今日来“并非叙旧”而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谈,她不适合在此处停留,于是提起裙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客厅之中,当朝太师风顾期从刚刚开始一直看着厅门,神情似有所期待,苏朝歌似笑非笑的看看风顾期再看看厅门,等风顾期脸上现出失望的时候苏朝歌挑挑眉毛说道:“茱萸一向乖巧懂事,既然凤古先生不想叙旧她自然识趣,失礼之处还望凤古先生见谅,他日有机会再让茱萸致歉。”

“苏公子,你不必在言语间一直刻意暗示和茱萸姑娘的亲密关系,我和茱萸在神宫共度了一段最艰难的岁月,彼此支撑,感情最是纯洁不过,你无须担心我会抢走她。”风顾期很是直白的说道,然后看到那一直阴阳怪气的苏公子立刻坐直了身体,疾声否认:“风太师真是戏言,我和茱萸的关系比她和阁下还纯洁,任何能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走的我都鸣锣欢送。”

风顾期点点头,看看窗户上透出的光亮,遂起身:“时候不早,在下不便久留,那么就告辞了,风某希望能早日得到苏公子的回信。”

苏朝歌亲自送风顾期到大门外,看着风府的马车消失在巷口。

什么“抢走她”,什么“亲密关系”,他和茱萸?哈哈哈,哦,不能笑,得闭上嘴,免得牙笑掉了,看来这盲人就算重见了光明眼神也是不怎么样啊!回到厅堂,没见茱萸,苏朝歌想,一定是因为风顾期说不是来叙旧的伤了心吧?亏她还把人家当爹似的担心,结果呢?相比之下,还是他最有人性吧?

想到茱萸应该是躲在卧房里伤心,没准还哭红了眼睛,苏朝歌虽然很想看她的糗样,但想想还是作罢,一个姑娘家,还那么可怜,笑话她显得品性差,跟他的形象不符,于是苏朝歌公子很善解人意的吩咐文婳,让把茱萸的晚饭送到她房里,找的理由是:天冷。

茱萸姑娘看着丫环把适合打开饭菜一一摆好,外加文婳的解释之后,茱萸姑娘迷茫了,天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怎么没见苏大人这么体贴?苏大人这是……吃错药了吗?

如果苏朝歌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被曲解,还被误以为吃错了药不知道会不会反省自己平时嘴巴太损招致这样的结果。

第二天,茱萸来见苏朝歌,苏朝歌假装无意的观察茱萸的表情,却被她也正探究的目光看了个正着,苏大人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刻板起脸凶了起来:“一个姑娘家,怎么直勾勾盯着男人看!”

结果,茱萸姑娘表情无辜的回答了苏大人的疑问:“因为我的视线不会转弯啊!”

苏朝歌气噎的看着茱萸,半晌才顺过那口梗在嗓子哑的气:“那你说说,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了吗?”

“苏大人,你是不是在跟我生气啊?”苏大人火气这么大,哦,明白了,昨晚让她在房里用晚饭根本不是什么体贴,极可能是因为在生她的气不想见到她!可是,为了什么呢?她昨天早早离开去了宣府,回来连他的面都没见——等等,难道是因为她昨天没跟他回报在宣府的所见所闻,于是又解释了一下:“我昨天回来的时候本是想来问你风太师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可在门外听到风太师就是凤古先生,而且他和你好像有要事相谈,我不方便打扰,就没来跟你回话……不是故意的。”

“黑的。”

“啊?”

“风太师的眼睛。”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苏朝歌就像夏日午后的雷暴雨,电闪雷鸣之后就变成了和风细雨。

“我知道啊,不就是凤古先生吗,我认识。”

“认识你还问!”

茱萸正了脸色,很是一本正经的纠正了苏朝歌:“苏大人,我昨日回来之前都不知道风太师就是凤古先生,怎么可能知道他眼睛的颜色?后来我知道了,我也没问这个问题啊!”

