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好友原本也只是个普通厨师。这老妇人的儿子石头去易家做厨子时候,也将自己的厨艺心得都给了好友一份,每月寄回来的银钱也很是丰厚,这人又有钱又有了技艺,苦练了一阵,现在是昌平府尊家的大厨。”

文臻立刻就笑了。

很好,送上门的人头。

看今天那架势,这位大厨就是内定要获选并送往世家的厨子,如果是打算送往易家的,那那位石头兄发现自己辛苦多年,老娘和前途都给这白眼狼害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她想着这世上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偏偏那小乞丐就抓了易人离碗里的饭,若是换成她,肯定不计较;换成燕绥,直接连碗扔了,也不会多看那乞儿一眼;林飞白可能会把自己的饭全部给对方,说到底都会自矜身份,都不会像混迹市井半点亏不肯吃的易人离一样,当真追上去抓人。

“你去安抚一下呗,这老婆子和这小乞丐大抵吃了许多苦头,神经兮兮的,怎么劝说都没用。”易人离苦着脸。

文臻白他一眼,什么劝说都没用,肯定是先前太凶神恶煞吓着人了呗,不然哪能这么顺利就得了全部背景。

她过去,蹲在那大娘身前,只说了一句话。

“府尊那位大厨即将取代你家石头了。大娘,你想不想帮儿子,想不想报仇?”

老婆子很快安静了下来,连同那个小乞丐,文臻再让店家送上食物,两人便吃得什么也顾不得了。

文臻便坐在一边看他们吃,和那名叫小猴子的小乞丐道:“小猴子,你有多少同伴?都来帮我一个忙,回头再请你们吃鸡腿好不好?”

“两个鸡腿!”

“成交!”

文臻便给了他一把糖,小猴子吃饱喝足一抹嘴,干劲十足地去找他的朋友了。

文臻又让陈小田就近在这边找个面食店的店家商量,借点米面蔬菜,说好了按市价付钱,而且摆摊每得十面旗分对方一面。

之前她们找食材处处碰壁,如今店家一听说可以分旗,虽然意外,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但也爽快地答应了。

文臻又让耿光去找一辆大车来,拆掉两边车壁,底下加个撑子,可以临时撑住,也可以随时流动,将借来的炊具米面蔬菜往上一搬,一个简易的流动餐车便形成了。

又让人回去城外营地,去拿她的小菜来,顺便把两个丫鬟带来。文臻出行,又跟着燕绥,是以各种小菜和她自己制作的调料配置齐全,咸鸭蛋卤蛋各色萝卜干酸菜泡菜豆腐乳乳黄瓜莴苣干之类的齐全。

她一边从容布置,一边和留下保护她的林飞白说了此行韩府见闻,说到八千旗的任务。

林飞白的关注点却有点偏。

忽然问她,“可看见燕绥?先前我在韩府好像看见了他的护卫。”

“哦。看见了。”文臻挥挥手,“不用愁他。他倚红偎翠,吃香喝辣,正快活似神仙呢。”

话音未落,快活神仙进来了。

快活神仙进门就扫了一眼,看见并没有蛋糕蛋挞蛋包饭,连珍珠奶茶都没一杯,文臻还在和林飞白谈笑风生,顿时气得要下凡。

那可恶的凡人还看都不看他一眼,问林飞白,“可要喝绿茶?”

林飞白目光从燕绥越发淡定的表情上掠过,道:“我于此道一般,好像殿下擅长。”

“哈哈哈确实啊殿下擅长。殿下慢慢喝哈哈。”文臻笑哈哈地出门去了,留下燕绥看一眼林飞白,面无表情地道,“卷草终于送出去了?怎么送的?我猜猜,硬塞强丢再加上侍卫哭惨才把你家传家宝送出去了是吧?”

文臻这两天和燕绥赌气,就把卷草翻出来戴上了,之前有戴过,某人装若无其事,眼神却泄露内心,她向来还是很照顾燕绥的,也便收了起来。现在既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自然不用管他怎么想。

林飞白冷冷看他一眼,“总比为送个礼钻厕所爬屋顶来得好一些。”

“赖在我府里倒便宜你偷窥了。果然还是跟在德妃娘娘身边教养得好,诸般技艺都精绝。”燕绥微笑,“赶明儿我和蛋糕儿成婚,宜王府得扩建,林侯到时候打算住在哪里?主宅耳房怎么样?不仅方便偷窥还方便偷听。”

林飞白忽然一笑,便如峻崖生琼花,辉光灿烂,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满满讥诮,“挺好。那我便等着了。希望殿下能早日成婚。可千万莫像上次那样,嫁一嫁二嫁三就是不嫁你,让你满世界追成狗。”

燕绥笑,“我好歹还有理由追逃妻,连理由也没有的人怎么办?要不要自杀?”

