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汐的记忆里,碧灵的出处可以追溯到洪荒时代,从她记事以来,碧灵就是他们姜氏一族族长历代相传的圣物。五百年前和他们有些相交的上古族群或许还认得此物,而如今的西封大陆的上古族群已陨灭得七七八八了,所以真正认得碧灵的人应该是凤毛麟角。

这就注定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它就是一支色泽陈旧、卖相惨淡的玉笛,要是在当铺中当了,最多值十文钱,不能再多了。

而据太子描述,当日容夫人进宫之时,手里攥着的就是这样一支玉笛。而他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那只玉笛实在太破了,配上容夫人如花般精致的容貌,着实有些寒碜,不免多看了两眼。

说到此,太子俊秀的脸染上几分义愤之色:“父皇搞了个美人入宫,却连点东西都舍不得赏赐,真是有损我们皇家体面!”顿了顿,又重重地强调,“不,是太有损了我们皇家体面了!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嘛!”

看来碧灵在容夫人手中千真万确,只是藏得比较妥帖,大概也是知道这并非一支普通的玉笛,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把碧灵弄圆满弄到手了。

青汐收起心思,笑道:“未必,陛下对妃嫔们向来十分大方,怎么会连些物件都舍不得赏?想必那支玉笛必有神奇之处,才得容夫人如此重视!”

太子思索了下,皱着眉道:“这倒是,听闻她确实次次在父皇面前都是以那支破笛吹奏,不过…初初你问一支破笛子的下落做什么?”

青汐随意编了个借口,“臣近日对吹笛颇感兴趣,奈何笛艺一直未有长进,前日在民间偶然听闻,有些古笛能令普通人都吹出绕梁三日不绝的妙音。臣听闻后觉得有十分稀奇,一直想证实传言真假,后来几番打听才得知,容夫人似乎有这么一支。”

她停下来,似斟酌许久后,偏头看向太子,语气真挚而诚恳道:“臣不便与后宫打交道,不知太子可否帮忙借容夫人玉笛一观?”

太子立即应允下来,豪爽道:“初初和我这般客气做什么,此事包在本太子身上!”

两人讲得极为入神,谁也没留意不远处一抹鹅黄身影藏于回廊深处,将他们的对话完整地收入耳中。

入局

青汐觉得这样利用太子,其实不太光明磊落,然而一想到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几个是光明磊落的,也就心安许多。

残红西沉,幕色将临。当天边最后一抹流光退去时,太子这边捎来回信,邀她今夜戊时去兰辰殿取笛。

这么快就把碧灵搞到了手,青汐顿时对太子的办事效率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认识,只是约在这兰辰殿…是了,她骤然想起,太子上次跟她表白就在此地,这次又来,莫不是想趁着这撩人的月色…再接再厉?

仔细斟酌下,她特意让符苓调了一包迷药,以备不时之需。

一想到碧灵即将得手,心情格外畅顺,到达兰辰殿时,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柱香。

如此清风凉月,不打个盹实在可惜,她刚寻思着找一处坐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飘至鼻尖。顺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她在殿门左侧的槐树下发现一具容貌绝艳的女子尸首,一把匕首深深地没入她的左胸,看来片刻前已气绝身亡。

青汐立于尸首旁,霎时间一个念头在脑中快速掠过,这女子莫非就是容夫人?

她迅速地在尸首上搜索,却并未找到碧灵。还来不及起身,一群训练有素的铁甲士兵已将她团团围住,数十个火把刹那间点亮静谧的夜,将这冷殿偏宫照得敞亮无比。

青汐想,她应该是中了一个局,一个专为她设下的局。不然也不会她前脚刚到,士兵就接踵而至,速度快得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在重重士兵之后,出现的是萧清国后宫最位高权重的两人——薛太后和陈王后。

“大胆薛慕初,竟敢谋害妃嫔,你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陈皇后瞥了尸首一眼,随即吩咐道,“来人,押入大牢,明日午时问斩!”

“慢着!”薛太后拄着龙头拐杖,面色不怒而威,“皇后有何凭据说是薛太尉谋害了容夫人?人证物证何在?就这么草菅人命,本宫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

此话威慑力十足,士兵都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动分毫。

薛太后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看向陈皇后又道:“适才,本宫听皇后说要株九族,莫不是想把本宫这把老骨头也一并株了?”

