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其羽闻言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你看轻了你自己,也莫看轻了你的同辈!要我说,三十年后,我们的威名未必就输给了那群老头子!”说到这里她豪气迸发,昂然道:“你们中原人总是婆婆妈妈!他们既然有必胜的把握,干吗不直接冲进来,把我们押到那个什么九鼎宫,事情不就结了?”

第三十五章 捉奸

九鼎宫的会议散了以后,东君私下问都雄魁道:“宗主,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我只怕他是纸上谈兵。”

都雄魁笑道:“我倒挺看好他的。我们按照他的谋划,不是把成汤的孙子拿回来了吗?现在到了夏都,防范比龙门山下严密十倍,地下有祝宗人和太一宗历代高手植下的‘错结盘根’禁制,空中有登扶竟的天罗。就是我和那鹰眼小子易地而处,最多也只能自己硬闯出去,要想再带上一个人走,那是绝无可能。”

东君又道:“但这件事情若是成功,只怕那小子的声望会因此大进。他和大王又有父子之亲,宗主你就不怕他日后独揽大权么?”

都雄魁笑道:“祝宗人还是大王的叔父呢!不是照样灰溜溜走了。哼!放心吧,要想独操权柄,江离这小子还不够火候。只要局势稍稳,到时候不用我们打头阵,妺喜娘娘那边就容他不下。”

东君点头道:“大王那边我不担心,不过这小子也不知有何德何能,东郭冯夷那老儿竟然会对他死心塌地。这也就算了,连云中君最近也动摇起来。宗主,对下面的人,您还是用点心的好。”

都雄魁点头称是。东君离开以后,他又冷笑一声,心道:“看来大夏果然气数已尽,出了一个昏君也就罢了,下面的人心也早已离散。眼见大敌当前,却个个还在这里钩心斗角!江离这小伙子竟想力挽狂澜,真是痴人做梦!”又想:“夏朝将倾,但却绝不能便宜了成汤。若让成汤得了天下,伊尹执政,我可就抬不起头来了!最好想办法让夏商斗个两败俱伤,把天下搅成一个群雄争霸的局面,那时我再从中挑选一个人主做傀儡,世事便依然能任我所为!”

他想有莘不破的事情有江离去操心,便暂时不去理会,径回长生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阿芝来:“这娘们的窝好久没去了,也不知她长胖了没有。”阿芝的姿色也只是中上,但都雄魁眼光独到,自能发现这女人身上许多与众不同的好处来。这时天色已黑,都雄魁撇了从人,脱了正服,独自一个人穿着便衣,穿过小半个夏都夜市,买了些肉食来到阿芝门前。不认识的人看到他这样子还以为是一个半夜归家的市井男子呢。

都雄魁拎着东西敲打大门,好一会儿,阿芝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谁啊?”

都雄魁笑道:“老公回家了,还不快来迎接。”

门内突然没了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内一阵慌张的脚步声渐近,门打开,先见到一柄昏黄的灯笼,跟着才见到云鬓松散的阿芝。都雄魁笑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阿芝抹了抹脸,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过来,又这么晚了,早睡下了。”

都雄魁也不以为意,道:“我今天才回王都,办完了公事就到你这里来了。”说着抬手把东西交给她:“今晚我兴致好,弄几个小菜,把尸方辗转献上来的那瓶好酒端上来,我们一边赏月,一边玩耍。”他一边说一边走,直入卧室,回头见阿芝也跟了来,笑道:“你睡糊涂了你!去厨房啊,跟来干什么?”

阿芝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门,突然背后都雄魁道:“等等!”阿芝心头狂跳,脸色大变,却听都雄魁道:“不要把菜做得太王都味,就用你们水族的旧法整治。”阿芝如蒙大赦,应道:“知道了。”来到厨房,才拿起刀,手却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大响动,才渐渐放下心来:“大概已经逃走了。好险!”

阿芝走后,都雄魁施施然坐下,见床上乱得太不像话,笑道:“这娘们想男人想得厉害了,刚才多半是在做春梦。”突然瞥见摆着残羹剩菜的桌面上竟然有两副碗筷!心头一动,来到床边,鼻子连嗅,心道:“这床上全是男人的味儿!这娘们偷人!”

