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汐快速挣开玄衣男子的手,抽出袖中的匕首,飞身跃起。与此同时,那只怪物亦张开锋利的獠牙,似乎就等她靠近,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她在即将靠近之时,飞快地刺出手中的短刀,怪物的右睛瞬间迸裂出鲜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负伤的野兽是最疯狂的,原本它随意一个走动已是大地颤动,此刻它更加发疯似的攻击她,引得半山的雪块坠落地更加凶猛,片刻功夫就砸伤了好几个人,惨叫声不绝于耳。

青汐此刻应付怪物的进攻已有些应接不暇,随时还有巨石般的冰块和雪球从天而降,情况真是千钧一发。那怪物也确实凶悍,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紧追她不放,见她近在眼前立即按耐不住地一巨蹄子就踢过来,她立即灵巧地一个闪身,本来是刚好躲过了这只怪物的攻击,岂料这时山上的一大块寒冰正好向她所在的方向猛地砸来。

青汐刚要躲开,那玄衣男子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跟前,飞快地拉了她一把道:“小心!”

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在悬崖边上,他这一拉青汐是没事了,但他却一脚踏空,直直地就往后仰起,眼看着就要坠落悬崖了,青汐立即伸手拉住了他。

他的身体悬空挂在悬崖边上,她刚要把他拉上来,那怪物便一下子猛冲了过来。青汐此刻手中还拽着一个人,完全躲闪不及了,干脆纵身往下一跳。

耳边有疾风呼过,青汐迅速将手中的匕首插入峭壁中,一边托着刀柄一边向紧紧攥住她手的人问道:“喂,你没事吧?”

那男子默然地注视了她良久,却不说话。

不会是吓傻了吧?

青汐刚打算安慰他两句,他忽然开口道:“你是谁?”

她低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现在命悬一线,他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她是谁,真的被吓傻了也不一定。

她笑了一声,打趣道:“要不你叫我少侠?英雄也可以。”随即安慰他道,“别怕,有我在,先上去再说吧。”

说罢,她向刀鞘猛地一个借力,便腾空而起,每往上行一段距离,便重新将刀刃插入峭壁中,其间几次借力后,他们终于攀到了悬崖上。

她抚着胸口,望着雪地,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在心中叹道,这个身子果然不经用啊,就这么小小地折腾了下,竟感觉到如此筋疲力尽,如同下一口气再也喘不上来了一般。

正想着,忽然感到一旁的玄衣男子又猛地拉了她一把,她刚转首,他便神色凝重地道:“它又来了!”

不远处,那巨大的身体向他们这边再次猛冲了过来,仿佛不将她撕成碎片决不罢休一样。而它越是疯狂,山上的冰块和雪球就坠落地越多!

她眉头微微皱起,再这样下去,随时都可能引起一场巨大的雪崩,将他们彻底掩埋。

不行!

她这次没有避开,而是飞身而起,将手中的匕首再次插入那怪物的左眼。那怪物再次被刺中,痛苦地在悬崖上狂奔哀嚎,仿佛要将整座雪山都踏碎了。

她见机不可失,立即暗念口诀,织成一把巨大的光剑,重重剑影仿佛道道流光,砍在怪物身上,它的身上倏地多了数道鲜红的口子,血流如注。片刻后,它终于彻底沉寂下来,沉重地倒在了雪地上。

半山的积雪终于不再滑落,大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青汐从怪物的眼里拔出短刀,一朵朵红血倏地在她的一袭白衫上绽开,像极了二月盛到极致的红梅。她转过身,将匕首收回鞘,放入袖中,动作潇洒地如行云流水。

漫天飞雪中,她一步步向他们走去,清冷的眉目间携着一丝笑意:“诸位可否告知,你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幻境之中?”

