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还真有些好奇:“他说什么?”

“主上云淡风轻地说‘令公子今年该满十六了吧,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你不知道文叔当时就吓破了胆,哈哈哈哈哈…”

青汐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这确实是华遥会说的话。

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从来都是暗藏利害,三两句就能逼得对方恨不得立即落荒而逃。

要想在他这里占到便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青汐刚要开口和盛瑜胡诌几句,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眸子顿时浮现出一抹捉弄之色,道:“那盛瑜兄当时从文叔口中得知此事,只是觉得十分好笑吗?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呀,你、你看出来了?”盛瑜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看出来,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当时是有些想法的。文叔说主上断了袖,我当时就心头一紧啊,那晚更是整夜都无法安眠呀。文叔的独子年纪还小,文叔要是打死都不肯把他独子献给主上,你说遭殃的会是谁?”

青汐作思考状,道:“难道是文叔?”

盛瑜斜睨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道:“怎么会是文叔,当然是我了!”

青汐假装惊讶道:“啊?”

盛瑜做出一副“孺子为何不能开窍”的形容,继续点拨起她来,“我就琢磨着,文叔独子文封那长相品性和我有几分相似,主上要是对我那小兄弟有念想,保不准对我也有了念想,但是碍于我们的君臣关系,一时不好下手。一想到这层厉害关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你说我能睡得着吗?唉,想我盛氏一门,三代忠烈,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定、我定…以死捍卫清白!”

盛瑜的表情真是坚贞又惆怅,看得青汐哈哈笑起来。

“喔?爱卿要以死捍卫清白?”

慢悠悠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惊得盛瑜猛地站起身,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看到华遥走过来,盛瑜面色尴尬“嘿嘿”笑了一声,刚打算寻个借口开溜,华遥蓦地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听说柳大夫之女对爱卿情有独钟,不如择一良辰吉日把这婚事定了吧,爱卿也不用以死捍卫清白了,你说…”

华遥还没说完,盛瑜立即“噗通”一声跪下,豁出去般道:“臣请命终生戍守我国边境,为我穆华国万世基业倾其一生,万死不辞!”

华遥斜瞥了他一眼,唇角缓缓上扬道:“好提议,准了。”

盛瑜不敢置信地看了华遥一眼,随即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黯然神伤地离开了。

望着盛瑜落寞而忧伤的背影,青汐忍不住大笑出声。

华遥一把将她捞到自己腿上坐着,扳正她的脸,无奈地笑了笑:“又在调皮了是不是?”

青汐道:“没有啊,就是在和盛瑜聊聊天,解解闷。”

“喔?那你们还聊了什么?”华遥一脸悠然地问。

青汐仰首思索了一下,一派轻松地道:“没聊什么啊,主要就是聊一只兔子如何拯救纯真可爱却又身陷狼窝的小兔子的故事。”

华遥:“…”

青汐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有件事一直在心中犹豫纠结。

幻天石就在幽扈城的端木家族手中,但她一直没有告诉华遥。她总觉得此事不会这么容易,并不想华遥跟着她去冒险,但是他若是知道了,又肯定会和她一起去的。于是,她最近一直在烦恼要找个什么理由说服他,可惜到现在还没想出个好理由来。

倏地,她的心猛地一阵狠狠的抽痛,紧接着一口血霎时喷了出来。她将拭过唇角的锦帕缓缓摊开,那一滩刺目的鲜红,就像一朵妖冶的花在她眼前渐渐盛开。

她双眸定定地盯着那口血渍,为什么会这样?她刚才根本就没用上古之术啊。

这时,桌上的烛台猛地一跳,芜辛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她面前,只不过是幻影虚像。

青汐不着痕迹地将锦帕藏到了身后,道:“芜辛,你找我有事吗?”

她知道芜辛并不会轻易用幻影术,因为极其耗损修为,此次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芜辛瞥了她的唇角的鲜红一眼,冷然道:“殿下觉得掩耳盗铃有用吗?”

青汐知道芜辛看到了,没有说话。

“你现在在哪里?”

