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汐在心底叹了一声,点头道:“我向来说话算话,不过我心底尚有个疑惑,你若肯告诉我,我定让你们见最后一面。”

红月沉默了片刻后,抬眸道:“你是想问我,我的封印是谁解开的?”

“没错。”

“我虽明白你想知道什么,但却无法告诉你答案,因为当我醒过来时,已经不在冰湖之底了,所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红月冷淡地偏过头,瞥了她一眼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骗你。”

青汐自然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不过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那这解开封印之人到底是谁呢?

此刻星辰从云后探出,点缀了整个夜幕,就像在浩然广阔的银河中放了无数盏花灯。青汐在皎白的月光下再次吹奏碧灵。

一曲完毕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从模糊到渐渐清晰。

一袭白衣,面容俊朗,这便是红月心上一直挥之不去的人,一个可以让她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人,桑丘昱。

“月儿。”桑丘昱立在那里,温柔地凝视着红月。望着她一步步走来,就好像等了她千千万万年。

红月颤抖着抬手抚上他的容颜,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的唇边却缓缓绽出一丝笑,莹白的手停在半空中,柔声道:“真的是你,夫君。”

青汐骤然想起红月曾说她是妖,不懂人的道理。其实如果桑丘昱还活着,也许她比任何人都懂得人的道理。只是老天虽然给了她一个机会做人,但是时间太短,短到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明白人的道理,才会这样地走极端。

漫天璀璨的星空下,那两抹身影勾勒出一幅和谐的绝美画卷。青汐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了摘月塔上。

青汐想要开口,华遥便望着她问:“贤弟受伤了?”

青汐直觉地摇头道:“没有吧。”

华遥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番,蓦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即将沾血的手指往她面前一晃:“那这是什么?”

青汐也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果然有血,不过并没有伤口,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无碍,大概是那群死尸的血溅到我的脸上了。”青汐注视着远方两抹身影,岔开话题道,“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华相你怎么看?”

华遥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什么怎么看?”

青汐说出心中所想:“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乌龙吗?红月这二十年,没有一刻忘记过要为她夫君复仇,结果到头来,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华遥瞥了一眼远处月光下的两抹身影,道:“有些事看似不必要发生,其实既然发生了,就注定早晚都会发生。换言之,就算红月不复仇,不策划这场兵变,以魏凌的狼子野心,早晚还是会弑君夺位,到时候会卷入更多无辜的人也不一定。再换言之,红月若是二十年前就知道真相,或许早就随桑丘昱殉情而去了,怎么还能在这里见到桑丘昱最后一面呢?”

青汐想想觉得他说得有理,刚要说什么,华遥忽然盯着她的手臂,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道:“贤弟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青汐低头看了一眼右手臂,发现之前不小心被黑衣人砍伤的口子渗出血来,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淋雨后忘了上药。

青汐捂着手臂,不在意地笑笑道:“小伤而已,无关紧要。”

她的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涌至喉咙处。她猛地咽下去,必定是刚才唤出桑丘昱被锁在噬方凶剑中的魂思,损耗太大所至。

华遥定定地凝视着她,道:“我府上有上好的疗伤药,贤弟若不嫌弃,不妨随我回府。”

青汐刚想自己一定要撑住,不能让华遥看出破绽来。

一口鲜血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她又再次困难地咽了回去,道:“不用,家师曾教导我,身为一介武将受点伤流点血不算什么,这样方显英雄本色。我和你说实话吧,这一点小伤于我是九牛一毛,我以前…”

还没说完,青汐的腿就蓦地一软,华遥刚伸手要去扶她,她却蓦地抓住身后的栏杆,几乎脱口而出道:“你不要过来!”

说了以后,连青汐自己都微微一怔,她看向华遥辨不出表情的面容半晌后,垂眸道,“抱歉,我刚才…”

华遥嘴角在笑,浓黑的眼眸却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后道:“贤弟就这么不相信我么?”

