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哪有生着生着晕死过去又诈尸一样的母亲,我刚才都快被你吓咽气了。”苏朝歌这明显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让茱萸的一颗心落到谷底。

“他还在哭呢,医女,把他抱来给我,快,快!”茱萸又坐起,惹得侍立一地的丫环婆子一声声惊呼。

医女应声将哭闹的孩子抱过来给茱萸,茱萸是见过文婳儿子初生时候的,自己这个孩子小了那么多,比大老鼠大不了多少,因为太过弱小,刚刚又啼哭过,抱到茱萸怀里是声音已经小小的,让人揪心,尤其一想到他是早产而生,可能挨不过去这事,茱萸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茱萸,别吓着他,我们都尽力,也许他就会活下去,先别哭了,好不好?”苏朝歌温柔说道。

“他要是活不下去我就陪他走。”

悲伤中的茱萸没留意到房中瞬时静得落针都听得到声响的氛围,她只是伤心,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像苏朝歌那样对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期待,可是看到他这么小小的一团,孱弱而不知多久的生命,她的心揪得生疼,绝望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她拒绝接受这个小东西离她而去独自沦入永久的黑暗的结局,她要陪着他,无论上天还是入地。

“嗯,他要是活不下去我们苏府都陪他走。”苏朝歌声音轻飘飘的却让在场的人瞬间寒毛直竖,听闻白老将军的这个外孙一向乖戾喜怒无常,早先入苏府做下人都提心吊胆,这两三年下来见这位孙少爷很少发脾气,又伺候猫又遛狗,对夫人的甜言蜜语也是一向不避下人,他们真的以为成了亲苏朝歌就改了习性,今日一见,他们错了,这主子何止是喜怒无常,简直是视人命如蝼蚁。阖府陪葬这么凶残的事都想得出。

苏家这位早产的小少爷苏旦开始了他的生命抗争旅程,因有他爹的恐怖话语在先,苏府的人从上到下每天睡前醒后都在虔诚的向上天祈祷让小少爷寿比南山,哪怕他们每人续他一年性命也心甘情愿,不知是上苍怜悯苏旦好不容易生而为人还是不忍苏府全体陪葬,反正苏旦虽然没有像文婳的儿子那样立刻长得白白胖胖,总算也磕磕绊绊的活下来了。

这日,苏旦睡了,茱萸侧身拄着手臂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苏朝歌从外进来就见到这样一幅安静景象,不由得一阵感动,他轻手轻脚在摇篮边坐下看看苏旦自言自语道:“养了两月终于不像大耗子而像猫了。”

“我听说你之前说若苏旦活不下来你就要全府上下几十号人陪葬?”她当时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听到苏朝歌这句话,是后来她偶然间听到两个婆子聊天说什么“托小少爷的福咱们老骨头可以再多活几天”的话满头雾水,问了芳儿才知的前因后果,这倒是像苏朝歌能做出来的事。

“哦?你说那个?不过随口说说,吓唬吓唬他们!”

“……吓唬他们何用!”

苏朝歌抬头对她露齿一笑:“因为我就是那种我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的人,你不是知道吗?”

☆、第87章 凤古的青梅竹马

茱萸很喜欢自己的儿子,相比之下,苏朝歌就平淡多了,苏玉那种每天回来第一个要抱抱儿子的状态根本没在苏老爷身上发生,有几次苏旦拉尿在他手上他居然还一副嫌弃表情,茱萸不满,斜睨苏朝歌,苏老爷还振振有词:就算是我儿子,尿出来的也不是酒啊!

他不喜欢自有人喜欢,比如白老爷子,隔个两三天他们没去,白老爷子必然登门,后来随着苏旦越来越大越好玩,白老爷子在苏府里一住十天半月也是有的,每天带着孩子疯玩儿,又是土又是泥,某天苏朝歌下朝回来迎面就被溅了一脸泥点,于是怒了,立刻就要把白老爷子送回家,还是茱萸给劝住了火气,命丫环打水来,细细拧了条帕子给苏朝歌擦脸。

“苏老爷,你近来脾气好大,我让厨娘炖了些去火的,你吃一些。”茱萸一边擦一边说着,苏朝歌一双手臂忽然就环住她的细腰,脸也紧紧贴在她身上,竟是一副撒娇模样,茱萸“诶诶”两声,“还没擦干净呢。”

