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鲜血淋漓,太子便可以说这奴婢自毁,但是这种旧伤,再这么解释就显得苍白。

太子死死盯着那伤口,实在想不明白,对着押解她的旗手卫看了一眼,旗手卫头目惊骇地微微摇头。

确实没有用刑,因为这女子一开始便合作得很,何必再用刑引得她怨恨。之前也检查过她,从车上下来时候,指甲都是完好的。

指甲是什么时候脱落的?

只能是刚刚脱落,但那又怎么会形成这样的旧伤伤口?

采桑也有点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当初殿下令侏儒告诉她,门槛内有药,手指插进去须臾,就会弄掉指甲且并不疼痛。虽然有轻微毒性,但是无妨,稍后会安排人为她解毒。

可宜王殿下是怎么算到她不能进殿,最终会扑在门槛上的?

他是把今日殿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提前算到了吗?

还有,正殿门槛下面竟然有毒药!

是殿下提前埋下的吗?还是小姐的意思?这药好像小姐那里有过。可他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呢?他为什么要埋这么可怕的东西,这殿中,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悄悄埋着这样可怕的东西?

细思,恐极。

采桑想起小姐说过殿下是孤臣,目下无尘,从不屑于结党营私,在朝中没有势力,还活得嚣张。

一个没有势力敌人无数却依旧活得嚣张谁都不能拉下马的男人…

采桑激灵灵地打个寒战,再次为自己的选择庆幸。

她有些发怔,不知何时长庆郡王司空群已经到了她身侧,上前一步,抬脚便踢,怒声道:“你这贱婢,信口雌黄!”

这一脚风声凌厉,冲着采桑侧颈,踢实了,采桑现在和以后,只怕都很难说话了。

虽然当殿伤证人会引起陛下疑心,但是让这婢子再说下去,牵扯的人和事,就实在太多了。

司空群一向以脾气恶劣著称,是个连宜王殿下都敢找茬的角色,他来这一脚,情理上合适。

鼎国公厉响站得也不远,发现不对怒喝一声正要拦阻,他身边的定王燕绝,有意无意上前一步拦住。

太子看着这两人,眼底掠过一丝感激之色。

风声凌厉。

正在发呆的采桑霍然抬头,却已经躲不过去。

忽然一条人影蹿出,扑在采桑身前,砰地一声,那人被一脚踢中肩头,撞在采桑身上,两人一起扑倒在门槛上。

皇帝怒喝:“在做什么!都按住了!”

皇帝很少发脾气,这一声惊得众人一起告罪,司空群被金吾卫立即拖到一边。

那人捂着肩头抬起头,正是一同上殿一脸告状姿态的张洗马,他搀起采桑,转头盯着太子。

太子也盯着他,眼色冷沉。

他本来今天是要对张洗马发作的,但随着对方一波波的意外攻击,他心底已经打算放弃,怕节外生枝。甚至在想着,如何在殿上想办法安抚一下张洗马,提出私下谈判的可能,好歹先渡过这一关再说。

可眼瞧着,这人也要来落井下石了!

来就来吧!既然情势已经对孤不利,那正好拿你岔开话题!

你不仁,不要怪孤不义。

他缓缓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张!洗!马!”

张洗马站起身,对着太子一礼,却并不看他,转向陛下,磕头道:“陛下,东宫洗马张钺,历劫归来。”

他这样的用词,让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目光一缩。

“陛下,先前闻老夫人上殿是献祥瑞,而微臣上殿,却实实在在是为了叩阍。”

皇帝沉默了一会,道:“你所要举告之人,可是太子?”

“正是!”

太子冷声道:“张洗马,你做下那腌臜之事,孤不与你计较,放你一马,可如今你是要恩将仇报,当殿落井下石吗?”