客栈里燕绥林飞白从两岁相识起第一万次相杀,客栈外文臻万事已备。

乞丐是每个城池里道路最熟,流动最快,传达信息最准备方便的利器,文臻自然不能不用,很快,小乞丐们就把“来了个流动餐车卖火面,从城西会一直走到城东,面条油大干香能着火!快去尝尝火面!”这样的广告投放到整个昌平。

昌平已经吃了六日,吃到很多人对食物都失去了兴趣,这时候任是什么山珍海味,也提不起太大兴趣,倒是面条能着火还能吃这种噱头,勾起了人们的注意力,而且也不用大老远去找,文臻安排小乞丐散布的信息里,详细说明了餐车是流动的,遵循一定的路线,迟早会到自己面前,那便等着便是。

酉时初,“绿茶火面”正式挂牌营业。

赖宣传之功,开张伊始,就已经排了很长的队。

不管怎样,能着火的面还是值得一看的。

大车前只象征性放两张桌椅,大车上面对着食客诸般材料备齐,满头大汗帮着文臻打下手的采云采桑,忧心忡忡地问:“姑娘没有桌椅如何待客?姑娘咱们这食具好像太小…”

一旁的大筐子里,放着餐具,并不是正常的碗碟,都是酒楼特制的盛调料的小碗小碟,文臻让陈小田以极低的价格,向周边的酒楼搜罗来了这些袖珍碗碟,多,且不占地方。

耿光等人看了却觉得头大——这么一点只能装一口面,八千份食材的问题是解决了,本来他们都觉得八千份食物绝无可能,没想到文大人才智出众主意多,居然想出一口面的主意,但一口面怎么够吃?

想用一口面就换来一面旗?

这心也忒大了!

文臻面前一字排开作料盒:自己精制的小磨麻油、八角、腌制的细脆白菜丝、炒得极其香脆的芝麻花生、已经用油浸泡出香的核桃、辣椒粉、辣椒酱、花椒、自制鸡精、自制酱油、自制鲜菌菇酱、葱、熬练切碎的板油渣、亲手晾晒的菠菜叶干、炒香的肉末…林林总总怕不有几十种。

采桑采云一路都在跟文臻学厨艺,因此打下手也很熟练,按照文臻教的,将以上的作料按顺序进行练燃面油,鲜板油在锅里化开的香气便已经传出了两条街,再加上那些文臻亲手调制的作料,等那一大锅燃面油熬好,满街的人都在骚动,恨不得扑上去,把那油先喝上一碗。

有人已经开始大声赞叹:“从未闻过这么香的油料!用这东西哪怕拌草叶子,我也能吃上三大碗啊!”

一片迫不及待的附和声里,文臻已经揉好了面,案板上揉好的面团微微发亮,揉面时几乎不掺水,只略略加一点鸡油,揉散也要用油,切成的面条圆润挺硬,筋道十足,下锅煮面,面汤清亮滑爽,断生后捞起,然后进入最重要的环节,甩干。

燃面原是文臻现代那世宜宾的名面,以干香可燃闻名,最关键的就是不能有水分,面条能不能在那一甩间彻底去除水分,就看厨师的臂力和技艺了,这对文臻自然不是问题,长筷卷起面条,手臂一扬,面条在空中划过一条凌厉的弧度,一点细微的水雾晕开,在夜晚小街满街昏黄的灯光下晕出朦胧的水色,

这个动作既姿态优美又力度暗藏,赏心悦目,众人便都喝彩,纷纷道便是看这一甩也值得一来。

案台上小调料碟早已一字排开,文臻带来的江湖捞准备开店的人员都在,一边学习一边帮手,稍后人多了就要接棒。

文臻那一卷面条甩干,手臂又一扬,众人也没看清怎么动作,那些小碟子里就已经多了一小团,微微卷着,晶莹发亮地盘在碟子里。

装满燃面油的壶流水一般从第一个流到最后一个,每盏里油刚过面,青翠油红,五色鲜亮,像一盏盏小彩灯,香气浓浓地爆开来,满街的人都开始往这边挤。

文臻衣袖又一扬,手中火折子迎风一亮,一路点下去,幽蓝火光一个接一个跃起,一排五彩小油灯便幽幽在案板上亮起来,远远望去像繁星落在了身边。

满街惊呼。

“烧起来了!”

“真的烧起来了!”

“呀,真美。”

“星火如豆,相映成辉,真是奇妙!”

