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笑想你不也是出身大家,但现在,把自己生生活成了一个深谙三教九流花样的江湖小混混。

想到这里她心底微微一酸,同时先前那蛊惑她的人说的话在脑中掠过,她有些发怔,心想那话,真的完全是为了蛊惑她吗?

易人离就真的甘心帮助文臻她们毁了自己的家族吗?

易家这个刺史不是普通刺史,是长川王,他就真的舍得将这荣华拱手相让吗?

同样姓易,易铭为了刺史大位,都做了些什么?

她看一眼专心在房间里敲敲弄弄找机关的易人离,易人离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转头一笑,道:“累了?那你歇歇,我来找,你看着点外面的人就行,那个黑袍的家伙,久等我们不出来,一定会一间一间地搜,虽然这人似乎不愿意进屋,但他还有手下,万一闯进来我们就被堵住了,你如果发现不对劲,及时告诉我。”

厉笑这才回神,哦了一声,对上易人离坦荡的神情和笑容,忽觉惭愧。

易人离心无旁骛地找机关,他向来对此道有兴趣,很快便找到了,这回的出路不在马桶背后,在床背后有一个翻板,两人再次翻到隔壁,这回翻到了人家床上,险些把那个正在干活的倒霉家伙惊了个马上风。

厉笑一开始还不能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这回动作比易人离还快,手中匕首往人脖子上一架,“继续做!房间里有没有暗门!”

嫖客:“…”

易人离:“…”

所以说,人学好可能很难,堕落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天已经黑了。

文臻站在窗前,往香炉里添了一块香。

看看外头,易云岑大概是出来起夜,也不知道是不是睡昏了,对着段夫人的卧室发了一阵呆,似乎抬脚要过去,随即又停住,摇摇晃晃回去了。

身后,燕绥难得地睡得安稳。

文臻并没有什么喜色,这香是她改良过的安息香,疗效好见效快,三分之一块能让一头大象睡成猪,一整块才能放倒一只殿下。

一旦开始用药物催眠,形成依赖就不大好了。

但是燕绥不能总不睡觉,他在这易家中心,是所有人的心脏和大脑,总控着对易家乃至对暗中所有敌人的对策,一旦精神不济,后果太严重。

而且她发现,睡眠比较好的时候,燕绥似乎好转得也会快一些。

她添完香,顺手给窗台上几盆花花草草浇水,这些花草都是她这些日子在长川一路上发现的,比较奇特有用的花草,她采了种子草籽带在身上,住下来之后便在培植。平日里并不搬出来,浇水也在晚上,好在这些花草多半喜阴。

其中有一棵颜色特别绿的草,当初采集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仿佛和药经上说的一种药草相似,便顺手采了,因为不起眼,便随便种在花圃里,这冬日也没什么花了,只有一些耐寒的草,还半枯不黄着。

这草种了一阵,文臻发觉并不是想象中的药草,便也没管,今晚无意中抬眼一眼,却发现那一片花圃,原本的半圃草木,基本都不见了,地面光秃秃的,只有中央几株绿得发黑的草还在,正是自己种下的那一株。

文臻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那花圃里的草是不会轻易冻死的品种,怎么如今都没了?

她去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顺手采了一株这草,和自己专门放各种奇怪植物的种子放在一个袖囊里。

忽然前方传来“啪嗒”一声。

文臻凝目一望,便看见一条长长的东西垂下来,尾端有什么东西飘啊飘,微微闪着光亮。

第二眼文臻便认出了,长长的东西是易人离的鞭子,闪着光的是一朵珠花。

那珠花她之前在厉笑头上看见过。

文臻眉头一皱。

易人离和厉笑今晚领了设计铲除传灯长老两个长老候选人的任务,她是知道的。现在这是任务出了岔子?

