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这次醒来后,在窗边呆坐了整整一日,当她再次推开房门时,已不再是原来的红月,她体内的妖性完全释放出来,眼睛眉梢全是妖冶的狠戾之色。这一日里,她想明白的只有一点桑丘家族家大势大却毁于一旦,她除了能想到萧帝魏霍有此能耐外,再也想不到别人。

她最珍爱的人毁在了这萧清国,她甚至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她必须去找魏霍复仇,不计一切代价,她要他去给他的夫君陪葬,给她自己陪葬。她的想法很明确,却还没来得及执行,就被赶来的莫一阻止。

在纷飞的大雪中,莫一将整个桑丘府邸围了一层结界。

红月的手指长出长长的指甲,九条尾巴在结界中狂乱地舞动。

她血红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仇恨的火花从她眼中射出,一字一字地从齿间蹦出来道:“挡我者死!”

那一战不再一一述说,日沉月出,星陨辰落,结界内的红月和莫一斗了整整七日七夜。

红月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修为,最后却终究不能敌莫一,被他永远地封印在了冰湖之底。莫一事后总结自己的一生,认为平生最凶险的一次斩妖除魔便是和九尾狐红月的这一战,他虽然收了红月,却也因此失去了一只手臂。

此后,红月被封印在冰湖之底,支撑着她活下去的除了恨,就再没有其他了。

青汐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后,也无法做到完全不动容。她忽然有些理解红月的所作所为,她是一只妖,也许恨一个人十分容易,但爱一个人却实在不易。她在世上活了几千年,只爱上过桑丘昱一个人,还没来得及陪他到终老,他便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上,除了恨,她大约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场恨亦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天眼石上的画面渐渐消失,小狼妖看向她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青汐想了想道:“有的,我想知道解开红月的封印的幕后之人是谁?”

“大概是解开封印之人施了法,天眼石无法看到。”小狼妖顿了顿,又道,“不过昆仑境的莫一先生在上古之术方面的修为极为高深,能解开他的封印之人定不是普通人。”

她怎么竟忘了西封大陆上还有一个除魔卫道的昆仑境呢,青汐的唇角勾起一丝讥讽之笑。

日暮渐渐西沉,青汐离开后,小狼妖只接待了青汐后面的白衣少年这一位客人就打烊了。

他走上二楼正中间的书房内,金龙雕花屏风上映出屏风后的藤椅上的一道拉长的人影,他手中的琉璃珠在夕阳的余晖中绽放着动人的光泽。

“如何?”是位男子的声音,他的语气似在询问,但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结果,仿佛胸有成竹一样。

小狼妖毕恭毕敬地道:“不出主人所料,她和昆仑境的掌门寇倚衡确实都是为桑丘家族二十年前之事而来。”他突然顿了顿,似在犹豫什么,许久才道,“而且,他也来了,我们…要不要插手?”

“喔?”男子的声音透露出兴趣,半晌后,轻笑了一声道,“不用,他本就是棋局中的人。”

小狼妖闻言,低头道:“遵命。”

“等了五百年,一切终于进入正轨了,”那位男子继续拨弄了下手中的琉璃珠,道,“狼易,你觉得这次会不会一切如我们所愿呢?”

“主人筹划了五百年,中间并无差错,接下来就看姜青汐会不会按主人定好的轨道走了。”狼易道。

男子反问道:“你觉得她会吗?”

“她没理由不会,毕竟她重生…”狼易顿了下,语气坚定地道:“…就是为了四大神器而来!”