“哪怕不好吃呢,仅凭这一刻的奇景,也值得排上一夜啊。”

人群激动起来,蜂拥上前,采云采桑流水般将那小碟子传下去,文臻拿着根长筷子站在肉酱盆子旁,每个小碟子传过眼前便点上一点肉酱,别小看这一点炒香的肉臊,香润腴嫩,点睛之笔。

这种非常具有节奏感的流水作业,非常的漂亮,赏心悦目,令人沉溺,昌平的老百姓没见过这样的做派,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们的动作看入了迷。只觉得便是不吃,这样也能看上三个时辰。

座椅都是象征性的,碟子小,众人也没想过要坐,端着碟子,欣赏一下火焰,便迫不及待吹灭开始,首先是入目,面条根根分明,金黄油润,剔透晶莹,点点翠绿葱花和金红肉臊深黑菌菇点缀其间,便如五色琉璃;其次是闻香,在众人想赖香气应该非常复杂,毕竟作料之讲究丰富简直拔高了街头小吃的身份,但此刻油香挂帅,所有的肉香菇香辣香酱香都臣服于浓墨重彩的油香,将那纷繁香气约束于其中,只幽幽散一点令人探索的余味。最后是入口,果然先是五味丰富辣味尤其尖峰的油香在口中爆开,如一卷名画展开,让人心神瞬间为之一夺,然后便是肉臊的腴香,菌菇的鲜美,酱料的醇厚,花生碎芝麻碎核桃碎的干果香…但是这些都无法喧宾夺主地掩盖属于面条的香,无法说清那面条的柔韧顺滑,爽洁筋道,慢慢嚼至末尾还有回甘,最后铺底的是几条酸白菜丝,清脆白菜丝微微的酸香正好将燃面略微的油腻中和,是一种美食境界里最为讲究的层次感。

唇齿间最后剩下让人哈气流汗又回味无穷的辣,此时便有人搬过来一个大桶,桶里是海带大骨汤,无需排队去舀,桶身上接好几个管子,可容五六人同时团团围住用碗去接,一拉之间便正好一小碟,管子完了放回便可,这一招又是新奇,众人正辣得脸门都在发麻,来上一口,汤鲜润清淡,顿时将口中辣味冲淡,直到此时那般不知怎么生成的紧迫感才稍稍松懈,抹一把汗,这才注意到原来手中的碟子竟然小得令人发指!

先前大家注意力都在那星星一般的灯盏上,后来又被这一口燃面的光彩所慑,然后还要花不短的时间回味那一口的美妙,此刻纷纷发现店家的缺德,顿时怨声载道。

“真的就一口!我嘴巴大我一口都不够塞!”

“真真到哪找来这么小的碟子的!”

“哎呀这不是醉芳楼的调料碟吗?我经常在他家叫席面,熟!”

“拿调料碟当碗,真想得出来!”

采云在摇头,采桑在翻白眼,众人一窝蜂的涌上来,有脾气坏的已经开始捋袖子。

一片吵吵嚷嚷里,文臻开始捋袖子,抓起擀面杖,敲在面锅上,当地一声巨响,声闻三里。

所有杂音都被震住,文臻大喝:“还想不想吃火面!”

“想!”

“想就排队,下面,一面旗换一碗面!除了第一批尝新的,没有免费的了!”

“什么样的碗!”

“就这个!”

“就这么一小口要换一面旗?太心黑了吧!”

“行,不换就不换,不换就撤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美斗帅

“行,不换就不换,不换就撤摊!”

“…”

一阵安静后,杂音又出现。

“别啊别啊,这么好吃的面,本来也该给旗的。”

“就是。虽然少了点,毕竟是精华啊。值,我觉得值。”

“管你们觉得值不值,你们觉得不值的赶紧走,位置让出来,我们来迟一步,等了多久了!”

还有人忽然跑走,过了一会抱了一大捧旗过来,哗啦啦往负责收旗的伙计面前一堆,“十五面,给我换个大碗!”

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很多人赶紧去收集更多的旗,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攥紧手中宝贵的旗。

眼看大家大部分都接受了,文臻一边手脚不停,一边让人重新安排排队,一边含笑道:“方才得罪诸位父老。实在是我们本是外地人,路过而已。外地人在你们昌平这两天想要买到食材那有多难你们也清楚,我也想给各位多吃几口,奈何东西少人多,只能吃个新鲜了。”

便有人问:“你一个外地人这是想来参加丰馔节?你这手艺没话说,但是外地人不得推举很难进韩府大门,要靠旗进门得最起码八百面呢。”