大家顿时以一种诧异、惊恐又崇拜的的复杂表情望着她。

雪山的洞穴之中,升起一堆火丛,驱散了无边的严寒。一群人围坐在火堆边上,玄衣男子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虽然未见得他怎么发话,一旁的人看着他的目光却是畏惧中带着崇敬,可见其身份并非他们说得普通商队这么简单,但是在荒野里迷了路,误入了幻境这个说法倒是极有可能,不然红月的幻境不会无故出现毫不相干的人。

青汐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在山洞中告知了他们通往实境的路线,便打算离开。而在一旁一直打量着她的玄衣男子终于发话:“留步!”

青汐挑了挑眉道:“还有事么?”

他又沉默良久后,道:“你不认识我?”

青汐心中诧异,莫非他是长安的故人?既然是故人,为何要以面具挡住半边容颜?青汐想让他取下面具,但是突然想到就算他真的取下来,她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呀,于是客气道:“你是?”

他直直地望向她的眼,半晌,才道:“你与我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听他这么一说,兴许真和长安认识。不行,被人误以为诈尸就不好了,此后定会有诸多麻烦。

青汐笑了笑,道:“喔?那还真有些缘分。”

他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你,可否告知贵姓?”

“萍水相逢,知道在下的姓名又如何?”青汐唇边忽地勾起些许戏谑的笑,望着他道,“莫非阁下还要报恩不成?”

虽看不清他面具之下的表情,但他的脸部轮廓如玉雕般深刻,举手投足间显得尊贵而狷狂,倒像是贵胄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惯有的气质。

他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微怔了一下才道:“你救了我等十余条性命,理当报恩。”

这帮人恐怕来头不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先借华遥的名字用用吧。

青汐微微一笑:“在下姓华,单名一个遥字。此刻确有急事,不便久留。报恩只是在下说笑而已,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倒是可以与你把酒言欢。”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洞中,他收回目光,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华遥?似乎…

山洞里的火堆烧得炽烈,原先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忽然全部跪在地上,齐声道:“属下护主不利,还望主上责罚。”

玄衣男子依旧撑着腮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一动不动,神色若有所思。良久后,他的手微微挥动,示意他们起身,对跪在最前面之人道:“李固,去查查他说的可是萧清国的国相华遥。”

“是。”

半晌,玄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管玉笛,质地翠绿通透,一看便是当世罕有的玉料,可惜明显有被摔过的痕迹,已是残缺不全,料想是吹不出动听的音律来了。

会是你吗?为什么你会在萧清国?他凝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似乎无穷无尽,永无休止。青汐回望,已走得太远,山洞再看不清在何处。

在幻境中,风云突变、斗转星移都不过是瞬间的事。青汐没走多时,暗色倏地如泼墨般席卷天幕,沉沉雾霭好像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一般,将青汐围住。再片刻后,灰白雾霭渐渐散去,原本的雪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谷山坡,漫山遍野开遍的是鲜红似血的梵净花,微风拂过,似掀起一波一波红色的浪涛。

红月的声音淡淡响起在耳际:“姜青汐,曾经最熟悉的美好突然变成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是何感觉?”

她竟主动出现了!

青汐抬眸,红月一袭红纱背对着她,头顶是一轮盈满的月,红亮如日。她缓缓转过身,浓丽如画的脸庞在这样的月色下更加绝色,也更加冰凉。

青汐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她良久后,微微皱眉道:“红月,你不该是这样的。”

红月倏地抬眸看她,唇边绽开一朵冷冽的笑颜,反问她:“那我该是怎样的?”顿了顿又道,“姜青汐,五百年前,整个姜氏一族一夕被灭,如果那时你还能活着,你可以保证不会让整个孟国陪葬吗?顷刻让遍地枯骨堆积如山,不向来是你的绝技。”

青汐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杀人狂魔?”

“不是我,而是所有人。”红月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又轻笑了一声,“姜青汐,你一生呼风唤雨,大抵没料到最终是这样的下场吧?你可知你死后,你心心念念的人娶了襄国三公主越夏?你又可知你们姜氏一族…”

“住口!”漫山遍野的鲜红蓦地似血流成河的潮汐般一幕幕漫过眼前,青汐的脸色一寸一寸变得苍白,抬眼看她道,“你觉得以一段无趣的往事勾起我的回忆,你的目的就能达到么?”

