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阿芝的交代,马蹄道:“怎么光买肉食谷粮,却不买酒?”

阿芝道:“外间的酒哪里比得上我这里的?你说你在外面混了这么久,可喝过刚才那样的好酒么?”

“确实不曾喝过。”马蹄道,“这酒是你酿的?”

阿芝道:“我自认酿酒也不错的,不过我在这里安家的时间不长,还没心情去酿。你刚才喝的这酒是贡酒。”

马蹄大惊道:“贡酒,你怎么会有贡酒?”

阿芝笑道:“你说呢?”

马蹄想了想道:“莫非我那位…那位便宜姐夫还是个大官不成?”

“差不多。嗯,他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说,快买东西去,要等市集散了,我们今晚得吃西北风。”

马蹄揣着阿芝给的钱,买齐了阿芝交代的东西。正往回走,突然前方哄闹,有人清道,似乎有什么大人物进城来了。他性喜热闹,跟着人流挤过去看。和他一样心思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大道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马蹄力大人凶,一步步地挤过去,一边问人:“出了什么事情了?什么大人物进城来了?”

“听说是商国的储君来朝拜大王。”

“商国的储君?商国不是要造反吗?”

“嘘——这话怎么说得!”

马蹄拼命挤到最前面一层,但却被一列卫兵拦住了。不多时,便见八百重骑兵蹬蹬而至,骑兵过后是三百战车。战车过后,一头犀渠①背着一座十丈高台把地面踩得震响,台上一个青石雕成的宝座,上面稳稳坐着一个男人。隔得远了,大多数人都瞧不清楚那男人的面目,只听周围有人道:“天!是国师亲自引路。这商国储君的架子可真不小!”

马蹄眼尖,只见台上那人神色萧索,仿佛完全不把脚下这千千万万人放在眼里。马蹄经过这一年游历,见识比当初广了十倍。这时听见别人的呼喊,便知道这就是当今天子钦定的国师、威震天下的血祖都雄魁了。他把高台上那伟男子的样貌神情牢牢记在脑子里,心中热血沸腾:“妈的!总有一天老子也要这么风光!这辈子才不算白活!”

高台过后,无数骑士拥着一列铜车走来。外围是大夏王师的三千风马骑,内围的三十六位东方骑士错落在十八辆铜车之间。十八辆铜车车顶摆满了黄金白银、珊瑚珍珠、北海鲲翅、南溟水晶、上古灵兽、尸方奇鱼…更有九小一大十颗宝珠,悬浮在车队上空,放出万丈光芒,虽然在白天,太阳的光芒竟也掩盖不了这宝珠的神采。

这无数奇珍异宝,据说都是商国储君要进献给天子的。

马蹄看着车队的威势和车顶的珍宝,看得两眼发直、口干舌燥。突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羿令符!

“怎么会是他?”

羿令符还是和留在马蹄心中的印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尽管万众瞩目,他却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是走在树林中,而不是被包围在人群里;那成千上万仰视着他的人,在他眼中等如根根的木头。

周围有消息灵通的人说,这腰盘巨蛇、肩停雄鹰的男人,乃是商国的一位大将军。

“他是大将军?那有莘不破是谁?江离又是什么身份?”想起以芈压祝融少城主之尊,在商队中的位子依然排在其他首领之后,马蹄心下更是震撼,“难道那几个人的身份个个都比芈压更加尊贵吗?”

马蹄突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好远好远,无论自己有多大的雄心壮志,在这些人面前永远都是那么卑微。“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是这样的年纪,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风光?我却要靠坑蒙拐骗来过活,甚至还要吃女人的软饭!”这个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震撼他的心房。

车马过尽,人群渐散,马蹄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乱走,蓦一抬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阿芝的门前。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木门半开,阿芝向马蹄招手道,“快进来啊!”

马蹄进门之后,一个方士打扮的人从暗处现身,喃喃道:“奇怪,这小子怎么进了这道门?难道…”

马蹄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他依然沉浸在刚才见到的场面里。直到阿芝关上门用力地摇晃他才醒过来,叫道:“阿芝姐姐。”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那干吗失魂落魄的?”

