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可以保护我,我就不会受别人欺负了,”她半搂着他,声音像是强忍着难过,“你一定不想看到我被别人欺负对不对?”

由于神思同行,青汐知道她说欺负是指什么。虽然南素把自己身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但还是入不敷出,所以她偶尔会在外面的茶楼酒肆弹琴赚钱,不然他们身上的钱根本不够少昊治病。虽然她蒙着面,但光是看那身姿,那眼眸,便知是位绝色美人,所以常有些色|欲|熏心的客人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甚至还有些待她走出茶楼便一路尾随,想打她的坏主意,幸亏南素谨慎机敏,几次都被她巧妙地甩掉了。

但是青汐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有多害怕。有好几次,青汐都看到她甩开跟踪她的人后,蹲在隐蔽的墙角边上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无助和惊恐。可是一回到破庙中,她就好像又恢复了一贯的坚韧。在少昊偶尔清醒还能说上几句话时,青汐没见过南素对他说过一次让他担心的话,更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一次鼻子。

她在少昊面前永远都是笑着的,每次笑的时候唇边都浮起两朵好看的梨涡,用古语里常说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形容她丝毫不为过,那是一种惊艳而炫目的美丽。

在南素的精心照料下,少昊的病情终于好转了些,最开心的自然是南素了。她想着也许再过些时日,等她攒够了盘缠,他们就可以离开这座破庙,寻一处世外桃源安顿下来,从此好好过日子。

可惜人生从来就是不尽如人意,没过多久,庄侯的人就顺着他们典当在当铺的珠宝首饰辗转探听到了他们的下落。庄侯私下接见南素,以少昊未来的储君之位为饵不说,还以宫氏一门的性命相挟,逼得南素不得不答应嫁去申国。

离开的前一夜,南素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与少昊一同赏月。

少昊看出了她有心事,低头询问道:“素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南素的头轻侧在少昊肩上,声音因为哽咽而略显得有些低:“没有,就是受了些风寒罢了,少昊,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是说…你要认真回答我。”

少昊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笑道:“好,我认真回答你。”

南素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你会喜欢我一辈子吗?”

少昊望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打趣道:“素儿,你现在的表情是在紧张吗?”

南素点头道:“嗯,我很紧张,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还用问吗?”少昊低声喟叹了一声,深情地将她拥入怀中,“至死不渝。”

南素露出俏皮的笑容:“真的?”

少昊佯作恼怒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觉得我会骗你不成,小丫头!”

南素没有像往常一般笑得甜蜜,反而侧着头枕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少昊。无论我在天涯海角,你也只能喜欢我,”她顿了顿,将一个精美的荷包放在他的手心,坚定而哀伤地道,“当然,我心亦然,哪怕我不在你身边。”

第二日,南素就被强行带走,送去了申国的王城,少昊则被庄侯带回了都城,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春去了秋又来,南素人虽在申国王宫中,但心早就不在这里。申侯夷桓对她越好,她就越痛恨他,在她心中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离开故土,离开少昊,全是拜他所赐。从踏入申国王宫起,她便再也没笑过,整日里想的都是故土的人,想的是少昊,便越发地郁郁寡欢。申侯夷桓为博得她的欢心,想尽了各种办法,更是将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搜罗到她的面前,哪知她从头到尾连一眼都不曾看过。

夷桓终于在南素日复一日的冷淡面容下,渐渐失去了耐心,从此再也不踏入她的寝殿半步。大约是在南素这里受了刺激的缘故,夷桓从此变得萎靡不振,开始过起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生活。

南素有一日经过御花园听宫人悄悄议论:

“陛下已经连续十日不朝了,据说右尹大人因此都气得病倒了。”

“唉,三朝元老都倒了,现在朝中一片靡靡,外敌又如此强劲,陛下再这样下去,我们申国早晚会亡的。”

“你小声点,要是被人听到了会诛九族的…”

“…”

可能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南素原本死寂的心竟因此骤然活了过来。她心中滋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要是申国灭了,少昊是不是就能带她离开这座牢笼呢?她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仅在一夕之间突然变得有了盼头。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南素,她决定加一把火,要申国提早灭亡,她想这样她就能早日见到少昊,早日回到故国。

她重新开始理会申侯,每日为他弹琴跳舞,陪他寻欢作乐,竭尽全力将夷桓引入颓靡的深渊。而夷桓也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变得比之前更不思进取,令满朝文武更加不满。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形,朝臣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把怨愤撒在她的身上,在民间不断地大肆地抨击她,说她是一代妖姬,专门魅惑君王,说申国的江山社稷早晚毁在她身上。

