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古轻扶容小姐坐下,小声安慰两句仍旧坐回去了。因万年这一场事,喜宴很快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茱萸、苏朝歌与凤古夫妇一前一后走着,眼见到府门,凤古身形晃了几晃,开始茱萸以为他只是喝多了酒,后见凤古脚步都虚浮起来,容小姐扶着他惊声问怎样,她和苏朝歌几步上前,一见之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凤古冠玉般的脸上一片火红,他扶着胸口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血生生喷到容小姐面纱上,凤古的手似乎无有着落,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不小心勾下容小姐的面纱,在门口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露出容小姐那张绝世倾城的脸,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伤痕。

“顾期,你怎样?”惊惧之中的容小姐并未留意自己面纱掉落之事。

前来送客的新郎一边命人去收拾最近的客房扶太师过去休息一边命人请大夫,忙忙乱乱之中,凤古嘴角噙血但仍旧坚持绝不留在驸马府,因这驸马府离苏府还近便些,于是由苏朝歌做主,用一辆上等马车将凤古夫妇“运回”了家。

苏府里一片鸡飞狗跳,比苏旦出生那会儿更吓人——因为赶来的太医院院尹说,太师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翻遍医书典籍也没有记载过的毒。

若院尹所言为真,那么事情很明显,有人要杀一国太师,并且决心十分坚定,不知何毒自然无法解开,命自然也就保不住。就算凶手为何人现在还不清楚,但新任的驸马已成为头号嫌疑,凤古是在他府中喝了他敬的酒还未走出他府的大门就口鼻流血,这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的嫌疑。

一直深深为凤古和苏府前途担忧的茱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忧虑更甚,不管是谁,能在公主成亲时借驸马的手下毒来头都不可小觑。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让茱萸不寒而栗,手脚冰凉,几乎连苏旦都要抱不住了。

前头也没好消息送过来,茱萸坐立不安。

“没经过事的丫头果然胆子很小,不是老头子说你,这位太师虽生死未卜,但又不是你下的毒,你怕什么!”白圭老爷子悠哉悠哉的喝茶。

“就算太师不是我义兄,他也曾经救过我的命,于我有天大的恩情,如今他在鬼门关徘徊,难道我不该担心吗,外公?”

“该!”白老爷子说道。

该……不听前言,一定以为白圭和凤古有仇。

“小茱萸,你是在怕风太师一命呜呼会连累到朝歌吗?”白圭问道。

一命呜呼什么的这时候听起来不是一般的刺耳。

茱萸点点头:“义兄和苏朝歌都是我的亲人,我希望他们都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的那是王八。”白老爷子不屑的哼道。

苏旦睡了,茱萸不想跟白老爷子在这儿抬杠,于是抱孩子回去放下了。

晋王命人送来千年雪莲,太医们匆匆喂凤古服下,那神情,仿佛死马当活马医,太医们凑在一处又陆陆续续开出许多方子,熬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又有拿着颤颤巍巍的银针针灸的,看着就很是吓人,如此折腾了十几个时辰,太医们擦着额头的汗出来,说太师吉人天相加上千年雪莲续命,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太师身体损伤严重,怕是一辈子要躺在床上了。

凤古又稳定了两天,太医们终于允许容小姐和茱萸进去探视,凤古仍旧昏迷不醒,面色诡异,隐隐中似乎透着青气,胸膛也几乎没有起伏,茱萸壮着胆子去探他鼻息,呼吸微弱,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容小姐一言不发坐在床边,仿佛一尊雕像。

“容小姐,太医说义兄没有性命之忧了,假以时日应该会醒来的。”你莫要太过担心——这话茱萸自己也没底气,不好空口白牙瞎劝。

“苏夫人,你不必宽慰我,我自己心中有数,人生人死是命定,我想得开。其实这样也未必不好。”容小姐语气淡然。

再多说一句好像也没什么用,茱萸索性悄悄退出,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

回到内院,正巧苏朝歌也刚回来,他告诉茱萸,晋王下令一定要追查毒杀凤古的凶手处以极刑,此时朝中腥风血雨,首当其冲的便是新驸马杨冲,整个杨府,连看门的聋子老头都被下狱严刑拷打,终于有人招出是杨冲介怀万年公主对凤古的深情,命他们高价买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在众目睽睽下下毒。晋王震怒,不顾万年哭诉,将杨府上下杀了个精光,但这样也无济于事,因为凤古仍旧昏迷不醒,太师之职责完全不能履行,朝臣一番上书,晋王不得不另指定人选兼领国师之职。