青汐沉默了片刻后道:“也许我们的人生不同,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人。她过去相信泽阙,相信黎夙,可结果呢?她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也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最后半句青汐终究没有说出口,华遥盯着她良久后,倏地说:“贤弟当真无碍就好。”

青汐在脸上扯出一抹笑来,道:“嗯,当真。”随即在衣袖中摸了半晌,蹙眉道,“我忽然想起牡丹楼的楚楚姑娘送我的一方手帕,好像在适才在打斗时遗失了,我下去找找。”

青汐飞身下塔的瞬间,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染湿了半张手帕。

华遥站在塔上,定定地注视着那一抹紫色的背影,如墨的黑眸似有斑斓的流光掠过。

熙临八十四年四月二十五,萧清国历史上第一次篡权夺位之争以二皇子魏凌的惨败告终。两日后,当今国君魏霍从龙床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诏书昭告天下,削去二皇子魏凌的王族封号,贬为平民,终生幽禁,陈皇后亦有教导失职之过,打入冷宫,永不准踏出寝宫一步。陈氏一族至此,开始走向衰败。皇宫那一夜所发生之事也随着篡权夺位之争的彻底落幕被尘封入历史的长河中,无人再敢谈起。

唯一被皇城老百姓所铭记的是那夜戊时,春末的萧清国皇城忽然飘起鹅毛大雪,一直到清晨才停歇。

在淅淅沥沥的落雪声中,青汐躺在卧榻之上彻夜难眠,因为旧疾发作的关系,盖了三床被子下的身体依然瑟瑟发抖。

清醒之余,她认真地反省了当日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一时头脑发热将那瓶防寒保暖不怕霜冻的丹药赠给了华遥。

而且一颗不剩。

暗恋

桃花谢,莲花开,转眼初夏已至。

碧灵既已到手,青汐本已没有必要再在萧清国待下去,但考虑到之前施用上古之术过度虚耗身体,决定还是在镇国公府调养一段时日,一呆就呆到了现在。

这日,青汐倚着湖心亭的阑干读完芜辛的飞鸽传书,脸上浮起一丝笑。

“师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青汐抬眼瞥向符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符苓想也不想地道:“好消息肯定是师父弄清楚通灵玉的下落了,在哪里?”

青汐点了点头:“齐梁国的皇宫里。”芜辛这次总算靠谱了些,找到了通灵玉的具体所在,不然要是像这次找碧灵一样,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甚好甚好,那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早就听说齐梁国的小吃名满天下,茯苓恨不得马上就动身。

青汐一边执笔回信一边道:“不急,眼下马上有一个天赐良机,齐梁国的赵太后大寿将至,齐帝亲自向其余五国发出请柬,所以五国均要派出使节道贺。”

茯苓明白过来:“所以师姐想作为萧清国的使者,出使齐梁国?”

青汐点头道:“没错。”

虽然说齐梁国不久前才派兵攻打了萧清国,但凡是萧清国稍微有骨气点,都不该给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齐梁国这个面子,但是目前西封六国局势非一般的复杂,萧清国若是选择在这个时刻展现骨气,便是给了齐梁国一个发兵攻打的好借口。

当年,齐梁国攻打泽虚国便是以“泽虚国拒借护心镜,致使齐帝颜面尽失”为由,亲自率领十万大军直捣泽虚国皇城。虽然芜辛曾说真实情况远比她想象得复杂,但生逢乱世之中,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青汐料想萧帝魏霍就算内心有一万个不情愿,也终究不敢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刻展现骨气。

既然出使齐梁国势在必行,她如果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亲自去齐梁国,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查通灵玉到底藏在皇宫哪处,否则皇宫那么大,就算要盗也不知道从何盗起。

青汐写好信装进信鸽的竹筒后,目送信鸽飞走,随后又像是骤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盈盈地将另一张飞鸽传书递到符苓手中:“这封是临枫写的,还是师妹你回吧。”

临枫是临渊一族这一代的族长,而临渊一族则是极少数还留存在世的上古族群之一。自从符苓幼时阴差阳错中救过临枫一命后,他便将黎周山当成了他家后院,时常过来串门,与他们都十分熟识。芜辛虽不肯收他为徒弟,但也指点过他一招半式,所以他一向都视自己为半个姜氏一族中人,拦都拦不住。

“喔,他信里说了什么?”

“这个…”青汐讪笑了一声,“师妹还是自己看吧,我保证你会很想亲自回信给他。”说完便拍了拍茯苓的肩,随即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符苓顿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打开信后,果然如噩梦般的字迹一下跃入眼帘。

“长安、小圆子吾妹,见信安好。

久不见长安吾妹,是否出落得愈加沉鱼落雁?汝兄近日长忧宵小对汝意图不轨,是以茶饭不思,甚为忧心。

小圆子吾妹,没有汝兄在汝身边时刻督促,汝定暴饮暴食之,前日汝兄还被汝变成一个大圆子之噩梦惊魂,汝兄醒后寝食难安,细思极恐。

几经思索,汝兄决定不远千里来探望吾妹们,吾妹们高兴否?激动否?等汝兄来!”