这样的评论或多或少地传入了南素的耳朵里,但是她早就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不久后她听说少昊继承了王位,他本想减轻赋税,整顿兵制,无奈国库被上一代庄侯挥霍地差不多了,钱粮都十分吃紧,改革举步维艰,她便暗中将申侯为她搜罗的奇珍异宝派人秘密地送回庄国。虽说解决不了大问题,却让处于困顿中的庄国松了一口气,度过了眼前的危机。

治兴王朝一百二十七年,冬,庄国国君少昊率三万大军亲征申国。申国不敌,庄国的大军很快就攻陷了他们的王城。而王城之所以这么快就被攻下,则是因为申国大将厉桀忽然临阵倒戈。

攻陷皇都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

南素一大早便穿上她最喜欢的衣裙,戴上少昊往昔送给她的步摇,安安静静地坐在寝宫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少昊的军队打进皇宫。

那日整个宫殿都弥漫着慌乱而绝望的气息,夷桓突然铁青着脸,出现在她面前道:“孤不是让你跟着死士离开这里么?你为何不走?”

他看起来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倒和青汐想象中的昏君有很大的不同,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夷桓。因为他在南素往常的神思中,从未以具像的形式出现过,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南素都仅仅是让她知道而已。青汐猜想这大概有两个可能,一是既然南素让她与自己神思同行,当然就可以选择想让她看到的和不想让她看到的,南素大概不想让自己看到他;二是可能是因为憎恨夷桓,南素的神思下意识地不愿回忆与他相处的点滴。

但其实这两点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不然为何夷桓最后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呢,还如此真实而清晰?青汐猜想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或许就是南素成魔的关键。

南素甩开他的手,嘲讽地瞥向他,慢悠悠地道:“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我?有这个功夫,不如想办法逃出去呢。”

夷桓骤然怒道:“南素,孤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根本没心。”

见南素撇过脸不说话,他忽然握住南素的下巴,自嘲般地一笑道,“不,你根本就没有心,不然孤对你这么好,为何你还这么憎恶我呢?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孤面前曲意逢迎,那都是假装的对么?呵呵,可笑我曾经…竟真的信了。”他手上的力道蓦地加重,“这些年,你背着孤往庄国送了多少财宝帮助你的情郎,嗯?”

他的双目赤红,似乎带着无尽的怒意,但青汐却在他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绝望。她原本以为申侯之所以迷恋南素,是因为她拥有一张无可挑剔的容颜,现在看来似乎…

南素毫不畏惧地回视他,脸颊上还勾起两朵梨涡:“你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你说的没错,我憎恶你,甚至痛恨你,所以在你面前的一切,都是伪装的。你知道么,夷桓,在无数个躺在你身旁的黑夜里,我都无比想将你千刀万剐!”

夷桓蓦地松开手,退后了两步道:“你,刚才说什么?”

“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南素道。

夷桓好像忽然没了力气,阖了阖眼道:“滚!立即给我滚!”

南素摇头道:“我不会离开的,我要在这里等他。当然你也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怪你。”

青汐知道南素并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全是夷桓害的;但夷桓有今日,也全是她造成的,所以她可以报复夷桓,反之夷桓就算要杀了她,她也并无怨言。

青汐觉得南素的想法很奇特,但却又无言以对,不亏是能成魔的人啊。

夷桓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还会要你?要一个申国曾经的王后?就算他还要你,他的臣子们能答应吗?申国的朝臣们能答应吗?”

南素突然正色看向他,固执地道:“为何不会?他说过会喜欢我一辈子,至死不渝!”

夷桓像是听了多荒谬的笑话般大笑出声:“南素,你可真是天真,你知道这些年孤送了多少美人给他?他全部收下了,你们的书信往来中,他从来只字未提吧?”

南素骤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骗我!”

“事到如今,孤有必要骗你吗?”夷桓沉声道,“你知道厉桀为什么同意为庄国大军打开王都的城门吗?他提的条件就是要庄侯将你处死!”

“我不信!”南素刚说出口,就看到夷桓倒在了地上,口中溢出一口黑血。

南素蹲在他身边半扶起他道:“你服毒了?”

夷桓惨白一笑:“你不是想将孤千刀万剐吗?现在如了你的愿了,不高兴吗?”

