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那么相信他,那么在乎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可是结果呢?

他能抛弃她一次,也能抛弃她第二次,这样生不如死的感觉她若再经历一次,她会活不下去的,真的活不下去的。

她闭上眼,眼泪悲伤地滑落下来,“我不再相信你了,释夜…”

“看来是真的伤心了呢,”他凝视着她的眼,“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的小瑾儿才会再相信我呢?”

她盯着他半晌后,寂然地道,“你突然出现,是为了幻天石吗?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就算你带走我,也一样找不到幻天石。”

“你觉得我是为了幻天石?”他放下她的发,神色蓦地冷寂下来,“你说过你想永远留在我身边,小瑾儿,你想好了,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哪怕是做宠物吗?”她的眼泪仍在不停掉落,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音,“释夜,离开我吧,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吗?”他的瞳孔蓦地收缩,双眸透着半明半黯的光。

她轻声呜咽,最后点了点头。

“好,这次我如你所愿。”他轻轻抚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是永远都无法忘了我的,我期待我们下一次的相见。”

明白

天边蓦地响起一声惊雷,黑云滚滚而来。当端木瑾再睁开眼时,幻境已逝,她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斗酒大会。

木然地立在原处半晌后,她拂去眼角的泪转头往楼下望去,却早已没有了迦澜的身影。

半月渐渐浮上夜幕,平静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今日除了是幽扈城一年一度的斗酒大会外,还是河灯节,放眼望去,宽广的河面上全是一簇簇粉色的河灯。

端木瑾不知道迦澜去了哪里,便一直沿着河边走,直到看到远处有一抹暗红身影,她才蓦地驻足。

摊前,他垂眸盯着一盏河灯,周围围着好几位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娇羞频频望着这抹颀长身影的姑娘们。

“俊俏公子,你要买河灯吗?”卖河灯的老婆婆微笑道,“不知道公子是否有心上人?这河灯若是送给公子的心上人,她必定心中欢喜得紧。”

他默然无语,许久后才抬眸道:“真的吗?”

老婆婆慈祥地道:“当然,若是公子送的,你心上人哪里有不欢喜的道理?”

他垂眸又摩挲了轻纱灯罩半晌,可是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走到河边,负手而立,定定地望着那些浮在水面上河灯出神。

“在想什么?”端木瑾从他身后圈住他的腰,他却蓦地僵住,神色极为震惊的样子。

端木瑾当然知道他在震惊什么,他必然以为她刚才是逃走了,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许久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道:“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可知道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的一次离开我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的脸贴在他笔直挺立的后背上,回答道:“我知道。”

他的面容在昏黄的月光下有些难辨,沉默一会儿后又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想回来。”半晌后,她轻轻地道,“迦澜,你真的会永远都陪在我的身边,不会离开我吗?”

她的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那是迦澜从未见过的一面,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做我的夫君吧,我答应嫁给你为妻。”她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道,“但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能扔下我,好吗?”

这世上有一种人从不轻易放下,但是决定一旦放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端木瑾正是这种人。

十日后,桃花林的屋舍中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寝居中的红烛烧得正旺。

毫无疑问,今夜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迦澜惯常着红色长袍,所以今日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端木瑾则一向着素白长袍惯了,今日一身大红喜服罩在她身上是十足得令人惊艳。

她坐在卧榻上,将手中的酒递给他,蓦地一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接过酒盏,与她交杯而饮,却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她。

她亦没有追问下去,躺在卧榻之上闭上眼睛,淡淡道:“睡吧。”

迦澜蓦地站起身,道:“你睡吧,我今夜宿在隔壁。”

话音刚落烛光就熄灭了,皎洁的月光映了进来。

“今晚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吗,夫君?”她尾音微扬,一向清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添了一抹别致的妖娆。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一僵,许久后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下一刻他已被她压在身下,她的双腿跪坐在他身体两侧,上身轻轻倾下,美得惊人的脸几乎与他贴在一起,“你说过只要我说的你都信,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你现在才问我想好了没有,意思是要我换个夫君不成?”

