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切等回了王都再说。”

放下

三日后,少昊和南素迎着满城盛放的娇艳芙蓉,到达了庄国王都。

这里还是如他们离开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改变的——唯有人心而已。

青汐和华遥也紧随其后,在客栈宿下。

刚安顿好,青汐就迫不及待地问:“子瞻,你说的法子是什么?”

华遥好看的双眸微挑,噙着笑道:“这么着急?”

青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嗯,很着急。”

原本以为此事会很容易,现在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反而变成她的心病了。若不尽快解决,委实寝食难安。

华遥好整以暇地倒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她面前,原本很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极为风雅。

“上次在酒楼里,你不是提到过,让南素亲手杀了少昊有三个办法可使吗?”

青汐垂眸回想了一下,她当时是提过三条思路。其一误杀,这不是成魔后的南素想要的,可忽略;其二为父报仇,其三是少昊负心,所以…终于还是要尝试第三个办法了?

华遥睇了她一眼,道:“我是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她记得她当时说,如果少昊杀了自己的父亲,说不定南素会杀了他报仇雪恨,可是她父亲现在明明健在,除非…

华遥继续道:“据我所知,左尹是二公子秦彊的人,连此番刺杀少昊的人,都是左尹亲自帮秦彊挑选的。他们的目的是让少昊死,这样庄国未来的继承人才会易主。”

这样说,南素就算不嫁到申国去,也不大可能和少昊有什么好结果,只是…

青汐若有所思,在他们穿越之前,她在南素的记忆中,只是看到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却并没有怎么看到他们被秦彊派出的人马追杀。

所以,还是有些事变了吗?

青汐说出所想,华遥淡定地道:“未必,之前既然有明玦道人这回事,就证明秦彊一直都是想少昊死的。之所以在南素的记忆中没有这回事,我倒认为是他们上次私奔,跑得并不算远,秦彊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而这次,他们几乎跑到了庄国和申国交界处,山高皇帝远,正好是秦彊动手的绝佳时机。”

青汐觉得华遥说得有理,这次有他们的加入,多少还是影响了这件事的发展,不可能事事和之前一样,但也不可能事事都不一样。

正所谓,万变也不离其中。

华遥移眸望向窗外,淡淡道,“假如我们设一个局,让南素亲眼看到她的父亲因少昊而死,如何?”

青汐想了想道:“就这样办吧。”

当然,他们也不能真这样草菅人命,用法术变个左尹出来,随便让他死多少次都行。

南素素来孝顺,没道理看到父亲死在自己所爱之人手中,还无动于衷吧?就算她真的无动于衷,那他们还可以再点一把火,假装成少昊的模样,不仅杀了她父亲,还要将她杀了灭口,以南素的性子,相信到时她定会出手了。

青汐突然想到,问:“子瞻,你为什么知道左尹和秦彊密谋刺杀之事的?”

华遥道:“同你花钱雇人假扮刺客一样,世人逐利而已。”

青汐恍然大悟,难怪啊。

不过,他们的盘缠本就剩不多了,最近却好像再没为盘缠之事发过愁了,难道…

青汐打量了华遥一眼,发现他原本戴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还有身上佩戴的玉佩,都消失不见了。

果然,都拿去当了。

可是那些物件一看就价值连城,但当是绝对当不了多少钱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青汐心中有些歉然,道:“那些被当掉的物件中,有没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传家之宝之类的?”

华遥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抬眸看向她道:“假如有呢?”

青汐说:“我去给你弄回来。”

打劫下钱庄或当铺之类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困难。

华遥长臂一伸,将青汐揽到他的腿上坐下,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用弄回来了,把你抵给我吧。”

“…”他真的调戏她调戏得上瘾了吧?

南素回到王都,并不是如少昊说的那样,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庄侯雷霆震怒后,依然不改初衷,两日后便要按照原定计划,将南素送往申国。

这个结局是青汐和华遥早就预料到了的,自古以来,女子随时都可能成为国与国在权力角逐中牺牲品,庄侯既然想息事宁人,自然会为申国马首是瞻,将南素送过去。

青汐仔细思虑了下,认为南素出发前的最后一夜是行动的最佳时机,于是给少昊和南素都传了书信,信中的内容是邀对方晚上在城中的常青阁相见,只不过在给少昊的书信中写的时辰比南素的早了些。青汐有把握少昊一定会来,不过南素现在正值心灰意冷之际,就有些难说了。好在南素没有让她失望,当夜便驱车到了常青阁。

退一步讲,就算南素真的不来,她也有办法让南素出现,毕竟这一身南素附在她身上的法术不用白不用。

常青阁是王都的一处水阁,既有城中最有名的伶人歌舞助兴,也有雅间可享用堪比王宫的膳食,最难得的是此处一次最多只接待三批客人,而且也只招待达官贵人,一般的老百姓连入院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此处是王都公认的水准最高的水阁。