对啊,她不高兴吗?这一日,她足足等了三年。南素忽然陷入了空前的茫然中,只觉得一颗心空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荒凉一片。

“你若执意不肯走,待孤死后割下孤的头颅献给庄侯,兴许他能…”夷桓咳出来的黑血越来越多,连声音也越来越轻飘飘的,“…万里江山加一条命,孤欠你的,算还清了吧?”

夷桓的眼皮渐渐垂下,最终紧紧阖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许久后,南素才静静起身,重新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木蓉花。那是她故乡的花啊,千里迢迢地从庄国的王都被运来。

不知为什么,青汐突然不想再看下去,因为她仿佛已经能猜到结局。

没错,南素这样一位爱恨都如此炽烈的姑娘,最终死在了自己心上人的手中。一杯毒酒,九尺白绫,一把短刀任由她选择。

画面到了最末,南素纤长的手指一一抚摸过毒酒、白绫和短刀,唇角渐渐漾起两朵异常璀璨的笑容,脸颊上闪动的两个的梨涡比天边的星辰都要耀眼。最终她扬起短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哪怕是闭上眼的前一刻,南素的脸上都是挂着笑的。就像她此刻这样笑着,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毫无温度。

她瞥向青汐,缓缓启唇道:“这个故事,好看么?”

番外之夷桓(上)

在遍地彼岸花开的忘川河畔,我缓缓回头望了一眼,我与南素纠缠的半生便如一纸蜿蜒的画卷铺呈在我眼前。

我第一次遇见南素是在庄国,那时的庄国还是国富兵强,我陪王兄来庄国的王都求娶大公主云诺。后来公主是求到了,王兄却借机把我软禁在了庄国王都。我细细回顾,终于大致明白了原因,大约是临行前父王曾问过我,若是把王位传给我,我是否能治理好申国,这话终归是传到了王兄的耳中。

即便那时我只有十五岁,也对这些王族中的这些尔虞我诈习以为常了,我深信母妃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而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

我被安排在宫外的一处宅院中住下,大概是王兄打通了关节,除了看守外,仅有一个老嬷嬷两三天来送一次饭。寒冬腊月我依旧穿的是那身薄衫,常常冻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我一直咬紧牙关硬撑着。那时的我在心中立下重誓,若是我有朝一日返回申国,必会让庄国付出代价,让我王兄不得好过。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一切在未实现之前都如同白日做梦,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似乎很容易就变得卑微无比。

就好像我此刻坐在桃树下饿得两眼发花,恍恍惚惚中看到个小姑娘缓缓靠近,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问她是谁,而是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饼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那些个激荡人心的豪情壮志、那些个从小习得的王室风范尽数化为虚有。

等我吃完后,两眼才终于清明了些,发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却是明眸皓齿,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想到刚才我干的丢脸事,脸顿时不争气地红了。我站起身,沉着一张脸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小姑娘甜甜的嗓音:“小哥哥,你还要吃么?我现在就回家给你拿。”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更是涨得一阵白一阵红的,我恼羞成怒地回过头道:“你从哪里混进来的?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抓起来!快滚!”

我的气势看起来很足,甚至还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羞耻感。我堂堂一个申国王族之后,竟然做出从小姑娘手中抢饼这等无耻事,真是羞耻,太羞耻了,我只想迅速地逃离这里,滚回房间去再不见人。

我以为被我一呵斥,这个小姑娘会吓得哭出来或者立即离开,哪知她竟冲着我笑了笑,脸颊边还漾起两朵好看的梨涡,看得我又是一愣。

“我不是混进来的,我是从那个洞爬过来的。”她回过头指了指围院,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她居然是钻狗洞过来的,比我也体面不到哪里去,我残存的自尊心终于得到了点慰藉。不过,隔壁住的是哪一家?我想了想,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宫府”的门匾,她应该是左尹大人家的人吧?看她的穿着不俗,猜想应是左尹家的千金。

她又道:“小哥哥,你不要叫人来抓我好不好?我经常看到你一个人独自在这院中,觉得你很寂寞,所以才特地过来找你玩的。”

寂寞?我的心中顿时一阵涩然,独自一人被困在异国他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归故土,我又岂止是寂寞呢。

她看我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又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一对清澈水灵的大眼睛讨好地望着我道:“小哥哥,你是不是饿了,我回家去再给你拿个饼来!”

说罢,她就又大步跑向那个狗洞,刚要钻过来,我道:“慢着!”

她回转头来,我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抬起高贵的下巴,孤傲地撇过脸开口道:“我不要饼,要鸡腿,至少…”我一个咬牙,决定干脆豁出去了,红着脸补充道,“…拿两个来。”

她甜甜一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像天边最亮的星辰,“好,小哥哥,你等我!”