张洗马回头静静看着他:“腌臜之事?张钺不明,求太子教我。”

太子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你窥视东宫,垂涎东宫女眷,更趁着孤携良媛出行之机,潜入良媛所居内院,欲行不轨,被孤亲手拿获后逃逸至今。孤念着你是孤的老师,放你一马,你却不念孤的恩情,反而和文臻勾结,欲待构陷孤,如此无耻奸狡之徒,果然不愧是文大人一丘之貉!”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后院起火的小甜甜

“你们家主是个女人?怀孕了?”

甲板上,这句问话一出,对方就绷紧了身体。

这反应,文臻一看便明白了,她心中又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嘲笑自己,也真是奇怪,为什么忽然会想到太史阑?

是因为这女子说的家主名言?还是因为这女子的神态举止有几分太史阑的味道?还是因为有次路过饭堂,隐约听见那些海商提起南齐静海总督好像是个女的?

但是穿越二年未满,太史阑便是神,也不能爬到这样的高位,掌握军权,这样级别不低的将领都是她的手下。

除非当了皇帝的娘。

更关键的是,太史阑可能怀孕?可能这么快就怀孕?

照文臻的记忆,男性生物能接近她身周三尺都是奇迹。本性难改,太史并无厌男症,但就那种自然散发的对男性的蔑视和排斥,才最叫人吃不消。

现代社会都无人敢于接近,更不要说这古代男权社会。

就算太史有缘遇见能看得上的人,以她的性子,也绝对不可能早早结婚生子,让家庭拖累。

更更关键的是,如果太史真能爬上静海总督那样的高位,又怎么会在战争凶危之时怀孕生产?

文臻笑着摇摇头,心中念头万千过,洒落失望万朵。

真是太荒唐了,自己。

她意兴索然,一时关于战事一句也不想问了,举起手中瓜子,对着那女子象征性一举:“祝你家主安康。”

那女子稍微放松了一些,也虔诚举手,“愿家主安康,南齐安宁。”

文臻笑笑,看她转身离开。伸手唤来英文,道:“她那个底舱,真要遇到东堂军船,还是很容易被搜出来。你带两个人,去做点障眼法,帮人帮到底吧。”

英文领命而去,文臻看着前方,一点白帆出现在海平面上,季怀远来接她和燕绥的船快要到了。

半个时辰后,文臻上了季怀远的船。季怀远亲自来接宜王殿下。

这次对南齐战役,季怀远因为上次和南齐的天授大比,重伤未愈,并没有去一线战场,而是带领部分海军,留在东堂这边的明海海湾,一方面防备南齐从另一处海域进入,攻击东堂南方诸州,另一方面,协助就近边军,监督滇州连绵群山中时常冲出来抢掠的山民。

其实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天授大比中,关于季怀远的那个预言,其间的跟错主子跟对人的说法,让自认为是他主子的大皇子吃了心,干脆把他打发出战争,在后方吃风,和一批南蛮子打交道去。

也因此,季怀远感觉地位不稳,对燕绥便更加攀附,秘密亲自来接,一上船便开宴。

而在上船之前,文臻便做了改装,打扮成燕绥身边的护卫。

她的身份也足够重要,现在一样处于“被追杀失踪”之中,不宜显露人前。

虽然她自己觉得,已经和燕绥不可割舍,出现燕绥再出现她也没什么奇怪的,燕绥却坚持要她改装,季怀远没那么可信。

因为文臻只好站在燕绥身后,燕绥喝酒她喝风,文臻严重怀疑燕绥是在报复昨晚没有把两次推车兑现的仇。

席上季怀远单独相陪,频频举杯,燕绥不过略略沾唇,倒了问了南边的很多事情。

也因此文臻知道了苍南州不安定,部分熊军和共济盟帮众已经到了苍南州和滇州边境的留山境内,却无法安营扎寨,临近的寨子和市镇对外来人十分排斥,已经引发了好几起小冲突。

只是大山连绵,道路曲折,发生在深山里的事,再传递出来不方便,现在得到的消息已经是好几天前的,目前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季怀远并不清楚。