符苓颤抖着看完整封信后,迅速地提起笔凶残狂躁地在纸上书写了六个大字:“汝滚,迅速,勿回!”,随即将信装进竹筒中,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放飞了信鸽。

第二日,旭阳高照,天气晴好,料想整日都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是青汐自从昨日面圣之后,心情一直抑郁到现在,再好的天气都拯救不了她阴霾的心情。

上完早朝后,青汐立即在殿门外将华遥拦截,想到终究是有求于人,立即换上一副和煦阳光的表情,不等华遥发问,便笑眯眯地道:“华相,我听闻齐帝亲邀华相参加半月后赵太后的寿辰,不知可否带上我一同前去呢?”

昨日,青汐连夜进宫面见萧帝,情真意切地说了大半会儿关于邦交方面的治国策略,最后终于在萧帝听得连连打哈欠时,拐到了赵太后的生辰一事上。

听到这里,萧帝终于明白这个表弟大晚上出现在皇宫的缘由,为难地道:“薛爱卿,朕也觉得派你去最为合适,但是那齐帝点名要华相去,朕也不大好拂了齐帝的面子,是不是?”

青汐闻言十分意外,虽然开陇一战后华遥得了用兵如神的美誉,从此平步青云官拜国相之位,但是对齐梁国而言,却意味着到手的鸭子忽然飞了,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齐帝还对华遥青眼有加?

青汐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唯一想明白的是此事还得从华遥处着手才行。虽然齐帝没有邀请她,但是扮成华遥的护卫进宫应是不难吧?只要华遥同意带她上路,那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吗?所以她一下朝就拦住了华遥。

华遥抱胸看她,唇边噙着一丝笑:“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贤弟为何要和我去齐梁国呢?”

青汐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肃然道:“当然是保护华相安全。”

华遥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盯着她看了半晌后道:“贤弟真的如此担心我在下的安危?”

青汐顿时一阵心虚,不过还是厚颜无耻地道:“这…当然。”

华遥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下,随即一脸遗憾地道:“不过在下护卫众多,此行应该是安全无虞,以后若有机会再请贤弟为我费心吧。”

青汐见他要离开的样子,立即快他一步挡在他的面前,展现出十足的诚意道:“华相当日解了开陇之危,令齐帝数万大军无功而返,这次他却不计前嫌地邀你参加赵太后生辰,华相不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吗?我知道华相护卫众多,不过此去齐梁国路途遥远,我看陛下也对华相此行甚是忧虑,所以我也想帮着分担分担,不枉我和华相同僚一场啊。”

青汐见华遥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继续道:“当然,保护华相只是其中之一,其实我私心还想着,若是在赵太后的生辰宴上,与哪位来贺寿的公主有缘,那在下的终身大事便有着落了。”说罢,笑眯眯地瞟了华遥一眼,“或者我也可以帮华相留意留意?”

华遥好看的双眉再次挑了挑,慢悠悠地道:“倒不知道贤弟还做了这番打算,不过贤弟操心自己便可,我早已有心上人了。”

这回轮到青汐惊讶了,倒不知道华遥竟已有心上人了。

华遥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贤弟真想和我同去齐梁国也非不可,不过,可否帮我一个忙?”

所以…这算是互行方便吧?

青汐立即爽快道:“甚好,什么忙?”

两日后,月上柳枝,夜风送爽,青汐伴着微凉的月色踏入国相府花园。

至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六国留下无数英雄故事供后世流传。然而,在六国豆蔻少女们的心中,要成为英雄首先要有一副好样貌,然后才是要有一身能够扭转乾坤的过人之才。不幸的是,华遥满足豆蔻少女们心中对于英雄的全部幻想,甚至更人神共愤拥有一副令人过耳难忘的好声音,因此萧清国王室贵胄的公主小姐们,起码有一半立下非他不嫁的毒誓。而在这些公主小姐中最执着的,应属和太子同胞所出的安禾公主。

她的执着之处在于她的锲而不舍,据说她隔三差五就要来国相府一趟,风雨无阻。她有时是来送亲手所织的刺绣,有时是来送亲手所做的菜肴,再不然就是来送亲手所书的字画,但是稍微洞悉内情的人都知道,但凡是带了安禾公主“亲手”之类字眼的东西绝对十分恐怖。传说她刺出来的刺绣完全可以让教她的绣娘们自插双目,画出来的画无人能看明白画的是什么,做出来的菜肴曾被华遥赏给过一个侍从,他吃完后便卧床三日不起…总之,她的所有才艺最大程度地彰显了什么叫做“女子无才就是德”。

但是这位安禾公主真没觉得自己才艺不行,甚至还觉得自己才艺很行。除了平时被宫女们恭维惯了以外,根源还是萧清国皇室的公主们确实没几个在才艺方面造诣高的,所以在西封六国的公主才情排行榜上,萧清国的公主们因其水准太低,无一人榜上有名。

不过,公主再无才她也是公主,拒绝的尺度十分难以把握。拒绝得含蓄了,以对方的慧根严重听不懂;拒绝得直白了,就是直接拂了皇室的颜面,弄不好也是要掉脑袋的。

这就是华遥找她帮忙的目的,配合他演一场戏,让这位安禾公主知难而退。

两日前,青汐听完华遥的话后,怔了好半晌,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演你的心上人么?”