苏朝歌的一张俊脸由白转青再转黑,然后,背过身去,颤巍巍的手指着门的方向说道:“死丫头,回去给我抄二十遍女规。”

在茱萸离去门将要关上之时,苏朝歌恍惚听到茱萸嘀咕着“真是小气,说不过就罚,我才不写……”

“来人,去告诉茱萸,抄四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在茱萸的印象里,晋都的春天来得很晚,那都在苏朝歌已经常和风顾期来往并在朝堂中做了官之后,仿佛很久了。苏朝歌做了官,除了休沐,白天多时不在府中,茱萸一个人倒也自在,苏朝歌说了,他的那些书她可以自行取用,她便不客气,蚂蚁搬家似的一本本搬回去读,有天翻到一本工尺谱,想起夙语曾教过的弹琴的简单指法,正好苏朝歌书房中也有琴,趁着苏朝歌不在便常常去对照着工尺谱弹一弹,但茱萸虽嗓音不错,但于乐器上天分不高,同一首曲调练习了好久也不能如流水般连贯自如。

再一次断了音,茱萸有些烦躁,索性把琴一推,还没等站起只见门被推开,已换了平常衣服的苏朝歌站在门口,噤着鼻子皱着眉头走过去,手指轻轻在琴弦上划过,又仔细把琴摩挲了一遍,同时还大声的“自言自语”:“琴啊琴,我当初买你之时并不知道你会有今日之苦楚遭遇,实在是委屈你了。”

茱萸心里叹了口气,已经又过了一年呢,可是苏大人还是如此幼稚,这样在朝为官,还真是让人捏了一把汗呢。

苏朝歌“安抚”好琴,一抬头就见茱萸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假咳两声:“看什么?”

茱萸又凑近了点仔细看他一遍才道:“苏大人,我在您身上好像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苏朝歌知道茱萸可能又要“乱讲实话”,但他还是想听听。

“一种久违了的,在幼时才有的,母亲的乳汁的味道,俗称奶香味儿,嗯,虽然苏大人身上这味道似有若无,但细心还是闻得到。”茱萸说道。

“你是暗讽本大人还没断奶吗?”

“这么明显哪里叫暗讽?苏大人你再你的琴亲近一会儿,我有事要找文婳姐姐呢。”茱萸就淡定的走了。

剩下苏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口,又顺了半天才缓过来。

☆、第55章 再相见

苏大人的官似乎当得还不错,越来越忙,连春日里踏青都没时间,他很大方的给了茱萸一袋银钱,让她若想到郊外走走便去,带好侍卫不要再出什么危险就好,这事刚说过没两天,宣墨笺又跑来了,说天气正好,二夫人想要郊外踏青,走走散心,邀请茱萸同去,一起做个伴说话。

“宣公子,我问个问题,你别多想,这件事詹夫人许了吗?”那个詹氏可是要寻二夫人不快的,她没发话,二夫人若私自去踏青不定又招惹她作些什么妖道出来——万一不敢动二夫人又拿她打一顿可不是冤死?

显然,宣墨笺懂她的意思,很是诚恳的跟茱萸保证:“放心吧,詹氏随詹美人到揽翠山行宫去赏春景,她已发下话来府中事物我母亲料理。”

这样茱萸就放心了,和苏朝歌知会一声就略微打扮了一下,让文婳给她找了个丫环和可靠侍卫赶车就出门前往晋都郊外的逸游原,宣墨笺说那里有山有湖实在是踏青最好的去处。其实对茱萸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姑娘来说,有山有水的地方实在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圈在院子里久了想要出门放放风罢了。

二夫人很快便到了,只带了丫环仆妇,宣墨笺随从护卫,没有同来的夫人小姐之类,三个人倒也清净,她们来的略早,逸游原上风还有些冷硬,不过渐渐人也就多了起来,宣墨笺这等手脚不能得闲的公子陪她们只是走走便有些耐不住,耍着功夫把式往前走,不远不近的护着她们。

二夫人无奈摇头笑笑,茱萸也很理解,同样是宣谨言的儿子,宣墨箴多稳重,一看就是做大事的,宣墨笺这公子上蹿下跳的还是大孩子心性,她要是二夫人也会愁白了头发。

“笺儿明年就要及冠了,性子却还是这样,实在令我忧心,我想着呢,也许等娶了亲成了家才能好些,今年倒也可以开始物色人选了。”二夫人把盘算说给茱萸听。

茱萸其实很想说:您让宣墨笺再多长几年吧!若娶个刚及笄的姑娘,也还是孩子呢,两个孩子凑一起二夫人肯定头更疼。

“茱萸姑娘,你觉得,笺儿如何?”