他是血宗的绝代高手,六感通灵,那微温的床铺上弥散着的异常味道普通人留心一些也能察觉,何况是他!都雄魁心道:“被子还有些温,是了,刚才是被我撞破了奸情,这男人多半没走远。”

要是别人遇到这事情多半会羞愤交加,但都雄魁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对床笫之事又向来看得如同吃饭睡觉般轻巧,因此阿芝虽然这段时间得宠,得悉她偷人都雄魁竟然也不动气,反而心道:“她经历过我的手段,别的男人居然还看得上眼?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想着暗运玄功,把“血宗玄影”延伸开去。

血宗的功夫,第一步是把身体练得坚强无比,第二步是练得肉身变化万方,但练成元婴之后,由实返虚,精玄所在反而是那若有若无的影子。此刻那延伸开去的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一弹指间便遍及整个院落。影子所到之处,不但能感应到任何微弱的生命气息,甚至能让都雄魁借助影子听到、看到、闻到、触到。

几不可见的血影一延伸到后院,都雄魁便发现了那个奸夫的行迹。他也不张扬,身子融化了一般沉入血影之中,跟着从后院的血影中浮现出来。他的突然出现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吃一惊,连站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都雄魁面前。

都雄魁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既然有胆子偷食,就不该怕成这个样子。”

那年轻人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待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

都雄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马、马蹄。”

“马蹄?连姓氏也没有吧?原来是个下贱之人。”

马蹄不敢开口,都雄魁道:“跟我来。”他也不敢不从,心中懊悔刚才怎么不快点逃走。

原来今天下午他听说阿芝竟然是血祖都雄魁的禁脔之后,一开始吓了个半死,但后来想想都雄魁刚刚进城,多半不会连夜来光顾他的外室。又听阿芝说都雄魁最近好像开始冷落她了,终于色胆压倒了害怕,竟然决定留下。两人用完了晚膳,从傍晚开始一直缠绵到都雄魁敲门,马蹄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越害怕就越兴奋。到后来阿芝受到感染,也忘情起来。两人颠鸾倒凤,尽兴一场,才相拥而眠。没睡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马蹄是如鸟惊弓,先醒了过来。再听说是都雄魁,连脸都吓白了,胡乱抢了东西翻出窗户。逃入后院后心中稍定,他知道都雄魁这个“便宜姐夫”是个绝顶高手,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是一步步地向石雁的阁楼那边挪去。正要跳过围墙,突然眼前一花,白日里雄踞猛兽高台之上的那个男人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马蹄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竟没有将自己立毙于掌下。他曾见过有莘羖等高人,之后经历过几次出生入死,也算历练出了一点胆量。跟着都雄魁回到卧室的一个心七上八下,脑子转得飞快,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都雄魁在卧室中坐下,打量了马蹄两眼,笑道:“身架子不错。阿芝倒是有点眼光。”

马蹄听得怔了,不知道这个大魔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听都雄魁问道:“你跟阿芝来往多久了?”

马蹄不敢扯谎,讷讷道:“昨天才认识。”

都雄魁又问:“怎么认识的?”

马蹄一咬牙,把如何偷入石雁家,如何得她指点的事情一一说了。阿三的事情他不敢说出来,怕对自己不利,只说是想入屋行窃。都雄魁竟然听得津津有味,道:“原来我隔壁住了这么对有趣的邻居,哪天我也扮扮小偷,去抽她丈夫几鞭。”

两人正说着话,阿芝听到声响跑了进来,一见到马蹄在房间里,登时吓得魂飞天外。都雄魁扫了她一眼,道:“酒菜准备好了吗?”

阿芝脸色苍白,冷汗浃背,好久才勉强说出话来:“没…还没。”

都雄魁不悦道:“那跑过来干什么,做饭去。”

阿芝哆哆嗦嗦回厨房去了,都雄魁也不理她,继续问马蹄如何勾引阿芝。马蹄一开始哪敢说起,但转念一想:“这些高手好像个个都不太正常,罢了,我豁出去!赌上一把!”于是他鼓起勇气,说起自己如何跳进院子,阿芝如何开窗,自己如何挑逗,阿芝如何应对——说的比事实还多了两分轻薄。

第三十六章 拜师血祖

马蹄对都雄魁原本是怕得要命,但两人一席话说下来,讲的又全是荤话,马蹄惧心渐去,胆子越来越大,慢慢的五句话里便夹上一句嘲谑,一句吹捧,都雄魁哪里会将他这样的小角色放在心上?对都雄魁来说,马蹄的存在犹如蝼蚁,生死存杀都在他一念之间,若要杀他时,手指都不用动一下。此刻听马蹄言语有趣,奉承得体,很对自己的胃口,也便有点喜欢他了。