凤古出事之后,茱萸明显感到朝臣们立刻断了与苏府的熟络,就连往常内眷们诗会花会也再不发帖子给茱萸,偏偏这时,一封告密信莫名其妙出现在晋王案上,大书特书之前晋伐燕时,苏朝歌这个燕国旧臣不止一次牺牲晋国士卒性命故意输给燕国,导致一场仗打得旷日持久,晋国折损严重,这告密信就像打开了蓄积已久的水闸,洪水凶猛奔流而下,大有毁灭一切的架势。

不管这些是真是假,晋王总归对燕国曾经身处高位的臣子有所顾忌,于是便召去苏朝歌,一番褒扬嘉奖后——让他回府修身养性去了,美其名曰要为风太师奔走。

凤古昏迷,如今都城中宣谨言风头无两,再无人与他作对,去年被差到远方城邑的宣墨箴也重被召回京城,重任大祭司之职,据坊间所传晋王后宫秘辛事,奸臣詹起的两个孙女大小詹氏也被放出冷宫又宠冠后宫,她们那被贬去守城门的爷爷也回到了京城,虽再不是幸臣也算从蛮荒之地捡回了一条命——这些都不是茱萸刻意打听来的,街坊巷里都知道。

前往晋都的官道上,几辆马车缓缓前行,天阴沉的厉害,远处有闷闷的滚雷之声,蘼芜悄悄撩开帘子一角看了看,远处群山起伏,在乌云的笼罩下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

不过一年时间又要折腾回晋都了,想到京中那位莲太妃,蘼芜就觉头顶隐隐作痛,除此之外,还有……想到宣墨箴,蘼芜又长长叹了口气,自从小产之后,她和师兄的关系变得冷淡,离开京城之后,因她想好好做他的妻子所以一直努力缓和着两人的关系,也略有进展,近来却不知为何,师兄的脸却一日冷似一日,甚至时常夜宿书房,就算回房也时常不过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蘼芜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不喜,可他不开口她便无从得知。记忆中那个板着脸但却软心肠的师兄好像已经彻底不见了……

想得太过聚精会神,马车到驿馆停下蘼芜才回过神,伸手一掀帘子,立刻被冰冷的雨水淋到,蘼芜缩回手等丫环们撑起伞,人影憧憧中,她看到宣墨箴高大的身影被下人们簇拥着进了驿馆,蘼芜心酸眼热,生生憋了回去。

☆、第90章 转折了

赋闲在家的苏朝歌每天招猫逗狗遛孩子,一直不太强壮的苏旦成了他训练的目标,每日风雨无阻带着“上蹿下跳”,茱萸倒觉得这样平淡日子也好,如果凤古也能醒来,能够从晋国这场争夺中全身而退的话。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家人相守更幸福的呢?

除此之外,茱萸对即将归京的蘼芜也很是期待,过了一年,不知蘼芜高兴些了没有。

这日,茱萸去风府探病,凤古仍旧昏迷着,瘦削的厉害,双颊都凹了下去,容小姐重又覆起面纱,露出的眼睛里也仍旧一派淡然,茱萸坐了坐,感觉府中下人少了不少,与前时相比冷清许多。

容小姐了然,淡淡说道:“树倒猢狲散,历来都是这个道理,没什么伤心。”

容小姐想得开,茱萸也没什么好劝,略坐了坐就上车回府,行至半路,想起出来时苏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给他买东市上买烧鹅,茱萸难得出来,买好烧鹅路过布料店,想起苏旦那小了一截的裤子便打算去扯几尺布,一进店,一打眼瞧见一匹十分素净的布料,想着穿在苏朝歌身上会不错,正拈着布料细看,冷不防被唤了一声:“苏夫人?”

茱萸扭头定睛一看,怕谁来谁,这可不就是那位莲太妃?茱萸忍不住腹诽,就算流亡晋国,可好歹您是位太妃,每天到市集转悠真的好吗?