“挺好的啊,挺仗义的。”

“你可喜欢他这种性子的?”二夫人刚才说的隐晦,以为茱萸会懂,谁知道茱萸四两拨千斤,或者说根本没想那么多给了那种答案,不得已只好直白的问了。

茱萸的反应是——脚下不稳,被冒出地面的树根给绊倒扑在地上,茱萸爬起来拍拍裙子对二夫人说:“苏大人说我的亲事要他做主才行。”好在二夫人没有再提起,宣墨笺抓着一只青蛙跑过来给茱萸,一脸献宝的得意相,瞄到二夫人“会心”的目光茱萸尴尬极了,可惜宣小公子不明真相,也没有眼色,还在给茱萸说他怎样挖出这青蛙的过程。

本来挺开心的踏青就变了味儿,茱萸看着还在中天的太阳盼着它能快点西沉,不过,太阳是没那么快沉,沉到一半下起了初春的第一场雨,虽不大但总归还凉,逸游原上的游客很快散去,茱萸爬上马车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并暗暗决定在二夫人给宣墨笺定好亲事之前最好还是别到她跟前晃了,要说二夫人的眼光也是奇怪,惯见的都是大家闺秀,至少也是小家碧玉,怎么会觉得她适合?

马车一路向城里飞奔,到了城门口却进不得,茱萸挑帘看出去,原来前头已有诸多马车排着队等着守门士兵检查,这样的阵势不知道在搜查什么,士兵粗声粗气吼着要进城的百姓,夹杂着几声反抗和挣扎低泣,雨越下越大,打在车舆顶上劈啪作响,茱萸等的有些不耐烦,偏偏,守城门士兵不知是举得她只带一个丫环和家仆好欺负还是因为想讹诈她些钱财,直说赶车的家仆看起来獐头鼠目鬼鬼祟祟,丫环胆小,看着茱萸,眼泪汪汪的,并把文婳给带着的几颗银豆子递到了茱萸面前。

为了不给苏朝歌添麻烦,茱萸决定花钱消灾,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人品差还是怎地,她刚刚推开车舆门门板就被砰的撞掉了!茱萸发现,原本还好好排着队等待盘查的百姓不知是因为雨大还是怎样已经推搡成一团,一个推着一个向城门挤去,他们的马车正好就挡在门口,前有士兵持戟严阵以待,后面巨大的推力逼得马车不得不向前,马儿受了惊吓,万般无奈之下,茱萸只好紧拽着要吓哭的丫环跳车,家仆不敢随意丢弃马车,正奋力和马儿交战,到处是推挤的人,茱萸被冲撞了几次,脚也被踩得生疼,若她一个,以她的身手早就滑溜的钻出人群躲到安全之地了,可那丫环尚小没经过事腿已吓软,全赖茱萸拉着,又不能弃她不管,可想而知茱萸此时有多狼狈。

主仆两人很快还是被冲散了,茱萸艰难的寻找那丫环,却被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撞了个趔趄,一脚踩到泥水坑里,溅了一身一脸的泥点,这一团人冲进城门,总算可以喘息,茱萸抬手抹了把脸,继续四处张望寻丫环。

“茱萸!”身后传来轻唤她的声音。

“芳儿,你没……”茱萸高兴转身,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笑容僵在脸上。

“凤……风,风太师。”

是凤古,他一袭黑色长袍,擎着一把黑色油纸伞,身后是侍从牵着的一匹通体全黑的高头大马,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好看,像星子一样明亮让人目不转睛,茱萸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时的狼狈相,尴尬笑了两声道:“风太师,你看见我的丫环了吗?”