一边就有人嗤笑这盛况八百有何难,文臻一边心中笑那韩小姐真是个绿茶一边笑道:“我们外地人,要和你们本地人争这个做甚?我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又不能选了去做世家名厨。实在是今日碰见一件事儿,如骨鲠在喉,不出手不平啊。”

自然便有人问怎么回事,文臻便说自己本是寻友,好友石头去了长川易家做大厨,临行将老母托付给韩府和朋友,结果韩府不闻不问,好友侵吞财物,导致老母流离街头,靠乞丐养活,自己既然得知此事,自然不能不管,知道石头那朋友已经成了府尊家的大厨,得韩府庇护,便去韩府寻找,结果韩府不容,她连那人面都没见着,她想要参加丰馔节,这样对方便无处可逃了,但韩府小姐称一夜得八千旗才能入府比试,她只好临时摆摊,因为一夜间实在无法筹措那许多材料,才不得不这般小气云云。

众人听完瞠目结舌,昌平就这么大,很多事大家都听说过,都知道李家石头去做世家大厨的事。有人骂韩府凉薄,石头在众学厨弟子中天分最高,好多次帮韩府挣过脸面,韩府在他走的时候也信誓旦旦要帮他照顾老母。结果偌大人家一个守诺言的都没有。有人骂石头那朋友无耻,能让石头托付老母交情定非寻常,如何能这般狼心狗肺;还有很多人骂韩小姐真是越来越精明石头缝里也要榨油,明明百种取一怎么就成了十中取一,又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很多旗都已经发出去了,一夜八千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人进门吗?

伙计便给大家指那石头的母亲,老妇人闲不住,出来帮忙,文臻没拦,目的就是要给众人看见这老妇人的瘦弱褴褛,果然这一幕很有冲击性,当即便有人振臂高呼,“一夜八千有何难?众位兄弟,速速将此事传扬出去,今夜便是唤来全城百姓,把之前发出去的旗再抢回来,也得把这口气给出了!”

当即便有人道:“不用抢,我这几天得了七十面旗,都在这里了!”抱了一盒子旗过来,往地上一搁,道,“也不用你给我七十倍的面,来一个大碗,我给一家子都尝上就行!”

文臻还没接话,易人离从里头蹿出来,大声道谢,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条长鞭,“啪”第一声,抽出一个特大海碗;“啪”第二声,面锅里刚刚煮好的面条便飞上了天;“啪”第三声,面条在空中齐齐一震,落水如雨,瞬间变干,落入碗中,采桑采云浇上更丰富的作料,文臻的筷子多抖一下肉臊更多,更兼奉送小菜一碟卤蛋咸鸭蛋各一,以鼓励这位精神可嘉的先驱。

三声鞭清脆明亮,鞭技精湛好看,面条令人眼馋,赠送令人心跳,更不要说易人离容颜美好,乌黑的眸子星光流转,看一眼都能醉人。

那人张着嘴,捧着托盘,整个人都被这种奇异的兼具力度与美的充满彪悍气质的,简直可以称作表演的一系列动作给震住了,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街边买小吃,而是在华堂看高手演出。

他痴了,别人也痴了,等他游魂一样飘走,冲上来拿旗换面,以及跑去攒旗的人便更多了,而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向这条小街,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少女,叽叽呱呱地在那讨论“来了个超级漂亮的做面的哥儿。”

文臻忽然便来了灵感,转身冲到客栈里,一把将正在和护卫讨论之后的行路方案的林飞白扯了出来,林飞白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文臻已经大声道:“兄弟,帮个忙,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定要展示出比那个易小流氓更多的帅气,吸引来更多的女性,来,哥们,就靠你了!”

林飞白脸色阵青阵白,似乎对这个任务有点接受不能,还没来得及说话,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开了,探出了燕绥的头。

林飞白的脸色立即便恢复了正常,也不试图挣脱文臻了,干脆利落一声,“好。”

文臻也没看见燕绥,拖着他一阵快跑,今晚虽说她手段百出,但古代不是人流量大的现代,一夜八千旗她也没底,因此能利用的力量必须要完全利用上。

她听见林飞白答应,倒是喜出望外,连忙大声感谢,林飞白似若无意问她,“怎么不去请殿下?殿下容姿,才是无人能及。”

“啊呀呀殿下何许人也?只适合坐在内花厅由绿茶伺候着吃小笼包,怎么能干这么降格的事?可别暴殄天物了。”文臻哧溜一下把林飞白拖跑了。

林飞白想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见绿茶这个词了,一边对站在门边脸色五颜六色的燕绥笑了笑。

笑得燕绥想把他那张脸皮剥下来,钉在木板上,送给神将。

瞧瞧你养了个什么恶心玩意!