马蹄道:“刚才,我看见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他好威风!”

阿芝笑道:“你妒忌他?”

“嗯。不过我更妒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对,他也很威风,一直都很威风。有钱,有漂亮女人,有厉害的朋友,到了哪里大家都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他和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他就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阿芝跟眼前这个年轻人好上,本来也是抱着玩玩的念头,这时听他说得忘情,也不禁自失起来:“其实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他说不定也活得很痛苦。”

“很痛苦?那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和他比起来,你毕竟自由得多。虽然你没什么钱,可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吗就干吗。权势大了,有很多事情便不能随心所欲了;朋友多了,有时候也是一种压力。”

马蹄见眼前这个女人突然变得比自己还认真,忍不住笑道:“阿芝姐姐,你好像很有感触。”

阿芝微笑道:“因为你有感触,所以我就陪你一起感触。”

马蹄道:“其实,阿芝姐姐,我那个便宜姐夫应该是个大人物吧?你跟着他,应该也见过许多大人物。”

阿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大人物。”心中道:“我也确实见过许多了不起的人,但却不是因为跟着他。”这句话却没说出来。

马蹄问道:“好姐姐,能让我知道姐夫是谁吗?”

“姐夫?”阿芝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告诉你无妨,不过我怕吓着你。”

马蹄大笑道:“吓着我?哈哈,这里就算是六卿、元帅的外宅,我也不怕!姐姐你要真能吓到我,嘿!我今晚给你端水洗脚,做你的奴才。”

“真的么?你可记住你这句话才好。”阿芝微微一笑,道,“他叫葫芦。”

“葫芦?没听夏都有这么一号大人物。”

“你当然没听说过。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的大名,却真是威震寰宇,霸绝天下。”

马蹄冷笑道:“什么大名啊?能让你吹得这么响!”

第三十三章 拖延之计

马蹄所妒忌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喝着闷酒。

羿令符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很久,终于转身要走,却被有莘不破突然叫住:“别走!羿将军,过来陪我喝酒!”

羿令符走回来立定,有莘不破把酒杯递过去,他却摇头道:“我现在喝不得酒,怕坏事。”

有莘不破冷笑道:“坏事?坏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坏?你就是不喝酒又能干得了什么?这别馆前后左右,至少围了八千大夏精锐。嘿,暗处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术师方士,把这方圆百丈搞得死气沉沉,只怕我连大旋风斩也弄不起来了。羿将军,你的修为比我厉害,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冲出去么?”

“你在怪我?”

“怪你…”有莘不破的声音低了三分,随即怒吼道,“我当然怪你!你不听我的话,我不怪你。你要跟着来,我也不怪你。可你干吗把这伙兄弟也带上?他们虽然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在都雄魁面前,他们根本就像一群婴儿,一群等待宰割的婴儿!要是只有你,只有我,联手一冲,兴许还能逃出去。可有他们在,你叫我怎么逃?”

“你有想过逃?”

“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还没那么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为什么还来?”

“我知道危险,所以我才一个人来。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离救出去。如果失败,我就把命留在这里,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个人的么?好,我不问你家国父祖,我只问你,若是你死了,雒灵怎么办?”

“她、她、她…我对不起她。可我不能放着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羿令符淡淡道:“可是你还没做,我就已经知道你一定会失败。龙门山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我是对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对,你神机妙算,可是现在…你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除了把这一百多个兄弟拖来给我们垫背之外,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

羿令符并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从龙门山到这里,我尽量拖延时间。两天前,我感应到那对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灭,这是我和芈压的约定——也就是说,芈压已经把我要他传达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里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师父来干什么?”

“来救你。”

“我什么时候让你请他来救我了?”

“你没让,不过…”羿令符淡淡道,“请不请救兵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让我行动?你有资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当场,羿令符继续道:“这次你离开之后,我召集商队长老会议,因为你不顾商队,私自出走,大家一致决定,不再奉你为商队台首。现在我才是有穷商队的台首,你没资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也就是说,你…你废掉我了?”