“没看见,倒是你,丫头,怎么又是如此狼狈?”凤古走过来,把大大的油纸伞向茱萸那边伸过去,将她整个人罩在伞下。

“下雨,马车也受惊不知跑哪去了,丫环也被冲散,能不狼狈吗?啊,丫环……”茱萸又抹了把脸想起丫环了。

凤古举起右手随意动了动手指,立刻就有牵马侍卫走近他一步远的地方谨听吩咐,凤古道:“去找一个叫芳儿的姑娘,寻到就送回苏大人府上。”

“还有我,顺便一起送,可以吗?”虽然和凤古重逢让她很开心,可这风里雨里的擎着把伞站在城门口叙旧确实有点诡异。

“你都淋湿了,到衣帽铺子买套衣服换上我再命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天又不冷,苏府就在南城墙下,很快就到了。”

“茱萸,我今日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亲送你,改天方便再去看你,给你讲讲这一路的趣闻,你先去吧。”凤古亲送她到马车边,侍卫已打开车舆门,茱萸提起裙子脚杠刚刚抬到一半只听一声饱含怒意的声音传来:“你在干什么!”

☆、第57章 苏大人一直在作死

茱萸难得生病,缠绵病榻半月才全好起来,从房里出来见院中草已长高不少,苏大人也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模样,那位宣小公子又上门来,因为宣二夫人之前提起过的事,茱萸看到宣墨笺心里有些怪怪的,宣墨笺不知,仍旧眉飞色舞讲着:“苏公子,没想到我们还能成为姻亲,真是太好啦。”

姻亲?宣墨笺和苏朝歌?茱萸想了想,宣墨笺只有兄长没有姐妹,那定不是苏朝歌娶了宣家女,苏朝歌倒是好几个表妹,那就是宣家哪个男人要娶白家小姐?宣二夫人虽说急着要给宣墨笺物色成亲对象,但宣墨箴还没成亲还轮不到宣小公子,嗯,肯定是宣墨箴要娶亲,不知哪位白家小姐上辈子没烧好香这辈子没拜好佛才要嫁给冷得像冰的宣墨箴。

“可是宣夫人才刚刚过世,宣老爷就要再娶难道不怕引同侪攻歼吗?”苏朝歌对此事好像并没太大兴致,懒懒的歪着。

等一下,宣夫人过世?宣谨言再娶?

仗势欺人的宣老爷又死了一个正室,难道上一个可是他克死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啊,那白小姐……上辈子得做多大的孽才能有此下场?

“茱萸姑娘,你干嘛一脸哀戚的表情……”宣小公子察觉到了。

“没,就是觉得苏大人的表妹正值花样年华怪可惜的。”茱萸诚实的说道。

宣小公子正在琢磨这话,苏朝歌就“轻斥”茱萸道:“宣老爷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好年华,我表妹一点也不亏。”

反正是你表妹你都不可惜,我更不可惜,茱萸就不做声了,一直听到宣小公子请苏朝歌带她一同前去观礼,这回茱萸可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连连摆手:“实在对不住,我大病还未痊愈,大夫说还要静养,再说,我带病之身去参加喜庆事也不大吉利,谢宣公子抬爱,我就不打扰了。”

她好像看见苏朝歌假借喝茶动作遮掩偷笑了嘛!有什么好笑,这说明她即使不倾国倾城也还是有些姿色的,哼。

宣小公子离去后,两人闲聊起宣谨言的家事,茱萸奇怪,詹氏进门没多久就死了,这会宣谨言立刻就要再娶詹家居然不上门砸了宣府?问苏朝歌,苏朝歌说:“你大病还未痊愈,就别为别人家这些烂事操心了,反正詹家和宣家也没好人。”

“那好歹白小姐是你表妹,虽然除了六小姐我都不喜欢,可要是又被宣谨言给克死了……多冤。”茱萸说道。

“如何死法命中注定。”苏朝歌一句话似有些哲理,却是透着凉薄。

两人默然,直到丫环进来问要不要摆午饭才打破沉寂,苏朝歌笑问:“喂,你不是最讲义气?怎么不在指责我没有亲情?”

