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苓:“…”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那九尾狐妖的玉手已经顺着华遥的手臂,滑向了他的腰,他并未推开,却也未有何进一步的动作。九尾狐妖似有些不甘,继续在他耳边低语呢喃,彷如无骨的芊芊玉指缓缓攀到他的胸前,解开他的墨紫外袍衣襟,再单手撩开,露出一大片形状美好的锁骨,同时依稀可见乌黑的长发下掩着半个赤|luo的肩头。

真是香艳刺激的一幕,眼看两人就要有进一步的动作,符苓破天荒地移开眼,神色有些激动道:“师姐,这九尾狐妖不会是看上了华相,想给他生孩子吧?”符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人与妖相恋的故事自古多见,况且华相是难得一见的好皮相,九尾狐妖看上他也不为过。

青汐转着茶杯笑道:“那不是挺好的吗?挖心妖魔为了心上人改过向善,多普天同庆的结局。”

符苓又盯着两人看了半晌,终于察觉到不对,师姐说过这九尾狐妖在实行一种上古禁术,怎么可能突然从良?符苓突然觉得那只九尾狐的目光虽然狂野而炽烈,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一直没有离开他的颈部位置,似乎是想要吸干他的血一般。

这样一想,符苓突然乐了,津津有味地剥着葵瓜子道:“我看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让这只九尾狐妖出手帮我们做掉华相,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青汐抿着笑问:“师妹真这样认为?”

符苓不明所以,道:“不然呢?”

青汐不急不缓地继续点拨她:“这只九尾狐妖之前杀的十七个人都是容貌秀丽的美人,这次为何突然选华遥下手?”

符苓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整个挖心案的线索,讶道:“莫非…华相才是她实施上古禁术的关键?”

此刻,对面厢房正在发生相当戏剧性的一幕,华遥骤然被九尾狐妖压在了桌上,她低下身子,渐渐靠近华遥白玉般优美的脖颈,刚张开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倏地,被华遥一把推开,再一个漂亮的旋身,凌空跃起,躲过了九尾狐妖的攻击。

“果然!我就说能躲过断魂盟兄弟伙儿大刀的人必定是绝顶…”“高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符苓就彻底傻眼了,因为接下来的画面来了个空前大逆转,眼看着房门快被推开,就被九尾狐妖从侧面一掌击中胸口。

鲜血霎时顺着他的唇角溢出,在亮堂的烛光下,显得刺目的浓烈。

弱鸡

这样的画面倒是青汐没料到的,虽然她一直无法判断华遥到底会不会武功,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倾向于认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刺杀了他十三次还弄不死。

而九尾狐妖这一掌其实并没有使用任何妖法,但凡是会点武功的人都能轻易地感知到掌风的方向,化险为夷。华遥却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掌,除非他真的不会武功,要不然就是演技着实太好。

符苓觉得看得很过瘾,边磕着葵瓜子边问:“师姐,我们要不要救他呢?不然他就快要被打死了。”

青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添了一壶茶道:“那就等他被打死吧。”

符苓:“…”

九尾狐妖伸出右掌一吸,华遥顷刻间又被压到了她的身下,完全动弹不得,而她此刻的表情和之前的魅惑销魂大相径庭,精致的眉眼倏地透着一股逼人的清丽冷艳。

青汐这样凝视着她,蓦地想起五百年前,她征战白国时因误入狼妖布下的千刹阵而结识了同被困在阵中的九尾狐妖红月,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清冷的眉眼,这样寂静的神情,多看一眼都觉得冰凉。

华遥此刻无疑居于下风,从青汐的角度看,他的左边肩部的外衫落在手肘处,luo*露出的肩部看起来看起来有些奇怪地塌陷,额上渐渐沁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青汐推测应该是断了骨。

她当年征战沙场时也断过骨,那种瞬间的撕裂感带来的痛楚不言而喻,寻常人起码要痛苦地嚎叫几声才能稍微舒缓,而他除了唇色越渐苍白外,神色还是一如之前般从容,无半分失态。

华遥这样的神情看在红月眼里,显然并不受待见。妖有妖性,而妖性中最显著的一点便是遇强更强。她的左手更加使力地按向华遥的左肩,右掌紧紧地扣在华遥的脖颈上,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符苓猛地将葵瓜子扔在一边,急切道:“师姐,她似乎真想吸走华相的血!我们不能让她得手,不然若是真的启动了上古禁术,就麻烦了!”

