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按照华遥的逻辑一对男女共骑一马才有些妨碍风化,但青汐实在不能苟同,说出心中所想:“难道不正是因为我们都是男儿才有碍风化么?”

华遥偏头凝视了她半晌,轻笑出声:“贤弟,你有时候真令我…”

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青汐猜想被他咽下去的后半句必定是“想弄死你”,但对于他们目前这样的同盟关系,这样的话说出来真有些伤感情,幸亏他没说,她也正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不然要是他真的不小心将它说出来,她万一也忍不住回道“彼此彼此”,说不定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血案,而且十有八九是她赢了,到时候荒山野岭多添一座孤坟…

这样的画面不忍再想下去,青汐再次扯回神时,华遥已将油纸伞递到她手中,再动作利落地转身上马,对她微微一笑道:“这把伞贤弟撑吧。”

青汐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适才没说完的下半句也许是好话呢,自己有时候…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样一想,巨大的罪恶感和愧疚感顿时充盈全身,她在跨身上马的瞬间作了一个郑重的决定:作为暂时的同盟还是需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要淋大家一起淋吧。

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到了皇城时他们双双被淋成了落汤鸡。华遥邀她到他府上换身衣裳顺道用个晚膳,说这样方便稍后直接出发办正事,青汐觉得这样确实省事许多,便一口答应了。

到了国相府后,他们便收到了夏侯迟率领三万大军撤离城郊,已向他们的驻地出发的消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青汐梳洗完毕,换了下人拿来的衣衫,虽然比她平时所穿大了不止一点,但幸好有腰带可以束上,不至于太突兀。

当她一身紫衣出现在后院时,下人们看到她的表情均有一瞬间的失神,青汐觉得他们极有可能被她妖孽的气质所震撼。这并不是她的臆想,以前确实有一个人夸她穿紫衣时最好看,所以她一度除了紫色再不穿其他颜色的衣裳,但总归是世事无常,她再世为人后则是除了紫色别的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可以穿。

那厢,陵远端着一碗药出现在华遥的房中。

他打量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咳嗽的华遥,有些担忧道:“主上,您身受神龙锁的桎梏,谷神医说您不宜劳累,更不宜受寒,您…”

“不碍事,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华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动作却是一贯的优雅得体。

陵远回道:“碧灵笛之事已经按照主上的吩咐安排下去了,薛太尉此刻就在后院,相信一会儿她便会看到。”

华遥点了点头,又交代了陵远几件事,陵远一一记下后,便退出去了。

“主上。”此刻隐在暗处的蒙面人走了出来。

桌上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华遥将一颗圆润的白子捏在指腹间,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棋盘头也不抬地说:“你似乎有话要说?”

蒙面人沉默了片刻后道:“是的,主上。”

华遥将指尖的白子落下道:“说吧。”

“之前开陇一战,主上已经拖住了齐梁国进攻萧清国的步伐;穆华国的那几位皇子如今也斗得厉害,既然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介入萧清国这场内斗中?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蒙面人顿了顿又道,“这对我们来说,赌注有些大。”

华遥一只手肘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支着额头,另一只手端起青花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你担心我们会输?”

“虽不一定会输,但这盘棋现在已全盘打乱,我们不得不重新布局,而主上此刻也不能立即回去,我担心…”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回去反而坏事,我倒觉得现在的局面反而有趣得多。”华遥将茶盏轻轻放下,单手支着额头笑了笑。

华遥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茶盏的边沿上,缓缓转眸看向窗外落英缤纷的桃树,一个紫色的身影倏地闯入他的视线中,他的目色渐渐变得幽深。

蒙面黑衣人顺着华遥的目光看去,道:“主上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华遥移目看向他,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比你想象得更感兴趣。”

雨后的花木明艳动人,空气也格外清新,青汐在桃树下踱步,等着华遥来。正在思绪百转千回之际,忽地闻到几许紫越灵的香气,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并未见到华遥,反而脚踝处蓦地传来酥□□痒的感觉,她微一低头,就看到浑身雪白的东狸正亲昵地蹭着她的腿。

青汐蹲下身抱起它,它在她的怀中四处张望了片刻,目光在不远处的杨柳树下停住,青汐顺着它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一只通体银白的东狸正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们。

青汐摸了摸它的头,眼底浮起一丝柔和的笑:“你是不是来感谢我了?”