茱萸帮丫环摆放着碗筷,瞄了眼苏朝歌,又来了,苏大人近来没事就爱挑衅……

“你家亲人都没指责你缺少亲情,我管那么宽,又不是要狗拿耗子。”

“你说谁是耗子?”

“苏大人,你不来吃饭我可都吃光了!”

苏朝歌晃过来吃饭,还对茱萸以耗子比喻玉树临风的他耿耿于怀,但想到茱萸自比为小狗终归平衡了那么一点。

很快又到了宣谨言的第三次婚礼,茱萸托病未去,苏朝歌作为白小姐表哥实在不能赖掉,满心不甘愿的去了,很晚才回来,满身酒气,硬拉着茱萸说了半天,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发音也不甚清楚,在茱萸看来,就像咿呀学语的孩子急切想表达自己却怎么也说不明白一样,还好,苏大人他酒劲上头终于把自己说睡着了。

哄孩子可真累人,茱萸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刚转身迈步就被拉住了手腕,苏大人迷蒙的看着她,目光迷离,茱萸用另只手扶额,已经做好了又被喊娘的准备,结果苏朝歌冲她温柔笑着说:“我一个人害怕,陪我一起睡。”

茱萸深吸一口气,转身,用另只手狠狠掐在苏朝歌手背上,疼得他立刻便放了手,咕哝一声赌气似的翻身朝里去了,茱萸可真是开了眼界,这位苏大人……也许明天该让文婳姐姐帮他请个奶娘。

第二天一早,苏朝歌口渴醒来,伸手接杯子立刻看到手背上那块明显的青紫,按一下,疼,然后苏朝歌注意到小丫环眼珠正咕噜噜的转,嘴巴紧紧抿着在强忍笑意,苏朝歌板起脸恐吓丫环,问出了这出自茱萸之手,问原因,丫环红了脸,半天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告诉他:“您说让茱萸姑娘陪您睡,茱萸姑娘就……就……”

呀,老爷脸红了!

丫环瞪大了眼睛,看天降红雨似的表情,被苏朝歌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了,丫环跑走的速度之快,苏朝歌要喊她回来嘱咐不许乱讲都只张了张嘴就只觉一道风拂面而过,不到午时,连茱萸都听到丫环们“窃窃私语”说老爷脸红了。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以免尴尬,反正苏朝歌也找到凤古先生了,茱萸虽不算急性子,但也打算第二天便跟苏朝歌讲,可苏朝歌那家伙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门,文婳说连苏玉都带走了,说有公务要到汾州去,世道乱,茱萸若出门要带足够的人手保护。

足够的人手什么的,茱萸见识了一次,不过是文婳有了身孕,要去买些上好的柔软布料为婴孩儿准备衣服被子,茱萸久未出门便要跟着去,可是马车出了巷口,她不经意掀帘看了眼,嗬,这丫环三五个家丁五七个,这阵仗,这是郡主县主出巡吧?苏朝歌摆明是怕她偷偷跑掉。

文婳挑好布料,又去银楼要挑一个小小的金项圈给孩子,茱萸从未进过银楼,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精美首饰,看的赞叹不已,有一件放在琉璃盒子里,一片片薄薄金叶攒起的玫瑰花,若非是金黄颜色,那生动的形态几乎要让人信以为真,茱萸多看了一会儿,正要挪步到旁边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一看,撞她的是个浑身绫罗绸缎,头上“金碧辉煌”的姑娘,姑娘略胖,一张脸如满月般圆润,红唇如血,此刻她正斜睨茱萸,昂首挺胸,一副骄傲姿态,让丫环喊来店家,拿这支玫瑰花簪给她试戴。

