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汐感觉身上骤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在心底想,临枫要是真走这种邪魅狷狂的路线,符苓十有八九要笑场,到时候表白不成,还有可能被符苓当做笑料来笑一辈子,那他日后的情路…只怕会更加坎坷了。

“不大好,”青汐斟酌了下措辞,委婉地道,“你不觉得太狷狂了,太邪魅了么?”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临枫思索了一下,一计又上心头,顿时作苦情状般深锁眉头道,“为兄每每看着你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总会忍不住想,这个姑娘以后嫁给别人要是吃不饱可怎么办啊,还是为兄受点罪,勉强收了你算了…”

青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你这个说辞,不怕被符苓揍吗?”喝了口茶又补充道,“依我看,不仅会被揍,还会被揍得很惨。”

临枫忧郁地望着天,再转过头时,已是一副打不死的小强模样,再接再厉地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青汐打断他的深情吟咏,“符苓一向不大爱读诗书,严重不知你所云暂且不说了,可能还会觉得你在借机羞辱她。”

“唉,那该怎么办?”临枫有些泄气地端起茶盏就猛地一口灌了下去,哪知这一灌灵感竟似迸发的泉眼般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手掌忽地一下撑在石桌上,上身顺势往前倾斜,目光作深沉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一种种凉飕飕的感觉霎时顺着她的背脊爬了上来。

紧接着,临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彪悍神情注视着她道:“老子想同你困觉,你从也要从,不从还是要从,老子劝你还是从了吧…”

青汐:“…”

青汐半天没说话,看在临枫眼中,却作了另一番解释,以为是自己这次终于找对了门路,顿时面露喜色的样子,原来小圆子那丫头喜欢这路货色的,早知道就…

他心中正一阵感慨,抬头就瞥见亭外正站着两个人,正是华遥和他的护卫陵远。

一阵清爽的风从荷塘吹来,临枫蓦地感觉背脊有些凉,怔在那里一时间没有找到话茬。倒是青汐察觉到他的反应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到华遥容色淡淡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而陵远一接触她的目光,立即尴尬地撇过头。

青汐忽然回想起适才在醉仙居那一幕,也不知道她哪句话把华遥给得罪了,他还没付账便翩翩而去,害她不得不追出去老远,店小二还以为他们要吃霸王餐,也跟在她后面边气急败坏地大叫边追出去老远,那场面甭提有多壮观了。

想到这里,青汐觉得自己着实该气愤一下,原本想叫他过来坐坐的心也瞬间冷却了,便坐在那里没吭声。

倒是临枫愣了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笑吟吟地道:“华相来得正巧,我和师弟适才正在下棋,你要不要来下一盘?”

华遥还没回答,青汐便端起茶盏道:“华相贵人多忙,你别耽误人家。”

“啊?有什么忙的啊?”临枫看青汐略微冷淡的表情,心中大约猜到了什么,立即道,“我刚打算去买两件换洗的衣袍,华相可否陪我师弟下两盘棋呢?”

华遥走过来坐下:“好。”

临枫走后,华遥抬眸看她道:“贤弟还在生气么?”

青汐也抬眸看向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讶道:“华相难道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华遥原本稍显冷淡的容颜倏地浮起一丝惯常的笑,左手执起一枚棋子,然后专注地盯着棋盘道:“你现在的模样不是生气是什么?”顿了顿,将棋子从容落下,又抬眸道,“不过今日的事,该我生气还是该你生气,你可想明白了?”

青汐有些疑惑地望向他,脑中倏地想起今早她和符苓在背后议论他隐私之事,说来…她也确实理亏。

青汐亦跟着落下一子,道:“今早的事…是我和我师妹不对,还请华相海涵。”

“那我们算扯平了。”华遥半晌后抬眸看她,笑道,“那贤弟还生气么?”