红月双眸蓦地移向天边,淡褐色的瞳孔倒影着那轮血红圆月,微微摇头道:“不,我从未这样想过。我只是想让你记起,痛不欲生是什么感觉,就如同我现在。”

她回收目光,看向远处开得正盛的梵净花:“姜青汐,我这一生最珍视的,毁在了这萧清国,我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我是妖,不懂人的道理,只懂妖的道理。我只知道,若是有人欠了我,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他们就该千倍万倍以血偿还!”说罢,移眸看向青汐,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要拦着我?”

“你有一点说错了,”青汐看着她的眼睛,“五百年前,我确实曾让遍地枯骨堆积成山,但那是在战场上。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有胜负之分。也许你有你的道理,但我终究是人不是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死在你的禁术之中,这就是我的道理!”

说罢,青汐翻动手腕,唇边溢出口诀,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根十余丈长的金丝绫。她的速度快如闪电,金丝绫瞬间如一条有生命的猛蛇般直射红月而去。红月冷笑了一声,也射出水袖中的红绫,一白一红两条长绫霎时在空中斗得难分难舍。

“如果我没猜错,碧灵早已不在你手。”红月淡淡地瞥了青汐一眼,翻动手腕,向红绫倾注更强的妖力,“没有碧灵,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赢我么?”

红月本不是省油的灯,先前中了缚妖香本就是大意,有了警觉后,这类香对她不再有丝毫作用,再加上她此刻妖力又完全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非同一般。青汐之前救人之时催动了上古之术,本已耗损了相当体力,现在又和妖力如此强的红月斗法,倏地一口血涌到了喉咙眼儿上。

虽然口中的血腥被她压了下去,但是脸色却是遮掩不住,一点一点变得愈加苍白。

红月不是瞎子,看到她渐渐不支,红绫猛地一个发力,青汐倏地倒退了几步,一口上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唇角流下。

红月似讥诮般道:“终于察觉不是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好用了吗?”

青汐舔了一下唇边的鲜血,抬眼看她:“你真的不打算收手?”

红月冷声道:“你说呢!”

就在红月要再次射出红绫之时,平地忽然炸起数声惊雷,一声长啸自东方破空而来,紧接着黑云霎时布满整个苍穹,天色昏暗得不成样子。

蓦地,一团炽烈的白光冲破黑云,红月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狐头龙身通体金鳞的神兽。

红月一贯冷淡的脸微微变色:“我竟不知道,没有碧灵,你还能召唤姜氏一族的守护神兽麒川,是我小看了你!”

“你不知道之事何其多。”青汐一边翻动手腕,一边继续念出古老的咒语。

麒川似得到命令般向红月俯冲而来,口中喷出一簇簇烈火,所到之处将一切焚为虚无。红月此刻已变回九尾狐原形,躲开麒川的攻击后,九条巨大的尾巴倏地延伸,像一张巨大的网将麒川的长身锁住。

麒川顿时被困得半空中动弹不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随后一声凄厉的声音倏地响彻天地,青汐看到三条血淋淋的尾巴至从空中掉下来。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大地震动,眼前的景物仿佛都在瞬间崩塌碎裂,这是幻境将要消失的征兆。

果不其然,青汐感到身体仿佛从高处重重摔下,一口血腥味又蓦地涌上喉咙。

想必是适才召唤麒川耗损太大,她痛得完全动弹不得,大脑也渐渐不听使唤。朦朦胧胧中,她感觉面前似乎出现了一袭月白色身影,随即自己被打横抱起,耳边依稀有雨滴淅淅沥沥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想看得更真切,但是双眼就如同被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她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庞,可是怎么也碰不到,难辨这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想如果一切都是幻觉,是不是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叫出那个一直刻在她心底深处的名字。“泽阙…”

抱着她的月白色身影倏地一僵,素来低沉柔和的嗓音中携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冷凝:“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抱着她立在清冷的月色中,缓缓低下头,看见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向发鬓,她已沉沉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撑着伞的刀疤脸护卫瞥了一眼面前的马车,询问道:“主上,是要将薛太尉带回我们府上么?”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抱着她举步上马后,将披风轻轻地覆在了她身上:“去镇国公府。”