符苓刚说完,对面的房门砰地一声轰然倒塌,一把白亮亮的大刀似闪电般从天而降,向红月袭去。出刀之人一身黑衣,脸上有一道长约二十公分的刀疤横贯面部,招式精准狠厉,一看就比断魂盟的杀手还要高出几个段数,确实是个顶尖高手。

青汐唇角微扬,难怪华遥怎么都弄不死,原来有个这么厉害的护卫。

但纵使他的大刀耍得再好,也无法和妖抗衡。

红月的手中的红纱似蛇般柔韧尖利,几个回合后,那护卫便被她射出的红纱击中腹部,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红月毫不留情地再次射出红纱,却在他心脏当口一公分处被茶杯的碎片生生截断。窗外一抹青色闪过,屋内倏地多出一条人影。

清风吹动身后白色的纱幔,薄纱拂过红月绝丽的眉眼,她望着来人道:“是你。”她的声音轻浅,带着一种别致的冷淡。

青汐道:“是我。”

时隔五百年看到故人就大打出手,其实并非青汐所愿。但是以她对红月的了解,定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她们这次注定是敌非友。

红月瞥了华遥一眼,又望着她道:“你想救他?”

青汐也看向她,爽快道:“对。”就她个人而言,她自然想华遥被她打死算了,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却不得不救他性命。因为他的性命,也许关系到整个萧清国皇城老百姓的性命。孰轻孰重,摆在眼前,不容她坐视不管。

两人的目光互相锁定在对方身上,似乎都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就在这时,屋内敞亮的烛台倏地一灭,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青汐倏地抽出袖中的孔雀针,一连数发朝红月射去,速度快得如飞逝的流光。

九尾狐的移形换影之术是别的任何妖都比不上的,这些孔雀针她本可以轻易地化解,但是青汐身上沾有符苓特别配置的缚妖香,在她破窗而入的瞬间就被浸透进空气中,此香无色无味,但凡是是妖闻过此香,妖力必会大减。

被削弱妖力的红月一时躲散不及,右胸倏地被嵌入三支孔雀针,倏地显出了原形,九条银色的尾巴在月色下泛着冷泽的荧光。

显出原形说明伤势并不轻,青汐刚要再接再厉射出袖中的数支沾了缚妖香孔雀针,红月忽地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大哀鸣,房间突然如地震般剧烈颤动起来。

青汐刚觉察到不好,四周景物已徒然一变,他们不再身处于热闹璀璨的芙蓉水阁,而是在一片树影重重的深山密林之中,漆黑夜空中泼洒着漫天的星子,耳边时有野兽的吼声回荡在山林间。

望了一眼天边那弯似镰刀般的血色红月,青汐立即明白过来,他们果然是被卷入了红月以上古之术建造的幻境中。

青汐自幼修上古之术,这类幻境对她自然构不成什么威胁,她想红月的意图大概也只是想把她暂时困住,好趁此机会恢复之前被缚妖香蚕食的妖力。

刚打算起身研究下怎么走出幻境,青汐忽地发觉她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截衣襟,冰凉顺滑,质感上乘。

借着血染般的月色,她看到自己正侧着身半枕在华遥的左胸上,而他原本就没合好的衣衫因为她的拉扯变得更低,凌乱松散地垮在他的左肩部。她倏地想起刚才他们被卷入幻境之时,担心红月趁机对他下手,所以…

她立即放开手,刚站起身,就对上了他那双如古井深潭般的黑眸,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大概会觉得尴尬或是害羞,但青汐既然能边品着茶吃着点心边看完半夜春宫戏,可见她本就并非寻常女子,所以此刻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脑子里唯一思索的问题是为什么华遥这等毫无经验的人突然从实境掉入幻境竟还完全没有被晃晕过去,真是奇迹。

华遥敛回双眸后,微微低头拉拢了下垮在肩部的衣衫,便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汐立即上前去搀扶,面上做出一副十足关切的表情:“华相,你可还好?”