莲太妃也伸手来摩挲茱萸看上的布料说道:“年纪轻轻的还是穿鲜艳颜色好看,这些寡淡的适合我们这老人家。”说的茱萸都不好意思买了,讪讪的放下布料,打算和莲太妃虚应几句就走,没想到莲太妃却兴味盎然,一会儿扯着她问这个颜色一会儿问那个花纹,茱萸小心翼翼答了也猜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本意要来买布料的茱萸和芳儿两手空空出了门,莲太妃的丫环抱了好多,几乎要顶住下巴。

“听苏夫人的口音,和蘼芜一样,也是来自出云山吧?”莲太妃问道,一双凌厉凤眼紧盯着茱萸。

说起蘼芜,茱萸终于觉得脑子里的弦不那么紧绷了,这位莲太妃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但她收养了蘼芜,心地应该还好吧?

“嗯,我和蘼芜都来自出云山。”

莲太妃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略急迫的问道:“你住在出云山什么地方?”见茱萸有些骇然模样,莲太妃不自然的笑了笑,“苏夫人别怕,我年轻时候未进燕宫之前也住在出云山,离开近三十余载,十分想念而已。”

早说嘛,吓她一跳,茱萸也笑笑答她:“我很小父母便相继离世,被神宫一位婆婆带回神宫,长大了做些杂役。”

“神宫?哦。”莲太妃语气里有明显的失望,茱萸不知道为什么,当然,她跟莲太妃不熟,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说完了这些,原本还算热情的莲太妃瞬间像换了个人似的,面若寒霜,推说累了便走了,搞得茱萸莫名其妙,不过她可没再多想,一扭头重回布料店还是把那块寡淡布料扯了几尺。

回到苏府,只见苏老爷也苏旦并排坐在正房门槛上,俱是两手托腮眼巴巴的模样,见她回来苏旦飞奔而来拿走了吃的,苏老爷脾气比较大,一扭身回房去了,临进门还送了茱萸一个“秋波”,茱萸见惯不怪——苏老爷要是哪天正常了她才要请大夫来呢。

茱萸说了遇见莲太妃而晚归之事,苏朝歌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在太师府上忧心如焚忘了归时,对了,我的烧鹅呢。”

烧鹅应该在丫环那儿,待喊芳儿来问,芳儿说刚被少爷拿走找苏长年他们去了,意思就是这鹅大概也和以前各种吃食一样有去无回了,苏旦之“与人同乐”行为和他爹真是大大不同。

就在这事后没几天,听说宣墨箴和蘼芜已经回京,茱萸正愁烦没什么机会见到蘼芜就有请帖送来,虽这帖子如及时雨一般,但因为送帖的是姬元瓒、过寿辰的是莲太妃——她就不那么想去了,到时他们母子加上陪同蘼芜回去的宣墨箴在旁,她和蘼芜大概连交换几个眼神都很难,于是想着要回绝,还没想出什么理由,白府来人禀告说老爷子病了。

不管真病假病,理由算是有了,于是只得歉意的派人前去姬元瓒处说明,茱萸和苏朝歌带着苏旦急急赶赴白府。

此时姬元瓒处,蘼芜轻移脚步跟在宣墨箴身侧,不时偷偷瞧他两眼,宣墨箴仍旧冷冰冰的,比往日更甚,入内只见一个下人模样的男子正躬身行礼向姬元瓒说着:“……所以我家老爷和夫人前去探病无法前来,特遣奴才前来向九公子和太妃娘娘请罪。”

所以,苏公子和茱萸不会来了吗?蘼芜有瞬间的失望,但也不过片刻——即便来了也说不上两句话,还要防贼似的,有什么意思,何况她也不想让茱萸看到自己憔悴失落的样子。

莲太妃是个性子奇特之人,自从不喜蘼芜便一分笑脸也不愿意给,自两人进门、献寿礼到寿宴结束一直冷着脸,饭毕也立刻推说头疼回房歇着去了,姬元瓒请宣墨箴到书房一叙,留下蘼芜一人尴尬独坐客厅,虽然跟着丫环,但因宣墨箴近来的态度也不敢跟蘼芜表现太过“知心”,低眉顺目的站着,陪着,一时寂静无声。