珠花也罢了,可鞭子却是易人离唯一的武器,是万万不能落入敌手的。

但文臻站着没动,冷冷看着那鞭子在空中晃了一晃,一张纸飘了下来。

纸上墨迹未干。

“这两人已在我手,若想救他们,你便自己随我来。”

文臻低头看一眼,轻轻一吹,纸片飘落窗下。

外头的鞭子晃了晃,过了一会,竟然又飘了一张纸下来。

“易人离准备和唐羡之谈判。愿以战马和粮食,换唐羡之帮他夺实权刺史位,被厉笑发现,两人大打出手,厉笑不敌易人离,现被易人离掳走。”

文臻又看一眼,再次吹落纸条。

过了一会,飘下第三张纸条。

“你信哪个?你想救哪个?主城花田楼,我等你一个时辰。记住,只能你来。你若不来,必死一个。”

纸条第三次被吹了下去。

文臻站在窗前沉思。

过了一会,她在窗前点上了一盏灯。随即窗前便多了条人影。

那人像是从空气中忽然冒出来一样,出现得突兀,是司空昱。

文臻却没什么意外之色,道:“烦你亲自看顾一下这里,我去去便来。如果一个时辰内我不能回来,你便告诉殿下我去了花田楼。有人拿易人离和厉笑作伐。”

司空昱微微凝眉。

今晚提堂长老宴请呔族长老,好对十八部族做一番手脚,林飞白去掠阵了,临走前和他关照,带着天机府的人,好生保护燕绥文臻。

燕绥的护卫因为常出没于他身侧,怕被长川易家的人画像,也不怎么接近易家大院。

殿下他倒不担心,屋内的机关连他都不敢进入,但是文臻要他们留下保护殿下,她自己孤身一人出去怎么行?

但文臻已经不由分说地掠了出去,司空昱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文臻竟然已经会轻功了。

她的速度不算快,但身法特别流转如意,就像空气不能对她产生阻力一般,一滑便滑出好远。

司空昱左右为难,既不敢去追她丢下熟睡的燕绥,也不能不理她只在这给燕绥护法,更不敢弄醒燕绥承受燕绥的怒气,想了好一会儿,才命天机府一个听力和轻功和特别好的人去追文臻,剩下的人去花田楼。自己团团蚂蚁一样满地乱转,时不时发出一点声响,指望着燕绥听见自己醒来,却不知道为什么,燕绥一直没有醒来。

有人没有醒来,有人还没睡。

易家大院之外,离花田楼转过一条街的另一座有名的酒楼里,提堂长老今晚宴请呔族长老。

这样的事已经有过很多次,长老堂提堂长老本就和呔族长老交情莫逆,常在一起喝酒玩乐,遇上事也会守望相助。只是最近提堂长老比较忙碌,所以这次是时隔一个多月后两人首次喝酒聚会。

至于为什么事比较忙碌,呔族长老自然明白,所以他也以为,今日提堂长老宴请,必然是要提出请他帮忙的要求。

毕竟还有几天,长老堂就要开始选拔,就任新长老,并同时确定下一任家主了。

但是令呔族长老有点不安的是,提堂长老并没有提起这件事,还是和以往那样,只是单纯喝酒,和他谈谈易家大院里最近发生的一些八卦。

呔族长老望着对面的提堂长老,那男子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向来是长老堂乃至易家出名的美男子,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的魅力和风采少有人及。

所以此刻看着老友举杯相照的潇洒意气,他心中掠过一丝迷茫。

前几日和那人结盟时候听见的话,在心中一遍遍盘桓,举棋不定。

那人说,小心身边的人,小心你最熟悉的人。

十八部族南北两派多年不和,他身边除了属下,能说得上熟悉的,也就一个长老堂提堂长老了。

是需要小心他吗?

但是问题来了,那位门阀第一人说动南北两派融合,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真的可信吗?

焉知这不是对方的反间计?