文臻把林飞白拖出去,往案板边一站,林飞白才是个君子远庖厨的,从来不进厨房,此刻对着那锅,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好一会儿才道:“这个…我来下面条?”

“不用不用!看易人离,像易人离那样就行!”

林飞白看一眼易人离。

易人离正在那甩鞭三响,把面条甩干的活计干得跳舞一样,一大群少女聚集在他面前,捧脸的捧脸,捧心的捧心,着迷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随着他的鞭子目光飞舞,满地都飘着星星和粉红泡泡,时不时还有哇哦美妙伴奏。

易人离怡然自得,越发卖力。

骚得不要不要的。

骚得林飞白的羞耻感爆棚。

瞬间后悔自己习惯性气燕绥结果又掉了文臻的坑。

林侯有个好处,也是武将世家的通病,所谓千金一诺,言出必行。说人话就是答应了死也要做到,因此怔立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铿然拔剑。

他的长剑“雪隐”,以如雪如月,锋刃明洁闻名,舞动时雪光点点,如天降霰,十分美妙。

他一拔剑,本就有很多少女在偷偷看他,这下都围拢来。

林飞白脊背笔直,如承雪之松,目不斜视,文臻揉好面将面团往空中一扔,林飞白长剑一闪,顿时面团被切成无数细丝,根根圆润挺硬,长短粗细,毫无二致。

无数面条如柳叶丝雨飘落锅中,热气蒸腾也掩不住林飞白俊挺眉目,易人离不甘示弱挤过来,三鞭脆响,面条甩干,林飞白再出剑,剑上起濛濛雪雾,和面条接触的刹那便实现了降温,等到面条一小团一小团进入一字排开的碟子时,闪着蓝红色的光时,已经温度适宜,正好入口,而且滚热之后急冻,能让面条更加筋道爽滑。

这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林飞白的表情和站在屋顶上的师兰杰。

师兰杰幽幽地看着他家的少主人,神将之子,少年封侯的东堂俊杰,现在在一口大锅前,用他出必见血、宝贵无伦的名剑,给一群村姑切面凉面。

德妃娘娘如果看见,一定会安排这锅滚开的面汤给文姑娘洗澡吧?

神将如果看见…

师兰杰想了一下,觉得神将应该很高兴。

神将已经无数次吐槽儿子小古板,没意思,不讨喜,太沉闷,没有半点继承他的风流雅趣,讨不到老婆万人嫌了…

别的不说,神将看见侯爷肯在姑娘面前花蝴蝶一样展示剑术就一定会心花怒放,会和文臻一起品评儿子切面凉面的身姿和技术,说不定还会点个单,比如要求用那招特别花哨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什么的。

师兰杰觉得神将和文姑娘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知己。

他觉得找个画师把这画面画下来,送给神将作为明年生辰礼物可能是不错的主意,前提是神将千万不要太过喜欢转手送到德妃娘娘那里去。

师兰杰思绪从神将转到德妃,底下人的心思只在那宝贵的一口面。

经过文臻出手,易人离甩干,林飞白凉面的这一口火面,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几乎所有人那一口面入口时,表情都显出了如入仙境的美满。

就是仙。

口味仙,流程仙,连下面条的人都这么仙!

也不知道是看得更美,还是吃得更美。

流动餐车不需要流动了,满城百姓闻风而来,将整条小街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最起码有一半是姑娘,一眼望去,莺莺燕燕,柳绿花红,乍一看让人怀疑这不是街头卖面条,而是姑娘们的选美大会。

姑娘们比汉子们还要大方,汉子们好歹还要吃一口面条,姑娘们不用吃那旗子就唰唰飞来,抛绣球一样比着谁更快谁更多。

还分成了两批队伍,一部分投到易人离面前的筐子里,一部分投到林飞白脚下。

易人离面容漂亮有少年感,眼眸灵动闪星光,唇角笑容总斜了三分弧度,在文臻看来三分油滑,在没见过世面姑娘眼里却是邪魅诱惑,是那种气质有点矛盾的风流美少年形象。

林飞白则如标枪之俊挺如长剑之锋锐,剑身薄透明亮,承了初冬第一场雪,那般森然的凉里,便还透出几分未至凛冬的淡淡暖意。是令人看了一眼便不能忘怀,想看第二眼却不敢再看的类型。

昌平的男子们觉得今日饱了一辈子的口福,昌平的少女们,则感觉今日饱了一辈子都不能有的眼福。

正左看右看,为鞭的灵动和剑的飒然发愁如何选择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尖叫。

“快看,快看,客栈又出来一个!”

“我的娘亲哎,这位才叫世间无颜色!”

“我错了,我方才还和小兰争论这两人谁可为美男子第一,却原来我们都错了!”