青汐将她离开黎周山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芜辛。

“所以殿下此刻在穆华国?和他在一起?”

青汐点了点头:“芜辛,你老实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凝魂术本就是一种借助聚魂灯才能完成的邪术,但是既然是邪术就必将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这具身体不可能支撑太久。若是像寻常人那样活着,一、二十载大约也是可以的,可是她经常用内力催动碧灵,实施上古之术,对身体的耗损太大,所以寿命自然就更短了。

得到通灵玉后,她一直躲着华遥,除了五百年前的事不能释怀以外,也害怕万一自己真的喜欢他怎么办,她本来就不该和这个尘世有太多牵扯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是后来,她终究没有管住自己的心。

芜辛看向她:“假如只是凝魂术对身体的耗损,殿下还能再活七、八载。”

青汐猛地一震,假如只是凝魂术…这是什么意思?

芜辛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聚齐四大神器后,殿下要解开九天堕魂咒给姜氏一族下的族咒,就必须祭祀四大神器。”

青汐道:“你是说血祭?”

芜辛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不,是魂祭。以殿下的魂魄祭奠四大神器。”

青汐脸色骤然苍白,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原来,是魂祭!原来,她连七、八载都没有。

芜辛敛眸:“殿下,有些事,该整理就整理一下吧。”

注视着跳动的烛火,青汐脸色微黯。她果然还是走错了这一步,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靠近华遥的,他们本就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人果然不应该给

青汐抬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月光良久后,寂然地道:“芜辛,你是怎么做到的?”

芜辛微微扬眉:“嗯?”

青汐道:“我是说夜茴。”

青汐以前听族长们说过,芜辛之所以会成为他们的守护神兽,其实也是有来历的。

上古时期,芜辛从妖界来到人界,身受重伤昏厥,被他们族长所救,所以芜辛和他们族长立下盟约,永远庇佑他们姜氏一族。芜辛从来没提过他为何要从妖界来到人界,但青汐直觉,必与他和夜茴的这段前尘往事有关。

芜辛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和殿下的情况不同,真正的心死后,自然什么都放下了。”

月色浓稠,星光漫天。

青汐穿过蜿蜒的回廊,向华遥的房间走去。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来,虽然知道他可能已经睡下了,但还是想来看看。

还没走到他的房间,便听到临枫的声音响起在后院不远处。

她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临枫怎么会在这里?

她轻巧地走到后院的一株大树后,正好能看到临枫与华遥在石亭内交谈。

青汐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困惑,在齐梁国时临枫才与华遥结识,如今怎会这般熟识了?难道他们早就认识了?

正胡乱想着,临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青汐耳中:“一切都如计划进行,怀楚国那老儿正在已被胜利冲昏了头,把绝大部分的军队压在了萧清国。另外,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国相荆楼也瞅准了这个机会,正在秘密筹划,怀楚国内乱即至。主上你若现在派兵拿下它,简直犹如探囊取物,而且也不会遇到齐梁国和褚允国的阻力。齐帝滕煜倒不是看不明白你的意图,只是我们的国土和他们并未接壤,中间隔着一个褚允国,就算他有什么想法也是鞭长莫及。褚允国的老皇帝向来胆小怕事,这次又和怀楚国结下了梁子,高兴恐怕都来不及,自是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临枫此话一出,青汐便什么都明白了。

临枫父子不仅是华遥的人,而且这本身就是一盘大棋。

华遥做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是最周全的精心谋划,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难以找到。从怀楚和褚允的边境之争开始,怀楚、褚允和萧清便已经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颗棋子了,他们的命运早就掌握在了华遥手中,他们却完全不自知,难怪现在走到现在这一步。

华遥道:“嗯,你和你父亲也在怀楚呆了好些年了,是时候回来了。”

“卧底当惯了,现在突然回归正途,还真有些不习惯,容我先适应适应。”临枫风流倜傥地笑了笑,复又正色道,“主上,听说我师妹和你在一起,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

华遥淡淡地颔了颔首。

“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啊,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另外主上你的事,我也一个字没有透露过。现在好了,你们都摆明车马了,我也不用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临枫似松了口气般继续道,“红月之事步步在你的算计之中,故意假装被薛太后所囚引她出现,还有你骗她你不会武功之事…我师妹应该还不知道吧?”