毕竟中原人都是这么真真假假,虚伪诡诈。

心中的念头一掠而过,他看一眼陪坐的几人,一个是提堂长老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沉默寡言的一个中年男子。一个是一个年轻人,提堂长老说是他刚提拔上来的一个易家子弟。

呔族长老沉吟了一下,觉得接下来的试探,还是不要太露痕迹的好。

对面,提堂长老拎起酒壶,隔着一张桌子,手一抬,清亮的酒液在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了呔族长老的酒杯里。

这一手技巧娴熟高超,显然是个酒国老手,也确实是提堂长老擅长的事,呔族长老微微眯眼一笑,道:“你倒酒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

提堂长老转回倒自己的酒,笑道:“所以你多看,少喝。”给自己那个比呔族长老大一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迫不及待地饮一口,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童邱默默地坐在一边,帮自己的老上司提前开酒。头也不抬。

他旁边假扮易家子弟跟过来的自然是林飞白,林侯知道大帅今晚接了挑拨南北两派的任务之后,便表示不放心大帅酒后误事,需要人监督,硬跟了过来。

童邱当时默默在心底笑了一下,笑这父子俩性格实在半点不搭,一边也略感安慰。不过他并不担心。

虽然大帅仓促赶来,一来就直接选定了提堂长老杀了冒充,但是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功课。

提堂长老容貌风采好,符合大帅要求。

提堂长老爱喝酒,更符合大帅要求。

提堂长老还和北派首领关系不错,简直是送上门的礼物。

扮一个长老,坑另一个长老,这种活计大帅很喜欢。毕竟他是个为了拿敌方大将人头,连女俘虏都扮演过的奇葩。

只是童邱忽然想到,今晚出门时候碰见殿下身边护卫,那个管消息收集的,名字古里古怪的叫什么英文的,听说大帅接了宴请呔族长老任务,表情似乎有些古怪。

但童邱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真有什么不对,哪怕殿下和大帅再不对付呢,也不可能不提醒,影响大局。

身边,提堂长老酒爵里的酒也如白虹瞬间到了他腹中。

这馋酒的姿态也像是老样子,呔族长老笑一笑,伸手去拿自己的那杯酒,正好提堂长老伸手斟第二杯酒,这手一伸,便盖在了提堂长老的手背上。

童邱:“…”

林飞白:“…”

提堂长老:…失手,一定是失手。

他一笑,提起酒壶,被盖住的手顺势便要抽出。

呔族长老没动,不仅没动,还抓住了他的手指。

童邱:“…”

林飞白:…咳咳。

提堂长老:…娘的,做什么妖?

他手指用力,正要将呔族长老的手弹开,对面,呔族长老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擦起了他的手指。

一边口气亲昵地埋怨道:“喝酒斯文一点成不?瞧手指上全是水。”

他提起提堂长老手指,看了看,那眼神,仿佛对帕子擦还不满足,似乎很想用嘴来一波。

虽然呔族长老也是十八部族著名的美男子,年近五旬并不显得老态,对着灯火举起另一个美大叔手指出神凝注的画面也不难看,但对于三个百分百纯·金刚·直男来说,这一幕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忽然看见燕绥脱光了跳钢管舞。

浑身的汗毛站立起来排排颤抖。

童邱:…娘啊死断袖!

林飞白:…娘啊觊觎我爹的死断袖!

提堂长老:…娘啊居然还有这一出!真的假的?燕绥知不知道?这贱人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啊贱人!

他僵硬在那里,盯着那手指,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手指,而是一把穿肠毒药。

大帅纵横沙场,笑傲天下,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为也无所不能为,但从没想过这个为里面,还要包含扮演一个死断袖。

更要命的是,他想到了一个要紧的可能。

呔族长老和提堂长老以前的相处模式到底是怎样的?

再厉害的消息探听,也不可能探听到这种隐私。那今日这一幕,到底是提堂长老和呔族长老的相处日常,还是只是呔族长老的试探?

是他哪里露馅了?

还是唐家那个黑心肚肠的小子,猜出了一些什么,给这人一些提示?

提堂长老表示深深后悔,后悔他诗词曲艺诸子百家琴棋书画蹴鞠马陆无一不精无一不研究的风流人生里,偏偏就没有拨出一点点时间去了解一个断袖以及断袖们日常到底是怎么相处的?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手指还在对方深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中微微颤抖。

更要命的是,呔族长老微微一笑,竟然真的将他的手指缓缓往自己面前拉。

童邱:…壮士!壮士你好,壮士永别。

林飞白:…我错了,我今天就不该来,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总觉得出了这个门我爹就会杀我灭口。

提堂长老:…燕绥我要杀了你。

红烛高烧,清酒飘香,四双快成斗鸡的眼睛,盯着那根缓缓移动的手指。

感觉下一刻某人就要在部下和儿子的围观中丧失…一根手指的贞操。

电光石火间。

提堂长老忽然手指往前一点,点在呔族长老的胸口,不轻不重的力度,伴随哈哈一笑。

“你啊!”