“是。不过对于你的另一个身份,我没有权力干涉。也就是说,假如你以储君的身份来命令我,我也许会听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许?”

“也许。”羿令符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别是乱命。何况你还只是储君。而我,其实也不是真将军。”

“可你这个假将军比真将军还要威风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实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个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羿令符道,“不过我知道我父亲很想。我一直不是个好儿子,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孝顺一回。”

提起羿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感动:“你父亲…你父亲…我不知道他在天之灵看见你亲自把我送进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不是会很欣慰!”

羿令符淡淡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会欣慰的。”

“成功?你想做什么?”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来迎我去觐见共主,你推说我要斋戒沐浴。东郭冯夷要接我进九鼎宫居住,你又说这别馆是祖父住过的(据历史记载,成汤也曾被召唤到夏桀身边遭受软禁),说什么我要遵行祖父行迹以表孝思。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你在拖时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么?就算我师父真的赶来了,你认为他一个人就能横行夏都不成?”

“当然不能。”羿令符道,“夏都的城墙、城门、地面、水道都施加过禁制。有都雄魁这样的人主持,这个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阵势。这里是大夏数百年根基所系,固若金汤,就是能入地飞天的桑谷隽和燕其羽,只怕也难以在这里来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亲自来了也难有用武之地。总之在城里我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城里不能轻举妄动,亏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就在城里,像一百多只被人扣在陶瓮中的鱼鳖,等着人家来杀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难道你还希望夏人会放我们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会主动放了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对我们也还很优容,大概是因为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住我们吧。”羿令符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羿令符下一步会怎么做呢?”江离沉吟着,他当然不相信这个鹰眼男人当真会束手就缚。

都雄魁坐在客座上一语不发。这里是九鼎宫,江离接掌太一宗门户之后,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对此都雄魁倒没有二话,因为这种局势本来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离成为九鼎宫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这个年轻人。

镇都三门中,东君和云中君仍然倾向于他,只不过表面上服从江离的指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未服膺,只有河伯这个重新归附者才真正效忠于江离。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动上,都雄魁对江离的策划没有半点异议。实际上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在龙门山围住有莘不破之后他便想:“能把对方的行动料得这样准确,果然只有昔日的朋友才能做到。”

东君和云中君唯血祖马首是瞻,默然无语,河伯却肯耿直而言:“宗主,我看那羿令符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图谋。还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拿进九鼎宫囚禁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江离道:“若要动粗,何必等到现在?你说羿令符另有图谋,可知他图谋的是什么吗?”

河伯道:“多半是要把有莘不破救出去。”

江离道:“如何救?”

“这…”

江离问都雄魁道:“大人有何看法?”

都雄魁笑道:“我也觉得暂时不用动武。只要展示压倒性的实力让这几个小子自知必败,想来他们多半会就范。不过那个鹰眼小子的想法我却有些猜不透。如果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有莘不破带回亳都去,那就该赶在我们之前动手!以他的能耐,还有他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应该能做到这一点才对。”

“他确实能做到,不过,他想的应该更加深远。”江离道,“他不但要把有莘不破的人带回去,而且还要把他的心也带回去。”

“心?”都雄魁道,“你这么一说,可连我也听不懂了。”

江离道:“他要有莘不破向命运低头,不敢不回亳都去履行他作为储君的职责。”

“不敢?连国家都可以抛弃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离道:“不破的任性迟早会让很多人受到伤害。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他拒绝去想这件事情。羿令符这次亲自把他送来夏都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把他送进城来之后再救出去。”

镇都三老连连冷笑:“痴心妄想!”

都雄魁也嘿了一声,道:“第二呢?”

江离道:“第二,就是让有莘不破不想看见的事情提前发生。”

“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啊。”江离道,“先师曾和我讲过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事情,但在眼见之前,我实际上并不能真正体验杀戮原来是那么惨。我对世事热心起来,肇端其实是在寿华城。不破的情形其实和我很像。什么天下兴亡,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很模糊的概念罢了。可要是和他有关系的人在他面前死去,那种震撼就完全不同了。”

河伯惊道:“宗主的意思是…”

“现在进城的这支队伍,只有有穷商队总人数的一半不到。这些人在夏都对整个战局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死。”江离道,“这一百个人,是羿令符故意带来送死的——要让不破亲身体验到下属为他死亡的滋味。”

河伯听得毛骨悚然:“这些人不是他家商队的子弟兵么?”