追杀

离开妖市后,青汐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想想。

诚如她之前所想,虽然魏霍实属无辜,但是红月显然不这么想,不然也不会罔顾莫一的解释,一心要找魏霍复仇。这样看来,不管她现在做什么,红月都不可能轻易放弃复仇。

但是她既然应了长安生前之愿,即便是无法辅佐魏霍实现萧清国大治,起码也该保证他不死于非命。况且她素来听闻萧清国二皇子魏凌凶狠暴戾,民间早有传闻他骄奢淫逸,常以杀人取乐,比他父王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倍。再加上魏凌向来对王位虎视眈眈,以陈氏一族愈渐滔天的声势,就算没有红月策划这场谋反大戏,魏凌也极有可能走上谋朝篡位之路。可以想见,萧清国一旦落入他之手,必出大祸。

所以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阻止这场谋反成功。

做出决定后,青汐踏出茶楼,往二皇子魏凌的别院中而去,这次谋反的调兵部署图她必须找到,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青汐也是撞上个好日子,二皇子魏凌今日从芙蓉水阁带回来了个还未开|苞的美人,为了彰显皇家非同一般的格调与品位,今夜将在护城河的私人船舫内与美人缱绻缠绵,因此大部分守卫都调去保护二皇子了,调兵部署图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她找到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部署图熟记于心,然后迅速离开了魏凌的别院,本打算趁着月黑风高潜回镇国公府,结果刚出来不久,就遇到一个大麻烦。在一条生僻狭窄的小道上,八个黑衣人就好像忽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招招直指她的要害,剑法精准狠戾,不难看出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青汐起初怀疑是二皇子的人,但他们用剑的手法高超娴熟,明显不是魏凌手下那帮酒囊饭袋可以比拟的,况且若是他府上真有这帮高手,调兵部署图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她盗看而未被发觉了。她把自己现阶段的仇敌好好想了一遍,眉头微微拧起,如果不是他们,那么最有可能的人…自然非华遥莫属了。

青汐手中如长蛇一般灵活的金丝绫在他们之间穿梭,偶尔碰到他们手中利剑,摩擦出一道道慑人的火光。那八人见久攻不下,忽地将手中的剑抛向半空,那剑象忽然有了灵性一般,自发排成阵法向青汐发动攻势,剑气比之前更甚一倍!

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门道,只会以为这是一种厉害的阵法,其实这是一种较为初浅的上古之术,以人的意念操控剑灵,便可以将剑气发挥到极致。

青汐眉头微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华遥手下会有懂得操纵上古之术的人吗?

没有内力催动的招式支撑不了太久,青汐的守防已经越来越吃力。正在这时,另外一帮黑衣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袭来。

前面那八位已经让她疲于应付,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堆候补的,华遥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青汐眸中冷光一闪,刚要催发上古之术自救,那帮新来的黑衣人的大刀竟齐齐对准之前那帮黑衣人。

这帮人是帮她的?

青汐正在迷惑之时,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声音:“薛太尉,快走!”

青汐瞥向和他说话之人,虽然他蒙着面,但是他露出的左额有一处明显的刀疤,青汐立即反应过来,他是华遥跟前的那位刀疤脸护卫。

青汐有些困惑,这么说之前那八位黑衣人不是华遥派来的?那他们到底是谁?

她正想得入神,一个不留意,右手臂已被剑气划出一条口子,鲜血顿时沽出。她提起内力,想把他们解决了算了,结果一口血气又猛然上涌至喉咙。红月的一句话蓦地窜进脑海,青汐苦笑了一下,果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那么好使呀。

看刀疤脸越应付越吃力,实在不像做戏,青汐决定先不管了,还是跑为上策。

对方也似乎盯紧了她,依然有两个黑衣人对她穷追不舍。青汐一路往最热闹的夜市跑去。几经周旋,她终于成功将跟踪之人绕晕。

青汐藏在夜市小巷的一处茅草堆后,听到其中一人恨恨地道:“要不是半路杀出程咬金,我们早得手了。”

另一个人语气凝重道:“赶紧找吧!”