“小茱,我们让外公把苏旦抱回白府去养吧。”

啥?让白老爷子把孩子抱走?一直沉浸在有子万事足的幸福里的茱萸被苏朝歌这话吓了一跳,立时便想起苏府可能存在的危险,苏朝歌闷闷的说这话难道是……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吗?可是我不忍心和他分开。”茱萸要哭了。

“让外公带不回去不是很好吗?他不在眼前闹腾,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多好,大不了我们隔几天去看看他,外公偶尔带他回来住两天也很方便。”苏朝歌盘算着。

茱萸越听越不对,苏府倒是没危险,是苏朝歌嫌孩子烦了!她就知道刘媪夫妇烦自己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可苏旦,苏旦是苏朝歌亲生的啊!她虽然理解不能,但是还是很愤怒,于是也不管自己还被圈在苏朝歌怀里,立时便叉起腰对苏朝歌怒目而视:“好啊好啊,你连亲儿子都烦,那干脆连他娘也一并赶到外公算了,你一个人过日子更清净。”

苏朝歌懵了下立刻站起将茱萸紧紧抱在怀里:“我不是烦他,只是他在你眼里就看不到我,我很不喜欢这样。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是不喜欢。”

茱萸可算开了眼界啊,原来苏朝歌还是个爱争宠的男孩子啊!她觉得,不是该给苏旦送走,而是该给苏朝歌找个娘!见茱萸沉着脸看自己,苏朝歌也不心虚,拉起茱萸就往外走,一边还说自苏旦出生你就一直闷在家里,脸色都不好,走,带你吃好吃的买好玩的东西去。

天气不冷不热,又是快近午时,街上热闹的很,苏朝歌拖着茱萸出了衣帽铺子就进银楼,穿的戴的买了不少,在茱萸的百般提醒才想起给苏旦买了个小长命锁,走了很久,茱萸脚酸,又饥肠辘辘,苏朝歌带她找上好食肆,未等进门,只见迎面走来许久不见的姬元瓒,见到他们,姬元瓒似有不悦,踟蹰了脚步,已先他一步入了食肆的人回头:“还愣着做什么,想饿死我?”

那张被刻薄磨损了的美丽脸庞虽然茱萸只匆匆见过一次也硬是记得清清楚楚,莲太妃,姬元瓒的亲娘,听她语气似是生气,茱萸觉得撞见了人家母子不和的尴尬时刻,应该掉头走掉,可姬元瓒已瞧见他们了,不上前问个好又不合礼数,想问个好就找个由头跑了吧,那莲太妃不知道眼神怎么那么好,瞥见了苏朝歌,于是转回头来细细打量:“你是苏朝歌吧?”

被点了名,苏朝歌也不好走,于是在姬元瓒诡异的表情中大家入店落座,茱萸坐在那儿,仿佛坐在了一颗仙人球上,只盼这饭快点吃完早些回家去,她和莲太妃不熟,更是不招姬元瓒喜欢,于是静静的坐着,没想到却引起了莲太妃的注意,她又打量了茱萸一回然后笑着对苏朝歌说:“听说苏大人和夫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果然是一对璧人呢。”

璧人,呵呵,茱萸轻轻咧嘴,待菜上来,莲太妃秀眉轻蹙,这个尝一口不满意那个闻一闻不合心,索性落箸不食,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顿饭,茱萸刚觉得可以松口气分道扬镳了,莲太妃却说从燕国来的匆忙,许多小物件没带,让茱萸陪她去买,可是茱萸不想去啊,只好可怜巴巴看苏朝歌,还没等苏朝歌开口,一直看不上茱萸的姬元瓒说话了:“母亲,苏夫人家有稚子,想他们出来的时候也不短,该回去照看孩子了,您要采买的东西列一个单子,让下人去办。”

茱萸忙不迭点头,莲太妃再没眼色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于是放过茱萸,茱萸高兴的往家走,却见苏朝歌似乎心事重重,问了口中却只道“奇怪”,茱萸不疑有他,也没放在心上。

回到苏府,见白大老爷和夫人来了,正跟白老爷子一起逗苏旦玩,原来是白家二小姐已许定人家,要开始行那六聘之礼,希望白老爷子回府,白老爷子显是不怎么感兴趣,很小心的自苏旦小拳头里扯出自己的胡子,扯完了才说:“嗯,知道了,你们先回吧,明日让蛋蛋他爹送我。”