“是。”

“那他…疯子!疯子!”

第三十四章 九鼎宫主人

羿令符扔下越喝越迷糊的有莘不破,走出两进门,坐在滴水檐前,画了一个棋盘——这是常羊季守教他的西方棋弈,当时那一局尚未下完,便被来犯的燕其羽扰乱了。

他细细回想当初的棋路,想把那残局复盘出来。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沉默良久,道:“现在羿令符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有莘不破救回去。否则他之前的努力便会白白浪费,他带来的那些人也会白死。但他要一路把人带回亳城估计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猜他的计划,应该是由他把有莘不破带出夏都,然后由埋伏在城外的人手把他接回去。”

河伯道:“我现在就到城外去搜查!”

“不急。”江离道,“就是搜也未必能搜到。现在甸服还是朝廷的势力范围,敢来夏都、又有可能把有莘不破带出甸服的,人数不可能多,但一定是绝顶高人。这样的人就算来了藏在城外,你也未必能发现。”

都雄魁突然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来的一定是伊挚!”

听到这个名字,镇都三老均是全身一震。

却听江离道:“不错。多半会是我那位师伯亲来。羿令符在龙门山东来的路上拖延了不短的时间,现在亳都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不过,就算是伊挚师伯,在夏都也未必能来去自如。所以,把有莘不破送出城外的事情,羿令符应该会揽到自己身上。”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云中君突然冷笑道:“那他打算怎么办呢?飞天?还是遁地?”

“遁地术没用,就算桑谷隽和有莘不破关系破裂是装出来的,他也别想用地行之术带有莘不破跨越有三千重禁制的王都城墙。”江离道,“但是,有莘不破身边还有另外两个要注意的人,一个是雒灵,她的动向我一直没搞明白。另一个是风神飞廉之后燕其羽——这女人是天上的霸王。也不知她现在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如何,若她被羿令符说动,带了有莘不破飞上高空,或许有逃走的机会。”

云中君道:“什么风之子!有我和东君在,她休想得逞!”

江离点头道:“有你们俩在,燕其羽要逃出去的机会大概只有三成。”

都雄魁道:“别说三成,就是只有半分的破绽也不能留给他们。”

江离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过都大人放心,我已经劳烦登扶竟大人去走一趟了。”

有莘不破有点醉了。

迷蒙中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故人,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瑟动。

“师韶兄,是你来了么?”

滴水檐下,羿令符听到乐音后右手一颤,竟把棋局弄乱了。

天地间飘扬着无以名状的韵律,似乎正把别院中上百人都拥抱住,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温馨,轻轻一曲,竟让上百个单身汉仿佛用耳朵聆听到了家的感觉。连羿令符也忍不住想起三千里外的家园。

“我想起了天山。”燕其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羿令符身后,轻轻叹息着。这个令江离有所忌惮的风神之后一直没有现身:进城前她一直藏在铜车之内,进城后则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

羿令符哼了一声,无箭拉弦,一股劲风射出,没射出十几丈便被天际一股力量消弭于无形。燕其羽道:“我来试试。”却被羿令符按住:“没用。这一曲暗含‘天罗咒’,这天罗一成,就算我们撕破了脸横来,一时半会也冲不破的。再说,我们现在还不宜和他们蛮来。”

燕其羽道:“现在连天上的路也被他们封住了,你还打算怎么办?还是趁他们未动手,先发制人吧。”

羿令符盘算了一会儿,道:“不行,这天罗多半是大夏乐正登扶竟亲自施为,那盲老头是足以媲美四大宗师的高人,他布下的阵势非同小可,只怕还没等我们破了天罗,都雄魁就闻讯赶来了。在城内跟夏人动手,那是自寻死路,怎么着也得先逃出城去才行。嗯,你容我再想想。”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听到乐声,微笑道:“羿令符没有后路了。不过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认输。我不清楚他和雒灵可有什么协议,或者和伊挚师伯有何默契,不过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计划都会显露征兆。我猜他第一步应该是把有莘不破放倒。”

“放倒?”河伯奇道,“有莘不破实力不弱,有他联手,逃跑的机会应该大很多,为什么要放倒他?”