这一声,似嗔怪,似无奈,似随意,似调笑,字越短含义越丰富,越简单越可多诠释,单看当事人自己心里怎么解读,怎样解读都说得通。

再声音放低,微微一倾,在呔族长老的耳边。

“死相!”

呔族长老一愣,随即笑了,摇摇头,收回手,自己开喝了。

童邱:…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帅。

林飞白:…呕。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爹。

提堂长老:呕,没想到我是这样的我自己。

感觉又发掘出了一项新才艺。

呕的同时,都暗暗松一口气。

好险。

童邱在心底抹一把冷汗,心想多亏大帅见惯风浪,素有急智,又通达人心,换成别人,真是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很容易便冒出破绽。

提堂长老心中也嘘一口气。

赌对了。

赌就算那两人真是断袖,当着属下的面也不会出格。

赌两人关系确实不简单,但还没到那一步。

呔族长老虽然初见,但他一眼便看出这人有一些心机,也颇自重身份,不会轻易失态。

更何况他看自己的,也就是提堂长老的眼神,颇有些试探和遗憾的意味。

这不是一对情热的人应有的眼神。

很可能是单方面的,也很可能是一直这样朦胧略带暧昧。

娘的…他算是明白英文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想必隐约听说一点,但不能确定,而且也不觉得对方会展露出来,才面露古怪却不提醒。

提堂长老拎起酒壶对嘴狠狠灌一口。

咕咚一声。

林飞白没来由觉得,他家可盐可甜可上天打龙可躺倒扮受的万能老爹,刚才那一刻恶狠狠活像生吞了一只燕绥。

第两百一十五章 气死情敌不赔命

文臻在夜色中奔行。

虽然重伤一直未愈,但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状态不错,果然又精进了。

花田楼的位置她知道,正如她和燕绥林飞白在易家大院将易家的地形图都摸清楚了一样,其余人在外头也将外头的地形给里头的人传递过了。

事态很急,她奔行得像一个发现朋友被掳因此火烧火燎的人。但是这样的奔行持续的时间很短。

奔出易家大院之后,她便放慢了脚步。

然后越走越慢,走两步喘一下,拖拖沓沓,一副气力不继的样子。

看这模样,别说一个时辰赶到花田楼,到天亮都赶不到。

如果真的有人在前方等着她的话,看这模样能急死。

前方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巷子。

文臻看样子是想抄近路,走向那条巷子。

巷子两边的墙很高,因此显得黑沉沉的,文臻歪歪扭扭走了进去,咳嗽几声,喘息几声,靠墙休息了一阵,忽然摇摇头,咕哝道:“我还是不要逞强了。”

“就我这个破身体,一个人赶过去也是给人家添个菜。”

“易人离和厉笑又机灵,武功都比我高,按说不至于两个都落入敌手,就算两个都落入敌手,他们都敌不过,我敌得过?”

她想了一下,拍拍手。

“我也来了,尽力了,后头的,看命吧。”

她又咳嗽一声,转身便走。

脚下却忽然感觉一绊,她抬脚,就看见脚踝上挂着一条乌黑的蛇。

任何女人在这个时刻都会尖叫,文臻也不例外,惨叫一声,一脚将那蛇甩了出去。

下一瞬她的后衣领被人拎住,一股大力涌来,拽着她猛地一转,那人一点力气都没留,眼看着就要抡着她砸到对面的墙上。

风声呼啸,墙在眼前放大。

文臻的手却垂了下去,并没有试图找对方的要害,反而一把捏在了对方戴着黑手套的手上。

她捏住了对方小指的位置,那里手感很特别,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针,二话不说往那里一戳。

对方只防着要害空门,没想到还有人会去抠手指,偏偏手指就是她的新伤所在处,金针戳入手指断口,十指连心,她痛得浑身一软,喉咙里一声低嚎。

呼地一声,文臻已经趁着她这一软,翻身跃起,从她头顶翻过,越过她肩膀的时候,还没忘记反抓住对方的手,也是一模一样地一抡。

那人身子被她活活抡起,黑衣在风中飞散,砰地一声砸在墙上,砖石烟尘飞溅,生生砸出一个人形的洞。

那人趴在碎砖乱石上回首,一个愕然至不可信的眼神。

都以为文臻没有武力且重伤,她更多防备的是可能跟着文臻的暗中护卫,没想到这女子藏这么深!