青汐略略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笑,如明珠般璀璨夺目,“嗯,扯平了。”

下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天幕便呈现出灰黑色,后院的灯陆续被掌上,这盘棋也接近尾声。

随着华遥的白子落下,青汐抬眸看他,笑容舒展道:“我输了。”

华遥抬手拨了拨茶盏上的浮叶,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也只是侥幸险胜而已。”

青汐摇了摇头,“输了就是输了,我虽不认为我的棋下得多好,但是能赢过我的人不多,你是第二个能…”说到这里,她倏地停住,好半会儿才又道,“能把一盘已经回天乏术的棋局翻活,你确实比我棋高一招。”

五百年前,她从小到大有两大夙愿,一是能找到与她比武练剑能打败她的人,二是能遇到与她棋逢对手并能赢过她的人,若果有人能同时完成她这两个夙愿,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时,她将这个想法告诉芜辛时,芜辛冷着脸道:“依我看,殿下有这样的想法等同于没事找抽,”顿了顿又轻叹了一声,提点她道,“殿下,若是你真的遇上这样的人,一定要记得躲得远远的,知道么?否则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想到芜辛竟一语成谶,她的这两个夙愿变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青汐端起茶盏起身,静静地注视着一池碧叶荷花,倏地转眸看向华遥,慎重地问道:“华相,你不会武功吧?”

华遥顿了一下,才含笑看她:“贤弟认为呢?”

青汐终于有些放心了。

华遥踱步走到她旁边,轻轻道了一声:“子瞻。”

青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华遥接着道:“贤弟总是叫我华相,显得生分。若不介意,可直接叫我华遥,或者叫我的字,子瞻也可。”

“子瞻。”青汐念了一遍,微微一笑道,“是个好字。”

华遥容色舒展,少顷,似想起什么又开口,脸色有些淡道:“令师兄适才说要同贤弟困觉,是何意?”

青汐这才想起适才临枫和她说话时,华遥大概正巧听到。回想了一下他们适才说话的内容,青汐皱了皱眉头,华遥他…是不是有些误会她和临枫在搞断袖呀?其实原本误会也没关系,不过问题是怕他误以为他们是同道中人,以后时不时找她探讨一下人生,说不定看她和临枫感情这么和睦,还打算顺道索取索取经验,那她岂不是没事找事么?

青汐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好让人误会,得圆回来,但是临枫还没去和符苓表白呢,她也不大好未经别人的允许就说出来吧?

她想了一下,胡诌了个理由:“这个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师兄弟有时也会一同困觉,以增进彼此间的兄弟情谊。”

此刻,夜露重,月如钩,一池碧叶,几点烛光。

华遥的双眸从沉沉的天幕移向青汐,淡淡道:“细思之下,贤弟所说的这个,确实是个增进兄弟情谊的好法子。”

青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好法子啊。”

她的心底终于松了口气,想着能圆过去就好,圆过去就好啊。

过了一会儿,华遥转过头:“明夜我和贤弟也一同困觉吧。”

“啊?”青汐惊诧地望着他。

“正好增进增进我们间的同僚情谊。”华遥斜睨向她,略微上挑的双眸狭长而好看。

青汐:“…”

偏远冷寂的树林间,陵远举着一个火把,沉默地站在那里。在他不远处,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亮堂的火光映出华遥从容而又沉静的面容。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华遥还没开口,便听到身后有些夸张又有些调笑的声音响起。“主上你选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见面,就不怕女鬼缠上你么?”

华遥微微侧了侧脸,看向已走到他身旁的临枫,轻笑道:“有女鬼不是更好么?你正好过去陪她。”

临枫看了一眼华遥的表情,风流倜傥地笑了笑:“主上这样说,是在计较我之前瞒着你,说不认识我师弟的事么?”

其实临枫有一次去萧清国办事,主上就曾经提过萧清国现在的薛太尉是别人假扮的。

他虽然一直都很清楚青汐的身份,但是他一直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讲义气,既然青汐以前要他答应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自然要遵守承诺,所以当时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这与主上即将进行的大业没有任何影响。

华遥看了他一眼,“不是应该是师妹么?”

临枫俊容一僵,“主上都知道了?”随即试探地道,“主上还知道什么?”

“你觉得我还知道什么?”华遥缓缓笑了笑,瞥向他道,“知道你的师妹其实是姜青汐?”