迦澜伸手抚过她的脸,低声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一时冲动?你其实并不爱我对吗?”

端木瑾反问道:“那你爱我吗?”

迦澜丝毫不掩炽热的目光,道:“我当然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那就够了。”她长如蝶翅的睫毛眨了眨,闭上眼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如果你肯相信我,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像你爱我一样爱你,而我唯一需要的是——时间。”

迦澜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注视着她道:“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端木瑾此后依然常常独坐在桃花树下发呆,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青汐明白其实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时候端木瑾常坐树下,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是过往的回忆,那回忆中每点每滴都是关于释夜,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敲击着她,吞噬着她,她的心慢慢地变得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而现在她依然坐在这里,但心情却不复先前的燥郁和痛苦,那些曾经不管如何都想不通的事,好像慢慢变得不再重要了。

端木瑾正想得出神,耳边蓦地传来极为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的听力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蛇!

她刚转过首,几条巨蟒就张开血盆大口朝她飞扑而来,她手中的软鞭在空中蓦地划开一个弧度,巨蟒蓦地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反应不错嘛。”

冰冷的声音响起,青汐抬眸一看,神情了然地一笑,又是她啊,她是和端木瑾杠上了吗?

端木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此人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容貌极为明艳动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什么印象,她索性懒得想了,直接问:“为什么偷袭我?”

蓝衣美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离开迦澜,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端木瑾这才明白过来,她应该是血妖一族之人。

她道:“你喜欢他?”

“与你何干?”蓝衣美人倨傲地道。

端木瑾端详了她一会儿,唇角微翘道:“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你看不出来?”

“你…”蓝衣美人说罢,又要唤来巨蟒攻击她,却被端木瑾一掌击出了几丈外,唇角流出血来。

端木瑾轻拂衣袖,瞥了她一眼道:“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是你就回去好好精进修为。等你可以打败我了,再找上门来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端木瑾向来不喜欢太过莽撞的人,不过倒是很钦佩她的勇气。

蓝衣美人眸光中掠过一丝不甘,冷沉地忘了她许久后道:“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记住,他日待我的修为在你之上后,若是发现你负了他,我必将扒你的皮,吃你的肉,饮你的血,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挫骨扬灰,不信你等着瞧!”

说完便消失得了无踪迹了,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般。

端木瑾转过身坐下,继续望着远方默默地想,刚才那位血妖如此执着,可是于迦澜而言,她也许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同族而已吧?

人也许都是这样,总喜欢追逐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事物,包括感情。

但是也总有一天会彻底醒悟过来,触手可及的温暖远比镜花水月的虚像要重要得多。

她一直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迦澜从身后走来,手中拿着一件白色披风,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默默地坐在了她旁边。

他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坐在树下?”

他的大掌蓦地包裹住她的手,那是极为温暖的触感,完全不同于她一贯的冰凉,她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有些沉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她望着前方,头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小时候没什么人肯和我玩,看到我都离得远远的,久而久之,我也变得很厌恶人群,所以常常一个人跑到杳无人烟的树林里休息或者发呆。”顿了顿,她忽然抬眸看向他,眼神竟有些许不安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很无趣?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我…”

他蓦地打断她,“瑾儿,你知道吗?当年我之所以能从血海中出来,就是因为你。”他漂亮的凤目凝视着她,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你一直都是我活下去的信仰!”

端木瑾闻言,身体抑制不住地轻轻一颤,原来他们竟如此相似!她曾经也把释夜作为自己活下去的信仰,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看到他,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迦澜,告诉我你以前的生活吧,你在下血海之前,一直都呆在妖界吗?”