本来没有茱萸的事,虽这姑娘没道歉,但茱萸也打算挪步去寻文婳,没想到,刚走两步就听那姑娘和丫环用了大嗓门说道:“这金子最挑人了,若非富贵人戴,反倒把穷酸气衬得更明显。”

茱萸真心不想多事,仍旧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丫环却跟了一句:“谁说不是呢,不过,有些人买不起,不过就是看看眼馋眼馋罢了。”

“店家,将这支花簪包好,我家小姐喜欢。”文婳的声音忽然传来。

“文婳姐姐……”

“小姐,老爷说小姐喜欢什么便买,如今这世道,人多肤浅,只认衣裳不认人的不在少数,不能让小姐吃了这个亏。”文婳说道,她的嘴和她的长相一样,透着厉害。

店家一脸堆笑,等胖姑娘将花簪拿下来,胖姑娘却冷冷一笑对店家说:“我要了,让她们再挑别的吧。”

店家为难,两头都不好得罪,店家赔笑脸都要僵了,胖姑娘不肯让,文婳说是她们先要的,也不肯让,茱萸根本就不想要这花簪,拉着文婳要走,文婳却生了根似的,不达目的不罢休,正僵持间,一道温柔女声传来:“店家,我前些天定制的玫瑰花簪送来了吗?”

好嘛,又来一个,茱萸拉着文婳掉头要走,为了个首饰不值当混战啊,虽说这两个女人加一起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于是拖着文婳要走,一转头却见这温柔女子旁边站着一位熟人,凤古,凤古显然也没想到一直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是茱萸,一见之下略微吃惊。

“茱萸?你病好了?”凤古问道。

“嗯,好了。”茱萸一边回答一边打量凤古和那女子,女子身形高挑,相貌清秀,浑身透着和文婳一样的利落,和凤古先生这样亲密出行,是凤古的夫人吧?

“你不要以为有了帮手我就把东西让给出,这东西我要定了!”胖姑娘特别不合时宜的表明了态度。

茱萸见凤古皱了皱眉,然后挥挥手,只见大雨那日也跟在他身边的黑衣侍卫立刻喊来店家出十倍之价买下花簪,胖姑娘当是有钱人,伸出两根胖胖手指说“二十倍。”

凤古眉头皱的更深,看一眼难为的要哭的了店家说道:“去拿的你的房契,所有首饰作价,你的银楼我买了。风岩,去办。”

店家有了底气,硬生生从胖姑娘头上把花簪抢了来,恭恭敬敬捧给凤古,凤古拿着簪看了又看,一边将之插到茱萸头上一边说道:“好歹你与我朝夕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就算近朱者赤也不该看上这么俗气的东西,暂且戴着吧,回头让人寻更好的送你玩。”

店里没了声音,连气哭的胖姑娘都收了声,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凤、风……先生,这,我……”凤古先生,你这样讲话容易让人误会你知道吗?

“走了。”凤古就这么霸气的带着侍卫和那姑娘,走了。

茱萸半晌不能回神。

☆、第58章 “严父”

茱萸看着盒子里这支精致美丽的花簪,就因为这,凤古挥挥手就买了一间银楼,豪气。

一杯玫瑰花茶被轻轻放在她面前,茱萸回过神,只见文婳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姑娘,您和风太师还认识的吗?”

“算,算是吧。”茱萸琢磨着用词,凤古先生更名换姓,一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来历,苏朝歌知道是没办法的事,别个人还是小心吧,可是凤古说什么“朝夕相处了不短的时日”,这让她怎么圆?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文婳也在琢磨用词。

其实茱萸姑娘很想说“那就别说了”,可文婳那定定的目光,算了,让她说吧,凤古“认识”她这一段总要圆过去。

“文婳姐姐请讲。”

“按说,我不该说的,我不过是苏府的下人,管不得姑娘的事,但你心实人好,又叫我一声姐姐,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姑娘跟随老爷这么久,知道老爷的为人,在我们这些下人看来,您二位成亲不过早晚的事,如今风太师……虽是青年才俊,但总归是商贾出身,不如老爷这样的公子——”