临枫的心猛地一颤,惊愕地抬眸看向他,好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华遥微微仰首,望着天边的月亮,淡淡道:“原本我只是查到了她是长安,但我心中依然有许多疑问,直到后来她四处找寻碧灵,而且还会用碧灵奏出上古之术,我才猜到。”

临枫沉默片刻后道:“就算她会用碧灵奏出上古之术,你怎么就猜到了她是姜青汐呢?或许长安也会呢。”

“若她是长安,就算没有碧灵,她也有办法让滕煜的十万大军有去无回。”华遥唇角向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瞥向他道,“但事实是泽虚国被齐梁国灭了,除去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可能了。”

临枫不得不佩服华遥的洞察力,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青汐师妹,不是我不帮你啊,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啊,不过直觉告诉他,主上知道这件事其实反而更好,因为他有预感主上他…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就对了。

华遥倏地开口道:“怀楚国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临枫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届时只需我和我爹再推波助澜一下,大戏就将开演了。”

往事(上)

清爽的凉风携着后院的一池荷香从窗棂处飘入,室内霎时弥漫着袅袅香气。

青汐一手枕在窗棂处,一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倏地,门口传来“吱”的一声响,青汐刚移眸望去,就看到一袭淡蓝裙衣袂快速闪了进来。不用细看,青汐便知是符苓,因为一股葱油饼的味儿顿时盈满房间。

“师姐,我有预感我马上要大仇得报了。”符苓咬了一口葱油饼,眼神中闪着兴奋的光。

青汐笑道:“敢问师妹的仇家是谁?”

符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去后,愤愤道:“除了景阳那黄毛丫头还能有谁!师姐你不知道,就今天下午…”

符苓将这件事一一道来,下午她睡完午觉起来,倏地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打算出去买点糕点回来。

她刚走到客栈前厅,就看到景阳在与藻羽坐在那里,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她原本没什么兴趣,哪知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景阳的声音传来。“真不搞懂,要是那长安真的生得美,象姐姐这样的,活着的时候用得着以面纱遮面吗?肯定貌似无盐才不敢见人吧,偏偏让人造些谣言,把自己捧到天上去了。还有那个叫符苓的丫头懂什么,一看就是山野里长大的,没点见识。更可气的是,华哥哥居然还帮着她说话。”

藻羽笑了笑道:“妹妹还在想上午的事?既已过去,何必和自己找不痛快。华哥哥帮她说话,大概也是看在薛太尉的面上,妹妹不必生气。”

景阳哼了一声道:“本公主就是看不惯长安那种欺世盗名之辈,况且撇开相貌不谈,就算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难道姐姐不是吗?为何世人偏偏把她捧得那么高?”

说到这儿,符苓狠狠地咬了一口葱油饼,又灌了一大口茶道:“竟敢说我是山野丫头,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堂堂姜氏一族乃是正宗的上古族群,岂容她一个无知小儿随意污蔑!况且,在世人眼中师姐已然谢世,总是出言侮辱一个过世之人,这得多小的气度,多差的教养才做得来!”

“师妹不用和她一般见识,”青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人活一世,总有人喜欢你,有人讨厌你,有人高看你,有人轻贱你,但这些在我看来并不重要。”

青汐这么说,并不仅仅是安慰符苓,而是她太明白人心复杂,人性难懂了,人总是越在意,越容易失去。

“师姐你是宽宏大量,”符苓咬了一口葱油饼,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没师姐这么高的境界,我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觉得她和我八字相冲,我不喜欢她。”

青汐笑笑道:“那你说的大仇即将得报又是从何而来呢?”

符苓水灵灵的眼睛蓦地一亮,压低声音:“刚才我伏在她们窗外,在窗纸上掏了一个洞,原本是打算将可致全身奇痒难耐的药吹进去,好让那黄毛丫头受点教训。哪知道还没动手,就看到藻羽一脸愁容地说刚接到国内密报,密报里说怀楚国调了十万大军集结在两国边境之城,欲开战。”

“喔?有这等事?”青汐端起茶盏,在心中暗忖道,莫非怀楚国这回也坐不住了,想要来个先发致人?