“少说话,多看人,今日定然是烧了高香了,不然哪可能忽然聚集这许多美人,又哪里来如此美味还可以燃烧的面?一定是咱们昌平兴盛,丰馔节惊动了天上仙人,仙人下凡来了!”

仙人飘飘下凡来。

不甘寂寞的殿下,忽然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殿下穿衣素来喜欢锦缎厚重而样式飘逸,这本是矛盾的搭配,然而于他,本就没什么不可能,一袭长袍是很少见的渐变色,从鱼肚白一样的淡青月白色往浅蓝深蓝过度,最后却渐渐转为夜幕将临之前天际那一抹深沉的紫,而无论是哪种色泽,都细细织了同色的银线,而衣袖宽大,腰束一束,越发显得袍摆宽大潇洒,有上古端严之风,但那般华丽又闪耀的衣料,行动之间如波纹粼粼微光闪烁,又透出几分慵懒矜贵,他行走的姿态也与这衣裳风格相配,不慢,却让人觉得轻逸懒散,像一阵卷了牡丹花瓣的风,忽然便降落了这流水大地。

这般的风采姿态,便是天京也是最美妙的传奇,是人人口中瑰姿艳逸昳丽光耀的天上人,昌平薄地陋屋,何处能安放他的光彩。

而那一双长眉青青深黛,稍稍掠起便令满街的少女捧心欲待昏倒。

文臻呵呵冷笑,看着某人又开始骚了,像只花孔雀一样,一遇刺激就开屏!

燕绥闲闲淡淡走过来,看一眼流动餐车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文臻手脚不停地在揉面,心想你现在来能做什么?去倒垃圾吗?

她从开摊到现在一直在揉面,这是一个力气活,这么长时间不停,也是手酸了。眼看人流量越来越多,名气已经传遍全城,便打算叫江湖捞的备用白案师傅过来接手。

却见燕绥在一群少女惊呼中走过来,一手从袖子中抽出几条长长的绸巾,对文臻看了一眼,文臻还愣着,燕绥就转开眼,抬手将绸巾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睫毛长而浓密眼皮宽展流畅的眼眸。

他举起双手时衣袖滑落,露一双腕骨精致线条流畅劲瘦有力的手臂,满街的姑娘瞬间都红了脸,发出小小的哗然之声。

燕绥就好像没听见,慢条斯理又将剩下的两条绸巾,绑住过于宽大的衣袖。

文臻望天,认真想象了一下,如果旗子真的不够,是不是最后让燕绥脱一下衣服。

也不用多,剥个上半身应该就够了,倒三角的体型很诱惑的哟。

思路从倒三角很快便要往下走,却在此时她被燕绥拎到一边。

燕绥轻轻一拨拨开她,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面团。

文臻怔怔地看着燕绥,这个人最讨厌面粉的,讨厌所有粉末状的东西,因为不由控制,到处乱飘,一旦落到手上身上很难清理,非得换衣服不可。

但此刻他接过面团,手一转,面团在他指掌间弹起,那双手洁白如玉,比面团还白,指节修长,指甲如贝,透着点淡淡的粉色,一双漂亮到让人觉得沾到面粉也是亵渎的手。

那双手翻覆旋转间,面团像一朵多变的云在他指掌间翻腾,拉长似拨弦,回揉如击鼓,明明是揉面这种吭哧吭哧的动作,偏偏在他双手间就能回旋如舞,连面团砰砰砰甩打到案板上的声音都似乎合了什么美妙的节奏,让人听出几分悦耳来。

姑娘们痴痴的目光无法从他的手上撕下来,顺着那面团飞舞的轨迹眼珠子转啊转,渐渐便看见那面团泛着淡淡的黄光,在他根根如玉的手指间变成了一团可爱的浑圆。

那圆当真圆,便是用器具也很难把一个面团揉那么圆,圆溜溜像一颗巨大的金丹,这简直是另一种奇景,很多男子也聚集了来看。

燕绥眼皮不抬,一扬手,面团飞上半空,林飞白出剑,雪花点点,面团化为丝丝缕缕的面条落入锅中,易人离甩鞭,啪地一声面条出锅,再啪地一声面条甩干,林飞白的剑在此时又丝毫不差地到了,一线明光无声铺开滚滚扇面,面条的热气瞬间蒸发大半。而此时燕绥手中多了一根柳枝,柳枝嫩绿,尖头上还有三片翠叶,燕绥手指一转,柳枝翻转间,那些面条便一小团一小团被分开,次第落入排开的碟子里,燕绥锦衣大袖拂动之间,柳枝从肉臊盆子上掠过,再次第点过那已经浇好燃面油的一排面条碟,每碟上面便多了一点肉臊。燕绥衣袖再一拂,油灯里的火便被移出了一小团,柳枝一抖点着了,蜻蜓点水般从那些面条碟上掠过,夜晚的星星便被次第点亮,落入烟火人间,而此时,燕绥轻轻一抖灭去火焰抖落油星,柳枝未焦,三叶翠绿如故。