阿芝整治了消夜端上来,见两人竟谈得欢快异常,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得暗暗称奇。马蹄帮忙收拾好桌子,请阿芝入座,又哈腰恭请都雄魁动筷。

都雄魁道:“添一双筷子,你也吃。”

马蹄一边斟酒一边道:“前辈在座,哪有我坐着的份儿。”

都雄魁嘻嘻笑道:“什么前辈,小崽子胡说八道。”

马蹄道:“您啊,是风流场上的祖师爷,我才刚刚入门哩,以后要请前辈多多指导。”

都雄魁笑道:“指导了你,好来偷我的女人!”

阿芝的脸登时热了起来,心下又羞又怕。马蹄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崽子我就是想,也不够那本事啊。”

都雄魁指着阿芝笑道:“你这不是偷到了么?”

“哪有?阿芝姐姐只是把我当弟弟。她连人带心都在爷爷这里呢。”

都雄魁明知他胡扯,也不深究。马蹄在旁劝饮,他也是酒到杯干。以都雄魁的修为,若有意不醉,便是把天下间的酒都灌进肚子里也没事。但此刻是玩乐,图的是痛快,便没有催运玄功散发酒气。一瓶酒下肚,醉意已浓,指着阿芝又说开了一顿荤话。

马蹄得都雄魁赏他几大杯酒,借醉意壮胆气,竟然接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拿阿芝的身体私密来开玩笑。

阿芝听得捂起了耳朵,满脸通红,都雄魁笑道:“你这淫荡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怕人家说。”阿芝抓起酒瓶道:“酒没了,我添酒去。”也没等两个男人说话,慌忙逃了。她逃入酒窖后,都雄魁和马蹄笑得大声时还是能隐隐听见。每听见一次大笑,她心中便多一分羞耻,她倒好了酒,又等了好久,估计两人把荤话讲完了,才捧了酒瓶出来。

都雄魁骂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小马蹄可说得精彩哩!可惜你错过了。”

阿芝道:“我是供你们爷们玩弄的女人,平时作践得我不够,现在嘴上还要再作践一番。”

马蹄吐了吐舌头道:“糟糕,阿芝姐姐生气了。”

都雄魁笑道:“别理她。嗯,你刚才说了她五种好处,这第六种,现在可想出来了?”

马蹄面有难色:“这…实在想不出来。”

都雄魁扬扬得意道:“小崽子啊,你毕竟还太年轻。”

马蹄忙接口道:“爷爷能教教我么?”

都雄魁笑吟吟看着阿芝,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阿芝掩面不敢回看他,才笑道:“附耳过来。”

马蹄忙凑了过去,阿芝偷眼看去,只见都雄魁嘴唇微动,说得眉飞色舞;马蹄耳朵竖直,满脸的心痒难搔。一席话说完,都雄魁放声大笑,马蹄伏倒在地,叫道:“服了,服了!我真是服了!师父!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

都雄魁自神通大成、权柄在手之后,怕的、恨他的人都不可胜数,他的徒弟和属下在他面前个个坐立难安,和他身份相当的人又个个端正自持,谁会和他说这些疯话!难得今晚遇到马蹄,这年轻人和自己年轻时一样,是个脱不了粗俗的坯子,但言语还算得体,难得的是敢放肆胡说,他本来想玩弄一会猫捉老鼠的游戏后把他宰掉的,到后来竟有些不舍得了。但这时突然听见马蹄叫他师父,这实是他内心最忌讳的事情,脸上便冷了三分:“拜师?你要跟我学什么?”

马蹄磕着头,却没看到他的脸色,口中道:“跟师父您学风流手段啊!将来做个纵横花场的好汉。”

都雄魁怔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你要学这个啊,那有什么难的。”脚一抬,把马蹄的头给踩住了,心道:“我这一脚下去,这小子就是有十条命也完了。不过这小子这样有趣,现在杀他也太早了。”又想:“我当年能背叛那死鬼老头,乃是因为我学全了他的本事,且又更胜于他!哼,这小子根基浅薄,只要我不传他真功夫,难道还会被他一句师父就给叫死了不成。”这些想法在都雄魁脑中只是一闪而过,马蹄不知这一瞬间他已经在鬼门关口走了几个来回。都雄魁道:“起来吧,小崽子。”他便快手快脚地爬了起来,说道:“可惜我这个徒弟太穷,今天拜师这么重要的日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孝敬你老人家。”

这句话触动了都雄魁童年的记忆,心中竟不禁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出身不好怕什么!年轻人只要敢拼,以后总有出头之日。”

方才都雄魁眼神闪烁全被阿芝看在眼里,眼见都雄魁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忙帮上一句:“你可是有钱的师父,怎么不赏他点见面礼?”