华遥止住咳嗽后,低眸瞧了一眼左臂处,再缓缓抬眼瞥向她,唇角噙着一丝笑道:“贤弟的手,似乎刚好压到本相的伤口上。”

他此刻说话,语调仍如平时谈论天气般平常,若不是青汐亲眼看到,其实并不那么容易觉察他真的受了伤。

青汐闻言做出困惑的神情,手腕上却似无意般瞬间加重了力道,感到华遥骤然一僵后,心中顿时一阵爽快。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后,她才如恍然大悟般放开手,惊讶道:“咦,华相竟受伤了么?”

“嗯,不过庆幸的是,贤弟来得…”华遥双眸微微上挑着凝视着她,眼底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如此及时。”

青汐自然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但她与华遥之间笑里藏刀惯了,都将官场上这一套‘打太极’运用地炉火纯青。“华相这是哪里话!你我本是同僚,同为吾皇效命,相互帮衬点本没什么说的!”

华遥笑了笑道:“贤弟素来仗义,此番搭救亦是英雄本色,不过本相心中仍十分感激。”

“哪里哪里,华相与在下见外了不是?”青汐推却了片刻后,又有些欲言又止道,“不过华相,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看华遥绯色的薄唇微微启了启,寻思着他下一句可能会说“那不如不说了吧”,她立即机敏地接住自己的话茬,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形容道:“在下适才想了想,此话是为了华相好,就算开罪了华相,在下也不得不说!”

“贤弟适才才说本相与贤弟见外了,这会儿却结结实实地和本相客气起来,”华遥黑眸中闪烁着笑意,“贤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本相洗耳恭听。”

青汐道:“在下以为,近来皇城不太平,青楼这类风花雪月之地华相还是少去为妙。就拿今日来说,想必华相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吧?也亏了在下追查挖心案的下落到了芙蓉水阁,不然华相真是危在旦夕。若是朝廷损失一位像华相这样的肱骨栋梁之臣,后果简直不能想象啊…”

其实青汐心里也有些疑惑,那红月分明是冲着华遥而来,不然为何非挑他下手不可呢?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他的生辰八字正好适合用来当她的第十八个祭品。

华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浓:“原来贤弟要说的是这个。”顿了顿又道,“贤弟如此关心本相,本相心中着实感动,这样的话贤弟说再多,本相都不嫌多。今日我原意是打算和贤弟畅饮一番,不过贤弟府中人却说贤弟不在。本相心中一时寥落便外出随意逛逛,不料竟遇到了妖孽。”

随意逛逛也能逛到青楼去,倒真是在‘随意’逛逛啊。

青汐立即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随即再以愧疚难当的表情道:“看来实在是在下的错,没有提前感知到华相今日要来,不然若好好留在府上等华相来,华相又怎会百无聊奈之余,去了风花雪月之地纾解心情呢?在下真是对不起华相,连累华相受伤了。”

华遥瞥了她一眼,笑道:“贤弟这样说倒真是折煞本相了,本相今日定是该走霉运才会招惹到那妖孽,怎能怪罪到贤弟身上。”

“呵呵,华相不怪罪在下就好,否则在下这心如何能安。”青汐望了一眼天边的红月后,脸上霎时做出一副凝重的神情,“现如今你我共困于这阵中,华相你又有伤在身,这对我们大为不利。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处理好你身上的伤,我们再寻法子出去。在下不才,略通医理,华相若不嫌弃,不如我帮你接骨可好?”

此刻的背景是一弯血色的红月和漫天闪烁的星辰,华遥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坐下,头微微低着,似在查看伤口。

青汐刚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华遥已将胸前的衣襟撩开,宽大的衣袍瞬时垮到左臂的手肘处。

青汐有些吃惊于他的速度,想着他确实是个干脆利落之人!

她刚挽起袖子要向他走去,便听到“咔擦”一声,脱臼的骨头瞬间已接好。随后华遥不紧不慢地合上衣袍后,抬眼看她,双眸中带着一贯的似笑非笑:“竟不知贤弟还通医理,不过本相也有过几次断骨经验,以后若有机会再劳烦贤弟,也不迟。”微微顿了一下,又道,“不如我们先想办法出去,不知贤弟有何高见?”