满街的喧闹在此刻忽然消声,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不敢眨眼,怕错过这一霎奇景。

便是再不知内情,也知这眼福可遇不可求。

热气蒸腾白烟袅袅间,三人眉目深秀,配合与手法皆妙到毫巅。

而那面碟子,明显比之前更加齐整。每碟里面条形状、多少、大小、色泽、连其上点缀的肉臊位置形状,都一模一样。

排队更长了,却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人们对面条的分量和旗帜的收取再无任何异议,有点呆呆地交旗拿面,远处却响起很多喧嚣,有的人回去拿旗,有的人旗已经送出去了赶紧去想办法拿回来,还有少女缠着父母要旗的哭喊…

此时已经开吃的人有人忽然叫:“这些面条都一样长!”

众人望去,便见那人,他身边站着大概是他的兄弟,两人同时用筷子叉起自己碗里的面条,叉出长长的一条面条,两个人碗里的面条,果然是一样长短!

他这么一喊,更多人站在一起开始比对,果然长短分毫不差。

这简直就是神迹,一时间百姓不知道是该大喊妖异还是大呼神奇,都呆在当地。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哎呀,练了这么多年,终于练出这眼力了,甜甜啊,恭喜你啊。”

众人一听,便觉恍然,以前确实听过精湛技艺的奇妙之处,比如多年屠夫抓起一块肉便知道几斤几两。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好几天来第一次听见甜甜这个称呼的某人终于转过眼来,心情好了一点,顺手端起一碟已经灭了火焰的面条,示意文臻张嘴。

文臻啊地一声,已经被塞了一嘴的面条,她嚼了嚼,笑嘻嘻比了个大拇指。

几天的冷战到此刻终于有破冰迹象,燕绥心情很好地瞟她一眼,心想她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燃面呢。

只是这面条说到底还是三人合作,有点不爽。

文臻看看此刻情形,已经不会有人舍得离开这餐车了,确实也是,让宜王殿下、神将家的小侯爷、和长川易家的公子合作展示的这一碗面,哪怕就是难吃呢,不来尝一口算他没福。

刚才那一口面,其实和她揉出来的面有点差距,这不奇怪,燕绥再聪明能干,不熟悉的领域总不能一出手就超过她,但他的颜和绝妙出手弥补了这面的不足,生生让人们忘记追究面条口感有差。

文臻放下心来,便伙同几个护卫把装旗的筐搬进客栈里。简单清点了一下,现在才子时,旗已经六千多。

按说一夜应该能完成任务,但是古人早睡,后半夜人肯定会少。文臻粗略算了一下,觉得八千旗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夜不仅仅是八千旗的收获,还顺便把韩府踩了一下,明日最后选拔众人一定会去围观,已经处于不利位置的韩府和府尊想要搞什么幺蛾子,都会受到民意的冲击,赵府那位大厨想要取代石头,那是做梦。

文臻放下心来,便安排人看着旗,自己借了客栈厨房,做了些东西。

她做饭的时候,听着外头声响热烈,不夜天也似,满意地笑了笑。

客栈顶头的最高一间屋子的屋瓦上,蹲着几个劲装男子,正在看着底下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景象。

几人目光阴鸷,皱着眉头。

一人道:“他们方才又搬了一批旗进去,双人抱的箩筐足足搬了三筐,怕不有几千之数。”

另一人道:“丑时了,一夜八千,看来竟然能成。”

先前那人道:“小姐让我们来盯着,我还不以为然,觉得小姐太过于谨慎,一夜八千神仙也做不到。如今可是服了,这外地客,妖风不小啊。”

另一人道:“你是服气小姐还是服气这几个人。”

那人道:“都服。都不是简单角色,那几个做面条的男子你们看见没,不是一般的练家子。所以等会儿,不要想着抢走旗子,要我说,就地烧了算了。”

“小姐可是说要将旗都拿回来的…”

“小姐的话有你命重要?”