他偏头看她,似乎有些诧异她竟会好奇他以前的生活,但她问起,他心中却抑制不住地觉得高兴。

有些事,他没有问她,但心中却是明白的。

她答应嫁给他,似乎是想要逃避什么,但他并不觉得生气,其实她只要肯靠近他,他就已经觉得很喜悦了,如同现在。哪怕她只是需要温暖,只是需要陪伴也没关系。如她所说,也许总有一天,她会像他爱她一样爱上自己,再或者就算她不是那么爱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

“嗯,我出生在妖界,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是一直独自生活,”他略略停顿,神情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继续道,“妖界一向弱肉强食,我那时候法力不强,也常有其他妖欺负我,后来有一天我听其他妖在谈论血海,说下血海可以增强修为,于是我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其实我那时对血海所知并不多,并不知道下血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所以我下去后立即就后悔了,我想自己肯定会死在里面。”

想起以前的自己,他微微一笑,似乎在笑自己过去的莽撞和无畏。

“可是你还是熬过来了,”端木瑾唇角微微扬起,“就如同我,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我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身上闪耀着一种藏不住的光芒,但也许她自己都还没发现,遇到迦澜后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也许我们活着,本就是为了相互遇见。”迦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瑾儿,我从未问过你,你喜不喜欢这里?”

端木瑾挑眉笑了笑,看向他道:“怎么?你现在才想起问我这个囚徒的意见?”

他向来妖孽的俊颜也终于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窘迫,抿唇笑道,“以前是害怕你离开我,所以故意将你困在这里,但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他顿了顿道,“想回夜擎山吗?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化心而藏

——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听到这一句,端木瑾莫名地觉得心安,她摇了摇头道:“我很喜欢这里,等过一段时日吧,我们再回夜擎山。”

她毕竟还是端木家的家主,不可能永远不回去的,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处理了。

一想到端木家那些繁复的事,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可是转念日后迦澜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讨厌了。

“迦澜,你真的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她轻轻抱住他的手臂。

他垂眸吻上她的唇,道:“会,直到你不要我为止。”

良久后,端木瑾的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勾唇道:“我以前不要你,你不也一样死皮赖脸地不准我走吗?所以就算我不要你,你也要照样死皮赖脸地缠着我。”

“好,我答应你,我永远会陪着你,一直到我死为止。”他的手抚过她的唇,“不,就算我死,我的魂魄也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的,你不会是一个人。”

端木瑾抱着他的手蓦地紧了紧,却没有说话。

他瞥了一眼天色,然后垂眸笑道,“天快黑了,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去给你做。”

端木瑾想了想,忽然问:“你呢?现在会饿吗?”

妖其实是不需要像凡人一样去吃东西的,但是迦澜的修为渡了一半给她,而他自己的寿命也变得如同凡人长,端木瑾其实有点好奇他现在的习性到底是遵从凡人还是依然是妖类的体质。

“饿?”他蓦地看向她,幽深的双眸似有什么在涌动,喉结轻轻滑动了下,戏谑地挑开她颈项上的衣扣道,“夫人说得没错,我现在很‘饿’,你愿意先喂饱我吗?”

端木瑾怔了片刻才蓦地反应过来,脸色微红地推开了他。

迦澜倏地大笑出声,半晌后,迦澜终于收敛笑意道:“我虽然现在的寿命和你们凡人一样长,但我的本质属性还是妖,吃不吃食物都没什么区别,不过你一个人用膳多无趣,我很愿意陪你一起用膳。”

“那这样说,我的血依然对你有很强的诱惑力,是吗?”端木瑾突然想到,自从被他困在这片桃花林后,她便没有遮盖身体香气的药可继续服用了。而他们端木家的血对妖而言,如同美味到不能再美味的食物,这岂不是说他每日都会闻着她血液散发的诱人香气?他是如何做到忍受这种痛苦的煎熬的?