伴着窗外瑟瑟风声,蘼芜终于忍不住拿起手帕拭泪,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小被弃,心慕的公子娶了茱萸,就连自己嫁的丈夫也原本以为是踏实可靠的,没想到不过年把时光就冷若冰霜,她的人生,好失败,想到这些眼泪便止不住。

蘼芜不想一会儿让宣墨箴见到自己这副模样,他本已开始厌弃她,她不想让境况更糟,于是擦擦眼泪吩咐丫环先准备马车送她回府。

蘼芜回到宣府刚刚洗好脸换了身衣裳就听丫环们说着“给大少爷请安”,眼泪几乎又要忍不住,再听到宣墨箴一声冷酷的“下去”把眼泪吓了回去。

宣墨箴脸似乎冷得更甚,带进一股让人胆颤的寒意,在他的注视下,蘼芜声音小小的喊了声“师、师兄!”

不知是她楚楚可怜的表情还是饱含怯意的声音,宣墨箴眼眯了眯,嘴唇抿得更紧,在蘼芜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竟转身离去了,稍晚些的时候去问安,年轻的婆婆白嫣拉起她的手与她说宣墨箴要纳妾,下个月进门,蘼芜笑得勉强,笑容到回房后再也维持不住,扑到床上无声痛哭。

宣墨箴要纳妾的事茱萸很快也知道了,是回白府探病的白嫣说的,茱萸不大开心,说没想到宣墨箴看起来像正经人,骨子里却是这样,苏朝歌“哼”一声道:“正经人?哪里像正经人?难道你忘了自己当年为何身陷宣府?若不是我深入虎穴狼窝救你,早被宣墨箴给……哼哼,他这就叫人面兽心。”

茱萸往他怀里窝一窝,十分赞同:“还是苏老爷你人好,人面人心。”

“错,其实……”苏朝歌手不老实起来,一边贼笑,“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

苏朝歌身体力行让茱萸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人面兽心,茱萸困得眼皮有千钧重的时候听到恍恍惚惚听到苏朝歌说:你是猪我是兽,绝配。茱萸想打他,抬不起手,想着明早再算账。

后来,很久以后,茱萸一直有点恍惚,她记不大清楚那个“明早”到底有没有跟苏朝歌算账,她只记得苏朝歌都没来得及换下中衣就被带走了,不太明亮的天光里,苏朝歌的衣服那么白,那么刺眼……

第91章 真相

等抓人的官差悉数走了干净,芳儿和另个丫环才松开刚刚拼命拽住茱萸的手,两人惊慌失措的跪在茱萸面前流眼泪,茱萸心慌得厉害,整个人不停的抖着,芳儿轻轻唤了一声“夫人”,茱萸狠狠掐自己手背一下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把能去求助的人想了一遍,算来却只有白老爷子和凤古,凤古如今昏迷不醒,只剩白老爷子。打定主意,茱萸吩咐芳儿命人去备车,用冷水冲了把脸,迅速换上衣服前往白府。

到白府时,白府的下人正用清水泼扫门前青石地面,看这安静阵势当是不知,茱萸跳下车,等不及下人前去通报急急奔去找白圭,白圭没见到,半路上被白大老爷拦住了,大老爷似乎有些不耐烦:“茱萸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你非要一大早见老爷子?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病好没几天,被你又给吓着怎么办?说吧,到底什么事,看舅舅能不能帮你解决。”

茱萸声音抖着将事情讲了一遍,白大老爷眉头皱起,细细拈着不长的胡子:“朝歌被带走?朝歌又没做什么犯王法的事,茱萸啊,你先别急,这事不难,一会儿舅舅亲自去拜访那些朝中故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就算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谨言吗?”

白大老爷说的于情于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茱萸又匆匆赶回府中,苏府中下人不多,此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大概是在盘算苏朝歌会不会平安归来,又或者他们要不要此时离去求得安生,茱萸无心管这些,回房见文婳正伺候苏旦吃饭,苏旦早起不见爹娘正问文婳,文婳说老爷去上朝,夫人去看望太公了,正巧茱萸回来,苏旦便立时跑来问太公的病,他和白圭一向祖孙情深,听说无事便不疑有他又高高兴兴的吃饭去了。

这种时候,等待实在难熬,可除了白府她又求助无门,只能如在这油锅上一般煎着,心神不能安定片刻,等了两日不见白大老爷有回信,茱萸正想要不要再去见白圭,宣小公子不期来访,大概是策马跑得太急,这快深秋的天气宣墨笺一脑门的汗,进了客厅,连句称呼也没有开口便是:“茱萸姑娘,不好了,他们说苏公子通敌,都在传大王要处斩苏公子以儆效尤,怎么办啊!”