“见面礼啊…”都雄魁随手一摸,摸出一个干果来,正是天山上在徒弟尸体旁边随手捡起的贪吃果。他位高权重,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在他眼里和瓦砾也差不了多少,这时酒意涌起,一时也想不起这贪吃果是个什么东西,只是隐隐觉得颇有灵气,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随手摸出来,随手扔出去,道:“这个给你。”

马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想国师赏赐的一定是件宝贝,于是牢牢抓紧,跪下谢赐。见都雄魁打了个酒嗝,脸上似有倦色,忙爬起来服侍他上床。

阿芝道:“你先出去吧,桌子上的东西,明天再收拾。”

马蹄点头退了出去,在厅堂里闷坐了一会儿,拿起贪吃果来把玩,心道:“这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他原本颇有慧根,在祝融火巫那里又学过一点门道,隐隐感到这枚干果里面藏着一股灵气,心想:“我这个便宜姐夫是个大人物,这东西多半非同小可。只是不知道怎么用,难道是拿来吃,吃完之后长生不老?算了,明天便宜姐夫醒了再问他。”

他靠着墙根想睡,偏偏一点睡意也没有,脑袋里只是想着:“我今晚一个不小心,竟然拜了血祖做师父。嘿嘿,他可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不!他现在是国师了,应该是四大宗师之首!哼!有莘不破!江离!你们不是看不起我么?我现在也是名门弟子了!跟你们平起平坐了。等便宜姐夫醒了之后,我再拍拍他的马屁,让他传授我一点真功夫,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有莘不破打趴下,再抢你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做老婆!”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精神。没多久东方渐白,马蹄心道:“不如先去早市买些东西回来做早点,我今后是龙是蛇,可全看能不能哄得我这便宜姐夫高兴了。”

他怕扰了都雄魁的梦,当下悄悄推门出去,再轻轻带上,一路上哼着小曲,越走越是轻快,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冷笑道:“马蹄啊马蹄,你好大的胆子!”

马蹄回过头来,只见按住自己的那人长着三缕长须,飘飘然有出世之姿,正是在有穷地界上骗自己做徒弟的靖歆。当初在毒火雀池边上若木重伤、桑谷秀惨死,桑鏖望和有莘羖反目成仇,这一切固是因为局中各人均有自己的死结,但九尾狐的奸猾、靖歆的助恶也是导致事件难以收拾的原因。

后来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局势渐渐明朗之际,靖歆却趁着群雄自顾不暇的空隙逃走,连马蹄马尾两兄弟也抛下了。马蹄回想起这个挂名师父的无耻,每次都恨得牙痒痒的。但真见到了靖歆却又害怕。此时此刻,他更暗下决心:“实力!我一定要拥有实力!没有实力,什么都是假的!这靖歆连我那便宜姐夫的半根指头也比不上,可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我。”又想:“这里离阿芝的小院有段路程了,我抬高了声音便宜姐夫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会不会来救我也难说。”

第三十七章 兄弟

靖歆眯眼盯着马蹄,笑道:“乖徒儿,这两天你的艳福可不浅啊。”

马蹄哈腰道:“哪来的艳福?弟子和师父失散,好不容易从有穷商队逃了出来,这些天来历尽千辛万苦,只盼着能早日找到师父您老人家。这下可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徒儿见到师父了。唉,师父啊,见到你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说着眼皮挤了两挤,掉出两滴眼泪来。

靖歆笑道:“行了行了,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么?不用跟我装孙子。放心,为师我徒弟收过几个,没一个像你这么聪明的。现在还舍不得对你怎么样。”

马蹄点了点头,脸上一派纯真:“这个自然,师父是最疼我不过的了。嗯,师父,夏都好像要发生大事了,你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靖歆听他轻轻一转便点到了重点,心道:“在巴国的时候这小子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已能看出这件大事的端倪来,嘿,假以时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于是他淡淡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马蹄心道:“这牛鼻子跟我装蒜,说什么‘也是也不是’,其实以他的能耐地位,在边远地方还能叫得响,来到夏都却屁也不是!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插不上手!”眼中却充满敬畏:“师父,您这句话高深莫测,我可听不懂。”

“你不必懂。”靖歆道,“我只问你,你和屋里那人是什么关系?”