呵呵,呵呵呵,茱萸心里默默翻着白眼,的公子又小气又爱挑衅又喊人娘有让人“陪着睡”?那还不如商贾出身的凤古呢!起码凤古不会喝几杯就倒开始胡言乱语。

“文婳姐姐,你想多了,我和风太师,勉强算是故交吧,我在来晋国的途中,因盘缠尽失被风太师接济,后来风太师要去北地做生意,我要一路向西,就分开了,风太师当我是个小孩子,对我好,不过就像大人买几颗糖果给孩子,你真的想多了,至于苏大人——”茱萸没忍住,撇撇嘴,“苏大人出身好,相貌好,才学好,我可不敢高攀,苏大人说过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我正等着呢。”

文婳一脸“我才不信”的表情。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等苏大人回来你让苏玉去问他不就知道了吗?”茱萸淡定坦然,还给文婳出主意,这让文婳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苏玉跟自己说,茱萸姑娘是老爷的人的,到底谁说得对!

两人还没说完话,丫环进来说,风太师命人来送东西给姑娘,茱萸立刻想起凤古说改天寻了好东西给她玩的话,文婳那“你看,我怎么信你吗”的表情让茱萸很想让丫环去回绝风府下人。

“姑娘,风太师可非等闲人物,您不能怠慢了他府上的人啊。”文婳说着,半拖半拉的把茱萸弄到了厅堂。

来的那家伙茱萸就是茱萸见过两面的风岩,见他只身前来,周围什么可疑物件都没有才略略放了心,结果,见她进来,风岩立刻起身恭敬行礼,然后自袖中拿出封印好的信封双手奉到她面前,说太师吩咐拿来送与姑娘的,风某告辞,然后如他的姓氏一般,消失在厅外。

“风太师给姑娘写的信呢,您先看着,我去安排下,苏玉传书说过两天老爷就回来了呢。”文婳欲走。

好端端的凤古写什么信啊!这多容易让人联想到鸿雁什么的,茱萸本不想拆,又怕人觉得她心虚,一咬牙,拆了,用力稍大,一张薄薄的纸飘落在地,引得文婳和丫环低头去看。嗯,上面两个方方的大红官印,还有两个大大的不容忽视的抬头:店契。

茱萸看看文婳,显然文婳也知道那是什么,俯身捡起递给茱萸:“风太师真是好大的手笔。”

“文婳姐姐,你帮我备车,我去把东西还给风太师。”这么大的手笔她的细胳膊细腿小身板怎么扛得住。

风太师府太有名,所以苏府的车夫都不用打听就顺利把茱萸送到了,家仆前去请门房通报的时候茱萸是想着,最好别在,那她把东西让下人转交就行了,这也是她立刻就来而不先送拜帖的愿意。

不在,不在,凤古一定不要在。

可是,有些希望注定是破灭的,尤其是茱萸这个一直都没什么好运气的姑娘,凤古不仅在,还迎到门口,那日在他身边的女子也在,一脸高深莫测看得茱萸浑身不舒服。

刚一落座,凤古就开了口:“让我猜猜,你是来还我店契的?”

“嗯。你送的花簪我留下,店契还是罢了,太重,我拿不动。”茱萸说道。

“你这姑娘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太师赏人的东西何曾收回来过?你这是来打太师的脸吧?”那女子看着虽温婉,一张嘴,竟比文婳还厉害。

“风羽,你出去。”凤古仍旧简洁,那位风羽姑娘就不满的出去了,茱萸琢磨着,这姑娘和风岩是兄妹吧?风言风语的……

凤古看着她,看得她有点不自在起来,凤古以前总是蒙着黑丝带,他看她大不了就躲开,可现在,好像无所遁形,让她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你救我我,记得吗?”

“提起这事,怎么好说我救了你呢,苏朝歌说的对,神宫那么大,那日的人又是故意想要我们性命的,戒备怎么可能如此松懈,若非跟着您,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跑出去,是你救了我才对。”茱萸说道,算她傻,直到苏朝歌点名她才明白,还一直窃窃自喜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