青汐微微一怔,原来…所有的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包括她。

“她还不知道。”

临枫轻叹一声:“不知道也好,不然难保她不多想…”

华遥微微敛眸,并未说话。

青汐转身离开,心中黯然地想,一直苦苦找寻的理由竟就这样出现了,这算不算是…连老天都在帮她呢?

相忘江湖

青汐当晚便离开了穆华国,一路往幽扈城而去。

三日后,她刚将马栓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打算在这城郊休憩片刻再出发,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嘶鸣声。她稍微转过头,便看到华遥翻身下马,缓缓向她走来,一贯容色无双的面容上竟有几许疲惫之色。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青汐忽然出声,看着他道。

原本以为这五日她已将一切想通,可惜看到他的瞬间,心底的酸楚和思念依旧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华遥闻言,果然没有再向前一步,定定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眸色深深,却瞧不出什么表情。

青汐微微使力,让指甲嵌入手掌中,直到感觉到刺痛的感觉,才骤然松开手。这样的疼痛,她只是想提醒自己绝不能心软,她将眼底的潮湿逼了回去,抬眸望向他道:“你能找到我,是因为在我身上撒过那种乌雀能追踪到的特殊香气?”

华遥怔了好久,才缓缓点头。

青汐唇角扯出一道弧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看,你做的所有事几乎都是瞒着我的,而这些,都是许久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华遥的眸光微沉,道:“那日我和临枫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青汐忍住心底猝然泛起的疼痛,抬眸看向他道:

“是,我全部知道了,你来,是向我解释的吗?”

“你无需和我解释什么,我们从一开始便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如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不清楚了。其实仔细想想,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厌倦无趣了。”

“子瞻,你不欠我什么,我们已经两清了,从此各自珍重,相忘江湖不是很好吗?”

华遥双眸骤然一冷,似结了一层冰,唇边却扬起一抹异常温柔的笑,“青汐,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这件事我可以…”

“你知道我并没有和你闹脾气,”青汐斜睨向他,语气平静地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只是突然让我看清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也突然让我明白你在我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华遥望着她的黑灼双眸顿时如一滩化不开的稠墨,许久才道:“你说什么?”

“正如我曾告诉你的,我苦等了五百年,才终于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重生,为的便是聚齐四大神器,解开我族的诅咒。”青汐面无表情地撇过脸,看向别处道,“其他的任何事情与之相比,都不值一提。”

华遥冷沉的眸光似在克制什么,耐心地道:“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幻天石,你为何还要故意说这些让我生气的话?”

青汐的声音骤然一冷,转过头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子瞻,你还不懂吗?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现在已经厌倦了在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上纠缠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放弃你不是理所当然吗?”

“小事?”华遥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一步步朝她徐徐走来,声音更轻地道,“所以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吗?说说看,我只是你在完成任务途中可有可无的存在,还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调剂?”

华遥的俊美的容颜上掠过一如平常般温润柔和的笑,却看得青汐的心莫名地一颤。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不要过来!”

华遥忽地笑出了声,紧紧攫住她的双眸透着一贯的温和和高雅。

他一步步逼近,缓缓道,“青汐,既然我对你什么都不是,那你在怕我什么呢?”

倏地,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胸口处传来,他往前走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顺着刺入胸膛的剑缓缓抬眸,看向握着它的主人,脸上却渐渐浮起一丝笑。

青汐望着那一团不断扩大的血红,大脑徒然陷入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啊。

两人相隔咫尺,他的手缓缓抚上她惊愕无比的容颜:“傻姑娘,力道这么小,怎么算是会使剑呢?”