“屋里?哪个屋里?”

靖歆冷笑道:“你刚才从哪个屋子出来啊?”

马蹄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姐姐家啊!”

“姐姐?你这小子的底细我比谁都清楚!和你那白痴老大是一对天生天养的孤儿,哪来的姐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马蹄道,“那当然不是我亲姐姐。其实是这样的…唉,说来丢脸,有一天我到姐姐邻居家行窃,被屋主发现,差点连腿也打断了,跌进姐姐的后院,姐姐见到我的样子可怜,便把我藏在屋里疗伤,后来见我老实,说话又投契,便认了我这个干弟弟。”

靖歆失笑道:“老实?你这小子老实?哈哈哈…罢了,听你的话倒也不像撒谎。嘿!小子,你可知道你这姐姐是什么人么?”

“什么人?她叫阿芝,做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以前是个开饭馆的吧。”

“开饭馆?”靖歆笑道,“其实她什么来历并不打紧,可是你那个姐夫啊,呵呵!你可知道是谁?”

“姐夫?好像是个官吧。”马蹄道,“他威严得很,不过对我很好,让我一起吃饭,还送我东西。”

靖歆脸色微变,道:“你见过他了?”

马蹄若无其事地道:“他?你是说我姐夫吧?见过啊,今晚刚刚见的面。”心中却想:“看他截住我的情景,应该是埋伏在门外才对啊,怎么没见我那便宜姐夫进门?是了,要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有些什么神通这牛鼻子看不见,要不就是便宜姐夫进门的时候牛鼻子刚好不在。”

马蹄真猜对了,靖歆所在的小招摇山是血宗旁枝,常有事没事地找机会奉承血宗宗门的人。阿芝的来历他不甚了了,但这女人是都雄魁的外室他碰巧知道。昨日瞥见马蹄,一路跟着,竟发现这挂名徒弟进了阿芝的门,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地位虽然远不能和都雄魁相比,究竟也算一方豪雄,还不到为了监视一个小混混而一刻不歇地埋伏在一旁,只是想法子在位于路口的客店上要了一间靠街的客房。因此都雄魁进门的情景他恰巧没有留意到。

马蹄看他的反应,心想:“我那便宜姐夫的威名比这挂名师父大十倍。看他这副表情,对便宜姐夫可怕得紧呢。等我狐假虎威一番。”口中道:“师父,我那姐夫一见我就很喜欢我,说要收我做徒弟呢。可我想我毕竟是拜过师的,因此只磕了头,还没完全应承他。这下可好,师父你不如和我去见见姐夫,亲自把我的情况跟姐夫说说吧。”

靖歆脸色又变了一下:“你跟他提起我了?”

“嗯,还没。”

靖歆一听松了一口气,但眼珠子一转,冷笑道:“臭小子,你这可露马脚了,你那姐夫何等人,会主动收你做徒弟?”

马蹄吐了一下舌头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你。其实我是很想拜师,可是磕了十几个头,他才答应。”见靖歆冷笑,马蹄又道:“要是师父不信,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三面六耳说清楚。”说着就要往回路走,却被靖歆拦住。

靖歆压根儿不信都雄魁会收马蹄做徒弟,但他怕极了都雄魁,哪怕都雄魁在阿芝家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愿去冒这个风险。

马蹄道:“师父,你不想见见我姐夫吗?”

“不了,我还是先见见你哥哥吧。”

马蹄心道:“看来他终究不敢去见便宜姐夫,可他见我哥哥干什么?”却不敢违拗他,道声“是”,便向烂口巷而去。

其时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偏偏这两日又是回春寒,霜风砭骨,马尾为人蠢钝,争不过烂口巷的贫儿乞丐,被赶到最挡风口的地方睡觉,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哆嗦,不过他也真有能耐,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睡着。

马蹄道:“我叫醒他。”

靖歆道:“不必,天色还没大亮,让他再睡一会儿吧。”说着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闭目养神。