一直以来,萧清国的朝堂上主要有两派势力,一是以欲辅助太子魏卓登位的薛太后一派,另一派则是以想让自己的亲儿魏凌继位的陈皇后为首。他们各自为政,形成了两相争斗之势,长期以来水火不容,互相打压,都以灭掉对方为己任。

薛慕初是薛太后的亲侄,且继承的是镇国公的爵位,位居太尉之职,于薛太后而言,如同左膀右臂。薛太后此番出言保她,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陈皇后立即跪下道:“臣妾刚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并非存心冒犯母后,还请母后恕罪!只是…母后也知道,碧夫人今日举报容夫人在兰辰殿夜会情郎,还有书信为证,我们才会前来探个究竟,哪知道过来看到的竟是…这般惨景。容夫人虽已身亡,死无对证,但是薛太尉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处,像极了是心知事情败漏,便杀了容夫人灭*口…总而言之,薛太尉实在嫌疑很大,请母后明鉴!”

青汐想,这样来看,布下这一局的应该是陈皇后无疑了,当日真正的薛慕初就是死于陈皇后派出的刺客之手,现在又布下天罗地网,不仅能除去如今正得圣宠的心腹大患容夫人,又能借陷害薛慕初来削弱薛太后一派的势力,实在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薛太后字字铿锵道:“皇后也说嫌疑很大,嫌疑很大就是说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怎么能审都不审就问斩?何况薛太尉是朝廷重臣,位列三公九卿,又岂是皇后一句‘嫌疑很大’就即刻定罪的?先押入大牢,除了本宫与陛下,谁也不能提审薛太尉,你们可听明白了?”

寥寥几句话,便可知薛太后也绝不是省油的灯,青汐心知此番入狱大抵是做做样子,并不担心。两位士兵押着她经过陈皇后的身边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蓦地袭上青汐心头,还来不及抓住,已杳无踪迹,待她再抬起头时,徒留陈皇后一袭孤高的背影,越行越远。

纸包终究不住火。

虽然薛太后极力兜着,此事终还是传入了萧帝的耳里。宠妃香消玉殒,还死因不明,萧帝一时急火攻心,当场病倒在自己寝宫。陈皇后虽想借机干掉青汐,但有薛太后从中阻扰,她也暂时无计可施,此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所以青汐一连在牢中呆了五日,始终没有等来提审她的人。

狱中生活单调沉闷,唯有一事聊以慰藉,那就是狱中伙食着实是好。每顿九菜三汤,而且全是鲍鱼熊掌、燕窝鱼翅一类的珍馐佳肴。

据狱卒透漏,每日花重金提高她牢饭规格的共有三人,分别是薛太后,太子和国相大人。前两人遣人送饭无可厚非,唯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华遥。按理说,她此番落难,他不找人弄死她都是好的,更不要说每日派人送品香阁这么高规格的菜肴且还没有放泻药,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然而细想之下,又觉得这事本没什么好想的,世间琢磨不透的事太多了,华遥此人的心思本就深沉,难以看透也是正常。再说好吃好喝着,又有什么不好呢。

唯一痛苦的是,人在走背运之时,诸事都不顺遂,你不找麻烦,麻烦自会找上你。

就譬如说,最近一直萦绕在青汐心中的一团疑云,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将它解开,因为她隐约感觉到若是真想明白了,可能会有大麻烦。岂料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一日清晨早起打坐时,她竟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拨开云雾见青天。

她杵着腮,坐在那里沉思良久后,微微叹了一声,真希望自己推测得不准,否则…萧清国或许将有一场大劫将至!

青汐当即写了一封信,打点了人捎给符苓。

茯苓看完信后心中有些震惊,师姐怀疑那陈皇后是被九尾狐妖附了身,要她尽快想办法混入陈皇后的寝宫中,找机会确认陈皇后的身份。

茯苓将信纸靠近跳动的火苗,大大的眼睛透着一缕担忧,要是师姐推测得不错的话,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要轮轻功,世上没有几人比得上茯苓,一盏茶的功夫,她已溜到了陈皇后的凤阳殿中。此刻夜已有些深,陈皇后的侍女锦雁也回到了房中准备就寝。茯苓将准备好的迷香隔着窗棂吹了进去,不多时,锦雁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茯苓见迷香起了作用,大步走到锦雁跟前,笑眯眯道:“姐姐要借你的身份用一用,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茯苓随即便将锦雁一把扛起,带回了镇国公府。几个时辰后,茯苓趁着天还未亮,顶着一张和锦雁相差无几的面容又返回了皇宫。

清晨,茯苓同另一个侍女丹秋一同往陈皇后的凤阳殿走去。

宫中的奴才婢女闲暇时,说说主子的长短也是常有的事,丹秋与锦雁年纪相仿,平时关系也十分亲近,说起话来几乎无所不谈。

“锦雁,你觉不觉得…我们皇后最近有些奇怪?”