苏朝歌眉毛一挑,自从这小子出生,在外公那儿他连名字都没了,直接变成“蛋蛋爹”,很窝火,见此情形,茱萸抿嘴笑了,从白老爷子怀里抱过苏旦,小子一脑门的汗,该去洗个澡了,他们白家的事从来也用不到她操心。

洗好苏旦,苏朝歌迈步进来,往榻上一歪,苏旦就光溜溜的爬过去把他当山爬,总有一种孩子就是那么贱兮兮,人家明明不那么爱搭理他他他偏偏愿意凑过去,苏旦就是,茱萸费了半天劲才把他衣服穿好,又赶紧喊来芳儿,去吩咐厨房准备精致晚饭,却听苏朝歌说舅舅舅母已经回了,知道她忙就没那么多虚礼。

茱萸说苏老爷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苏朝歌摇头说等弄明白再告诉她,反正苏朝歌嘴巴大,而且也不曾瞒她什么事,茱萸也就随他去了。

因为百二小姐的婚事白老爷子回去白府,走前还抱着苏旦不肯松手,被苏朝歌一把抢过来:“你把他抱走是想让小茱萸发疯么?”

茱萸没空发疯,凤古身边的那位风羽姑娘又来了,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姑娘此时像霜打了茄子似的,恹恹的,脸色都灰暗了不少,乍一看她这样茱萸心都翻了个儿,以为凤古怎样了呢。

结果,风羽姑娘说,太师说打算成亲了,若您有时间,请您过去参详参详。

啥?

凤古打算成亲,让她去参详?参详什么?参详谁?

“我……我去参详什么?”

风羽姑娘怒了:“那是太师与苏夫人要商议的事,我怎么知道。”

事关凤古能让风羽如此愤怒激动的茱萸大概知道是什么了——十之□□是凤古的亲事,虽然风羽不高兴,茱萸还挺开心,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样的姑娘是凤古能看得入眼的,送走风羽,茱萸和苏朝歌说起此事,苏朝歌一脸“我完全没兴趣知晓此事”的样子,稍稍将茱萸的热情打消了一点,只是一点,第二天,茱萸还是好奇心满满的来到风府。

自苏旦出生,中间凤古的寿辰时不在晋都,所以算起来,两人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凤古依旧丰神俊朗光彩夺目,但细细一看,眉宇间的阴郁却又多了一分。

茱萸被苏朝歌打击后剩下的那点兴奋至此,一点不剩了,虽然门外繁花似锦阳光大好,但这也拯救不了茱萸低沉的心情。

“意兴阑珊的,怎么了?”凤古先开了口。

“先生你是不是要成亲?”

凤古愕然问道:“是风羽跟你讲的吗?你觉得怎样?”

茱萸耸耸肩:“没,可事关先生,能让风姑娘那么气急败坏的,大概只有你要成亲一事了,我觉得怎样,先生觉得呢?先生成亲也是为了那件事吗?”

凤古起身,缓缓走到厅外站定,他的背影依旧颀长挺拔,看在茱萸眼里却透着深深的寂寥,风吹起他的发,在这一片繁花背景中,茱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荆轲。

凤古没答她的问题,反倒说起别的:“我小时候,有一个青梅竹马,虽养在闺阁却有如男孩儿一般淘气,我说过长大要娶她的,没多久我被送往出云神宫,因为灭门之祸,我被熏瞎了眼睛幽禁多年,每天都是黑夜,唯一的一点光亮就是她,即使离开神宫,双眼复明,每一天对我来说仍旧是黑暗,我已经习惯了那个光点的存在,但是我以为那点光早已经消失了,我以为在我的家族覆亡之后她也许忘了我的誓言,已经不再等待,可有那么一天,别人告诉我,她还在等待,为了等待,她在嫁人的年纪自戕,毁了脸面,被她的父亲赶出家门,寄居破庙,丫头,你说,这样的情意我是不是涌泉也难以相报?”

茱萸擦擦眼角,这样的情意,凤古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

“你哭了?”