青汐原本还想着若是自己亲自动手,让华遥痛不欲生的同时,再落下个什么残疾的病根完全是轻而易举。只可惜此事没有向着她预定的方向发展,虽然多少让她有些遗憾,不过话说回来,能面不改色地为自己接骨之人,青汐以为这世上也就仅有她而已,没想到还能遇到第二人。其实这也是一种缘分,只是缘分不够深,不然趁现在一刀弄死他,兴许来世他还能记得她。

敛回心思,青汐想着一会儿若是真的和红月斗起法来,把华遥放在身边反而危险,不如先把他送回到实境。

青汐如实道:“妖魔创造的幻境,简单的通常有九个出口,若是遇上比较高深的,则有九九八十一个出口。但不管是哪种,通向实境的出口就只有一个。只要找到这个出口,就可以出去了,否则就会被永远困在这幻境中。”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又默念了几句口诀,掌心上倏地出现了一只赤蝶,“这只赤蝶能带领我们走到这个幻境的边缘,华相请跟我来。”

红月幻境

月色下,他们并行而走。

华遥的声音悠悠响起在身侧:“早听闻贤弟身手了得,却不知贤弟还通上古之术。”

青汐这才想起在这个当今之世,会上古之术实为罕见之事,斟酌了一下道:“西桐山的道清大师,不知华相可曾听说过?”

华遥沉吟了片刻后,摇头道:“没听过。”

青汐猜想他也没听过,不然若是这道清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薛慕初也不至于才出山就被刺客一刀解决了。既然此人没有什么名气,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起码无论她说什么,都无从查证。

“华相有所不知,道清大师是在下的师父。我自幼体弱,我爹便要我拜他为师,跟他习武练剑,不巧我师父对上古之术和药理也略有研究,所以我便跟着学了点皮毛,主要还是…”青汐沉思了一下,继续道,“用于防身。”

华遥脚步倏地顿住,双臂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防身?”

青汐忽然答非所问道:“华相可会爬树?”

顷刻间,山林忽然变得出奇的静谧,仅能听到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响。

大概华遥也察觉到了什么,坦白地摇头道:“不会且也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现出些许绿幽幽的亮光。果然如青汐所料,是狼,体型却比现实世界的狼大两三倍。她大约估算一下,起码有二三十只,目光贪婪地望着他们,嘴角似乎还挂着晶亮的水泽。

“那以后有空学学吧。”青汐说罢,已揽着华遥的腰,飞向最近的一棵大树。

狼群看到近在咫尺的猎物忽然飞走,犹如到了嘴巴的肉被猎豹抢了去。发疯般地奔跑到树下,有的疯狂地撕咬着树干,有的甚至试图跃上树去。

青汐久未见这样的场面,忽然觉得十分有趣,也由着那些狼往上爬,眼看着有几只动作异常矫捷的狼已到他们脚下,刚张开锋利的獠牙,青汐便从指缝间射出几支孔雀针,只听到“砰”的一声,它们顷刻被摔落下来,地面被突如其来的重力撞击出一个个巨大的坑。

华遥看了一眼地面,再瞥向青汐,眼中浸着几许揶揄之色:“贤弟似乎,很喜欢用针?”

青汐倏地察觉一个大男人用针确实引人遐想,便郑重其事地解释道:“家师说不会用绣花针的剑客不是一个好武将,所以在下各种武器都会一点。今日对付九尾狐妖,刀剑都近不了她的身,用孔雀针或金丝绫是最理想的。”青汐托着下巴,作思考状,“不过真要论起来,我更擅长用大刀和铁锤,威慑效果更强烈。”

青汐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要说杀人,五百年前的二十诸侯国几乎皆知她最擅长的武器其实是笛。

华遥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片刻,低笑了一声:“大刀和铁锤么?”

青汐看他似乎不信,作遗憾状摊手道:“可惜这两种体积太大,不能随身携带,不然可以给你耍耍看。”

华遥的目光扫过她的面容:“那贤弟可有带短刀之类的?”

短刀?

青汐垂眸暗暗地想,莫非他是在暗示她推脱没带大刀和铁锤,实则有很大的吹嘘之嫌,所以才故意提起短刀,要她耍给他看?

好吧,震慑他一下也并无不可。

青汐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来,刚打算给他露两手,刀却倏地易主,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被华遥贴在她背部的大掌猛地往前一带,她的整个上半身顷刻间便要贴到华遥的身上来。

青汐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头却被华遥牢牢地按在他的胸膛上,薄唇紧紧贴着她的耳根,轻声道:“别动!”