江离道:“不破还太年轻,还不够容忍。他不会舍弃属下逃跑的,让属下为了自己去送死的事情他也还做不出来。所以羿令符要把他带出夏都,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会竭力反对的有莘不破!我估计羿令符会对有莘不破用毒。以不破现在的修为,天下万毒只怕都难以奏效了,但若加上有穷饶乌独有的禁制之术,多半能令有莘不破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行动。”

顿了一顿,江离接着道:“制住有莘不破后,羿令符多半会把他托付给某人,然后由他亲自来和我们周旋。虽然他未必知道我在这里,但就算我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也应该知道这是一件要拼上性命的事。”江离手掌一拍,道:“现在整件事情明朗了,关键只在羿令符行动的时间。他最好是别动,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若妄动,只要我们掌握了他行动的征兆,便先发制人把他杀了,把所有罪名栽在他身上,然后把不破堂而皇之地接入九鼎宫。只要不破一入九鼎宫,便是伊挚师伯能会合季丹洛明,甚至连藐姑射和独苏儿两位一齐请来也无济于事了!”

都雄魁笑道:“可你如何能预先知道那鹰眼小子要行动呢?”

江离淡淡一笑,道:“羿令符也是有破绽的。这个男人的心是块刀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铜胚,可惜…”他转头对河伯道:“让盯羿令符的人留神!什么时候他腰间的巨蛇不在了,就是他要动手的时候了!”

“巨蛇?”

“对。他来送死之前,一定会把那条巨蛇赶走的。”

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天罗”,燕其羽问羿令符道:“你刚才说,用一曲音乐就把我们的上空全封死的,是一个盲老头?”

羿令符嗯了一声,道:“是。在大相柳湖决战的时候,你可曾听见鼓声?”

“你是说把大相柳湖底整个水晶宫都震塌的那鼓声?”

“对。”

“我怎么可能没听见?”燕其羽道,“我当时就很疑惑能发出那种声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突然提起,莫非布下这‘天罗’的就是那人?”

羿令符道:“不是。那是我们的朋友,叫师韶。布下这天罗的是师韶的师父——大夏的乐正登扶竟。”

燕其羽沉吟道:“你刚才说,这个叫登扶竟的人修为能与仇皇大人媲美?”

“老一辈都这么说,应该错不了。别说登扶竟,就是师韶现在也已经直追乃师。他曾悄悄去过天山,撞破仇皇的秘密——这事你知道吗?”

燕其羽惊道:“有这样的事?那仇皇大人怎么能容他活着离开?”

“当时仇皇不是不想杀他,而是奈何不了他!”

燕其羽沉默半晌,道:“像登扶竟这样的人,夏都还有几个?”

羿令符叹道:“几个?有一两个就已经很可怕了。不过大夏根源深远,就是王室或士卿里面再有一两个无名高手也不奇怪。”

燕其羽叹息了一声,道:“我在天山自尊自大,以为天下间除了仇皇大人再没我的对手了。直到遇上你们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日藏在有穷之海中感应到都雄魁的气势,再加上今日亲见这连我也没把握破解的天罗,更让我明白了这座繁华的都城为何可怕。”

“现在算好的了。”羿令符道,“若是三十多年前…”

“那时怎样?”

羿令符悠然神往:“那时候,夏都才算真正的群雄荟萃!有穷在这里,血剑宗在这里,江离的师父祝宗人还没离开,伊挚大人也还在夏都供职。再加上血祖都雄魁、乐正登扶竟、太卜连山子…嘿,若我早生一代,能与这些人同城而立,较一日之雄长,那才真是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