华遥若要找人陪他演这场戏,不是有的是美人愿意效劳么?怎么会找自己的朝中同僚呢?找同僚也可以找别的同僚,为什么要找她呢?等等,他刚才说有心上人…想到这里,青汐内心顿时一阵波澜起伏,该不会是…不会是…

青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连心脏也跟着颤了颤,道:“华相,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不过…”她顿了顿,“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牵扯

青汐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激进、很大胆,但是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先不说别的,就是华遥至今尚未娶妻纳妾这一点就很值得推敲。

试想一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权臣,再加之拥有一副少见的好相貌,前仆后继送上门的美人无数,他却能如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两个:其一就是他与她一样同为女子,就算真想对美人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其二就是他是个断袖,就算真能对美人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

第一点可以直接排除,第二点就…

青汐刚从思绪中扯回神,就看到华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眸较平日更为幽深。她的眼皮再次跳了跳,这情况…莫不是真的言中了吧。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开始思索怎么拒绝才比较不伤和气。等她终于快酝酿好,要开口之际,华遥突然向前走了几步。

因为是面对面而站的姿态,华遥向前,她势必觉得他会不会忽然就…于是她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觉得终归要拒绝清楚,不如就趁热打铁吧。

她清了清嗓子道:“华相,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我…”

还没说完,华遥就骤然停住,抬起右手指了指她身后:“小心。”

青汐怔了一下,随即回头看一看,原来,真的是再走一步就踏空了,而不是…

她此刻内心十分尴尬,面上却维持着一向的得体,很端正地点头道:“我才注意到,多亏了华相提醒。”

华遥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贤弟接下来要说什么?拒绝我?”

青汐扯回神来,打算将心中酝酿的词儿说完:“对,我觉得我们…”

华遥忽然低笑出声,慢条斯理道:“安禾公主一事我其实思量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解决之法。今日贤弟有事需我相助,我便突然想到了这一层,所以顺势就提了出来。”

说罢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贤弟能想到此,甚好。”

“啊?”青汐真的觉得有些懵了。

华遥斜睨了她一眼,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起码说明我对贤弟的好,贤弟都领情了不是么?有时候想深入些,未必不是件好事。”

原来是这样,看来真的是她想多了,不过…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忽然松了口气的感觉?青汐琢磨了下,觉得大约是不用苦苦思量怎么才能将拒绝之词说得委婉又不伤和气,心里一下子觉得了了一桩事了。

青汐决定尽快将话题引到别处去,于是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我觉得华相说得很对,凡事确实要想得深入些为好,所以我刚才在想,用这样的法子拒绝安禾公主,真的好么?”

华遥瞥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半晌后抬眸说:“你不觉得这是拒绝一位女子的同时又保全对方的自尊的最好办法?”

青汐在心中再三思量,也无法认同这是最好的办法。她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华遥直接告诉安禾自己是个太监效果更好,但是考虑到说出来若是惹怒了华遥,让他带她去齐梁国的事十有八九就此告吹了,所以斟酌了良久也没敢将它说出来。

不过退一步讲,按照华遥说的办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样做既保住了安禾身为一个公主的骄傲,同时还保护了他的心上人,一举两得。不然试想一下,如果他拒绝公主的理由竟是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子,那让同身为女子的公主的颜面往哪里放呢?说不定安禾公主一气之下,把他那位心上人弄死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青汐又骤然觉得她要是答应了华遥要冒不少风险,如果公主可能在一气之下弄死被华遥爱上的女子,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一气之下弄死被华遥爱上的男子呢?想到这里,她顿时明白华遥为什么要找她演这场戏了。

若是公主一气之下,真的想办法把她这个假的薛慕初弄死了,那么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自己的政敌,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啊。青汐倏地对华遥刮目相看,不亏是能做到国相之人,心思都够缜密的啊。啧啧,亏她刚才居然会以为他会不会是一不小心看上了她,她果然是瞎了她的狗眼啊。