两人已渐渐走远,青汐从茅草堆后站起来,担心他们一会儿又折回来,决定先避避再说。她所在之处紧挨着一壁高墙,她看到前面屋檐处飘着一串大红灯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容安客栈”几个大字,她一个灵巧的翻身便跃入围墙之内。

墙内正好是客栈的后花园,和外面嘈杂热闹的夜市不同,这里分外的幽静清雅,大片大片的月见香在泛白的冷月下绽放,微风袭来,清香四溢。

不过青汐暂时没功夫欣赏眼前美景,她撩起右手臂的袖子,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顿时跃入眼帘,鲜血将半袖白衣晕成大团大团的黑红,就象一朵朵开到极致的黑牡丹。青汐眉头微微蹙了蹙,之前没注意剑上竟有毒。

她嗅了嗅血的味道,心稍稍安了些,这种程度的毒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瞧见四下无人,她一步步走到一处人工搭造的拱桥台阶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瓶粉末状的药洒在伤口处,然后再撕下袍角在伤口处迅速地打成一个结,动作利落如一气呵成。

伤口包扎好后,青汐本想潜回镇国公府,但一想到镇国公府四周也许同样埋伏了杀手,于是决定今夜就宿在这里。她刚穿过回廊,打算要找店小二,就听到门口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她就近翻入一间窗棂没关的房间。

桌上的烛火被她熄灭,她一个闪身跃入床帏之内,手中的金丝绫紧紧地抵在床上之人的脖颈之上,语气极轻道:“别动也别出声,不然我不能保证不会勒死你。”

月光从窗外泻进来,青汐终于看清身下之人,竟是她今日在妖市遇到的那位清贵高冷的白衣少年。即便被她的金丝绫抵住脖子,他的眼神除了漠然外,再没有其他。

青汐从他身上翻下,收起金丝绫,唇角勾笑道:“兄台,我们真是有缘,不介意借你的地方避避仇家吧?”

四周寂静无声,青汐说完便侧耳倾听窗外是否有新的动静。

倏地,他略显僵硬的声音响起在耳际,“介意。”

青汐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而且还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但是眼下的情况显然容不得他拒绝。

她倏地将一根孔雀针插入他的一处穴道,微微一笑道:“介意也没办法,忍忍吧。”

屋内一片寂然,过一会儿,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远。

青汐一个灵巧的翻身跃下床,语带歉意地对房间的主人道:“今日在妖市谢你相助,我刚才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我得走了,日后若有机会再见请你喝酒赔罪。”说完,猛地抽出插在他穴位上的孔雀针,灵巧地跃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就仿佛她从未来过一般。

寇倚衡的目光从窗棂处移开,走到桌边刚点上烛火,清霜便走进门道:“师父,我刚听到响动,您没事吧?”

寇倚衡道:“那些人是你派去杀她的?”清霜听到响动便已飞奔至门外,显然已与门外的人打过照面,却没有起任何冲突,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本就熟识。

清霜怔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立即跪下道:“师伯说此妖女是五百年前的人,本不该存在世上。她逆天命重生必有所图,那九尾狐妖的封印突然解开,她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所以命徒儿派人将她…”她脸上掠过一丝自责愧疚之色,“徒儿瞒着师父擅自行动,徒儿知错。”

寇倚衡以一贯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语调道:“撤回人马,明日启程回昆仑境。”

清霜头垂得更低了,回答道:“是。”

青汐离开容安客栈后,没有回镇国公府,而是寻了另外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虽然不知道那帮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但是目前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去查,毕竟红月的事更为要紧,况且她在朝堂上也不止华遥一个政敌,若是有其他人看她不顺眼也是有可能了。她的想法是先不管那帮黑衣人了,不过他们既然一心想弄死她,这次不得手必有下次,她的行事需格外低调才好。二皇子魏凌的谋反部署图她已熟记心中,经过一晚的斟酌,她心中已大致有了对策。

又过了两日,将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了,青汐想,差不多是时候找华遥了。

入夜,星沉碧野,月至中天,国相府邸的内院中响起袅袅琴音。

华遥一身紫衣华服坐在花影交错的院落之中,东狸慵懒地窝在他的腿上。他面前摆放的是一把雕花古琴,琴声便是从他指尖流出。

月影横斜,暗香浮动,如此良辰美景再配上这难得的琴音,原是极为享受之事。青汐坐在屋顶之上,专注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的琴声竟不逊于牡丹楼号称琴音天下第一的首席琴师柳楚楚。

她本想听一会儿再办正事,奈何一道白光忽然划过,紧接着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谁!”