按照预先的计划,青汐用法术变了一个左尹出来,待南素经过一间雅间时,正好将这一幕戏呈现。

雅间中,少昊与左尹就南素之事争论起来,左尹指责少昊拐带自己女儿私奔,却为了王权不惜牺牲自己女儿,非大丈夫所为。此举自然是彻底激怒了少昊,他将秦彊与左尹派刺客之事说了出来,并扬言日后继承王位后,定不会让他们尹氏一族好过。

青汐看到时机差不多了,便让左尹随手操起桌上的一个瓷瓶,便一脸怒容地冲了上去,少昊一时紧张,便抽出了剑,大约是处于自卫,一剑便刺入了左尹的身体。

南素看到后大惊失色,果真猛地一下推开房门,刚大喊了一声,左尹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断了气。

青汐左顾右盼,没有看到有人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华遥看到青汐的神情,闲适地地笑了笑道:“放心,不会有人来的,我先前已经冒充了少昊的侍卫,打点过了。”

青汐刚想夸赞他几句,忽然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颇有兴致地道:“你在解连环锁吗?”

“嗯,”华遥应了一声,“以前玩过吗?”

青汐道:“玩过。”

华遥将刚解开的连环锁移到她面前,一派悠闲地道:“要不要试试?”

青汐接过连环锁,刚打算解开,又蓦地顿住,将连环锁闪电般地塞进他手里道:“我在办正事呢。”

说完,立即将目光移回雅间内,目不斜视的样子。

华遥也跟着看了一眼室内,好像终于来了点兴致的样子,放下连环锁道:“ 终于到重点了。”

青汐闻言,更加认真地注视起室内的动静来。

此刻南素抱着她父亲失声痛哭,少昊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也在为刚才的冲动懊恼,悔恨。

他立即走上前,抱住南素道:“素儿,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父亲会突然冲过来,我不是有意…”

半晌后,南素渐渐收住哭声,挣开少昊的怀抱,神色哀凄地看向他,唇角却渐渐勾起一丝笑。“…不是有意?”

这样的神情,青汐恍然有一种看到五百年后的南素的感觉,即使在讲再痛苦的事,脸上都挂着宛如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少昊看得也是一怔,喃喃地道:“素儿,我…”

青汐猜想他大概是想解释的,只不过对着这样的南素,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连他自己都觉得怕。

南素缓缓放下她父亲的尸首,道:“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是来向你告别的?”

少昊盯着她,沉声道:“我知道,是我没用,无法让父王和母后改变心意…”

南素极轻地笑了一声,蓦地走向窗边的雕花木桌旁,背对着少昊斟了两杯酒盏,再步履阑珊地走到他身旁,递出一杯酒盏道:“你还记得么,我们当日拜天地时喝过交杯酒,如今我要走了,你是不是也该陪我再喝一杯交杯酒?”

华遥倏地道:“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

青汐茫然地道:“看到什么?”

华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

青汐:“…”

少昊怔在原地没动,脸上却露出痛苦之色。

南素接过话道:“我怎么?我明日就去申国了,你却连一杯酒都不肯陪我喝?”

少昊盯着那杯酒,迟迟未动。

“怎么?怕酒里有毒?”南素骤然一笑,柔声道,“你觉得我会杀了你?”

南素说罢,便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然后她的唇角溢出黑血。

青汐神色骤然一惊,刚要说什么,华遥却比出一个“嘘”的手势,神情从容而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少昊脸色大变,蓦地扑上去抱住摇摇欲坠的南素,大叫:“素儿…”

“你知道么?我今日真的是来和你告别的,刚才我喝的是毒酒,但是你那杯却什么都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即便你害死了我父亲,我也没想过要你死。”南素脸色苍白,唇角唇角微微上翘,“可是,你却不信我。”

少昊蓦地抱起她,神情十分痛苦地道:“素儿,你别再说了,再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医馆…”

南素此刻却又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道:“为何要去?天下第一毒,谁都解不了…”

少昊瞳孔剧烈收缩,赤练红!她居然服的是赤练红!

南素的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面容,唇边依旧挂着天真烂漫的笑,望着他道:“少昊,我要你永远记住,是你负了我…”

南素的眼睛缓缓阖上,少昊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半晌,才蓦地发出一阵极为压抑的痛哭声,伴随着她的名字轻轻响起在这寂静的夜中。

可惜,她再也听不见了,永远听不见了。

执念

窗外的明月依旧,窗内的鲜活却在霎间变成了死寂般的苍白,再没有了一丝生气。

朝为红颜,暮成枯骨。这下好了,她没把少昊弄死,结果反而把南素给弄死了。

接下来,真不知如何收场。

不,根本就不用收场了,皓月珠这下彻底没戏了。

青汐站在原地,一脸幽怨地瞪向华遥。

华遥唇边依旧噙着笑,瞥向她道:“你现在这个表情,是在向我抗议吗?”