华遥确实挺神通广大的,东狸极其稀少且难驯服,能寻找一只已是造化,他不仅能找到两只,而且还是一雄一雌。东狸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偏着的头微微动了动,似乎真在点头的模样。

青汐将它放下,看了一眼不远处,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道:“去吧。”

它再次蹭了蹭她的腿,便向杨柳树下奔去,两只东狸飞快地消失在花园尽头。青汐从远处收回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一旁经过的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赫然发现一支通体墨绿的玉笛摆放在几件折叠整齐的衣物之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万万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找的碧灵竟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简单明了的方式。

青汐霎时思绪万千,真有一种…想自我了结的冲动啊!

反间

碧灵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她眼前,让人防不胜防。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国相府中。青汐叫住了侍女,向她询问碧灵的来历。

侍女茫然地望着她:“大人您说…什么碧灵?”

青汐这才想到世间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这管玉笛名唤碧灵,于是取出玉笛,解释道:“我是说这管玉笛。”

侍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吟吟道:“原来大人说这玉笛啊,这是容夫人的遗物。”

青汐皱起眉头:“就是那个日前被杀死在兰辰殿的那位容夫人?”

侍女道:“回禀大人,正是她。”

青汐这才知道容夫人生前本是国相府的一名歌姬,有芙蓉之姿,名唤容涵。有一次萧帝魏霍心血来潮到民间微服出游,打道回府前到国相府上作客,在随后的歌舞表演中,一眼就相中了容色动人的容涵。次日,她便被送进宫中,封为容夫人,盛宠不衰。

“容夫人入宫前与奴婢关系甚好,奴婢原以为她入了宫,便可以过好日子了,不曾想…竟会是这般下场。”侍女面容有些哀伤地继续道,“前几日我们大人让账房备好了钱财,打算命人送去给她的亲眷,聊表心意,我们总管便催促我将容夫人的遗物也一并整理整理,说到时一起交给她的家人,所以…”

原来如此。

青汐看了一眼手中碧灵,心想那容夫人定是十分珍爱这管玉笛,否则她派出的探子也不会翻遍了她的寝宫,也没有找到。

“容夫人既已过世,这只玉笛又甚得我心,我想将它留下来。”青汐看侍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又道,“我知道这样你不好交代,一会儿我会亲自给你们国相大人说。”

侍女脸上的为难之色骤然烟消云散,道:“谢谢大人体恤,这样再好不过。”说罢,便行了个礼,端着容夫人的遗物离开了。

青汐低着头,莹白的手指缓缓拂过笛身,时隔五百年,碧灵终于又回到了她手中。

可惜,物还是,人已非。

“贤弟对这支玉笛感兴趣?”华遥一袭长身出现在繁花尽头,白衣玉冠,袂带飘飘,缓缓向她走来。

青汐望着他的身影,骤然想起早先听到民间流传的一则八卦,说萧清国能担上这“容色天下第一”的非国相大人华遥莫属,连镇国公之子薛慕初都因容色偏于秀丽,略逊了一筹。

当时初闻这则八卦时,她其实颇感欣慰,觉得这多少说明她的男装扮相还是成功的,只是排在了华遥之后,她有些不大喜欢。倒不是她对容貌有多看重,而是在朝堂上总是居于下风暂且不论,连在皮相上都输他一截,细想之下不免觉得人生悲凉。

此刻满院的青葵花含着露水,借着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缕霞光,青汐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华遥。发现他确实有一张十分好看的面容,那一双狭长的眼最是特别,眼梢处微微撩起,笑时有如和风霁月般摄人心魂,偶尔不笑的时候则如古井深潭般沉静深邃,总是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待他走到面前,青汐敛回神,道:“你可否将这管玉笛送给我?”

“好。”

青汐迟疑地望了他半晌,才道:“你…真的同意送给我?”

她原本想着要是他不答应,是不是要硬抢了碧灵,从国相府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再或者,起码要与他讨价还价一会儿,才能如愿以偿得到碧灵。其实说白了,就是她心底忽然升起一种不安,这种不安源于自她从大牢逃出来后,向华遥提的任何想法他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理由一定要答应她。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就算有,那馅饼里也有毒。

华遥看了看她,缓缓摇着纸扇道:“不过一管玉笛而已,并非值钱之物,为何不能送给你?”顿了顿,又道,“再说乐器中,我更擅弹琴,或者吹箫,再不然吹埙也尚可,唯独吹笛非我之长。”

“可是…这不是容夫人的挚爱之物吗?”