文臻心中微微焦灼,她猜得到熊军和共济盟在苍南发展可能会有一定阻碍,却没想到这么难。按说这一批势力在站稳脚跟之前,应该自己亲自主持,但是因为心悬燕绥的毒,她选择了陪在燕绥身边,把这个重担交给了不会武功的闻近檀,现在既然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附近,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去留山又要耽误时间,她颇有些两难。

燕绥那边,季怀远正和他窃窃私语,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文臻瞧着,心中颇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船行大半日,在东堂黎州港停泊,早有一队马车等在那里,飞快地将燕绥一行接到季怀远在此处的别院。

车轮的疾风飒飒压过南方微微湿润的土地,溅起的泥点落在铁轮上,也落在铁轮椅上苍青色的袍角上。

码头上,坐在轮椅上的人,从墙壁的拐角后缓缓转出,看着那一队马车远去的影子。

黄昏黯色的光影下,那双眸子,密布血丝,满是阴毒。

季怀远的别院并不大,但是颇为精致,可见他这一年来在季家地位果然不同以往。

进入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间,因为又有消息传来,燕绥并没有进后院,便留在了前院书房,继续和季怀远议事。

文臻还想跟着,听听留山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却被燕绥一个眼神止住,随即她发现其余护卫也没有跟过去,就知道燕绥要和季怀远说些比较私密的事,不宜护卫在场。

如果是她自己真实身份,自然没问题,但是她现在是个护卫。

文臻只好悻悻地表示要先回后院去给殿下做些准备。

季怀远听了,便笑着吩咐中文等人:“给殿下安排的是暖音阁,都已经打扫好了。也给殿下安排了解闷的好玩意儿,护卫也安排好了。诸位无需多操劳,在前头下房里吃席便好,只需命人多烧些水备着便罢了。”

文臻心不在焉听着,心想要喝很多酒么?

去了暖音阁,果然阁外一排下房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文臻知道自己如果在,中文等人吃饭不能尽兴,当下便道:“我吃不惯这些,我自己进去做些,也给殿下备上夜宵,顺便等会帮他换药,你们便不必再进来了。”

中文等人便应了。

文臻便往暖音阁走,谁知道刚走到门口,便被两个婆子拦住。

当先一个婆子,操着一口有些难懂的南地口音,道:“这位官爷,这是贵人的下榻处,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文臻掏出燕绥的令牌:“主子下榻之处,护卫怎可不亲自查看?请两位让开,我们要关防。”

她原以为这理由天经地义,谁知道那婆子竟然看也没看那令牌,只垂着眼皮:“这里是季将军的府邸,奴婢只认得季将军令牌。”

另一个婆子更不客气:“里头我们将军已经派了秘密护卫,也再三检查过,安全绝对无事。这位官爷,你硬要闯,莫非别有用心?”

“有啊,我要当着你们面进去等着刺杀贵人呢!”文臻气笑了,将令牌收起,上下打量两个牌子,“对了,我既然想进去刺杀贵人,那自然是要把看见我的闲杂人等,都杀人灭口的哦。”

那两个婆子却各自撇嘴一笑,轻蔑地看她一眼,竟然是不当回事。

文臻怔一怔,嘴角一撇,心想俺要是在天京说出这话来,分分钟人跳出三丈开外,偏偏这偏僻南疆,民风彪悍又少见识,竟然以为是吹大气。

遇上浑浑噩噩的,也就只好来硬的。

其中一个婆子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哟,难怪这吵着闹着要进去。”

文臻想这话是什么意思,摇摇头,懒得多说,一步跨了过去。

她走过的地方,两个婆子无声软倒。

文臻看也没看一眼,进了屋,此处果然布置得精雅整洁,更关键的是,横平竖直,两两对称,诸般器物,极其讲究齐整之美,让人恍惚一眼以为回到了天京,季怀远果然是个心思很足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气,文臻嗅了嗅,不是迷香,文蛋蛋也从她发辫上滚了出来,示意一切如常。