这出手的狠毒凶悍,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她反应也算快,瞬间便要弹起。

在她弹起前一霎,她撮起的唇已经吹出无声的音符,扑啦啦翅膀拍动声响,无数鸟儿从四周汇聚而来,冲向文臻。

地下的黑暗角落和洞中,蛇虫鼠蚁蠕行而来。

墙头有不断的响动,蹭蹭蹭不断跳上毛发蓬乱的野狗,幽绿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文臻,掀起的白牙利齿间流下透明的涎水。

文臻仰头,露出惊慌之色,嘶声道:“是你——唐慕之——”

她后退,退入更黑暗处,忽然惊呼,猛地跳了起来,脚踝上挂了一只蜈蚣。

头顶上野狗早已按捺不住,猛地扑下,连带漫天的飞鸟也化为灰色雾气一般扑来,将文臻的身形生生罩了进去。

唐慕之从废墟上不急不忙地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笑。

她戴着一个面具,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黑幽邃,光芒定定的。

爬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脚踝也有点痒,但她没有在意,终于战胜仇敌的快感超越了一切。

她咳嗽着,不急不忙地向前走,一边道:“文臻,你是想被野狗撕咬死,还是想被鸟啄死?又或者你比较喜欢被蛇缠死?不过这城中的蛇比较小,不够缠,你看——”

她忽然停住脚步。

发现不对。

黑暗中的巷子角落,那些她召唤来的野兽虫鸟都在,但是虫子在文臻脚下进进退退,鸟儿在距离文臻一尺处拥挤打转,野狗簇拥在文臻身前,眼睛幽绿,口水狂流,依旧一脸恶相,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不前。

唐慕之怔在那里,一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驭兽之能失控了吗?

并没有。她能看出那些鸟兽依旧在试图执行她的命令,眼底对文臻的恶意不散。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些鸟兽都显得很烦躁,像被什么吊在那里,又像有所顾忌,进退不得,无所适从。

以至于那些蛇虫鼠蚁在转圈,鸟儿们烦躁地开始互啄,野狗低声咆哮爪子刨地,肩头耸得老高。

在那些恶物的包围里,那个脸儿白白小小的姑娘,好整以暇地对她一笑,顺手抓了一只在她面前盘旋的鸟儿,笑道:“哎呀,这鸟很肥啊,多谢你半夜送来,看这数量也够一盘烤鸟儿了,再加上烤蛇肉和狗肉火锅…我选择被夜宵撑死行不行?”

她说话时,俏皮地一吐舌头,舌尖上竟然有一只哨子!

唐慕之猛地回头便跑!

但已经迟了,还没走出几步,她便歪倒在地上。

脚踝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她偏头,看见洁白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咬痕,咬痕已经红肿,周边黑紫了一大片。

唐慕之有一瞬的呆滞。

她有驭兽之能,自然也有万兽辟易的能力,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往日是从来不咬她的。

文臻笑着对她耸耸肩,“哎呀,我没你这份天赋,又不能驭天下之兽去杀你,也不能阻止你驭兽来杀我,顶多让它们陷入混乱,混乱中总有一两个比较蠢的,弄错了指令,咬你一口半口的,真不好意思了。”

唐慕之霍然抬头看她。

满是血丝的眼底满满憎恶。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这奸诈恶毒的女人!

她猛地抽出匕首来,二话不说便挖掉了脚踝上一块肉,血淋淋挑在刀尖,对着地下一扔,便有那些恶心的虫子野狗一拥而上抢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文臻也面无表情地看着,胃却开始不舒服。

这女人疯魔了吧?