茯苓一整夜没睡,原本还有些打哈欠,听丹秋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为何这样说?”

丹秋咬了咬嘴唇,一副不知道如何启齿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们皇后以前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拿来盯着后宫妃嫔的动向,比如陛下最近宠幸哪位夫人,哪位夫人怀了皇子之类的…可是最近皇后好像对这些全不感兴趣了,前不久居然让翡翠去留意薛太尉之事,这不是很奇怪么?”

茯苓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师姐的怀疑…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丹秋接着道:“而且皇后的性子也变了许多,锦雁没发觉么?以前皇后常常生气砸东西,打骂我们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最近皇后几乎没有发过脾气,而且总是一副容色淡淡的样子,也不喜欢我们在旁边服侍,感觉…就像是转了性子。”

茯苓脑海中浮现出红月的模样,更加觉得丹秋的形容似乎真的是她。她对丹秋笑了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丹秋,有些事我们做奴婢的还是少议论为妙,当心隔墙有耳。”

眼前就是皇后的椒房殿,丹秋立即心领神会地闭了嘴。

茯苓和丹秋伺候陈皇后梳妆,这对茯苓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梳妆必定用到镜子,而古往今来,镜子是最能折射出某些被隐藏的真实。

茯苓趁众人不备,服下一颗可以透过镜子看到妖魔原形的丹药,当她搀扶着陈皇后坐到梳妆台前时,被镜子里折射出来的画面大大地开了眼界: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身后还有六条巨大的尾巴轻轻摇晃着漂浮在空中,看上去沉静而优雅。茯苓在心中微微感叹,没想到断了三条尾巴还能这么好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残缺美么。

茯苓正盯着镜子出神,忽地被丹秋掐了一把,她转过头看向丹秋,丹秋对她使了个眼色道:“锦雁,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娘娘梳妆?”

茯苓立即接过梳子歉意地笑了一下,道:“刚才被娘娘的美貌给晃了神,奴婢罪该万死。”

茯苓在心中暗暗地想,挺好看的一只狐狸为什么一定要到人界来祸害苍生呢?待在狐狸窝里再生出一堆小狐狸不是挺好的么?这下师姐没法置之不理了,真真是祸不单行啊。

两日之后,清风撩起层层白云,天际露出半边银白。

符苓携着迷药潜入天牢,驻守的侍卫们毫无防备,瞬间全被放倒。符苓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上提着一只烧鸡,本意是给青汐改善伙食,却在看到数道珍馐佳肴原封不动地摆在木桌之上时,汲了一下唇角晶亮的口水。

接下来的谈话在饭桌上完成无疑,待符苓断断续续地讲完探来的情报时,整只烧鹅已被她成功干掉,开始向熊掌发起进攻。

青汐将她话中之意做了归纳,道:“所以你易容成皇后寝宫的婢女,结果看到的真的是红月的原形?”

符苓百忙之中腾出另一只手来竖起大拇指,重重点头。

事实证明青汐所担心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容夫人被杀当夜,她经过陈皇后身边时,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又想不透到底奇异在哪里。直到前两日才如遭闪电劈中般蓦地想起,问题出在陈皇后身上萦绕的香气,似二月冷梅中带着淡淡白麝香,冷淡中透着妖冶,那是红月身上特有的味道。

红月从来不做无目的之事,就像她此番身受重伤无法再启动上古禁术,必将采用其他办法进行复仇,最直接的办法是附身于萧清国最具权势的女子身上。当然,若她的目的是要萧清国生灵涂炭,直接附身于萧帝身上效果更佳,只消整日酒池肉林同时再继续昏庸无能下去,在外敌如此强大的西封大陆,覆灭不过早晚的事。

可惜就算红月想也做不到,君主身上皆有天子之气,这就意味着继承君主之位的哪怕是个饭桶,他也是天命所授,一般妖魔难以接近。

既然她附身成功,也顺利将自己打入天牢,再妨碍不着她的事,那接下来…

青汐撑着腮瞥向符苓:“师妹,如果你是红月,接下来会怎么做?”