文蛋蛋在她离开五峰山密道后便追了上来,文臻对于它当初明知五峰山上酒中有迷香却不提醒之事,很有些意见,颇冷落了它一阵,所以文蛋蛋现在很是殷勤,恨不得遇山开路,遇水架桥,每到一处,每个角落都会先滚上一遍清扫。

文臻看过房间没问题,又打开提前送进来的行李,换了一件夜行衣,跃上了屋顶。

她凭着先前记忆,往季怀远书房而去,没敢从屋瓦上走,提前老远落下来,躲过两批巡逻护卫后,伏到了季怀远书房的外墙上。

再不能往前走了,瞒不过燕绥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铜盅,倒扣在墙上,隐约的话声传来。

“…那人大概在静海城,可能得殿下您亲自走一趟,可现在战时管制,您想去静海,可能很难瞒过大殿下…”

“不用瞒。咱们堂堂正正地去,我正好去和老大做个交易。”

“可是静海不比东堂,又是战时,又是敌国重城,静海那位女总督,十足十铁血人物,心狠手辣,以殿下身份,何必为一个只会些跌打损伤术的大夫,深入险地呢…”

文臻眉头一皱。

要寻访的那位大夫,不是说擅长经脉之术吗?怎么忽然又变成擅长跌打损伤了?

里头燕绥却不接季怀远的话题,两人接着说到了留山之事。

“…殿下,这是留山另一封消息。您上次来信要求帮助安置的那些人,现在进入了留山境内,然而当地人十分排外,不断阻扰,前后发生冲突好几次,虽然您这边的人武力不弱,将之驱散。但是对那些地头蛇,光凭武力是不行的…”

文臻听着,才知道留山绵延数千里,位于苍南和滇之间,是三不管地带,村寨隐于大山之间,号称九部,大小无数,一直也没什么有效管理,等于半自治。

朝廷也好,季家也好,没少招揽。不过表面上都没什么效果。信奉山神的村寨寨民,更推崇他们的所谓的神的代言人,大祭司和祭女,是留山九部的精神领袖,他们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比朝廷的圣旨和季家的命令管用。

大祭司和祭女据说也颇多神异,是留山传说中最接近神,掌管并传达神的意旨的人。

所以这样的土著,想要镇服难,想要收拢更难,且地盘意识十分强烈。燕绥选定的山谷本来并不在任何村寨的势力范围内,众人也未惊扰对方,但对方却十分霸道,不允许九部之外的人长居留山境内。大家一开始好言相向,后来不得不拔刀捍卫,打退土著之后,对方开始骚扰。今天说挖地基触动了他们的地神,明天说引水惊动了他们的水神,后来在山谷内放毒虫,大后天在水源里放瘴毒,没完没了,扰得一日不得安宁。

季怀远说他已经派人相助,但是他毕竟得势不久,在留山势力有限,又不能公开帮忙,因此能做的也有限。

而今日刚传来的消息,是说营地里接连被毒倒了好几人,闻近檀终于忍不住,带人去和当地寨老们谈判去了,结果传回来消息,说是谈判时,大祭司发现闻近檀根骨奇佳,有近神之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通神种子,可为下一任祭司或者祭女,当即转了口风,表示可以留下这批外来人,但是闻近檀要进祭坛受戒,受祭女培养。

文臻听着,眉头一皱。

里头燕绥已经嗤笑一声道:“那群傻子不会信了吧?留山村寨如此保守排外,大祭司和祭女又是他们那里最重要的传承,那么自己村寨的人不要,莫名其妙要一个外来人?”

文臻想的也正是这个,心底微微焦灼,近檀可千万不要信了!

近檀要是有个闪失,她怎么对得起萧离风?