南素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我的生命中,她常常从那个狗洞爬过来,每次都带不同的食物,回回有肉。后来看我衣着单薄,甚至把自己的被子都偷偷地带了过来。

那段萧索昏暗的日子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好转,我不仅每日能吃得饱了,而且远在异国他乡的愁苦在她的笑声中渐渐变淡,我常常忘记我是一条被困在沙地里的鱼。我偶尔会想要是母妃知道我现在活得这么不知愁滋味,大约会气得任我自生自灭算了。

没过多久,我依然活得尚好的消息传回了申国王都,王兄终于按捺不住,直接派了杀手到府中来刺杀我。幸亏不知情的看守误打误撞,才叫杀手没能得逞。我虽捡回一条命,但也受伤不轻,就在我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南素已经到了我的身旁,边哭边道:“小哥哥,你怎么了?”

我安慰她道:“丫头别怕,我没事。”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站起来道:“小哥哥,我去给你请大夫,一会儿就回来!”

“别去…”我从衣袖中摸出一瓶金疮药,再仔细地告诉了她包扎的方法,问,“你可以吗?”

她很聪明,没一会儿便帮我包扎好了,但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小哥哥,你会好吗?”

不再流血后,我的气色也恢复了些,我道:“会,小哥哥很快就会好,因为丫头你救了我一命。”

她面对着我坐在地上,终于露出些许高兴的神色道:“真的么?那小哥哥的命以后就是我的了。””顿了顿,双手又捧着脸纠正道,“不对,整个小哥哥以后都是我的了,”她的脸颊重新浮起梨涡,伸出小拇指道,“我们拉钩小哥哥,你以后每一天都要陪我玩,我每天都要和小哥哥在一起。”

我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望着她失笑道:“每天?那日后你的夫君如何受得了?”说完我心中蓦地变得有些复杂,想着这丫头长大后总有一日会嫁为人妇,酸涩的感觉伴随着针扎似的疼痛竟在我心中一点点地蔓延。

她不知我在想什么,天真地问我:“夫君是什么?”

我看向她道:“夫君就是会陪你过完这一生的人,他会永远守在你的身旁,尽他所能对你好,”我顿了顿,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丫头,等你长大,愿意我做你的夫君吗?”

她想都没想就点头,高兴地道:“那等我长大以后,小哥哥做我的夫君吧。”

我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拇指道:“一百年,不许变。”

头顶的落花缓缓飘下来铺在地上,她在微风中冲我甜甜一笑,是此后多年我梦境中常出现的一幕。也许是这一幕太美好,所以在经历了物是人非的萧瑟之后,我仍想将她紧紧攥在手中,无法放手。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有尽头,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事,而后我就离开了庄国。

一日傍晚,南素用过晚膳后,就偷偷从狗洞中溜过来给我送吃的。她拎着一个小篮子一蹦一跳地出现在我面前,背过手后,再笑盈盈地问我:“小哥哥,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顿了顿又道,“我给你三次机会,你猜不对,一会儿就要带我去摘桃子,好不好。”

这事她惦记了好久,看来还没有忘记啊。

我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道:“好,丫头,不过摘完桃子你就要回去了。”

这些日子她在这边越玩越久,前几日还让家里人一顿好找,差点就被发现了这个狗洞。

她立即应道:“好。”

我托着腮作沉思状,思索了一会儿后道:“是鸭么?”

她摇了摇头道:“不对。”

“鱼?”

“不对。”

“鸡?”

“都不对。”她笑眯眯地摆好篮子,从里面端出一盘红烧牛肉,还有一盘小点心道:“小哥哥你快尝尝,很好吃的。”

自从南素往我这里送吃的起,就经常让下人把吃的端到自己的闺房,她自己自然吃不了那么多,所以每日就多出许多菜,她便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带过来。她的母亲原本觉得这样太不成体统,但看她每日在闺房中吃得比在外面吃得还多些,就由着她去了。

用完晚膳,我便带着她去了屋后面的桃树上摘桃子,她的脚踩在我的肩上,也就才那么一点重量,我的心中蓦地有些怅然,这丫头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前几日收到母妃的来信,说就这几日营救我的人马就要到了,到时候…我正心不在焉地想着,她蓦地开口道:“小哥哥,我摘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我仰头一看,她手中正握着两个桃子,高兴地冲着我笑。我将她轻轻放下来,她将其中一个桃子递给我道:“小哥哥一个,我一个。”

我心头蓦地一热,道:“丫头,你愿意和我离开庄国吗?”