符苓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怀楚国的兵力向来比褚允国稍强一些,我看他们这次多半是凶多吉少,哈哈。”

青汐微微蹙眉,怀楚虽比褚允稍微强了一些,但也强不了哪里去,就算侥幸赢了,也占不了大便宜,反而还会削弱自身的兵力,怀帝这么做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啊。

“那个景阳老拽着师姐被灭国之事不放,现在她们也离亡国不远了,哈哈,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符苓顿了顿,又宽宏大量地说,“算了,既然她们也快当亡国公主了,我就不和她们一般计较了,这次索性放她们一马吧。”

青汐握着茶盏,刚要饮下,忽地想起下午之事,正色看向符苓道:“师妹,师姐想问你一件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顿了顿又道,“你觉得临枫如何?”

符苓脸色一怔,随即垂眸道:“师姐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忽然想到,长到你这般大,约莫心中也该有喜欢的人了。”

“师姐,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符苓此刻的面色与她一贯活泼的样子不太相同,显出些许难得的沉静与哀伤,“包括临枫。”

青汐走到桌边坐下,讶道:“为何?”

茯苓默默垂下双手,搭在桌上道:“师姐,你知道我们姜氏一族的事么?世人只道五百年前姜氏一族一夕之间离奇消失,有人说我们离开了,有人说我们隐世了,更有甚者说我们飞到月亮上去了…呵呵…最后一种无疑是话本看多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后,脸上添了些惆怅之色道,“其实,我们是经历了一场灭族之灾。”

符苓叹了口气,接着道:“原本这件事我也不大知道,很多事情是向师父问来的。五百年前,我族汐殿下辅佐黎侯黎夙打江山,而后谣言四起,说姜氏一族势力越渐庞大,恐日后想取而代之。庆幸的是,黎侯那时并不相信这些谣言,所以我族人并没受到任何牵连。后来,汐殿下帮黎兴侯夺下一个又一个诸侯国,本意是想帮他一统二十诸侯国,结束诸侯国间年年征战、民不聊生的局面,却没考虑到黎侯并不是一个仁德惠泽的君主。汐殿下打下那些诸侯国后,黎侯将那些诸侯国的皇室都屠杀殆尽,稍有反抗之人,全部砍头示众。渐渐地,汐殿下觉得再帮黎侯就是在增加我们姜氏一族的罪孽,心灰意冷之际欲带着姜氏一族退隐。但就在这个想法提出后不久,就引来了一场灭族之灾,黎侯与昆仑境的主人泽阙密谋,以昆仑境最厉害的九天堕魂咒对我族人大肆屠杀。”

说到这里,符苓的眼中隐隐浮起悲凄之色:“师姐你大概不知道九天堕魂咒的厉害,它是以洪荒之力驱动的咒,即便我们是上古族群,依然无法与之对抗。族人中一大半都死在了那场劫难之中,包括汐殿下。侥幸不死的族人也并非真正逃过一劫,因为九天堕魂咒一旦实施便不会停止。从那以后,我族中人至多到弱冠之年便会身染恶疾而亡,所以五百年来,我族中人散落至天涯海角不说,还一代比一代少。也许终有一天,我族中人便会灭绝,彻底消失在这西封大陆上。”

符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青汐道:“师父说我也是他一次下山,碰巧遇到一对族人夫妇病发生亡,于是他才把我带回了黎周山抚养长大。”

一幕幕血腥残暴的画面从青汐脑海中一一掠过,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青汐握着茶盏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泛着灰白,许久后,才抬眸看向符苓:“师妹,你的心底,其实有没有恨过姜青汐?若不是她,或许…你们族人现在还生活得尚好,没有死亡,没有分离,你的父母也尚且还在人世,你有没有恨过她做了那样的决定?”