下一刻,他忽然用力向前一个挺|身,白亮的剑锋瞬间刺穿他的身体,刺目的鲜血不断地顺着剑身往下滴,将他月白色的长袍一寸寸地浸透。

青汐瞬间呆滞的双眸中映着他月白的倒影,她握住剑柄的手不断颤抖,他…这是在做什么?

血不断往外沽出,华遥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但神色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定定地凝视着她缓缓道:“你现在这模样,是在怕我死吗?告诉我,你是在担心我吗,青汐?”

青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到底想干什么?”

华遥的手依旧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轻拭她脸上的泪,微微一笑道:“告诉我,我在你心中真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吗?”

青汐的眼泪越涌越凶,手忙脚乱得在袖中乱找一通药瓶,但微微颤抖的手刚碰到他的伤口,前方便骤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她抬眸望去,那队人马中最前面之人就是临枫,离他们越来越近。

她从远处收回目光,一指一指地掰开他紧紧扣在她手臂上的指节,强忍着眼泪快速转身上马,回头道:“子瞻,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你别再来找我!”

说罢,便骑着马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临枫看到华遥一身血地倒在地上,立即焦急地跳下马,从袖中取出两颗丹药喂华遥服下,随即对后面的人厉声大喝道:“你们谁会包扎,快给本少滚过来!”

青汐骑在马上,泪水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不住地往外涌。

起初,她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往下落,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猛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一个人蹲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头埋在双膝间声嘶力竭地大哭。

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他,可是最终还是伤害了他。

为什么总是这样?

每次她觉得幸福似乎触手可及时,现实就会狠狠地□□她,让那一点点希望瞬间消失不见。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青汐想起华遥刚才受伤的样子,心顿时就像被绞着揪着一样痛。

半个时辰后,青汐发泄完,再抬起头时,原本漂亮的双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她缓缓站起来翻身上马,神情木然地望着远方,这已经是一条不归路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头了。

子瞻,忘了我吧。

青汐一路西行,向幽邑城而去,途中经过萧清国的边境晖城时,茶楼酒肆都在议论着最近的天下大势。

当怀楚的军队终于快要打进萧清的皇城时,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家门口也快要被穆华攻破的噩耗传来,于是急急忙忙得就往回撤兵,直奔怀楚和穆华的边境而去。

可惜终究是为时已晚,那时怀楚的皇城已经被穆华攻破,怀帝当即便称愿将国土并入穆华,只要赐给他一块封地,让他保有现在的富贵荣华,便愿意永世对穆华称臣。此消息一传入怀楚国的军队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大部分士兵都心灰意冷,直接投降,只有少部分还在顽强抵抗,但国破家亡已成定局,这些士兵自然也没撑多久,便全数投降了。

怀楚一降,萧清则即刻兑现承诺,将大半的国土都送给了穆华,实则与亡国也相去不远了。

这一切,都在华遥的掌控之中吧。

酒楼中,邻桌讨论得依旧如火如荼,青汐默然地听着,思绪却一下飘到了很远。

不知道华遥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当日那一剑刺下的位置,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伤口那么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

她很想知道他的消息,但这怎么可能呢,他受伤应该是要严密封锁的消息吧?只求老天保佑他尽快痊愈才好,不然叫她如何才能心安。

怔了一会儿,已然食之无味,青汐叫来小二结账。

小二立即热情地报了一个数,青汐在袖中摸了半晌,却没什么都没摸出来。

小二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操着手阴阳怪气地道:“客官,你这掏了大半晌,却一个子儿都没有,该不会是这账结不成了吧?”

青汐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小哥真是聪慧过人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先前回到五百年前,一直有华遥在身边,所以付账之事根本轮不到她操心。回到现世后,文朗和盛瑜又一路跟着他们,付账之事更是轮不到她操心。她路上的开销,还是当初在庄国偷走南素的钱袋后用剩下的,没想到竟这么不经花,此刻竟已分毫不剩了。

她这些天心不在焉,也没注意,不然早知道…起码想点办法弄点钱来才是。

小二以轻蔑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姑娘衣着打扮华贵,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说没钱结账谁信呢。不如姑娘派个人送个信儿,请家里人送钱来结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