她疑惑地望着我道:“小哥哥为什么要离开庄国?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我摇头说:“这里不是我家,我的家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小哥哥要回家了吗?”刚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因为我不属于这里,你告诉我,你喜欢小哥哥吗?”

“喜欢,我最喜欢小哥哥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呜咽地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心中很明白她说的“喜欢”和我问的“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我心底还是忍不住高兴。“那你愿意和小哥哥一起离开这里吗?去小哥哥的家里。”

她想了想,天真地道:“可以带我爹和我娘一起么?”

我顿时一阵落寞,是啊,她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自己的爹娘,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呢?而且,就算我真的把她带回申国,又有什么能力保护她呢?王兄视我为眼中刺,母妃则指望着我斗赢王兄将来继承王位,我现在将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带回去,能做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着,我蓦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刀剑声,我将身上的一枚玉佩塞到她手中道:“等你长大,小哥哥就来接你,娶你为妻”。

她有些懵懂地问我:“小哥哥,什么叫娶我为妻?”

我道:“还记得你曾经和我拉过勾,等你长大以后,小哥哥就是你的夫君了么?”

“记得。”

“这两者其实是一个意思,都是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意思,”我想了想补充道,“就好像你爹和你娘那样,乖,别哭了。”

她终于渐渐止住哭声,望着我道:“好,我想和小哥哥永远在一起,小哥哥你不要忘了丫头,我会等小哥哥。”

“丫头,记住我的名字,夷桓,”我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等我。”

我有些不记得最后我们是怎么分别的了,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她哭的模样,以致于此后几年间虽常常看到各色美人,却总也不能上心。

回到申国后,便是我和王兄长达五年的王位之争,最终我在这场残酷的争斗中胜出,而我的王兄最终踏上了断头台。

我不能忘记王兄临死之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你以为你赢了吗?不,只要你一日为申国的国君,就永远都不可能赢。”

我后来常常在想,要是当初一步走错,踏上断头台的就不会是王兄,而是我。我忽然开始厌倦权力,厌倦这一切,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记得当年父王问我若是把王位传给我,我是否能治理好申国时,我的回答是:“儿臣胸无大志,王兄比我更适合当申国未来的储君。”只是这句话最终没有传到王兄耳中,或者就算传到他的耳中,他也不信罢了。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消沉了好一段时光,幸亏后来母妃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权力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它能换来你想拥有的一切。”

我想拥有的是什么呢?如果我现在还有想要的,大概就只有她了吧,那个记忆中的小丫头。我一直在等她长大,将来迎娶她做我申国的王后。

这几年中我曾想过去见她,但最终都被母妃阻止,一是怕王兄抓住我什么把柄,二是害怕庄国之人识破我的身份,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所以这些年我都是派人偷偷去看她,庆幸的是,她除了去年生过一场大病,现已痊愈以外,并无其他好歹,让我放心了许多。

我常常在想,她是不是还记得我?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怎么可能忘了我呢?我听说她的腰间一直挂着我送她的那枚玉佩,从未离过身。而派去的人带回来的画像显示她已变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气质脱俗,姿容倾城,我心中的那个小丫头终于长大了些,但是不够,我一直在申国等待着她行及笄之礼这一天。

岁月在朝花夕拾中流逝,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我国现已是国富民强,朝廷上下见眼下我国形势正好,一致提议攻打庄国。

我起先有些犹豫,但后来一想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么多年庄国与我申国一直势同水火,前些年他们强些,一直骚扰我国边境,若他们再强些,恐怕都把我国灭了。现在我国占据上风,若不行动,它日待他们渐渐势起,肯定也绝不会放过我申国。现在生逢乱世,都是为了自保,相信南素那丫头不会怪我的。

这一场仗没打多久,庄国就大败。老庄侯见势头不好,主动议和,说愿意割地送城。这些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南素而已。

我原本打算同意议和,只要老庄侯同意将南素嫁给我为后,城池不要也罢。我们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后,日后以和为贵便是最好,实在没必要总是打打杀杀,劳民伤财。哪知我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甚至还包括我母妃。朝中大臣反对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终于一雪前耻,打赢庄国,哪有这么便宜他们的;我母妃反对是因为老庄侯曾和王兄连成一气,将我困在庄国长达两年之久,还让我没好吃没好喝更没好穿,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最后讨论来讨论去,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城池一定要收,一座都不能少,南素嘛,我若非要她进宫也可以,但只能让他们像献奴隶一样献到我庄国王宫来,方能显出我申国的赫赫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