马蹄心中越发生疑:“他干吗要来找我哥哥?”想了一会儿没头绪,又想起该怎么逃脱靖歆的控制:“我不能表现得太窝囊,便宜姐夫会对我怎么样还实在难说,无端端跑去求救,说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变脸要杀人。最好先想个什么法子摆脱了他,再躲进阿芝姐姐的院子里,谅这挂名的师父不敢进去!只是我一个人要逃跑容易,身边若跟着哥哥,可就没那么顺便了…啊!难道…”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了!这家伙也知道我难收拾,因此才要我带他来找我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当成一把大枷锁,让我无法自由行动。”

想到这里,马蹄已有主张。他脱下破袍子替马尾盖上,马尾早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间有件带着体温的袍子包住自己,身体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却打了个喷嚏。马蹄喃喃道:“这里这么冷,你怎么挑这种地方睡觉!”说着掀起袍子钻了进去,抱住了满身肥肉的马尾,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哥哥僵硬的身体。马尾没醒,睡梦中却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

靖歆貌似入定,其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小子卑鄙无耻,就是对他哥还不错!”他嘴角难以察觉地笑了一笑,却不知道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

马尾给弟弟抱住,做了一个多时辰的好梦才被太阳晒醒。他睁开眼睛看见马蹄很高兴,也不吃惊,坐起来捏捏肚子,从背包里摸出半个麦饼对马蹄说:“吃。”

马蹄道:“师父来了,今天我们得吃点好的。我们到王恩楼去吧。”又回头对靖歆道:“师父,怎么样?”

靖歆却道:“那里品流太杂,我这两天不想太过张扬。”

马蹄道:“那我让我哥去买点吃的回来吧。”说着吩咐马尾去哪里,买什么东西,他一副很尽心的样子,故意说了很多东西,每样东西又要到不同的店铺去买,但马尾哪里记得住,于是马蹄道:“师父,我哥记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会儿。”

靖歆冷冷道:“买份早点要两个人去干什么?你去,你哥留下。”

“这…”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马尾,终于道,“好吧。”然后有些丧气地向市集走去。

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跟着他,不敢逃,真到市集去买了许多东西,买完了东西已近辰时,他在人群里七弯八绕,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定靖歆没有跟来,这才飞快地抄小路向阿芝家奔去。跑到她家门口,调匀呼吸,想好如何扯谎向都雄魁交代,这才拍门。

阿芝开门看见他,一把扯了他进来道:“你怎么还来?”说着把门关了,带他进房。

马蹄没想到阿芝会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问道:“怎么了?是姐夫生气了吗?其实我去买早点了,瞧!只是…”

“行了行了。”阿芝打断他说,“你也不用拿这个来搪塞我。别说你姐夫,就是我也蒙混不过去。”

马蹄笑道:“那当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

“他早走了。”

马蹄听都雄魁走了,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一心希望能从这个绝代魔头身上学到本事,但一见到他却忍不住忐忑不安。于是他说道:“姐夫醒来不见我,没生气吧?”

阿芝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厨房去做早点。回来他已经起身,左右不见你,口里喃喃说:‘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岂不干净。’”

马蹄大吃一惊:“宰、宰、宰谁?”

第三十八章 秘密水道

马蹄听阿芝说都雄魁一醒来就想杀自己,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问阿芝:“姐夫——不,师父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没在跟前伺候?”

“不是。”阿芝道,“其实,我昨晚就看出他要杀你了。”

马蹄骇然道:“昨晚?昨晚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正因为昨晚他很开心,所以才暂时没杀你。”阿芝道,“你把他逗乐了,不过让他多容忍你一两天罢了。”

马蹄道:“他…他要杀我,是因为我们俩…”

“或许是,或许不是。”

马蹄道:“阿芝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探探口风,替我美言几句,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行的。”阿芝摇头道,“他这人心如铁石。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招了他的忌,但他既然立志要杀你,而且出了口,就没有挽回的可能。别说你,就是对我…唉,假如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要杀我,也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马蹄脑袋嗡嗡作响。他昨晚一厢情愿,企图因都雄魁而成为一个人物,甚至取得与有莘不破和江离不相上下的身份和地位。然而这个改变他命运的际遇来到的时候莫名其妙,溜走的时候迅疾非常。他突然发现那些雄心壮志遥远得像天际白云般缥缈,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混混而已。

阿芝见他发呆的样子以为他被吓到了,温言道:“别担心。我看他的样子,最近只怕有要紧事忙。你赶紧逃出夏都,逃得远远的。你身份卑微,他未必会为了你而大动干戈,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把你的事忘了。”

“逃得远远的…”马蹄知道这样一来,他从此将默默无闻,除了活下去,什么也不能去追求了,因为一旦他出人头地,就有可能被雄霸天下的血祖知道、追杀!