“无碍,你看我不是已经很习惯了吗?”他道。

端木瑾摇头道:“我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我在血海呆了多年,这点意志力还是有的。”看她完全不信的样子,他望着她笑了笑道,“当然,一开始还是会很难受,需要用很强的意念才能克制,但是现在我已经很习惯你身上的香味了。”

端木瑾垂眸,沉默半晌后道:“那我一会儿就飞鸽传书,就让他们去把药取来。”

迦澜随意地“嗯”了一声,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打了一个响指。

这时,一只通体翠绿的鸟突然飞到他们面前,开口道:“夫人,夫人,我是来逗你开心的,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端木瑾蓦地伸出手,它立即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轻轻抚了抚它的羽毛,笑着偏头望向迦澜道:“它会说话,是鹦鹉么?”

“嗯,上次去市集时看到的,觉得很有趣,就想着送给你一只。”他顿了顿,又道,“它比一般的鹦鹉聪明,因为它是有些智龄的,只是还未成精罢了,你喜欢吗”

“夫人,你不喜欢我,我会难过的,说喜欢我吧,说喜欢我吧!”鹦鹉讨好地说。

端木瑾蓦地笑了,冲着鹦鹉轻轻点头道:“你很有趣,我很喜欢你。”

“太好了,太好了!”鹦鹉叽叽嘎嘎地说道,引得端木瑾轻笑出声。

“所以,你只怕狗?”迦澜唇角抿成柔和的线条,偏头看向她。

端木瑾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警惕地道:“不准再把它们弄来了!”

迦澜瞥了她一眼,无赖地凑近了些:“吻我,我就答应你。”

“你…”

迦澜挑了挑眉,望着她微红的脸,懒懒地道:“不吻?那我就…”

话还没说完,端木瑾就猛地一下堵上了他的唇,唇齿剧烈纠缠起来。

良久后,迦澜抱住她,声音略微沙哑地道:“早知道你这么听话,下次我就…”

“…你就怎样?”

迦澜道:“…下次再告诉你。”

“…”

青汐在端木瑾此后的记忆中,看到许多她与迦澜相处的画面,那大概是端木瑾此生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可惜的是,好的事情总是短暂,不久后那些坏的事情就接踵而来,而这些不幸的事情终于彻底解释了端木瑾为何最后会出现在极北苦寒之地。所以在青汐看来,接下来的事才是端木瑾真正的最大梦魇。

那日,端木瑾午休之后就收到端木家的紧急飞鸽传书,书信上说端木家神祀台的封印似乎出现异动。

早在她继承家主之日时,长老便对她说过神祀台的封印里封印的是上古时期魔界的大魔们,若是一旦有什么差池便后果难料,所以她知道此事耽搁不得,而那日迦澜正好回血妖一族的栖居之地处理一些事,她便留了一个字条就赶回端木家了。

回到端木家后,长老们立即迎了上来。

“城主,您终于回来了!封印里最近时常传来魔界大魔们的咆哮声,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是啊,城主,我们一众长老们都觉得他们似乎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召唤,快要觉醒了!”

“我看只有城主拿出幻天石从新加固下封印才行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完之后,端木瑾终于开口道:“神祀台在哪儿,带我去!”

长老们带着端木瑾通过地宫的重重机关,终于来到巨大的神祀台前。果然,刚一进来,充满戾气的咆哮声便从神祭台的中央涌来。

端木瑾望着面前巨大的石雕转盘,皱眉道:“如今封印异动,但我却还是没有记起幻天石的真正存放位置,这是为何?”

长老们面面相觑半晌后,大长老道:“城主,不如你先走上神祀台试试。”

端木瑾转眸望向神祀台中央古老的石雕转盘,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猜想应是镇住魔界大魔们的上古经文。端木瑾走上悬空的浮廊,一步步朝古老的石雕转盘走去。

当她出现在石雕转盘面前,一束白色的光芒蓦地划破神祀台,端木瑾的心脏蓦地猛然地一扯,如同要跳出般剧烈疼痛起来!

端木瑾低头,竟看到自己的胸口处蓦地变得透明,竟可以看到里面是一颗赤红的石头。

“天啊!幻天石居然化心而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