“没有,你家灰尘太大,进到眼睛里了。先生,这样的情意,你以身相许吧,而且要一心一意与她终老,才不辜负她等你这么多年。”茱萸继续擦擦眼睛,一来是感动,二来是觉得能有一个人真的能靠近凤古的心。

凤古已经寂寞太久了。

“她说自己变得太丑了,甚至不愿意见我,我不希望她勉强着嫁进来,丫头,你代我前去劝劝她可好?”

凤古提出的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茱萸是没办法拒绝的,于是点头同意,变得太丑这种事……谁有她身上那么多丑陋的疤痕。简直太有说服力了。

茱萸回家收拾了些随身衣物,初识苏朝歌是决不答应去那荒野破庙的,耐不住茱萸软磨硬泡,说他若不去,那位小姐如何相信像她这样身上遍布疤痕的女人还有男人肯娶,娶了不算还疼宠有加?

苏朝歌鼻孔哼两声,一手指点在茱萸脑门:“少跟我用美人计!要不是看在你还说了两句真话,我才不陪你走这一趟。”

茱萸大蛇随棍上,两手握住苏朝歌那只手,笑容略谄媚说道:“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难得的,脸皮厚的无以复加的苏老爷居然有些不自在的神态,老脸似乎有些红润了呢。

☆、第88章 (要转折了)

凤古那位青梅竹马寄居的荒庙着实不近,一早出发落日时分才到——山脚下。

苏老爷仰头一看,很不满:“脸都毁了还躲这深山野林做什么,就是在晋都随便住下来也不会有人有非分之想。”

茱萸掩嘴笑笑:“那也不一定啊,苏-老-爷!万一就有那等奇怪的人,美娇娘不要千金小姐不喜的——瞎子呢。”

想到可以用这个打压苏朝歌一辈子茱萸就觉得很开心。

“死丫头,可算逮着了话柄。”苏朝歌恨得牙痒,但自己“眼瞎”在先,底气不足。

茱萸不理他嘟囔,牵着苏旦上山,小孩子对爬台阶有种天生的热爱,苏旦也不例外,虽不像苏玉家两个男孩儿那么壮实也爬得十分兴致勃勃,也不喊累,苏老爷身负武功也不在话下,茱萸这多年疏于劳作的很快就被两人落在后面气喘吁吁。

黄昏山林寂静,苏旦孩童的笑声就听得十分清楚,茱萸不急,放慢脚步,自小长在山上,对山林的感情深厚,现在有机会重温旧时风景当然极好,当然,若是那父子俩的聒噪声能小点就更好了。

暮色更深,三人总算爬到了那山顶小庙,破倒是不破,山门虽陈旧似乎已经不能经得起稍微大些的风雨,但门外及石径打扫得干干净净,围墙下还种了许多花,他们刚一走进就听到门里汪汪汪的狗叫声,原本扒着门缝向里张望的苏旦被吓得怔了怔就哇的声哭了,转身扑进苏朝歌怀里。

苏朝歌拍着苏旦的背是这样安慰的:“别怕,一会儿爹把这畜生宰了给你吃肉。”

门无声无息的就开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立在门里,连脸都藏在黑色面纱里,因为天黑,连唯一露出的眼睛冷丁一眼都没看见,刚收了点声的苏旦吓得又哇一声大哭,门内的狗也跟着大叫,倒像是一唱一和的。

茱萸忘了问凤古他这位青梅竹马尊姓大名了,正想委婉些便听苏老爷道:“容小姐,打扰了,这位是国师的义妹我的夫人,受国师所托……”

那道纤细黑影转个身,冷冷抛下三个字:“进来吧。”

大狗跟在容小姐脚后,不时回头看他们,十分警惕,苏旦也不哭了,抱着苏朝歌的脖子,偷偷扭头看那狗。

这座小庙只是个小小的四方院子,坐北朝南一座三间屋子,东面小小的两间,门锁着,大概是平时不用,此时锁着,西面只剩下短袜残垣,毛坯的墙上有野草影影绰绰的影子,因为主人清贫,这时还没点灯,整座院子里黑乎乎,容小姐也不做声,默默开启了东厢门走进去,一边说道:“住一晚便下山去,山里虫子多,孩子容易生病。”

容小姐点燃了灯,茱萸这才看清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起的桌子,桌上一盏油灯,光亮如豆,令茱萸诧异的是,桌上竟还有个大概是自己烧制的泥瓶,粗而壮,里面插着一把花,嫩黄嫩黄的,温暖明亮。