青汐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南素从未想嫁到申国去?你早就猜到她想自我了断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想到自己苦心筹划的一切,就这么功亏一篑,青汐突然觉得心底酸酸的,莫名地想大哭一场!

华遥轻轻扳过她的脸,看到她双眸中真的浮起一层水雾,唇边的笑意倏地收敛,正色道:“真的难过了?”

“…没有。”

——怎么可能?

“本来是逗你的,没想到你当真了。”华遥轻叹了口气,“假如我说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呢,你信吗?”

青汐愕然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华遥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道:“你先答应我不哭,我就告诉你。”

青汐尴尬地垂眸,看向一边:“我没有要哭啊,刚才就是、就是沙子吹进眼睛了。”说完,又摇了摇他的手臂,好奇地道,“你快说吧。”

华遥握住她的手,顺势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神色淡定地开口道:“南素将自身的法力赋予你一部分,一方面是方便你行事,另一方面应该是维系她和你的联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但凡是与她相关的事,她都能通过你感应到,她甚至可以干预你的行动。”

“嗯?你说真的?”

“你想试试吗?”华遥蓦地转过头,望着抱住南素尸首的少昊,“你试着用法术去捅他一刀吧。”

“…”青汐再次愕然地望向华遥,想了半晌后,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于是将法术凝聚在手腕上,变成一把锋利的光刀,但刚刚推出,便反弹了回来。

她瞥了华遥一眼,这次是真正明白了。

南素是无法做到亲手杀了少昊的,即便时光重来一次,即便少昊负了她。

这世上有一种女子就是如此,至爱才会至恨,至恨也是因为至爱。

最后,还是爱大过恨。

华遥望着天边的月,淡淡道:“如果这个结果不是成魔后的南素想要的,即便后来她服毒自尽,即便你最后没有完成任务,她都可以通过操控你,达到杀死少昊的目的。”

青汐默然半晌,是的,她不仅没有操控她杀死少昊,而且当她行动时,她还阻止了。

显而易见,这就是她要的结局。

青汐道:“你怎么会预先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南素想要的?”

华遥瞥向她道:“南素适才在酒中下毒,你是不是没看到?”

青汐一震,对啊,他们所在的角度是完全可以看到南素下毒的,但是她却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是说,成魔后的南素施了障眼法,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阻止。

而华遥早就察觉到她不对,于是才问她刚才看到什么没有。

结果她毫无反应,他更加证实了心底的推测,才没有做任何阻止。

青汐抬眸望着抱着南素,默默哭泣的少昊,轻声问:“你说,他以后会后悔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假如少昊提前知道这个结局,还会不会执意要返回王都?他是真的认为可以劝说庄侯打消念头,还是心中早已清楚此事已无任何转圜余地?

也许早在他做出选择之时,便已猜到了这个结局。

可是,会后悔吗?也许多年以后吧。

当自己得到一切的时候,才发现曾经放弃的东西有多么珍贵。

这是人的通病,也是人的劣根性。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放弃的执念,南素的执念是爱和恨,少昊的执念——起码现在是权和势。”华遥莞尔一笑,“至于会不会后悔,也许以后会,但至少——现在不会。”

半晌后,青汐眸中渐渐浮起一丝笑:“你刚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那子瞻,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么?”华遥停下来,神情专注地望着她,缓缓而道:“我的执念——从来都是你。”

青汐蓦地怔住,视线被牢牢地锁在了他漆黑的双眸中。

我的执念——从来都是你。

倏地,脚下的土地剧烈颤动起来,就像整片天地都要塌了一样,就像他们之前来时的景象。

华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她,瞬间,他们再一次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洞中…

等青汐再次睁开眼睛时,一颗璀璨的皓月珠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青汐定定地望着手中的皓月珠,五百年前的种种却如回放般一帧一帧地划过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许久后,青汐环顾四周,他们正躺在了晖城外的战场之上,他们——回来了!

“皓月珠怎么会在你这里?南素她在何处?”

青汐刚打算起身叫醒华遥,邹义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双目暴戾地望着她。

青汐瞥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漫不经心道:“她在何处,我如何得知?至于皓月珠,不是你偷来的吗?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

邹义忽地冲过来,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说实话,不然我立即杀了你!”

青汐抬眸瞥向他,嗤笑了一声:“就凭你?”

邹义猛地挥剑,可是剑到了她脖子的位置,就怎么都不动了,就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钳制住了。

邹义惊愕地抬起头:“你、你也不是人?”

“我怎么不是人了?”青汐轻笑了一声后,笑容渐渐收敛,语气似携着冰霜般的冷凝之气,看向他缓缓开口,“真正不是人的是你,邹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