符苓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望着青汐,“什么怎么做?”

考虑到符苓的理解力,青汐换了个说法:“之前红月千方百计想施上古禁术让皇城生灵涂炭,这次附了陈皇后的身必定是想再掀起腥风血雨。如果你是红月,你觉得怎样做才能将杀伤力达到最大呢?”

“喔,那还不简单,”符苓放下熊掌,想都不想地一气呵成道,“当然是修成一代妖后,巧言令色,魅惑君主,让之神魂颠倒后,再借他的手滥杀忠臣,挥霍军饷,让老百姓忍无可忍后纷纷揭竿而起,其他五国自然会趁此良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城下,那么萧清国国破家亡完全指日可待啦!”

符苓说得太过慷慨激昂,以至于说完不免觉得有些口干,猛地灌下一大口汤后说:“师姐,你说这样做杀伤力够不够大?”

青汐诧异地盯着符苓看了好半晌,最后由衷点头赞扬她道:“够大,师姐没想到,师妹竟如此有修成一代妖后的资质,真是难得。”

然而,这世间红月终究只有一个,她并不同于别的妖,青汐揣摩着,以她冷淡孤高的性子,不会屑于用“魅惑君主”这种方法来复仇,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

“师姐,我还想起一件事…”符苓将二皇子魏凌、还有陈皇后的哥哥御史大夫陈桓最近常出入于陈皇后的寝宫,告知了青汐。

“而且昨日我还看到,陈桓和魏凌进了陈皇后的寝宫之后,一个身着盔甲的年轻男子也跟着进去了,脸上神色戒备而谨慎,我听到其他婢女称他为陈卫尉…”符苓说着说着蓦地打住,惊诧道,“我知道了,师姐,他们想要谋反!那九尾狐妖想通过谋朝篡位来复仇!”

青汐眼中掠过一丝沉思之色,片刻之后才道:“看来是了。”

这场谋朝篡位的大戏若是成功,那么最大的受害者无疑是当今萧帝魏霍!这样看来,红月至始至终要复仇的对象,难道就是魏霍吗?

符苓没想到自己竟一语中的,默默地放下熊掌,怅然地灌下一碗鱼翅羹后,仰天道:“这九尾狐妖太不走寻常路了,连这妖后都当得这么别具一格,我输得彻底啊,太彻底了!”

青汐:“…”

妖市

三日后,符苓再次出现,带来消息证实了她们的推测。

这几日二皇子魏凌的别院中常有人秘密进出,大多是支持陈氏一派的武将,他们确实要谋反。符苓将这些人罗列在一张名单上,还十分详尽地标注了他们不为人知的软肋,最后还递给她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魏凌别院的布局图。

讲完谋反的事后,符苓突然想到了红月,看向青汐正色道:“对了,师姐,关于红月我查到一点线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青汐道:“说来听听。”

符苓将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据说萧清国以前有个很大的家族——桑丘家族,整个萧清国大半的兵器皆是出自他们家族之手,他们的铸剑之术甚至在六国中都颇负盛名,与独立于六国之外的幽邑城城主千代家族齐名。传言二十年前,桑丘家族的当家桑丘昱娶了一位十分貌美的女子为妻,原本还相安无事,但两年后皇城忽然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民间突然有传闻说桑丘昱的夫人洛红月是狐妖所化,说皇城之所以发生瘟疫正是因为她。这个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后来百姓们都信以为真,纷纷向刚继位的国君魏霍请愿,说要杀了洛红月祭天。后来不知怎么的,桑丘家突发大火,大火持续了一日一夜,半个皇城都被滔天的火光染得通红。再后来桑丘家族的人便所剩无几了,传言桑丘昱就是死于这场大火之中,而洛红月则不知所踪,一个历史久远的铸剑世家就这样走向了衰落。”

青汐眼睛微微眯了眯,问:“关于桑丘家的大火,可有什么说法?”