“我们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请容小姐见谅。”昏暗的光亮中,茱萸仍旧看不清容小姐的眼睛,但听到她清冷的声音说道:“我去弄些吃的给你们,其他事明日再说。”然后便出去了。

凤古说容小姐小时候是很有些男孩子气的,现在变得这样冷冷清清,想必也是因为凤古家族的那一场灭门之祸吧,一个人在山上苦熬这么久,多年来又是一点希望也无,变成这样也合情合理,容小姐和凤古,如果没有那场剧变,现在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璧人。

苏旦没待过这样简陋的地方觉得新鲜,很快就不哭了,吸吸鼻子下地探险,苏朝歌拍着肩头一副嫌弃口吻道:“沾了鼻涕和眼泪,真是个小讨厌。”

茱萸琢磨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帮容小姐准备吃食,毕竟她是身负使命而来,明日硬邦邦的说起,看容小姐这脾气,直接大棒把他们给轰出去也是很有可能的。

容小姐开着门,正在一个泥砖搭起的灶上煮东西,空气中有野菜和面糊的味道,听到茱萸的脚步声,容小姐连头都没抬,仍旧盯着那口小锅,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茱萸开始没话找话,以为自己也在山里生活过这件事可以当做共同语言,可惜,容小姐不感兴趣,不接话,茱萸又说起山下的繁华,最后狠狠心说起凤古的“青梅竹马”。

容小姐终于抬头:“青梅竹马不过是年少时的情分,已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必重新拾起,我在这山中心中安宁,过得很好,山下虽繁华,却诸多勾心斗角泥潭深渊,我不愿意去。”

“山下是不好过,人的心思太多,所求也太多,于是阴谋也多,容小姐看的通透是好事,可是容小姐所说年少时的情分不必重新拾起我倒是有些不赞成,您自毁容貌避世山林,难道不就是为了青梅竹马的情分吗?为何你们两人苦熬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团圆的机会却要放弃呢?我不懂。”虽是受凤古所托,但茱萸也是真心希望两个人会有幸福美满的结局。

容小姐轻轻搅拌着锅里黏糊糊的野菜粥,半晌才幽幽说道:“如果多年后那个人已经变成你完全不认识的脾气秉性,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差别?我不愿嫁,不是因为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师,而是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他的一往情深,不过是对我等待多年的‘嘉许’,我不需要。苏夫人,你不要劝了,他本人尚且劝不动,何况你呢?”

容小姐看起来就不是容易被左右的人,茱萸自知自己又没生得一张伶牙俐齿,事到如今,不好再劝,索性闭了嘴默默帮容小姐添柴盛粥,苏旦第一次吃到这样粗陋的食物竟不觉得难以下咽反倒吃的津津有味,回房待苏旦睡了之后苏朝歌还嘲笑儿子:“刚才蛋蛋吃饭的样子好像猪在抢食吃啊。”

见茱萸面色不善,苏老爷尴尬片刻,立刻厚着脸皮将茱萸抱在怀里哄道:“能吃是福,要不怎么像他爹一样身强体壮。”

茱萸窝在他怀里闷闷说道:“明天我们就回去吧,有负先生所托,唉。”

“不再努力一下?”

“不想了,我觉得容小姐说的也有道理。”

苏朝歌一下下捏着茱萸的耳朵:“果然是个耳根子很软的家伙。”

苏朝歌的手热热的,又故意轻轻的捏捏揉揉,麻了茱萸半边身子,但想到此时身在何处,茱萸立刻一巴掌拍飞了苏朝歌那不安分的手。

“不解风情。”苏老爷评价。

“做客别人家,苏老爷你好没礼貌。”

苏朝歌嗤笑出声,又厚着脸皮凑过来和茱萸咬耳朵:“做客别家我又没去亲近别家女人,小茱你说的好没道理。”

苏朝歌这不要脸的脾性可真是要改改才好!茱萸有点有气无力。

因为赶路,加上半夜惆怅别人的事导致失眠,天都快亮了茱萸才得以入睡,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只见天光大亮,房内却只她一个,苏朝歌父子不知道哪里去了,茱萸伸个懒腰,以为苏朝歌带苏旦在外面玩也没在意,正爬起穿衣,只听小小的院子里苏旦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着:“爹爹最讨厌,总是抢我的娘亲抱抱……”

茱萸扑倒枕头上,丢人了,这个小讨厌,到底在说啥!她怎么有脸面对容小姐!