针尖对麦芒

青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族人,有花草,还有那些尘封了五百年的陈年往事,一觉醒来时,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抚着胸口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连星子都没有半颗,唯有那一树青桂在沉静的夜色中无声摇曳,偶尔能听到几声夜莺啼叫。

符苓趴在桌上,已沉沉睡去。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青汐抬眼望去,看到芜辛端着药进来,将臂弯上的披风披在符苓的肩上,然后向她走来,凉声道:“殿下没死,我看真是万幸。”

青汐接过他递来的药,略微思索了下,赞同地点头:“确实万幸。”

芜辛见她还一副玩笑表情,脸色更冷:“以你的身体,没有碧灵还敢三番两次催动上古之术,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青汐无声地喝完药后,盯着难得动怒的芜辛良久,认真地说:“不,芜辛,你知道我想活着。”

芜辛为了找到适合她的躯体,用了五百年,她也足足等了五百年,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没有谁会比她更想活着!

芜辛盯着她瞧了许久,脸色终于恢复一贯的平静,道:“那只九尾狐妖,最后还是被她逃走了。”

青汐以震惊的眼神望着他:“你的真身竟搞不定一只九尾狐妖么?”

除了青汐,没有人知道芜辛的真身就是麒川神兽,就连符苓也不知道她师父的真身就是他们姜氏一族的守护神兽,不然肯定惊得下巴都得掉下来不可。

芜辛掩嘴咳嗽了两声,难得脸色有些尴尬道:“前两天不小心染了风寒,发挥不好大概也是有的。”

青汐:“…”

红月虽然重伤逃走,但青汐还是有些忧虑,觉得她只要循着机会,定会卷土重来。她想以上古禁术让整个萧清国皇城的百姓为之殉葬,可见她的恨有多深。而妖比人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妖很纯粹,爱一个人很纯粹,恨一堆人更纯粹,一旦下定决心,不达目的绝不罢手。不过事到如今,除了尽人事听天命外,再也别无他法了。

芜辛十分赞同她的分析,提点她干脆不要管红月了,反正红月已身受重伤,起码以她现在的法力,根本无法启动上古禁术祸害苍生,找到碧灵才是最要紧的。

青汐虽然觉得芜辛说得十分有理,但是碧灵何处寻却令她感到十分棘手。芜辛说他的法力只能感应到碧灵还在萧清国,具体还得靠她自己寻找,并一再嘱咐她,没有碧灵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催动内力,更不要施用上古之术。而且即便找到碧灵,也要尽量少催动内力,少施用上古之术。

青汐觉得芜辛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有些啰嗦,一句话总结下来不就是能不用上古之术尽量不用的意思么?心中虽这样想,她还是乖乖应允下来,因为她明白芜辛必是为了她好,而且她也确实要好好活着找到四大神器,才能解除族咒,还清欠族人的债。

两日后,远山点黛色,江水映残红。芜辛趁着夕阳无限好的光景,提出要回黎周山巅清修。毕竟他的真身是麒川神兽,不能吸到太多尘世之气,否则,否则…大概是后果自负之类的。

青汐卧在床榻上,和他话别,顺便聊表感激之情。

青汐讲了许久,芜辛始终保持沉默,后来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殿下觉得是我把你抱回来的?殿下错了。那日九尾狐逃掉,我便追她去了,完全没功夫管你。后来回来,发现殿下竟没被摔死,还平安回来,说实在的,我也很诧异。”说完便起身离去,留下一个冷静而洒脱的背影。

青汐对此事颇为困惑,后来便打算去问符苓,茯苓那时正在和一条鱼搏斗,刚欲作答,就被一根大刺卡在了嗓子眼上,费了好大的力才取出,此事自然地被遗忘到脑后,最终不了了之了。