半晌后,华遥又倏地松开她,神色从容而镇定,就刚才都是她的幻觉,青汐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启唇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正好瞄到一只狼从她斜后方猛然坠落,头颅处还插着她的短刀。

原来…

华遥眼中噙着笑,右手伸向她的脸庞…眼前的人在月光下变得模糊,被一个久远的面容所替代,温热的触碰似乎还停在额角,那样的缱绻曾是她愿以一生换取的美好,后来却成为她永远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猛然清醒过来,青汐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华遥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又收了回来,抱着胸笑了笑:“贤弟的头发,乱了。”

青汐低下头的瞬间,眼神微微黯了黯,再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平静,抬手整理了一下仪容。

华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后,微笑地道:“贤弟的短刀果然锋利,竟连在下这种的也能射中,想必你手中的针更是非比寻常。”

话音刚落,青汐感到树干倏地一阵剧烈的晃动,往下望去,发现粗壮的树干已在狼群的通力合作下,被啃去了一大半,再啃下去,这棵树倒下去只是迟早的事。

抬眼望了一眼天边的红月,原本似镰刀一样的形状此刻已经稍稍盈满,这预示着红月的妖力有所恢复,不能再耗下去了。

青汐一连发了几发孔雀针,狼群瞬间全部倒地不起。她揽着华遥的腰,落回地面。接下来的路程十分顺利,再没遇到什么狼群和野兽之类,这就是幻境的神奇之处,可以瞬间危机四伏,也可以就像普通赶夜路一般,只要遇不到打劫的和鬼魅,基本都可以顺利抵达目的地。但是路途遥远,四周静谧无声,他们作为往昔的政敌临时的盟友,若是不聊点什么,显得尴尬。

华遥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开口向她询问幻境的真正定义是什么。青汐想这个问题提得真好,说不定等她讲完,已经走到出口了。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察觉有些口干,偏头问他:“我这样说,华相可听得明白?”

华遥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后,收回目光,微微颔首:“贤弟的意思应该是幻境本身也是实境的一部分,只是妖魔用它们意念制造出幻境后,便将某个实境锁在其中,只要找到两者的重合处,便可以穿出幻境,不知我理解地可对?”

青汐微诧地望了他一眼:“华相真是聪慧过人。”

青汐想起同样的问题,她曾和符苓讲了一个时辰,她依然以一副“我听不懂”的表情望着她,可见一个人的领悟力有多么重要。

华遥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贤弟解释了半个时辰我都还听不懂,那本相和傻子有何分别。”

青汐想这句话真应该让符苓听到。若是烈性点,直接一掌拍死自己算了;若是上进点,起码下次刺杀华遥的时候要更卖力,以雪今日之辱。

黑压压的树影终于被抛在了身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小片空地。赤蝶在这片空地的边沿处停住,青汐伸出左掌,赤蝶随之消失在她掌心之间。

“就是这里。”

青汐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像屏风般的巨大透明光墙,光墙之外是一片宽阔的荒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严格说起来,和光墙之内的繁茂树林并无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天边挂着的不再是血红之月,而是一轮银白满月。

青汐刚要说话,便看到光墙之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些零零星星的火把,仔细一看,一队黑衣人正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青汐偏头问华遥:“你的人么?他们怎么能找到这里?”

华遥微微颔首,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到青汐手中:“我早年游历泽虚国时,曾得一位大师赠送一种特殊的香。传说此香世间独一无二,但凡是经过训练的乌雀,都能轻易追踪到佩戴此香之人的位置。按贤弟先前所说,既然幻境和实境有重合之处,他们自然能寻到这里。”

话音刚落,一只乌雀就在他们面前的光墙处停住,扑腾着一对黑色的翅膀,发出声声啼叫。

青汐与华遥走出光墙,她远远看到那队黑衣人中为首的男子,正是在芙蓉水阁和红月打斗的那位刀疤脸。看到青汐的瞬间,他面无表情的脸微微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以感激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在华遥面前,道:“属下该死。”

他刚说完,紧跟在后面的黑衣人通通跪在地上,动作整齐似经过无数次训练。

华遥容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底下的黑衣人也满脸羞愧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青汐突然有些同情这些护卫,明明是主子自己逛青楼逛出了事,他们却要担上护主不利的罪名,于是率先打破沉默道:“此地不宜久留,华相不如先随护卫回府休息,路上保重。”

华遥容色微诧,看向她:“贤弟,不与本相一同回去?”