符苓皱着眉摇头道:“关于此事整个皇城都讳莫如深,不过好像…和萧清国王室有些干系。”

听到这里,青汐有些终于明白红月的想法了。一开始她想用上古禁术毁了整个萧清国,大概觉得这才是对魏霍最彻底最狠绝的复仇,只是没料到会遇到她从中阻拦,以致身负重伤,不得不附身在陈皇后的身上。而她亲手策划了一场篡位弑君的政变,可能是想让魏霍经历亲子弑父之痛,让他到死都不能瞑目。

不过一切都是她的推测,有些事要弄明白必须亲自去查。

青汐看向符苓道:“师妹辛苦了,可否再帮师姐一个忙?”

符苓第二日再回来,已做好一张天衣无缝的□□。符苓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那是一张与青汐一模一样的脸,连眉心那颗淡色的红痣都不差分毫。

符苓担忧地问:“师姐,你真的去妖市么?”

青汐点头:“对。”

妖市是人、鬼、妖做买卖的地方,只要银货两讫,生意便可成。桑丘家族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真的和皇室王族有关系,大概只有妖市可以还原当年的真相。

符苓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纠结道:“可是师父临走前,再三交代我看着你,让你务必不要再用上古之术,也不要再妄动内力,否则…”

“放心,我自会注意的。”青汐突然想到,“对了,华遥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啊,”符苓眼神茫然了片刻后,又蓦地鲜活起来,“喔…我想起来了,听说华相的宠物东狸最近不思茶饭,他特地差人去岳麓雪山采了些新鲜的紫越灵回来,但没什么效果。许多得知此事的官吏为了巴结他,便遣了许多神医去他府上替它看诊。据传他府上的门槛都要被踏断了,场面真是辉煌壮观啊。”她在心中叹息道,那只东狸吃得也太好了,她要是那只东狸多好呀。

青汐唇角则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这便是国之将亡,人不如兽么。

青汐刚要踏出牢门,符苓蓦地一把拉住她,面色慎重地再次确认了一遍狱中的伙食是否会与以前同等规格,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微笑着将她送别。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沉下,金灿灿的霞光铺遍城西的整片桃花林。

昨夜的春雨打落了不少桃花,细密的花瓣铺满整条幽深的小径,青汐沿着小径往里走,大约半柱香后,周围的桃树逐渐变得稀少,远远的,可以瞧见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榕树矗立在桃林中央。

青汐定定地望着前方,应该就是这里了。刚要往前走,倏地瞧见榕树下还立着一对男女,两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交谈什么。男子一袭紫衫锦袍,女子粉嫩裙袂微飘,两人身姿都属上乘,不过隔得太远,看不太清容貌。忽然那女子倾身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男子,身体微微颤抖,看样子似乎在哭。而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位手执宝剑的少年,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似乎是他们的护卫。

站在妖市的入口谈情,他们可真会选地方。青汐一时无趣,索性背倚着桃树,微微闭目养神。

过一会儿再睁开眼,前方的桃树下已空无一人。

正在琢磨那三人竟离开得如此悄无声息之时,耳边忽有戏谑的声音响起:“兄台,似乎在此处有一会儿了?”

青汐转过头,看到刚才那位身着紫衫锦袍的男子正站在她右侧,容色斯文而俊美,却隐约带着一丝落拓不羁的邪气。身后跟着那位执剑的护卫,一脸戒备地望着她。

青汐唇角勾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也没看到,兄台自便。”

她刚走出几步,那男子的声音又从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兄台这是要去妖市吗?”

青汐蓦地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三枚孔雀针,藏在指缝之间,再转过身注视他时,目色微寒。耳边传来极细微的一声玄铁撞击的声响,青汐目光移向他身后的护卫,发现他的剑柄稍稍动了动,一副随时准备拔剑的姿态。

男子微微凛了他身后的护卫一眼,少年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了剑。

“兄台不要紧张,本少绝无恶意。”男子笑着解释道,“此地是荒郊野外,甚少有人来,而这株榕树是妖市的入口,兄台出现在这株榕树附近,在下猜想你应该是去妖市。”

青汐收起孔雀针,抱着胸盯着他,此人这是何意?

他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继续道:“在下也有要事需进去一趟,可惜不知道如何进入,兄台可否捎带我一程?”