青汐此后的精力几乎都放在碧灵上,甚至重金聘请江湖上号称消息最灵光的三大组织之首的百晓通,依然进展甚微。

转眼间,已是三月桃花开。镇国公府庭院,林木苍翠,花香馥郁,景色美不胜收。穿过庭院长廊,可看到一池碧波之上,是一座精巧的湖心亭。微风袭来,亭中的白纱帷幔随之摇曳起舞。石桌之上摆放的是一壶冒着白烟的清茶和两只青瓷釉杯,青汐和华遥围桌而坐。

华遥今日来,是为探病。

青汐最近一门心思放在碧灵上,实在抽不出功夫来关注萧清国的发展,已托病数日不朝。她想华遥此番看探望自己,除了官场上的逢场作戏外,没其他目的了。哪知他在探病接近尾声时,才仿若不经意般顺便提了一下昨夜遭逢刺客的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但青汐闻言也十分诧异,最近她的重心在寻找碧灵上,再加上断魂盟的兄弟伙儿次次刺杀华遥都以失败告终,佣金要求却极为高,再加上镇国公生前是个清官,并没有贪得多少财宝,家眷仆从又众多,府上开支早就有些入不敷出,所以刺杀华遥之事也就搁浅下来,很久没再行动了。

他这次把账算在她的头上,她其实很无辜。

青汐端起青瓷茶杯抿了一口,抬眸诧异地看向他道:“华相,会不会是在朝堂之上结了什么仇家?”

华遥原本漫不经心地给腿上的宠物东狸顺毛,听到青汐的话后,倏地抬眼看她,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青汐就先他一步说:“其实呢,就算结了仇家也没关系,你我身居庙堂高位,遇到这种事在所难免。不瞒你说,在下也经常睡到半夜,突然一道雪亮的白光闪过,然后就有刺客仿佛是从地底下窜出来的一样,拿起大刀就劈头盖脸朝我砍来,完全防不胜防啊!”

长叹了一声后,她喝了口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遇到这种事,也不必担心。喏,就像华相与在下,人品好不就能逢凶化吉了么?”

华遥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她,浅声吟笑道:“人品好?”

青汐蓦地想起华遥这种人大概也没什么人品可言,改口笑盈盈道:“运气好也照样逢凶化吉。”

华遥盯着她看了半晌,刚要说什么,倏地捂住唇咳嗽不止。

青汐作出一副关切状道:“华相上次在幻境中便咳得厉害,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依在下看,华相最好找医术好的大夫好好瞧一瞧。上次听说周大人的公子就是患了咳嗽之症,以为只是风寒的症状而已,修养几日便可痊愈,结果你猜怎么着?几日后清晨,下人去叫周公子起床用膳,竟发现周公子已经身亡,床上还呕了一大摊血,据说就是咳嗽咳死的!”随即又作遗憾状地看了他一眼,“华相年纪轻轻,便为一国之相,前途一片坦荡啊!要是不幸英年早逝,就着实令人惋惜啊!”

华遥摸出锦帕拭了拭唇后,似笑非笑地瞥向她说:“今日明明是本相来探望贤弟,结果反而让贤弟操心本相的身体,叫本相心中一阵感动,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青汐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道:“华相乃国之贤才,朝中栋梁,在下关心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华遥收起锦帕,微微笑道:“本相定不负贤弟一片真心,否则朝廷上若真少了本相,料想贤弟必会感到十分寂寞,说不定时不时还会想起与本相的情分来,”喝了一口茶,看向她道,“贤弟说是么?”

青汐怔了一下,立即斩钉截铁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所以在下才要华相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要紧的。”

华遥带笑的容颜上忽地浮起了些许感动之色,忽地握了握她的手道:“就是冲着贤弟对本相这份情谊,本相也会将贤弟的话铭记于心,时时用来提点自己!”

情谊?你死我活的情谊么?