华遥睇了她一眼,悠悠笑道:“所以贤弟是想让我收回刚才的话?”

青汐看他似要伸手,立即将玉笛收入袖中,讪笑着打断他道:“多谢华相慷慨相赠。”

青汐决定不再纠结于内心的想法,目光移向他的眼,郑重其事地道:“其实不瞒你说,对我而言,这支玉笛除了可以吹出动听的音律外,还有很多其他用处,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过…”

她垂首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瓶药丸递给他:“我并不是一个随便向别人讨东西之人,今日你将这管玉笛赠给我,我便将这瓶灵丹妙药送给你,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你…觉得如何?”

华遥接过药瓶,眼中忽然浮起几分兴致:“这瓶丹药有何妙用?”

青汐亦十分热心地解释说:“主要是打通任督二脉,帮助体内气血运行得更顺畅。”

华遥怔了片刻:“打通任督二脉?”

“喔,我突然想起你不会武功,可能理解起来有点困难,其实简单来说就是防寒保暖,不怕霜冻!”

华遥原本缓缓摇着纸扇的手僵在了胸前,望了一眼头顶开得正盛的桃树,似笑非笑道:“你是说这芳菲的四月天吗?”

青汐有些眷念地瞥了一眼药瓶,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云么?你拿着,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假如能以其他物件代替,她其实并不舍得以这瓶丹药与他交换,可是她全身上下也就这个值钱点了。

华遥含笑看她:“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清国的皇宫有一座高塔,毗邻历代君主的寝宫清心殿,取名摘月塔。

一轮圆月悄悄挂上枝头,洒下一片银白的光,青汐和华遥站在摘月塔中层,等待这场谋反的关键性一战。

但他们似乎来得太早,今夜的皇宫除了夜风较往常稍凉一点外,其他一切都同往常并没什么区别,姑且可以理解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青汐倏地打了一个喷嚏,华遥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

“你…”青汐迟疑地看向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华遥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为了验证贤弟那瓶药丸的功效,适才吃了两颗,现在有些发热。”

青汐终于放心地接过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同时不忘叮嘱他道:“那个药对普通人最多一颗就足够了,记得下次少吃点。”

华遥笑着瞥了她一眼,颔首道:“好。”顿了顿,看向森森的宫门方向,“贤弟觉得今夜孟苍和陈佶都不会出兵?”

青汐利落地道:“一半一半。”虽然之前以叶凝烟为棋子,设计了孟苍和陈佶,但顶多只是在他们心中各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远远不到可以让他们放弃出兵的程度。

见华遥微微挑眉,她继续补充道:“依我看,今夜孟苍和陈佶必会在戊时遣探子去对方出兵的宫门查看,要是果真没有看到对方的军队杀进去,必定会在出兵与不出兵之间做出抉择。”

“贤弟似乎找到应对之策了?”

“嗯,”青汐停顿了半晌,望向天际道,“但能否顺利,就看天意了。”

这世上再巧妙的计谋归结到一点,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其中最大的变数,永远都是人心。

晚风肃杀,格外宁静。

孟苍的三千兵马囤积在南门,而陈佶的军队则守在北门处。

孟苍手下的副将武茂坐在马上,脸上掠过一丝焦虑之色:“将军,还有一个时辰就戊时了,要不我们别管陈佶那龟孙子出不出兵了。”顿了顿又说,“我看他们不出兵更好,事成后二皇子定会将他们全部处死,我看他陈佶拿什么和将军争!”

孟苍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手下一个士兵吩咐道:“你去探探陈佶那边的情况,速回!”

“是。”士兵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孟苍收回目光,脸色有些阴蛰道:“武茂,你不要小看了陈佶,虽然他没什么本事,但是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想,按照我们的部署,可以说对此次谋反志在必得,陈佶为何会有想退缩的意思?除非…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

武茂愣了一下,忽然大惊失色道:“难道…边关的军队秘密调回了?”

孟苍脸色凝重,摇了摇头道:“目前还看不出一丝端倪,但是我们要小心为上,毕竟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能轻易行事,知道么?”