茱萸猛的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通敌?苏朝歌怎么可能会通敌?这明明是污蔑,是陷害!是谁和苏朝歌有这么大的仇恨!宣公子,你知道吗?”

宣墨笺也特别气愤:“谁,还有谁啊,听说就是去年来的那位莲太妃到晋王面前作证,言之凿凿说她在燕国时听到的!茱萸姑娘,苏公子和姬九公子以前不是关系很好吗?莲太妃为何要这样针对苏公子?若不然,你去求求九公子?求求莲太妃?”

茱萸顾不得姬元瓒是不是讨厌自己,能抓到的可以救苏朝歌的希望她都要抓住,于是待宣墨笺离开她也匆匆前去拜访姬元瓒。这件事姬元瓒肯定已经知道,茱萸觉得以苏朝歌和他的交情他至少应该要有一点焦急的表情的,可见到姬元瓒她明白自己错了。

这暂居之所虽然简陋冷清,但丝毫没影响姬元瓒品茶下棋雅兴,案上那小小的铜鸭炉正袅袅冒着香香的气息,姬元瓒正与自己对弈,手里拿着一颗黑子摩挲仔细看着棋盘,似乎不知该落到哪里,茱萸有些等不及,掐掐手心让自己忍住,终于,姬元瓒啪嗒落下棋子才抬头扫了她一眼,然后直截了当拒绝了茱萸:“苏朝歌的事我帮不上忙。”

“九公子,我可以见见莲太妃吗?”茱萸看着姬元瓒那张诡异莫名的脸,那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是“我知道你一个秘密,也知道如何用这个秘密杀死你,可我就是不告诉你”,因为这,他脸上那道疤显得更加狰狞。

“那你更要失望了,晋王说怕有人会杀人灭口,所以将太妃接到宫中严密保护起来了。”姬元瓒开始一颗颗收着棋子,嘴边一丝让人不舒服的笑意,“你知道吗,太妃是一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她前一刻能对待你如亲生一个转身的时间她就能恨你入股,她的脑子……”姬元瓒指指自己的脑子又笑,“有很严重的病,已经很多年了,明明在燕国的时候她对苏朝歌印象还不错,我也不知道为何到了晋国变得如此,当然,也不能排除苏朝歌真的通敌,毕竟你我谁也没有一步不离的跟着苏朝歌不知他所为。”

“不会的,苏朝歌不会通敌!”茱萸立刻否认,被姬元瓒的话气得涨红了脸。

“是吗?如此肯定?”

“苏朝歌是个骄傲的人,不屑做吃里扒外的事,况且故国要杀他撵他,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想到通敌!”虽然苏朝歌没有说过战争之惨烈,但以他为人,要么不去战场与故国交战,若去便不会做出吃里扒外的行径,他不屑。

对此,姬元瓒只是淡淡一笑:“希望你有机会到晋王面前为苏朝歌辨白这些,但恐怕……苏夫人,你请回吧,此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看茱萸欠身离去的背影,姬元瓒嘴边那一抹淡淡的笑嘉然收住。

又等了一日还无消息,茱萸等不得,匆匆又赶去白府,同样等不及下人通报自行入内,这次没有白大老爷拦着所以茱萸很快便跑到白圭所住的院子,手刚碰到院门便听到里面白圭的暴怒之声:“你这个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然后是沉闷的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挨打之人虽闷不吭声忍着,但显见是苏朝歌的三个舅舅之一,长辈挨打,茱萸这个小辈不好进去,只好尴尬得等在门外等老爷子打完了才能进,于是那些想听的不想听的该听不该听的一股脑都钻进了耳朵。

比如,白老爷子边打边骂“你妹子就剩朝歌这么一点血脉,你还要伙同外人害死他,猪狗不如的东西。”

“就算苏朝歌是妹妹剩下的唯一骨血,难道他不是个外人吗?您别忘了,他姓苏,不姓白,姓白的是您的孙女,是白嫣!这么多年,您心里眼里就剩苏家那兄弟,何时真心疼过孙女……”

“还犟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就算我疼了朝歌多一点,你竟至于要联合外人害死他吗?”