青汐摇头:“那妖此刻还在幻境中,在下若不趁着她受伤的绝好机会下手,恐怕日后也难以对付,到头来遭殃的还是百姓。”

华遥翻身上马后,低头看着她:“贤弟向来为苍生黎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相果然没看错。不过此妖妖法甚高,看来道行不浅,不如贤弟先随本相回去,再作打算不迟。”

青汐神情坚决道:“家师曾教导我,作为一个武将,首要之责是保护我朝子民安危。”顿了一下,她收回目光,似叹息般道,“何况那妖若是不除,他日又来谋害华相,当如何?华相与我同僚一场,若你不幸遇害,我实在…于心不忍!”

华遥眼中浮起笑:“贤弟真不愧为朝廷楷模,一番话说得令本相惭愧不已,但思虑到本相留在这里反而可能会拖累贤弟,所以只好先行一步了,贤弟保重!”他扯动缰绳,调转方向后,向跪了一地的黑衣人发令:“上马!”

黑衣人们如获大赦,齐齐翻身上马,动作迅速而矫捷,不消片刻便已绝尘而去。

长安故人

青汐再次返回幻境时,已不是当时那片树林,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雪山,天空中正飘着鹅毛大雪。虽然此刻是白昼,天幕上依然挂着的一轮红月,盈满犹如圆盘。

幻境的变换之快让人措手不及,不然让华遥他们把衣裳留下来应急也好。刺骨的寒风灌入单薄的衣裳,犹如利刀割在肌肤之上,雪已经铺了很厚一层,每一步踩下去都是吱吱的声响。

青汐想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躯体,这样的寒冷身子必然吃不消,弄不好胸口的旧疾发作的话…她在云袖中摸索了片刻,找到一瓶药丸。这是符苓专门为她配置的,她掏出两颗服下,体内内力运行地更顺畅了些,倒也没之前那么寒冷了。

既然无大碍了,青汐开始寻找红月的藏身之处,但这着实困难。幻境是按红月的意识建造,她所在的地方必定是她意识的最深层,因为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而意识的最深层一般就是幻境最中心的位置,这就意味着要到达那里,必将穿过眼前这片雪山,再不然唯有打破她构建的幻境,逼她出现,可是没有碧灵笛在手,这事恐怕…

正在为难之际,前方倏地传来一阵沉重的巨大声响,顷刻间,天地如同被撼动一般,剧烈晃动起来,积雪从半山滚落下来,砸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青汐定睛一看,远处突然出现了二三十人,他们个个手中持剑,神色紧张地护着一个玄衣男子,拼命地往前跑。

青汐惊讶于这个幻境里竟还有别人,她眼睛微微眯起,想看看尽头处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慌张成这样。紧接着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蛇头虎躯四蹄粗壮如象腿,通体皮毛呈白色,体积是一般老虎数倍大,奔跑起来却异常敏捷。它毎往前移动一步,大地就会跟着一颤。

眼看着此怪物就快要追上他们,后面的几个男子只能提着剑,拼死与之一搏。光以剑术而言,都是一流的身手,只可惜这只怪物身躯太过庞大,即便被剑砍中,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让它挂了些皮外伤而已,根本无法撼动它分毫。而他们的反击反而惹得它大为恼怒,更加疯狂地攻击他们。

青汐刚打算救他们于水火,跑在前面的玄衣男子忽然如疾风般掠过,狂风撩起的衣角拂过青汐的脸,随即她感到左手被紧紧拽住,力道很大,带着冷冽的刺痛感。

青汐诧异地望向抓着她手的玄衣男子,对方脸上带着一张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边脸,但她在他的眼中,同样看到了震惊之色。不过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起初的冷静,强行拉着她一同狂奔的同时,对后面的人快速下命令道:“快!躲进前面的山洞!”

躲进山洞确实是好办法,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只怪物此刻就在他们身后,它的周围已经躺着好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