不禁念叨的某人就在这时推门进来了,茱萸从枕头里“拔”出头,刚要痛斥苏老爷,入眼便是一大捧野花,姹紫嫣红的,用一根长长的柳条系着,茱萸一时被这“美色”迷了眼忘了要训苏朝歌。

“美吧?我刚到树林中去采来送你的。”苏某人不忘邀功。

说不好看不喜欢太违心,茱萸接过花闻了闻:“好看,苏老爷你眼光真不错呀。”

“爹又在哄娘。”窗外,苏旦略带鄙夷的声音传来。

这一个早上,茱萸心情复杂,苏朝歌采花给她,甜蜜,有负凤古所托,愧疚,面对容小姐那潭水般的眼睛,尴尬,苏朝歌倒是老神在在,高兴的还多喝了人家一碗野菜粥,要下山时还依依不舍后山的那一大片野花,苏旦有点舍不得容小姐养的那只看门护院的狗,磨蹭了好一会儿也不肯走,然后苏老爷就索性牵着娃重又进了门,厚着脸皮跟容小姐说“小儿实在喜欢这里,苏某厚颜多叨扰两日。”

茱萸很久之后都忘不了容小姐那错愕的眼神,大概是没见过苏朝歌这等无赖脾性的。

山中岁月易过,等他们下山已近一旬之后,茱萸直奔太师府,却被告知太师入宫赴宴未归,回到府中见白府送来的请帖,原来白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急,茱萸只得马不停蹄准备贺礼,全家又置办观礼的新衣,中途抽空跑去太师府请了个罪,凤古仍旧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让茱萸有点摸不着头脑。

忙到白二小姐出嫁,茱萸腰酸背痛腿抽筋还没缓解,芳儿又恭敬奉上太师府的请帖。

凤古仍旧是要成亲,新娘仍旧是容小姐。

茱萸有点懵。

茱萸想着,容小姐自请离家多年,想必她身边无人陪伴凤古应该会让自己在婚礼之前陪伴容小姐的,可是,并没有,苏老爷自外头回来说容小姐已经回到容府待嫁。

虽不懂其间发生了什么,但茱萸总觉得不对,同为女人,她能感觉到容小姐所说“不愿嫁凤古”是出自真心本意,容小姐是意志坚定的人,那为何短短旬余过去不仅要嫁还重回家族呢?

苏老爷像拍自家那只蠢狗似的拍了拍茱萸的脑门:“人心复杂多变,不适合你,小茱。”

在婚礼之前,茱萸作为义妹到风府走了几趟,风府上下人等众多,也没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凤古也次次都忙不得见,茱萸想问问都抓不到人,心里更加郁卒。

终于到了成亲之日,茱萸和苏朝歌早早来到,新郎官凤古终于露面,因时辰还早,凤古还是平日衣衫,与往日相比,凤古脸上终于有了些喜色,来往人多,茱萸也不好问什么,只得憋着。终于憋到黄昏时分,一袭大红喜服的凤古迎回了新娘,一顶花轿,凤冠霞帔,鼓乐齐鸣,一切显得那么喜庆吉祥。

只是显得,如果万年公主没有中途驾到的话。

自楚地回来便束起细腰,高髻广袖的万年公主一改常态,一袭黑衣,云鬓虽高叠却无半点珠玉宝石,一朵白得人冒寒气的白花斜斜插在鬓角,脸上也不复往日浓妆艳抹,素脸朝天。

看起来,万年不像个公主,倒像个寡妇。

万年之泼辣晋都人人皆知,包括茱萸在内,心里都猜想着,这一场好闹大概是免不了的了,风太师明日便会成为晋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容小姐作为太师夫人的日子以后大概也好过不了。

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茱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出乎意料的,万年没闹,她只是双眼含泪,一直深深凝望凤古,最后说了句“顾期,你好狠。”便施施然转身离去。

虽万年凌厉霸道,可她离去的背影却那么无力,茱萸甚至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苍凉”这个词,明明她该讨厌万年的呀。

新人入洞房,来宾也都散了,苏朝歌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牵着茱萸的手走向自家马车。

苏老爷难得一本正经,他对茱萸说:“小茱啊,不是每一份深情都能得到回应的。”

茱萸点点头,苏老爷马上又接了一句:“不是哪个女人都像你这么福气的。”

瞬间就让人想抽歪他那张自恋的脸。

☆、第89章 凤古,生?死?