“不是我要害死他,是他自己不识抬举,宣老爷几次三番向他示好,他自己不识相非要和姓风的搅在一起干我何事啊爹!宣老爷没因此怪罪白家都是天大的福,咳咳……爹,您再重点,直接打死儿子好了!”

茱萸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指甲断了,正正的扎在掌心,血正缓缓从皮下溢出,里面的骂声、叫声还在继续,茱萸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转身提裙飞跑,好像晚一步都会死在这宅子里似的。

什么亲情,都是骗人的!苏朝歌虽不愿娶白家小姐,在舅舅心里难道就罪该致死吗?老爷子偏疼的何止苏朝歌,难道他们连苏旦也要不放过吗?

出了白府门跳上马车茱萸才觉掌心剧痛,拔出沾血的断甲扔在地上,茱萸将掌心贴在嘴上,一下下的想洗干净掌心里的血,那么疼!

她不是第一次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绝望,连白家都指望不上,她还能去求谁?难道要到王宫外敲那登闻鼓?

对,宣家,不管敌我,哪怕绝境她也要去求。

茱萸在白府离开的并非悄无声息,有机灵的下人禀告了白圭和白大老爷,白圭气的面色紫红,拿下挂在墙上多年未碰过的大刀要去砍杀长子,被另外两个儿子及三个媳妇哭天抢地的拦住了。

茱萸被拦在宣府外头,大门都不得进,下人说了,老爷正在静养,外人一律不见,茱萸就站在宣府门外青石地上,默不作声的等,等到黄昏时分落了秋雨,点点滴滴落在身上,冰冷彻骨。

等宣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时终于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哒哒驶来,稳稳的在门前停下,什么体面,什么身份,茱萸都不要了,她挣脱下人们不太牢固的钳制跑到马车前,刚要开口,只见车门打开,露出了宣墨箴那张越来越冰冷的脸。

“苏夫人?”宣墨箴似平常语气,就着小厮的手稳稳踏上下马石,看一眼淋透了的茱萸,他示意小厮过去为她遮住越来越大的雨才说道:“想必是为了苏将军的事而来,进来说吧。”

一进宣墨箴的书房,茱萸扑通跪地,宣墨箴听闻,稍稍侧了下头道:“苏夫人怎么不顾身份行此大礼,宣某受之有愧。”

“宣公子,求求你,让我去见宣老爷。”

“那倒不必。”

“大祭司,求求你,放过苏朝歌吧!”从白府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混着雨水,冰凉而苦涩。

“苏夫人此话差矣,要斩苏朝歌的是晋王,如何求我放过他?宣某并无那样的权利。”宣墨箴坐在椅上,身上透着让人胆颤的寒意,在茱萸的印象中宣墨箴虽然冷漠,但似乎也从未像此时这般充满恶意。

“我听到了,我听到白大老爷说苏朝歌惹宣老爷和您不快,所以才来求您和宣老爷,大祭司,算起来,苏朝歌是宣府的姻亲,苏朝歌有不对的地方,只要宣老爷说一声,外公他老人家一定会严加训诫,两家亲戚何至于你死我活啊?这一回,就当给苏朝歌一个教训,我跟您保证,他以后不会了……”于茱萸,这是违心的话,可苏朝歌的命抓在他们姓宣的手上,她不敢出言不逊惹怒他们,只能如此卑微乞求,说到这里却仍旧是说不下去。

宣墨箴笑了,茱萸的印象中,从未见他笑过,他严肃的永远像神宫里那些周王朝的祖先牌位,他笑了,更让人心惊,茱萸那被吓到就要打嗝的老毛病都被吓出来了,在这秋雨之夜,“呃——”的声音显得极其突兀,也许是这意外又让宣墨箴开心一层,他甚至笑出了声,还好心指指桌前那椅子对茱萸说道:“苏夫人你坐下说话吧,如你所言,大家都是姻亲,算起来我还该叫你一声舅母。”

茱萸站起来,不敢坐,拼命捂住嘴将嗝声止住,一张脸几乎要憋出血的感觉。

“大祭司……”

“我记得你是神宫山下刘媪家收养的那个女儿吧,和蘼芜很好,我时常听她和云兮提起你,你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人生吧?”