“怎么了?”

“姐姐…”马蹄突然间哭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流泪了,“我…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窝囊地过一辈子。”

阿芝怔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了一声道:“弟弟,没办法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他。他要杀你,只怕天下间也没几个人能保得住你了。”

马蹄听了这句话,脑袋活络起来:“没几个人,那就是还有了?”

阿芝叹息道:“我听说,这世界上还有两三个和他齐名的人,另外还有两三个人他奈何不了。若是这些人出面,多半就能护住你了。可是能和他齐名的人,哪一个不是功盖寰宇、名满天下的?我们未必有机缘结识他们,就算见到了他们,以你的身份,他们也未必会为你出头。”

马蹄这一年来千里游历,见识早非昔比,也隐隐猜到阿芝所说的那几个人,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四大宗师”、“三大武者”之类的绝顶人物。诚如阿芝所说,这些高人自己又哪有本事去结识?“为什么!为什么!有莘不破和江离为什么就能有那样的家世?要是我也有那样的际遇,我一定不会比他们差的!”他不愿服输,咬紧了牙,擦干了眼泪道:“阿芝姐姐,无论如何我要先活下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这夏都是他的势力范围,现在查得又严,我该怎么逃出去啊?”

阿芝道:“若只是要逃出去,我却有个办法。”

“啊,好姐姐,快帮帮我,现在就你能救我了。”

阿芝道:“我曾听他说起,这夏都固若金汤,无论是天上地下都有重重禁制。不过这些禁制也需要经常维护,负责维护这些禁制的便是九鼎宫镇都四门。”

马蹄道:“我听过,不过听说现在只剩下三门。”

阿芝道:“不错。其实前一段时间,只有两门。镇都四门中的河伯是最近才回来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想起了桑谷隽独力打败河伯的往事,马蹄也不敢打扰她。阿芝出了会儿神,才继续说道:“河伯离开夏都为时甚久,因此夏都水道里的禁制便先有了破绽。河伯回来之后多方维护,但究竟还是有些破绽一时间还没全部补上。”

马蹄喜道:“阿芝姐姐你知道那破绽,是不是?”

阿芝点头道:“嗯,是个小小的破绽,不过足够让一个人出城去了。跟我来。”说着竟带马蹄来到后院,道:“出路就是这口古井了。这个通道,连他也不知道。”阿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都雄魁了:“这条水路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本来是担心他喜怒无常,缓急间有个逃跑的可能。现在刚好给你先用。你会避水诀吗?”

马蹄摇了摇头。

阿芝叹道:“我是糊涂了,你又不是水族,怎么会避水诀?嗯,龟息法会不会?”见马蹄又摇了摇头,阿芝重新把他带回房内对他说:“昨天你跟我欢快,持续的时间很长,体力很好,应该有练过什么功夫吧?”

马蹄这个时候也不好藏私了,把从祝融火巫家里偷的那片龟甲拿了出来说:“这是我捡到的秘笈,我是照着上面自己练的,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

阿芝接过看了一下道:“这是至阳至刚的法门,和我所修炼的截然相反。不过这片龟甲所记载的内容并不是很深,和我所知颇有相通之处。嗯,他今天不会来了,我们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说着便给马蹄讲解龟甲上所刻的练气法门。

马蹄心道:“看不出原来她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好昨天没用强,要不一定死得很难看。”

阿芝见他分心,拿龟甲啪的一声敲了他一下,说道:“没多少时间了,快收敛心神好好听着!”

马蹄忙应“是”。这片龟甲他琢磨了整整一年,又按自己的理解胡乱修炼,没想到大致上还撞对了,只不过有些地方似是而非。这时得阿芝指点,登时融会贯通,到了傍晚,阿芝询问了他运气的情况后,道:“行了,你现在可以用龟息法了。”跟着教他怎么闭气,如何龟眠。阿芝见他一点就通,教得也颇为畅快。待马蹄把龟息法粗粗学成,阿芝道:“你现在的这点修为,最多只能闭气半个时辰,不过也够了。”跟着又给他讲解地下水路,说明进入古井之后该如何游走,如何出去。

好不容易才说完,阿芝道:“成了,趁现在天黑,你快出城吧。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下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