五百年来,她没有一刻心安过。

她那时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会带着这么大的灾难,更没有想过黎夙会下这么狠的手,不仅让她死,更要让整个姜氏一族就此葬送。不过从头到尾最让她最想不到的是,泽阙不仅是月国的二公子,而且还是昆仑境的主人,而她竟还一头热地想和他白头偕老,退隐山林,着实是讽刺至极。

她上一辈子得长老们谆谆教诲,时时谨记自己是一族之长,想着既然族人们尊称她一声殿下,她就该扛起整个姜氏一族的兴衰荣辱,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谨慎,做过的错事两根指头都数得出来。

而这唯一做错的两件事——其一是不防备黎夙,其二是爱上了泽阙,就将她置于了万劫不复之地,将姜氏一族置于了万劫不复之地。

符苓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师姐你…怎么会这么想?”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恨过汐殿下,从来没有。我想就算汐殿下帮黎侯一统二十诸侯国,黎侯放过我们,昆仑境的人会放过我们吗?我有时候在想,六百年前,我族人得得孟国王室长公子黎桓以上古神器皇苍鼎庇护,躲过灭族之灾,已是侥幸。这些年上古族群凋零得七七八八了,也许我们上古族群的命数便该如此。我不恨汐殿下,也不恨任何人,但我也不会喜欢任何人。我今年已满十六,至多到二十,虽然不知道会是哪日,但我终是会死的。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在我死的那一天有任何牵挂,任何不舍,我想我活着的每一刻都是高兴的,了无遗憾的。”

符苓顿了一下,拿起葱油饼咬了一口,再偏着头看向青汐道:“我这样说,师姐可懂么?”想了想又笑道,“不懂也无妨,我懂就行了。”

“我懂,但是符苓,”青汐静静地凝视着她,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道,“师姐以我的姓氏起誓,我定会让你长命百岁,儿孙绕膝,你相信师姐么?”

符苓望着青汐,许久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师姐,你之所以要找四大神器,是不是…和解开我族的族咒有关?”这是一直埋在她心底的疑问,但师父和师姐都没说过,她也不敢乱问,但她隐约觉得两者有些关联。

青汐唇角微微勾了勾:“嗯。”

清凉的夜风拂过冷寂的月色,幽静的湖面盛着半天星光,青汐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往事(下)

治兴一百二十二年,春,三月十二。

她与泽阙相识在这一日,因为一场意料之外的醉酒,她实实在在地调戏了他一把,又在他怀里困了好几个时辰,这样的经历在她看来是天赐良缘。

她当时借着让他养伤的借口,想将他留下来一段时日,好增进了解。要是一切顺遂,她的终身大事就彻底解决了。

人说,当女子一旦陷入情爱之中,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以前她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由她遇到泽阙后的种种来看,她又何止是不清醒。

泽阙说他是和友人打猎,被猛兽抓伤,她相信了;泽阙说他误入姜氏一族的结界,在这里迷了路,她也相信了;泽阙说他途径这棵大树,正巧碰到她掉下来,她更相信了。那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想法:觉得一切天意,一切都是命运,命中早已注定。

事后回想,她发现她短暂的人生大概也就只在遇到泽阙以后,才呆傻得令人发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注定不能死在别人手中,只能死在泽阙的手上。

那日,她是真心实意地要留他下来,他却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了。大约是怕她觉得尴尬,他还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说友人见不到他的人影,恐怕会继续留在山中寻找,凭白让人担忧实在非君子所为,所以他必须离开。

他眼中噙着笑说出这样一通道理来,她顿时觉得他大概就是书中描绘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从里到内都散发着一种祥和的君子气息,浑身上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般熠熠生辉。

不过,虽然他这样的做法让人赞赏,但是与她想留下他的意图背道而驰,她苦思半晌良久也找不到恰当的借口留他下来,只能先带他围着东灵谷来回绕圈子,借希望于在绕圈子的过程中突然灵光一闪,找到法子将他留下来。

说来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她带着他围着东灵谷绕第三圈时,遇到一只冲破结界前来寻仇的火鸡精。此火鸡精一来就将她噼里啪啦地一顿骂,总结起来大约就是说她不但勾兑了她的前任情郎,还杀了她的现任夫君,此仇不共戴天,不报便不配为妖之类的。

其实遇到前来寻仇的妖怪,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稀奇的。她这几年东征西讨,诸侯们打不过的时候,难免会请些妖魔鬼怪来助助阵。对此她一向遵循的行事风格是:对方若是人,她绝不会施上古之术;对方若不是人,她也只能吹奏碧灵破解妖阵。久而久之,死在或伤在她手底下的妖魔鬼怪也不算少数,她的名号在整个妖界都渐渐响亮起来。