宣墨箴要话家常的架势让茱萸很为难,不想接话却怕惹他不高兴,于是只得讷讷的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神宫的小杂役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可见人生无常世事无常,不过,我虽然很感慨这些,但苏朝歌的事是他咎由自取,现在大王震怒,就算身为大祭司的我也不敢去触逆鳞,不过,念在亲戚的份上,我可以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

果然宣墨箴所谓叙旧不过是说着玩的,虽然他语气仍旧冷漠,可茱萸还听得出什么叫幸灾乐祸,也表明了宣家的态度,他们不会放苏朝歌一马的。

茱萸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化成了泡影,她看着宣墨箴,眼前的人总是和神宫时的他重合,虚虚实实的让茱萸有些看不清,国都,权利,到底会改变多少人!

见她不语,宣墨箴甚至似乎还有歉意,说了声“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大祭司说得对,人生真的恨无常,告辞了。”茱萸转身,手碰到门的那一刻她纷乱恐惧的内心神奇的平静下来了。

“苏夫人!”

“墨箴公子,我在神宫灵先殿里造化天地庇佑世人的神灵面前偷偷祈祷过,蘼芜告诉过我,在神灵面前无论高贵与卑贱都是一样的,我想,也许我也会得到神灵的庇佑。”

茱萸走了,还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宣墨箴却陷入了沉思。

92.大决定(1)

茱萸走出宣府的时候,大雨磅礴,有毁天灭地的气势,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化为了泡影,在这大雨中消失不见。

苏玉撑伞等在门口,扶她上了马车,回到苏府时府中已灯火通明,还飘散着饭菜的香味,茱萸回到房中,文婳和芳儿正细心照顾苏旦吃饭,灯光下,苏旦的小脸蛋和苏朝歌很像,看的茱萸眼圈一热,苏旦听见她的声响,饭也不吃,匆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像只猴子似的爬到茱萸身上抱住她的脖颈撒娇:“娘亲,你这一天做什么去了?蛋蛋都想你了,娘亲,你的衣服都湿了,芳儿姐姐,快去给我娘拿干净衣服来,娘亲,爹爹呢?”

孩童天真,此话一出也没觉房中顿时静可闻针,仍旧一味追问爹爹下落,茱萸只得告诉他爹爹被大王派到国都之外办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苏旦“哦”了声,催促茱萸去换衣服。

风吹雨淋的,茱萸居然没有发热也没有一丝生病迹象,哄睡苏旦,茱萸急匆匆跑到书房翻找起来,抱着一丝苏朝歌会给她留下些什么线索的希望,苏朝歌虽平日里看似没什么正形,但好歹如他自己所言“是做过大官的”,前些日子又“被赋闲”,应该会有所准备才对,在哪里呢!

将书房翻了个遍连一个有用的字都没找到,茱萸颓然,难道只能如宣墨箴所言等着“那一天”?不,她不信。

第二天,黑着眼圈的茱萸又出了门,她知道慑于宣府的权势,现在朝臣应该都会避她如瘟疫,可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要去求。

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茱萸回来时天已黑透,芳儿在门口正焦急的等她,说白老爷子来了,在等您,白圭必然知道她昨日登门,此时才来——难道已有办法?茱萸提裙飞奔,太过匆促,生生被内院的门槛绊倒,膝盖撞的生疼,手心也擦破了。

几日未见,白圭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矍铄的精神头此时也萎靡不振,整个人老了何止十岁,茱萸嘴唇嚅动,最终只叫了声“外公”,不敢问出口的话,茱萸只敢怯怯的带着一丝希冀看着白圭。

“小茱萸,收拾收拾东西,带蛋蛋到白府去吧。”

“外公!”