武茂此刻也不复适才的激进,有些惭愧道:“将军,适才是我鲁莽了,一切就等探子的回报了。”

孟苍的目色融入黑夜中,微微颔了颔首。

那边孟苍他们还在焦急地等待,这边青汐安排的人已经将他们派出的探子截杀了。茯苓根据这名探子的容貌,迅速从军中找出一个相貌与他较为相似的士兵,对其进行了简单的易容后,便对其交代道:“我刚才和你讲的说辞,可记住了?”

那士兵立即道:“记住了。”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茯苓对他的易容其实十分粗糙,但好在两人的五官轮廓本就有些相似,再加上夜色浓稠如墨,不挑灯细看,倒也很难分辨出区别来。

茯苓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那士兵骑着马,飞速消失在夜色中。茯苓刚转过身,就有人来报:“姑娘,陈佶派来的探子也被我们抓到了,我们找到一个和他长得很相像的士兵,您去看看。”

茯苓将工具箱扔给来禀报的士兵,伸了个懒腰道:“开工。”

月色下,孟苍坐在马上,盯着跪在地上的探子,屏气凝神道:“陈佶那边如何?”

易容后的士兵按照茯苓授意的说辞,一字不漏地道:“回禀将军,陈佶将军的士兵一开始还在南北门,似乎也在等我们的动静,可是没多久就有一个士兵慌忙来报,说夏侯迟的军队早已经撤离了狭凤谷,陈佶将军听后说了一句‘果然如此’,便立即命人带领军队撤出了北门!”

孟苍大惊:“你说什么?夏侯迟的军队已经撤离了?”

武茂有些慌张地看向孟苍:“将军,看来边境的军队真已经偷偷调回皇城,我们怎么办?”

孟苍阴沉着脸,道:“还能怎么办?不想死的话赶紧撤离!快,传令下去!”

武茂立即回道:“是。”

摘月塔中,华遥瞥了一眼南门和北门渐渐消失的火光,道:“贤弟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看来起了效用。”

青汐笑了笑,目色似融入这无边的夜色,询问华遥道:“若他们两兄弟没有加入,二皇子魏凌与陈卫尉以手上两千死士与我们对抗,你觉得结局会如何?”

还没待华遥作答,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至西门处延伸开来,似火蛇般灼亮了这寂静的夜。

萧清国两百八十三年来的第一次篡权夺位之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月落

手执盾牌和利剑的两千死士似凭空出现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清心殿杀过来,惊恐的尖叫声倏地响彻整个萧清国皇宫上空。在前面领头的是二皇子魏凌,他身着一身金线绣织的龙袍,手握不断滴血的锋刃一路斩杀至清心殿前。

四下寂然,草木无声,正当魏凌沉浸在王位触手可及的喜悦中,原本紧闭的殿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殿内数盏宫灯一同点亮,整个大殿骤然亮如白昼,殿中除了掌灯的宫人外,再无他人。

魏凌和两千死士立即反应过来上当了,可惜为时已晚,埋伏在大殿两旁的士兵火速倾巢而出,将他们重重围住。另外还有手持弓箭的士兵布满在整个房顶和台阶之上,蓄势待发。

这场谋权篡位的叛乱发展到这里,似乎胜负已十分明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就在人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这两千死士忽然像中邪一般,用剑狠狠捅进自己的腹部,动作整齐划一,毫无半分迟疑。原本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倒了一地,这一幕诡谲非常,连魏凌都惊呆在那里,不能动弹。

这时,尸体方向倏地发出无数声极其细微的“嘶嘶”声,就像是幼蚕破茧而出时发出的声响,随即密密麻麻的黑虫争先恐后地从尸体中钻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将地上的尸体蚕食干净,然后原本细小的幼虫迅速膨胀变大。

青汐神色微微一动,难道…

果不其然,不过顷刻功夫,这些膨胀过后的黑虫突然变成被它们咬噬过的尸体模样,齐齐站立起来,抓住士兵就咬,恶臭的腐尸味和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青汐皱了皱眉,转头对华遥道:“这是尸魂术,极为凶险,你留在上面,千万别下来!”

青汐说完,刚要飞身而下,华遥倏地拉住她,瞟了下面血腥的修罗场一眼,道:“这些死尸应该没那么好对付,你还是不要下去了。”

他这是在关心她么?