几乎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一两个法力高强的妖闯破结界进来,要么为了报仇,要么为了决斗,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觉得生活太平淡,纯粹是来找点刺激的…但这些妖中唯独没有因为情感纠葛,跑上门滋事的,所以眼下这只火鸡精说她杀了她的现任,她信;说她勾兑了他的前任,她就不能相信了。

她刚开口说:“你会不会是找错人了?”那只火鸡精就叉着腰破口大骂道:“姜青汐,你要是敢作敢当,老娘还敬你这只狐狸精是条汉子。你给老娘在这弄死不认账,是怕旁边的小白脸知道了你过去做的这些龌龊事?”

以前要是遇到这种事横竖都是打一架,她也懒得解释什么,但这是她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被安上了这么个不好听的罪名,她觉得确实有必要好好理论理论了。

她抬眸看向火鸡精道:“你要给我安上这个罪名,好歹给我报出你前任情郎的名号吧,不然你要我如何认账呢?”

“好,老娘让你死个明白,你在攻打曹国时,有没有遇到一只蛤|蟆精?他就是在和你打完仗后,回来就和老娘分道扬镳的。要不是你这只狐狸精勾兑他,他怎么会不要老娘的?”

她当下想起去年在攻打曹国时,确实遇到过一只蛤|蟆精,不过他刚上战场没两天就不见踪影了,这件事把曹侯气得差点吐血,愣是在床上躺了几天都没缓过来。后来她听说,是这只蛤|蟆精那日晚上去水池边洗澡遇到一只母蛤|蟆精,两人一时天雷勾动地火,便双宿双飞退隐江湖了。

她原封不动地此事告诉火鸡精,并继续开解她道:“退一步讲,就算他当日没和那只母蛤|蟆精跑了,也保不准日后见到同类会觉得更有共同语气些吧?既然早跑晚跑都是跑,不如早点跑了,你还能趁早找下一任,有什么不好的呢?”

身侧倏地传来一阵沉悦的笑声,她转过头,看到泽阙正噙着笑望着她:“姜姑娘,平时都是这样开解人的?”

她疑惑道:“我说的不对?”

他笑笑地道:“我以为,你可以委婉点。”

她思索了片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依你看,该怎么个委婉法呢?”

“比如你可以先…”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火鸡精瞬间炸毛的声音传来:“你们俩够了!老娘不需要开解!说来说去,不就是拐着弯骂老娘的品味差么!老娘当年少不经事,确实品味不好,竟信了那个杀千刀的说什么‘四条腿的都是长得俊的’之类的屁话,不过不管是人是妖谁还没有过眼瞎蠢过猪的时候呢…”

火鸡精噼里啪啦一顿说之后,忽然打住道:“算了算了,这事老娘先不跟你说了,改日等老娘查明真相后再与你细细理论,我们先算算老娘现任栽在你手上的账!”

火鸡精说罢就凌空飞起,现出原形,口中喷出一团团巨大的烈焰。

青汐立即将一旁的泽阙推开,拿出碧灵,随着一声声笛音溢出,火焰全部被挡在她面前三尺处,便再也进不了分毫。她加快吹奏的速度,那些火焰霎时调转方向,向火鸡精反噬而去,吓得火鸡精连忙躲开,但她的动作再矫捷,也难免被几团火焰烧着。

她一身鸡毛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气得她连连大叫。火鸡精并不怕火,这么鬼哭狼嚎,大概是在心疼她那一身鸡毛,毕竟没那一身金灿灿的鸡毛,要找下一任…着实有些困难。

她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以碧灵奏起请水咒,将她那一身火焰浇熄。天地良心,她真是好意,却没想到这次确实是她搞错了,原本火鸡精被火烧一下,最多是毛没了,过不了多久,它自己会长出来,但是被水这么一浇…

她原本不懂,水对于正在修行的火鸡来说是大忌,就好比是油,她一下浇了这么多油上去,结果可想而知了,她那一身鸡毛长不长得出来还是两说,而且…

她蓦地闻道一阵烤鸡的香味,味道比平时的烤鸡味道还要鲜美数倍,让人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