华遥看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道:“贤弟似乎不肯帮忙?那也无妨,我再另做打算…”

青汐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眸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不用另做打算,华相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会帮你解决这个难题!”这一次虽然摊上了被安禾公主暗算的风险,但与去齐梁国盗取通灵玉相比,就着实算不了什么了。

满院幽香,蝉鸣蛙叫,在前面带路的侍从倏地回头,把青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只见他恭敬道:“薛太尉,您请先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家主子一会儿便来,奴才先下去了。”说罢退了下去。

青汐刚才在走神,也没注意侍从把自己带到哪里来了。此刻环顾了一下周遭,才发现她正身处于一处湖心亭中,亭中央的石桌之上摆着满桌佳肴,湖边是临时搭建的戏台,暂时无人,料想都下去准备去了。

波光潋滟的湖面上,大片大片红莲在月色下盛开。夜风袭来,满池的红莲摇曳生姿,就似绝代佳人在风中翩翩起舞。

青汐坐在亭椅上,撑着腮斜倚着阑干,正等华遥来,不多时,听到有脚步声有由远及近,不由抬头…月白的的长袍,俊朗的面容,从容的姿态,恍然间似乎与某个久远的身影重叠…她的胸口仿佛瞬间被剜出了个洞,那里寒风掠过,寸草不生。

原来她真的没有一刻忘记过他,哪怕他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她的命,他的名字依然被烙印在她记忆的最深处,想忘都忘不了。

泽阙。

青汐望着远处模糊的月白色身影,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淡淡地想就算这注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她大概也逃不掉吧?

治兴一百二十二年,春,三月十二。

东灵谷百花齐开,香气馥郁,是她十八岁生辰,她与泽阙的第一次的相遇,便是在这一日。

在姜氏一族传下来的风俗中,女子满十八比及笄都来得更为浓重许多,是姜氏一族的成人礼。族人为她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寿宴,先接受长老和族人的祝福,接着喝酒吃肉,再接着…她觉得看人有些重影,连走路也有点踉跄。

她想她大概是醉了,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坐。从寿宴出来,一路都是大片大片的梵净花,艳红如血的颜色衬上她一身浅紫暗纹裙袂,倒是相得益彰。

走到一处苍翠的大树下,她轻身一跃,便跳了上去,一手慵懒地支着头躺在树上,一手搭在眉骨上,半眯着眼凝视着头顶的暖阳,越发地觉得要是不睡上一觉,真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她自幼就喜欢在树上睡觉,小的时候睡不稳,还要在树枝两头搭一条金丝绫,她就睡在金丝绫上晒太阳。这几年武功没白学,连金丝绫都不用了,照样睡得稳当。

可惜那日醉酒醉得厉害,她睡到一半时,鬼使神差地翻了个身。她这一翻就后悔了,想着自己定会摔得个四脚朝天。

不过所幸四下无人,就算她摔得再难看,也不会把脸面摔没了,哪知竟没有预想的疼痛感,似乎…有人接住了她。

她努力抬起眼皮,蓦地看到一张脸,一张好看的脸。

她眼神迷茫地盯着他,脑海中骤然回想起适才在寿宴上,长老们轮番对她叨念的画面。

大长老酒过三巡后,佯装趁着醉意,语重心长对她道:“殿下,去年拒绝了临渊一族的族长临羲提亲,我看拒绝得很好。横竖听闻那小子有些风流,喜欢沾花惹草,怎能配我们殿下呢?不过今年殿下年满十八了,在姜氏一族的规矩中就算是真正成年了,殿下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大好年华,不可辜负,我看啊,该是时候考虑了。”

二长老也十分热心接口道:“殿下,大长老说得在理。上一任族长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膝下儿女都有三两个了。殿下要是暂时没中意外面的,我们几个长老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在族中给物色几个相貌体格都出挑的,让殿下挑一个?”

大长老摸了摸胡子,诚挚建议道:“依我看,不一定要挑一个,殿下要是看上了,多挑两个也无妨。我族族长历来可娶三妻四妾,殿下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族长,但是同前面的族长不该有所区别,多挑两个也是无妨的。”

二长老眉头皱了皱道:“这个我不大同意大长老的,殿下虽是族长,但仍还是姑娘家,我觉得这样惊世骇俗,难道不会太有失体统了么?”

大长老反驳道:“二长老此言差矣,我族族长既然男女皆能胜任,又为何在嫁娶上男女之别呢?我看完全可以一视同仁嘛,祖训里也从来没提过女族长不能娶三妻四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