青汐从他的大掌中抽回手,脸上绽出一丝笑:“没事,我应付得来。”

说完便飞身至死尸堆中,飞速取出碧灵,一曲以上古之术织出的音符随之溢出,天上风云突变,瞬间电闪雷鸣。原本疯狂咬人的死尸被这悠扬的笛声吸引,纷纷放下正在啃噬的尸骨,前仆后继地向她扑来。

青汐并不担心它们扑过来,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希望它们扑过来,越快越好。

严格说起来,尸魂术并不是一种上古之术,而是一种苗疆巫术。将一种苗疆幼虫放在战死战场的士兵尸体上,它们便会以尸骨的腐肉为食。一旦将这种吃腐肉长大的黑虫虫卵种在活人体内,只要人一断气,这些虫卵便会迅速在尸体内孵化,钻出,凝聚成尸魂。但是一物降一物,尸魂最怕的就是比它们还要浓烈的杀戮之气。

青汐过去的人生是踏着布满鲜血的修罗场一步步走过来的,身上的杀戮之气足以让这些尸魂灰飞烟灭,所以当它们快要碰到她之时,瞬间就被融成了一缕缕黑烟,消失殆尽。

青汐吹着碧灵,望向沉沉夜幕,已是月上中天,只是原本昏黄的圆盘微微泛着暗红。

清心殿上空忽然传来一声乌雀的啼叫,大殿通明的烛火骤然熄灭。

当最后一缕黑烟散尽时,冷厉狠绝的声音骤然响起在青汐身后。“姜青汐,我百转千回,用尽办法,不过是想魏霍死得痛苦些,你为什么翩翩要与我过不去?”

全身绛红衣袂的红月似从天而降,出现在青汐身后几尺之外。而她身边站着的正是萧清国的魏帝魏霍,他神色木然,眼神空洞,仿佛木偶一般毫无生气的样子,猜想应该是被红月施了法。

红月目色狠戾地望着她,一如在看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青汐放下碧灵,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到现在,仍以为我是在和你过不去?”

红月原本纯黑的眼瞳渐渐变成了血红色,邪魅无比地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怎么?你是不是又要和我讲天下苍生的那一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么道貌岸然又多管闲事之人!”见青汐不说话,她又继续道,“你也不用和我讲那些没用的东西,我说过妖有妖的道理,今日你赢了我,我无话可说,不过魏霍的命是我的,就算你姜青汐也救不了他!”她转眸瞥向青汐,眉目间的妖冶之气更甚,“你猜,我给他服下了什么?”

青汐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反应过来,眸色略略一沉:“莫非你…”

红月极轻地笑了一声,接口道:“没错,就是我的半颗内丹。若是我死了,在他体内的半颗内丹便会将他焚为灰烬。”

青汐望着她,声音带着些许叹息:“为桑丘昱复仇,值得你把性命都舍弃吗?”

妖魔的内丹如同人的心脏,内丹一分为二,便离灰飞烟灭不远了。青汐从一开始就隐约感知到,红月从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她的心早在二十年前就随着桑丘昱的死而化为灰烬。青汐想,那个曾经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抱着狐狸微笑的少年,也许既是红月心中永不能磨灭的爱,也是她心中永不能愈合的殇。

红月妖异的眸光朝她狠狠地一凛,眼底掠过一道浓重的暴戾之色:“姜青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夫君!”

青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良久,道:“红月,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甚至来不及见桑丘昱最后一面。你若相信我,我可以用我族的上古之术唤出桑丘昱的魂思,让你们见最后一面,到时候你便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如你所想。你知道我的目的只是救魏霍,见了桑丘昱之后,你若愿意,便将体内的半颗内丹给我;若是不愿意,我也断不会再为难你。”停了停,又补充道,“这个买卖你其实稳赚不赔,你可愿意么?”

红月原本妖异暴戾的面容霎时掠过一抹茫然之色,仿佛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青汐望着她有些恍惚的面容,叹了口气道:“说到底,魏霍的命之于我,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重要,我可以救他,也可以放手,你如果真的不愿意…”

“不,我愿意!”红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妖冶的红眸渐渐褪去,变回原来清澈澄亮的黑眸,一向清冷的嗓音带了些乞求般的柔软道,“姜青汐,你真的可以让我见我的夫君最后一面?你没有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