青汐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讪笑了下道:“华相能如此想,便是甚好。”

因着她步步为营,华遥此行难以有什么收获,又随便聊了几句,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已快至晌午,便要打道回府。青汐早就想结束这场意义不大的对话,立即要起身相送,不料心情太过迫切,竟将面前的茶杯打翻,茶杯又将桌上的一管玉笛撞落在地,滚出了好远。

东狸见状,立即从华遥的怀中挣开,没过一会儿,衔着那管玉笛无比欢快地跑了回来。那管玉笛是今晨百晓通的人找来的赝品,企图蒙混过关,结果被符苓暴打了一顿,留下笛子就夺门而逃了。

华遥弯腰取下那管玉笛,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渺然道:“昔日,听闻已亡国的泽虚国有位长安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乐器中尤善笛。”顿了一下又道,“就是,命不太好。”

华遥突然提起长安,青汐本觉有些诧异,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长安自小以面纱遮面,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况且房淮一战,天下人都看到她死于滕煜剑下,着实没什么好多想的。

青汐笑了笑,道:“在下也听闻过长安公主之事,如此聪慧的女子…确实有些可惜,然生死命数,不能强求啊。”顿了一下,又道,“萧清国女子也多善乐器歌舞,定有笛艺不下于长安公主之人。华相若知哪位姑娘擅于此物,还请相告,在下不才,也想讨教一二。”

青汐适才突然想到,或许可以换个突破口寻碧灵。比方说,剑术精湛的人大多会想尽办法寻找一把绝世宝剑,使自己剑术更出神入化。换言之,笛艺超群之人也会对尽其所能寻找更好的笛,以实现自我突破。

碧灵算是笛中之王,由它发出来的笛声非一般笛子可比,所以若是能找到这样一位吹得一手好笛的人,说不定就能循着线索找到碧灵。

华遥的目光透过她,望到重重繁花的尽头,半晌后,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道:“本相听闻,后宫的容夫人锦湘笛艺也是一绝,一支古笛吹得绕梁三日,得王上赐以‘妙音回转,笛绝天下’。贤弟不妨找她切磋一下,定有所获。”

四月暖风和煦,凤凰栖桐莺啼婉转处,是重重宫闱深殿。青汐今日应王上之邀,去芝襄殿茗茶看戏。

自从华遥三日前探病,青汐便直觉碧灵极有可能就在这容夫人手中。但遗憾的是,派去容夫人寝殿的探子却并没找到碧灵。这样的形势,她暂时也别无它法,觉得只能另寻对策了。

“初初!”

宫中姹紫嫣红点缀,从古意幽深的回廊两旁一直延伸到天际边,青汐回转过头,远远看见魏卓正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魏卓是萧清国的太子,虽然与真的薛慕初年纪相当,但严格说起来,却是薛慕初的表侄子,所以青汐刚扮薛慕初时与他有些相交。只是越是相交,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一日酒后,魏卓红着脸,含情脉脉地对她说“初初,其实我…我喜欢你”,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头就“咚”的一声磕在了木桌上,睡死过去了。

后来,才从宫女口中得知,太子素来喜好男色,尤其是皮相好的男色。本着让太子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青汐自此以后对他是避而远之,就算远远见到,也是绕道而行,但今日既然避无可避…青汐心思一动,可以从太子处探知碧灵的下落也不一定呢…想到此,便朝太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刚要开口,太子突然大惊道:“初初,你怎么廋了!”

没等她反应,太子就一把拽着她,要往东宫的方向去:“走,本太子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好好补补。”

后面跟着的公公见状,急着阻拦:“太子殿下,奴才奉了陛下之命,特意接薛太尉去芝襄殿茗茶看戏的,您要是把人带走了,奴才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太子立即朝公公做出个猛虎捕食的动作,一脸暴戾道:“你敢拦本太子的路,信不信本太子立马让你去跟阎王慢慢交代!”

青汐看这位公公面生得很,想必是新进宫的,不然也不敢轻易拦太子的路。被太子一喝,他立即吓得直冒冷汗,连身子都有些抖。

青汐看现在离戏开场还早,温和道:“公公别急,我和太子聊几句便去,断不会为难你。”

公公得到青汐的保证,大大地松了口气,恭敬地在一边候着。

四月紫藤花开,繁茂的花叶搭满了整道宫壁冷墙,一青一白两人伫立藤下,远而观之,俨然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