她一个灵巧的闪身,虽是成功地避过了这道凌厉的剑气,但她身后的参天大树却没有这么幸运,整条粗壮的枝桠瞬间掉落到了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可见此刀法非一般的凶残!

青汐在密织如网的刀光中看清了来人,是那位刀疤脸护卫。他步步紧逼,青汐不得不抽出软剑应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屋顶上织出一道道慑人的白光。

青汐一边应付这眼前之人,一边觉得做人有时候真的很无奈。五百年前她身体康健、四肢灵活之时,连想找个人比武练剑都无比困难,因为大家都悠着自己的小命,怕被她一不留神伤着什么的,唯一能和她比划两下的只有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孟国国君黎夙。那时候,她最有体会的是一句话叫做高手总是寂寞的。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连催动内力都要呕一大口鲜血之时,大家反而纷纷提着大刀、舞着长剑要与她一较高下。

半晌后,青汐的剑终究还是快刀疤脸一步抵在他的喉咙上,在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她在刀疤脸猛然抬起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

华遥的声音自院中悠悠传来:“贤弟越狱而逃还不忘探望本相,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青汐眼底掠过一丝震惊,她此番前来其实是做了一番乔装的,倒不是要刻意隐瞒身份,而是为了避开追杀她的那帮黑衣人的耳目。她这样乔装后,华遥竟都能一眼就认出她,可见眼神着实犀利,说他深不可测真没有看错他!

她收起软剑,飞身跃下,走到华遥面前:“华相怎么知道是我的?”

华遥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兀自笑了:“贤弟的胡子,掉了。”

青汐下意识地摸了一把下巴,果然空空如也,料想应是适才打斗时被刀光剑气给吓飞了。她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适才刀疤脸突然一脸错愕是因为这个呀,她还以为他是被她彪悍勇猛的形象给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后,抬眸微微一笑道:“华相,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联手

皎洁的月光泄在一身素色白衣的华遥身上,为他整个人平添了些朦胧的不真切感,一如华遥给她的感觉,从来都是这么捉摸不透。

华遥抚了抚东狸的头,抬眸看向她:“贤弟说这样的话真让本相寒心啊。”

青汐脸上浮起几许讶色,她那句客套的场面话有什么不妥么?

青汐刚要接话,华遥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继续道:“自贤弟身陷囹圄以来,本相一直积极奔走于皇宫和大臣之间,只可惜收效甚微,本相心忧贤弟在大牢中的处境,以至于有些忧郁成疾,如何能别来无恙呢?”

青汐:“…”

这么违心的话都能说得这么自然,他们果真不是在一个段数上的啊,她忽然有种…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华遥又微笑道:“贤弟在狱中可还好?狱卒没有为难你吧?”

青汐拉回思绪,言归正传道:“劳华相挂心了,说来还得谢谢华相两日前救了在下一命!”

当然,她也知道刀疤脸出现得如此及时也并非没有缘由,定是华遥早就暗中派了人监视她的行踪。老实说,作为同混官场的她而言,对这一套间谍的戏码再熟悉不过,所以倒也并不觉得难以理解,毕竟他终归是救了她一次。一码归一码,此事她还是要感谢他,于是恭恭敬敬地朝华遥行了个礼,随即又转向一旁的刀疤脸,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之色,看得刀疤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华遥一双好看的墨眉微微上挑,眼中噙着笑道:“贤弟真是客气了,你之前在芙蓉水阁不是救了我一命么?”顿了顿又正色道,“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两命才是,若不是贤弟那日在幻境中与那妖殊死搏斗,本相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青汐微微一怔,看他这副就事论事的诚挚面容,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在感谢她。

不过…就因为她之前救了他两次,就将她之前派人刺杀了他十三次的事一笔勾销了?难不成华遥当真个以德报怨的人,她以前对华遥的一切看法都只是个人偏见而已?真的是她看错了他?

嗯,不管是不是真的,就算他真的是这样以德报怨,大义无私之人…她也唯有厚着脸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照华相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你看我一共救了你两命,不过之前你也派人救过我一次,就算是还了我一命了。现在来看你还差我一命,你说是不是也找个机会一并还了?”