“先前那丫头一边卖面一边还使坏骂咱韩府了,小姐要知道,怕不得弄死这几个外乡人。”

“那就先别给小姐知道,别给自己找事。”

“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条街上最受宠的仔

文臻过了一会儿回来,笑着邀干活的人轮流去吃点夜宵,休息一下。

想要歇摊是不可能的,人太多,这么夜深了还排成长龙,旗子雪片似的砸过来。其中还不乏有送出去的旗子回头抢引发想来闹事打架的,这时候自然有林飞白的护卫出手。但凡有一点不安分的苗头,三条街外阴沟里先睡。

众人见忙碌,都不肯回去吃,她拉着林飞白先进去了,她一动手,林飞白也便收剑跟她走了。

燕绥瞟了一眼。

屋顶上的人正准备下去烧旗,一看林飞白来了,只好缩回去。

这家伙剑厉,不能惹。

过了一会林飞白回来,把易人离也换了回去。

燕绥又瞟了一眼。

林飞白吃完走了,屋顶上的家伙又招呼着准备下去。

结果易人离来了,只好再缩回去。

这家伙鞭子狠,也不能惹。

过了一会易人离满嘴油光笑嘻嘻地出来。文臻来拉燕绥衣襟。

燕绥站着不动。

文臻又拉,笑嘻嘻地道:“不去啊?不去你想好了啊,你这样会失去我…的美食哟。”

燕绥盯了她一眼,见她对自己第三个才来叫他依旧没有任何反省之意,有心想再一次拂袖而去,但最终还是扔了面团,跟文臻走了。

他对自己说因为饿了好几天,方才又干活了,肚子有点空,没必要和自己肚子过不去。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他比较含糊某人那句威胁。

总感觉美食那两个字是另加的,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

进了门,就是一大桌菜色,但文臻并没有停留,直接拖着燕绥进里间去了。

里间一个托盘上,炸鸡卷、炸鸡翅、炸鸡块配珍珠奶茶的美式快餐静静等候。

筋道的薄面饼裹了香脆金黄的炸鸡并黄瓜条和酸脆白菜梗,浇上文臻自制的甜面酱。东堂版老天京鸡肉卷。

炸鸡翅炸鸡块还是用文氏调料腌过,裹了咸蛋黄和面粉,炸出来外脆里嫩,香气入骨。

珍珠奶茶自然是另一份相互呼应的心意。

燕绥很满意。

行路不便,蛋糕蛋挞也不过说说而已,有这么一份奶茶,他就是这条街上最受宠的仔。

他来之前已经仔细扫描过,确定林飞白和易人离应该吃的是外间一份份的夜宵,好像叫什么汉堡来着,面饼夹炸鸡,虽说和自己这个内涵一样,但明显意义不同。

何况珍珠奶茶有且只有一份。

殿下很满意。

殿下浑身充满了干劲。

感觉还可以再揉一千个面团。

屋顶上,第三次想要下来结果看见燕绥进门,趴得更扁平的几个人,终于有点急了。

这人来来去去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尤其最后一个进去的,别人都很快出来,他怎么像吃个大餐一样半天不出来。

小姐还在府里等回报,他们不敢多耽搁,正心急如焚,忽听底下门响,燕绥和文臻终于吃完出门。

几人大喜,不敢再等,鱼贯落下,找准那间堆满装旗箩筐的房间,果然看见黑色帘幕后筐子个挨个堆着,蹿到筐子前,扔了几个火把,生怕烧得不够快,又加了好些助燃物。

眼看那火猛地蹿起,须臾之间成势,这旗本就是细竹竿加纸做成,背后有昌平府和韩府的印鉴。烧起来不要太容易。

几人见事成,都舒一口长气,正要出去,忽然发现门被反锁了!

几人大惊,扑到窗前想从窗子出去,结果手刚碰到窗扇,“咻”一声,那人只觉得冷风如刺,白光一闪,剧痛袭来,再看自己双手,已经多了十个洞。

几人万分惊恐,大火已燃,门窗俱锁,外头的人一声不吭,也不喊人救火,这是要把他们活活关屋子里烧死吗?

任务自然没有小命重要,几人无奈,只得自己大喊:“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救命——”

外头似乎有人在笑,有人声音甜美糯软,“哟,稀奇,放火的自己喊救火。”

这一烧,一喊,也就惊动了外头的百姓,这边客栈的门大开,所有人都被惊动起来救火,文臻和易人离在外大喊:“不好啦,咱们放旗子的房间被烧啦——”

这一声出众人皆惊,也顾不上吃面,都涌进来帮忙灭火,人多好办事,分分钟便灭了火,将几个烧掉了眉毛头发的狼狈人搀出来,那几个人捂住头脸含糊道谢,还想蒙混过关,冷不防文臻道:“咦,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

众人这才发觉,这几个人出现得蹊跷。文臻等人先前一直都在街面上卖面,人人脸熟,现在她的人都在客栈门外,这几个救出来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