但她没有转开眼光,对上盯着自己的唐慕之,笑嘻嘻道:“就挖了一块肉?你确定这样就搞定了?要么和你断指求生一样,把腿也砍了?”

唐慕之不理她,撕下衣襟扎紧伤口,慢慢站了起来。

她知道口哨已经没有用处,嘴唇一动,野狗奔离,虫蚁退去,飞鸟扑扇着翅膀如大团的云一般飞开。

有一些鸟不知道是不是被相持的指令给弄晕了头,歪歪斜斜飞过唐慕之身边,唐慕之嫌弃地摆头避开,衣襟上还说落了一些绒羽。

文臻唇角弯起一抹笑。

对面,唐慕之抬起头,就看见她这个笑容,眼底立即浮现憎恶。冷笑道:“觉得自己又赢了?也是,你这种人,占点上风便以为有了一切,其实你有什么…”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呛了一下。

对面,文臻笑得清亮沁甜,十分刺眼。

“你出身卑微,心思深沉,哪里有能和殿下相配的地方…”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

“就你这种人,自从出现在东堂,什么时候用过光明手段?哪次不是靠着欺骗诡诈,靠着男人的让步和撑腰,又有什么资格…”

“我有燕绥的爱。”

唐慕之:“…”

愤怒。

感觉无法对话。

想杀人。

“唐慕之。”文臻忽然笑道,“运气都算实力的一种,更不要说手段和嘴皮子。但既然你不服气,我就给你一个死心的机会。”她捋起袖子,“来,我们拳头到肉地打一场,博个赌注如何?”

唐慕之冷笑看她。

“其实也不叫赌注,什么谁赢了任谁处置都是废话。我们无论谁赢了,都不会放过对方。愿不愿意,都得受着。”文臻负手看她,“就加个赌注,你如果输了,必须要如实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否则你亲娘永堕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如何?”

唐慕之浑身一颤,一瞬间看文臻眼神如见厉鬼。

文臻心底笑了笑。

果然如此。

其实赌注什么都废话,她们两人不死不休,没有赌的必要,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诈这句话。

世人都传唐五唐六是双胞胎,可她瞧着,这两人除了相貌略有近似,其余八竿子都打不着。

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很奇怪,唐五对亲妹妹淡漠,唐六对亲哥哥畏惧,地位高下也相差很大。

这两人也许是兄妹,但绝不是双胞。

豪门世家的亲缘,其实是这世上最淡薄的东西。

“我如果输了呢,我就解了你身上的毒。”

唐慕之低头看自己的脚踝,文臻笑了笑,真是想得太简单。

唐慕之抿着唇,甩下了自己黑色的斗篷,紧了紧自己黑色的手套,她只有断指的那只手戴着手套,而皮肤极致苍白,望去像一只手凭空消失一般诡异。

“那就来吧。”

易秀鼎自从被燕绥送了被子,便再也没去屋顶上睡过,她只在自己陈设简单的屋子里打坐,她的房里连个火盆都不设,和她的人一样,冰洞一般不带人气儿。

梆子一遍遍敲过,她犹未睡。

外头有脚步声,听声音是夜里伺候的侍女。

一人道:“方才好像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你看见没有?”

另一人道:“看见了,瞧着娇小纤细,头发长长的…哎呀你别吓我,不会是女鬼吧?”

易秀鼎听见“娇小纤细”四个字,眉毛一挑。

两人从她窗下经过,一人道:“对了,今天那位夫人要了那许多安息香去做甚?”

另一人道:“许是难以安寝吧。不过要的是最好的那一种,要那么多,这便是十头牛,也能熏睡个十天半个月吧。”

“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要私会情郎去吧?”

“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那对夫妻,素日里多么恩爱?却原来也…”

两个人笑了一阵,脚步声远去。

易秀鼎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终于从自己的后窗翻了出去。

她身形如飘絮,眨眼就到了文臻燕绥房间的后窗,却看见一条人影,一闪不见。

那身影分明是个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那身法太鬼魅,易秀鼎自衬追不上,且对方是向外去的,也便没有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