华遥依旧维持着之前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她,没有说话,倒是他旁边的刀疤脸护卫一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看他没什么反应,青汐干咳了一声道:“刚才说笑而已,呵呵,玩笑话,华相不必放在心上!命就不用还了,我拿你的命也没什么用,不过我…确实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看他还是没反应,青汐再接再地厉道:“其实我的为人和华相一样,本也是个施恩不望报的人,但是这次事关整个萧清国,”她顿了一下,心里有些没底地望着他墨黑濯亮的眼眸,继续道,“华相你…可愿意帮我一把,帮萧清国度过这个难关呢?”

青汐说出这番话,其实也是思虑了很久。

御史大夫陈桓是陈皇后的亲胞兄,在华遥为相之前,他在萧清国的朝堂上几乎只手遮天,除了薛慕初的亲爹镇国公外,几乎没人能与之抗衡。而后开陇一战的节节失利,早已让魏霍对镇国公心生不满。

镇国公去世后,在不明真相的薛太后的极力促成下,由她假扮的薛慕初虽然顺利承袭了镇国公的爵位和官衔,但是魏霍也并非真是傻子,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二十出头、常年隐居深山的表弟根本无法驾驭全国军政大权。退一步讲,就算他同意,也会遭到陈氏一派的极力反对。

帝王之术讲究制衡,纵是魏霍这样并不怎么成器的君主,能撑到现在还没亡国,终归还是有点脑子的,所以兵权到青汐手上时,已经明显被削弱,这点连薛太后也无可奈何。

青汐能调动的只有驻守在边境的军队,而驻守皇城和地方的军队大部分都被陈氏一族控制。若是陈氏一族真要造反,边境的军队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现在五国局势如此紧张,边境军队一旦有任何异动,都会给邻国可乘之机,无论如何都不能冒这个险。

青汐再三思虑,除了陈氏一族外,目前最得势的非华遥莫属。当初在开陇一战中,华遥立下大功,有几位同他一起出征的将军,十分敬佩他用兵如神,早就誓死追随,这股力量也不容小觑,所以虽然华遥不属于薛陈任何一派,但两派都不敢开罪于他。

若要阻止这场弑君篡位的祸端,还要从他下手,这就是她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华遥这次终于有反应了,只见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贤弟的事就是本相的事,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青汐其实不信他丝毫不知情,毕竟他派在她身边的探子也不是当摆设的,只是不愿插手罢了。说不定他想趁他们打得你死我活,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但话说回来,萧清国始终是萧姓天下,就算他真有本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成功了,也不过是百姓眼中的窃国贼。她虽然摸不透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但她相信他起码不会对篡权感兴趣。

青汐将红月附身和二皇子谋反之事全部告知,他果然并未流露出丝毫诧异之色,大概早对二皇子魏凌的动态了如指掌。

他沉吟半晌后,道:“贤弟,是打算于事前就将他们的谋划扼杀在摇篮中,还是想待他们起事之时再一举将其歼灭?”

青汐想了想,道:“算两者兼有。”

华遥如墨的目色中掠过一丝兴致:“愿闻贤弟高见。”

青汐分析,红月虽能附身,但她的法术不足以祸乱人的心智。换言之,若是二皇子魏凌没有狼子野心,无论她再怎么煽风点火都是枉然。而今,既然他们决意行动,就不会轻易放弃,想让他们事前败露,只会加快他们谋反的步伐而已。

而待他们起事再一举歼灭的话,其实也并非良策。一则强弱悬殊,他们没那么多的兵可用以克制谋反的军队,二则伤亡必然惨重,过度损耗萧清国的兵力,还会让外敌有可乘之机。

他们的行兵部署图昭示他们将于三日后戊时起事,主要分为四路军进攻。陈佶率领的三千精兵从南门进攻,孟苍率领的三千士兵从北门进攻,最后与执掌皇宫守卫的陈卫尉里应外合,城西的山谷中也会集结三万大军随时待命,一同对付只听萧帝调配的八百禁卫军。