青汐从他口中得知,他经由高人指点,说妖市有一种灵丹妙药可以医治他母亲的顽疾,于是他花费千金终于寻到此地,但来了之后才发现不是任何人都能开启妖市的入口,于是在这里守候,终于等到她来。

青汐对他的解释半信半疑,不过看他这副标准的世家子弟的打扮,觉得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捎带上他倒也无妨。她转身走到榕树下,在粗壮的树干上搜寻了一番,终于发现一个圆形印记,便屈起食指,在圆形印记上连敲了三下。面前倏地出现了一个昏黄的光晕,光晕里面映出一个弯弯曲曲的过道。尽头之处便是一条热闹的街市,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显然,这个光晕便是妖市的入口。

青汐刚要跨进去,蓦地想着身后的两人,便转过头,朝他们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走过漆黑曲折的过道,便是真正的妖市,青汐将他们带上街市后,便要与他分道扬镳,那男子却表示想和她同行,青汐自然不能同意,毕竟是萍水相逢,况且她也有正事要办,于是婉言谢绝。

那男子见她不肯,便不再勉强,从用金线绣的牡丹袖口处掏出一个玉佩塞到她手中,不失风度道:“兄台日后若是到了穆华国遇到什么困难,只需带上这枚玉佩到临溪南宫府邸找在下便可,届时我定尽全力相助。”他顿了顿,黑灼晶亮的眼漾起一丝笑,“在下南宫冶随时恭候兄台大驾。”

青汐神色略带惊诧之色,早先她为了摸清当进西封大陆之形势,将六国中颇负盛名的家族都都大致了解了一遍。穆华国临溪南宫家族便是六国中数得出名的世家之一,南宫家族历史久远,先祖跟随穆华国始祖皇帝东征西讨,打下穆华国万里江山,功勋卓越。后来大概出于功高震主的顾虑,南宫家族的先祖交出军政大权转而从商,六国的银庄茶叶丝绸南宫家族都有涉足,可谓是富可敌国,穆华国王室每一代都至少有一位公主下嫁南宫家族,与王室关系可谓是密不可分。

青汐本想将玉佩还给他,但他和他的少年护卫已转身潇洒离去。青汐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可是细想一下,明明是陌生人,她想大概是这段时日红月之事让她有些思虑过重,脑子有些凌乱。

顺着大道往左边走,一直走到一家叫“听风楼”的商铺,青汐才驻足,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童稚气又略带沉稳的声音:“不管所问何事,五十金叶,一片都不能少,没有就请回,恕本爷不招待。”

青汐站在门口,看到柜台后面有个五、六岁大小的男童头也不抬地在拨着算盘,模样看起来很讨喜,神情却很老沉的样子,说话口气也颇大。

青汐两条柳眉微微蹙了蹙,她记得五百年前听风楼,事无巨细,收费均是一片金叶。

青汐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小哥,在下只带了二十片金叶。”

男童打算盘的手终于停住,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请回吧。”

青汐扬起唇角问:“没得商量?”

男童哼道:“没商量。”

青汐 “呵呵”了一声,忽然靠近他,压低声音道:“小哥,这可是你逼我的。”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比在男童的脖子上,“你的命重要,还是三十片金叶重要,小哥你看着办吧。”

“你敢打劫本爷,”男童脑袋忽然变成狼的模样,露出尖利的獠牙,双目炽红道:“好得很。”

说罢,吹了口哨音,房里突然出现了十来个狼妖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劫我们少主!活腻了吧!”

桑丘有狐

这是要打架?

青汐秀眉一挑,刚打算动手,忽然想起离开前符苓千叮万嘱要她一定不要妄动内力,更不要施上古之术,这样一来,和这帮狼妖打群架她必输无疑,说不定还会被揍得鼻青脸肿,这样丢脸的事她五百多年的人生中尚没这样的经验,想来也不值得尝试。

青汐收起刀,理了理小狼妖刚才被她弄皱的衣领,笑盈盈地道:“小哥,刚才在下有些冲动,敬请见谅。五十片金叶在下现在确实没有,你看能不能以后再算?”

小狼妖又吹了一声哨,那帮狼妖顷刻间消失干净。

他哼了一声道:“你想得到美。”

青汐突然后悔没带南宫冶同路,不然借点金叶应该不成问题…对了,南宫冶不是给了她一块玉佩么。

青汐掏出玉佩放在狼少主面前:“这玉佩不止值五十片金叶,你要不要?”

小狼妖瞥了一眼玉佩,不屑道:“玉佩怎么能和金叶比?我要金叶,金灿灿的那种,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