凤古成亲之后,据苏朝歌说,太师似乎要像他那位山中隐士夫人学习修行,要深居简出了呢,下朝出宫后和谁也不来往,接下来的中秋节让茱萸见识到了,往年,凤古一定会在八月十四提前请她和苏朝歌过府团圆,今年苏府送过去的礼物倒是收下了,带回的话是,太师夫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就不请老爷和夫人过去了。

虽不知容小姐为何最终还是嫁给了凤古,也不知凤古一片真心是否令她重拾青梅竹马时的情分,茱萸只愿这些都是真的,他们两人,唯有幸福美满的结局才不辜负多年天各一方的相守。只不过,他们的团圆衬得又被晋王赐婚的万年十分悲戚。

从楚国刚归国时万年已发誓除风顾期不嫁,却又被他所据,这一次,宫中没传出万年大闹的消息,想必是彻底被凤古伤了心,认了命,就连婚期都定的匆忙,九月刚到一半,万年再披嫁衣,公主大婚,晋王都王驾亲临,朝臣一个不能漏下,她们这些朝中大员的夫人也悉数前往,苏旦就留给白老爷子带着。

茱萸怀了点私心,她想去证实凤古和容小姐是否幸福,一路上就有些话多,一直嚷着无聊不想去观礼的苏老爷终于被闹得不耐烦,抬起眼皮说茱萸:“小茱萸,就算你傻也别当容小姐和你一样好不好?”

“你什么意思,苏老爷!”

“说你傻还不承认!”苏朝歌斜睨着茱萸道:“今天是谁成亲?万年公主啊,她和太师什么关系怕是垂髫童子都知道!就算万年不是公主,以容小姐为人,也断不肯以自己的恩爱去伤害万年。”

“说的好像我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似的!”语气略不开心。

“你不会,但我会啊,我恨不得天天到他们家去表现恩爱。”苏老爷很得意。

虽然这话听着让人心里甜甜的,但茱萸很有自知之明:“放心,这辈子你是没这种机会的。”

苏老爷想了想长叹一口气道了声“可惜”!后来咂摸咂摸不是味道,好像又被人含沙射影指责“瞎”什么的了。

等茱萸和苏朝歌赶到的时候,都尉府已经来宾济济,凤古夫妇两个还没到,万年公主花轿进门前一刻钟两人才姗姗来迟,凤古玉树临风,容小姐覆着面纱,遮掩得只露出一个光滑额头和一双眼睛,两人并肩而立,惹得所以人都看过去,不少人还在窃窃私语,茱萸笑着看向两人,凤古回以淡淡的微笑,容小姐那一双眼睛如在山上时平淡无波,看不知喜悲。

来不及忖度,万年的花轿已经进门,锣鼓喧天声中举行了仪式,热闹而隆重,万年公主从不是守规矩的女子,被宫女、嬷嬷们簇拥送到后院新房后,这边喜宴才刚刚开始一会儿,万年公主又光芒万丈的出现了,她卸去头顶厚重的凤冠,换了几朵怒放的花朵,只是颜色有些不吉利,紫得发黑。

众人心中所想万年终还是会大闹一场的戏码又没有出现,她笑意盈盈与一脸忐忑怎么掩不住的新郎一起给来宾敬酒,敬过王叔宣谨言及其他勋贵便到了凤古,坐在另一边的茱萸心都要提起来了。

好在,万年并没有亲敬凤古,而是转到茱萸他们这来敬容小姐,言语间就不那样客气了:“容小姐当年自毁容貌,口口声声非孟府三公子不嫁,如今首肯嫁与风太师,是因为孟三公子死在神宫容小姐也守不下去了吗?”

万年心中有气,可这样直白白不给太师夫人脸面也太失了些王家气度,就连她的新夫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免沦为同僚的笑柄。

容小姐依旧没什么表情,凤古却疾步走来,站在容小姐身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对万年说道:“内子久居山林,不善与人辨白,公主心有所疑可以问臣下,臣下定知无不言。”

万年冷笑一声:“忽然不想问了。喝了酒,头有些疼,各位卿家但请随意,本宫入内歇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