西封大陆上曾有许多以少胜多的战役,五百年前青汐也曾试过以孟国的三千精兵大败辛国的三万大军,但那是在两军交战的边境之城。像陈氏一族这样以绝对的兵力,围攻皇城一个措手不及,八百禁卫军绝对不消顷刻,就将覆灭。

所以青汐想最好的办法是,事前先将其内部分化,加剧他们内部矛盾,再加之华遥部分兵力的配合,待他们起事之时便不如原先强大,他们将其歼灭的胜算自然会更大一些。

华遥拿出一纸折扇,边扇边悠悠地道:“怎么个内部分化法?”

“我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青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大概连侍女都觉得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谈话,特地为她端来了座椅和茶点。

华遥边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纸扇,完全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直到青汐全部说完,华遥才倏地将扇面一合:“那就按贤弟说的办吧。”

青汐没想到他竟回答得如此爽快,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但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道:“华相果真相信在下所说?”

华遥笑着看着她,反问道:“为何不信?陈氏一族势力越渐强大,谋反早在意料之中。不过,若是没有那日在芙蓉水阁的妖魔从中作梗,应该不会这么快。”

青汐闻言安心了许多,但同时也更好奇华遥的真实身份,他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但是他留在萧清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青汐本想开口问他,但还是忍住了,她知道她就算问出口,也只不过是让华遥更提防她而已,而不会真正告知她实话。其实他们顶多算是各自都居心叵测,何必一定要去捅破这一层纸呢?也许心照不宣反而更相安无事,何况谋反之事她确实要仰仗华遥,否则光凭她一已之力,也是无力回天,干脆就不要去触碰对方的逆鳞为好。

青汐起身告辞,言语诚挚道:“多谢华相信任,那我们就按照计划,明日戊时彩月楼见吧。”刚走了两步,她忽地回转过身,瞥了他腿上的东狸一眼道,“听坊间传闻华相的宠物近来不思茶饭,不知可有找到症结所在?”

“尚未。”华遥修长的手指拂过东狸的头,抬眸凝视着她,“贤弟医术高明,可有法子让它恢复如初?”

青汐微微偏头打量了它良久:“依在下看,它并无大碍。”斟酌了下,又道,“不过…或许华相可以换个方向想。”

华遥思考半晌,问她:“比如?”

青汐利落地道:“有没有可能是思春了?”

华遥:“…”

一直乖顺地躺在华遥腿上的东狸这时却倏地睁开眼,冲着青汐的方向发出十分活蹦乱跳的叫声…

------------------------------------------------------------------------------------

昆仑境中,云雾缭绕,楼阁高耸。

一个身着白色外衫,墨色衫摆的男子气急败坏地走进来,火冒三丈道:“师弟,清霜说我派去杀那妖女的人都被你撤了回来,你怎生如此糊涂?”

寇倚衡缓缓睁开眼,道:“师兄来了。”

被称为“师兄”的卜易子看到他仍是这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差点想吐血。他捶了捶胸后道:“你说你为什么阻止我杀那妖女?那九尾狐妖的封印就是这妖女打开的,若不阻止她,还不知道以后会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摊子来。”

寇倚衡道:“我在妖市遇到她了,她也是去打听桑丘家族的事,所以打开九尾狐妖封印的另有其人,与她无关。”

“不是她?”卜易子愣了一下,争辩道,“那又如何?就算那九尾狐妖的封印不是她解开的,但承天镜早已显示异象已生,你现在不趁早除掉她,难道要等到历史脱离正确轨道后再动手吗?那时候遭天谴的可是师弟你呀。”

寇倚衡缓缓垂眸,道:“师兄,就算她跨越五百年重生,用的也是一具已死之人的尸首,况且到现在为止,历史并没有发生任何偏差,我有什么理由杀了她?”他顿了顿道,“如果她真的改变了历史,我再动手也不迟。”

卜易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唉,今日你不听师兄之言,日后有你后悔的。”

卜易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窥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