“昨日想必你也听到了,我这才发现,在我不管家事的这几年里,白书羽那个混账都做了什么,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朝歌……外公厚着脸皮去求人,无人肯应,想必是宣谨言父子已一手遮天,明白人都急着明哲保身,就算朝歌他……外公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帮他护好你和苏旦。”白圭说道最后已经哽咽,可见于他来说此事有多难。

茱萸久久不做声,她眼前忽然浮现出时常做梦会梦见的那个自己被抛弃的乱葬岗的场景,啼哭的婴儿,在微亮的晨曦里,终于引来了一只凶狠的狼将她撕扯吞吃入腹,身上被狼咬过的伤口开始剧烈的疼痛,疼得她浑身被冷汗湿透,几乎站立不稳。

彻底走到了绝路吗?

茱萸一夜无眠,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像乡野婆子们讲的夜半时分游荡在坟地里的厉鬼,她今日要去拜访宣墨箴,他说可以安排她和苏朝歌见最后一面,也许,苏朝歌会有活命的秘密告知她。

宣墨箴拒绝了她,理由是晋王已派人将苏朝歌押往秘密之处待斩,除非晋王心腹无人得知所在。

因为这,茱萸又熬了一晚,似睡似醒之间,仿佛见苏朝歌仍旧那一袭白色中衣回来了,仍旧笑嘻嘻的模样,将她往里推了推,告诉她“小茱,我回来了。”

茱萸顶着通红的眼去找文婳,文婳显然是和衣而睡,衣服上只压了点褶皱,头发也平顺得很,急急忙忙把茱萸让了进去,茱萸时常带苏旦来这院子找苏玉家两个男娃娃玩,也算熟门熟路,苏玉也在门口等着,待到房中坐定,夫妻二人神情忐忑看着茱萸。

“苏玉,文婳姐姐,事到如今,我就开门见山了,老爷大概是救不回来了,虽外公说会保我和苏旦平安,但我很难再相信,我死不足惜,还可以黄泉路上和老爷做伴,可是苏旦还小,又那么艰难才活下来,我不忍心让他跟我们一起赴死,如今这晋都之内,我只相信你们二人,求你们将苏旦远远带离这生死是非之地,求得一条活路。”茱萸提裙缓缓跪下,苏玉二人扶她不起也忙忙跪下,三人对面,文婳忍不住眼泪,“夫人,其实我和苏玉这几天也在盘算此事,在此事未尘埃落定之前,小少爷还是不要留在晋都的好,就是不敢和夫人提起,如今……”

“文婳姐姐,你们的大恩大德,茱萸和苏朝歌,大概只能来生再报了。今日,你们便收拾一下,离开晋都吧,有多远就走多远。”

文婳扶茱萸起身,哭得更厉害,茱萸却一言不发回房了,茱萸虽不聪明,也知道这种敏感时候,下人们难保没有外心,所以金银细软也是她以要歇着的借口关起门轻手轻脚收拾了,文婳来的时候,茱萸特意与她说明日要带苏旦去风府看望义兄,文婳聪明,一下子明白,冲她点点头,也说起眼看天更冷了,要去布料店扯几尺布给苏长平苏长年做衣服。

分离之前,时光总是眨眼即逝,这一天,茱萸不错眼珠的盯着苏旦,一遍遍想象他将来长成的样子,苏旦回头见了就会给她一个调皮的笑容或者做个鬼脸。

到了晚上,洗的干干净净,茱萸给他穿上亲手缝制的衣服,苏旦趴在她怀里,仰着头,小脸蛋上满满的好奇:“娘亲,你今天总看着我干嘛呀?”

“因为蛋蛋你好看呀,娘亲看不够你。早些睡吧,明天我们要去看风舅舅,我记得他家树上好像还有几只特意留的石榴呢。”茱萸笑着说道。

苏旦喜欢去风府,喜欢看那一对好看的人,更爱他家的石榴,很快便睡着了,茱萸想哭,眼泪却不敢掉下来,怕惹人起疑,生生忍住,好像都流经了心里,疼得十分难捱。

第二天,苏旦起了个大早,大概是惦记石榴,更是早早催促茱萸出门,经过苏玉家的院子,苏旦还冲进去跟苏家兄弟显摆自己要去舅舅家吃石榴,大一些的苏长平在一旁很不屑的说:“我娘亲一会带我们去街上,我们自己买。”

隔着院子,文婳朝茱萸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