近檀也是为了萧离风,才一力承担起共济盟的重任,但是她江湖经验不足,乍然面对复杂险恶环境,要保持清醒很难。

共济盟是交给自己的,该承担责任的是自己,怎能让近檀因此损伤一根汗毛?

她这里焦灼,里头季怀远和燕绥却都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季怀远聊起了当日预言的情况,将大皇子预言的后半段告诉了燕绥,又提起大皇子最近对他的防备,以及季怀庆断了腿,失了宠,最近搬出了季家堡,但是他却放心不下,总觉得最近行事颇有掣肘,担心季怀庆经营多年,贼心不死,求殿下指教云云。

文臻听了一会,越听心中越有些不快,觉得燕绥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

这人太过睥睨,什么事都不在眼里,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人间情感淡漠得近乎于无,所以很多事,在他那里,大抵是觉得不值得一说,但对于她来说,却容易生出不被信任感和隔膜感。

她无声叹口气,实在没有心情听下去,正准备走,忽然听见季怀远笑道:“按殿下吩咐,给殿下准备了两件礼物…聊慰寂寞…”

没听见燕绥回答,隐约似乎唔了一声,首肯的意思。

文臻也没多想,怏怏地回去,心情十分复杂。

她急于赶到大燕,去帮燕绥看病,但是燕绥为了她免除后患绕道到了南境,已经是耽搁了,如果自己再去留山处理共济盟的事情,那就要耽搁更久。再说闻近檀这事看起来也不是坏事,这理由有点说不出口。

但就是因为看起来不是坏事,所以她才特别担心。

她满怀心思地回去,想着要怎么和燕绥提这件事,不过燕绥自己应该会和她说吧…

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已经不见了,她直接进了屋,洗漱了,吹了灯,准备钻进燕绥的被窝里,如果燕绥又是老习惯一样不爱多说,她就多撒撒娇,给他占点便宜…

她示意文蛋蛋不要跟进内室,心不在焉地进入室内,抹黑到了床边,脱了外衣,往燕绥被窝里一钻。

下一刻她猛地蹦了起来。

被窝里有东西!

光滑的,柔软的,香气隐隐的,不着寸缕的!

燕绥被窝里有女人!

不穿衣服的女人!

第三百一十四章 暖床人

文臻有一瞬间傻傻地愣在那里,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突发状况,然而一句话非常清晰地忽然滑过她脑海。

“按殿下吩咐,给殿下准备了两件礼物,聊慰殿下寂寞…”

她瞪大了眼睛,身侧,两个女子,还以为她是燕绥,哧哧低笑着,呢声道:“殿下…”

光裸的柔软的手臂,柳条儿一般一荡一缠,便攀上了她的腰和胸,随即女子躯体便如柔滑软缎般裹了上来,伴随着如兰似麝的香气和娇痴低笑,要像扭股糖一般将她缠溺于红粉胭脂乡中…

其中一人却忽然低低“咦?”了一声。

文臻猛然出手。

她双手张开,闪电般探出,就要一手扼一个先扼昏再说。

敢爬老娘男人的床!

一只手已经触及那滑腻肌肤,另一只手却忽然抓空。

文臻一怔,心中警兆忽起,猛地收回手,一个翻身跃起。

下一瞬,两道风声从她方才呆的地方掠过,咔嚓一声,那片床板裂了,一只柔美的手,深深插在床褥中,如果她刚才还在那里,那么这只手,插入的就是她的胸膛。

而就在那只手旁边,还插着一把黑色的刀,仔细一看,好像是先前挂在墙上的装饰匕首。

但那面墙是隔壁的墙。

床上两女厉喝:“何人敢冒充殿下!速速受死!”

文臻翻身落下,落在床边椅子上,黑暗中看见其中一个女子手一挥,嚓一声油灯点亮。

油灯点亮,三人相对,文臻看清对方是两个面貌姣好的女子,一个清瘦些,双眉清越,气韵如兰,一个丰腴些,粉嫩团团,眼眸如水,两人用被子裹着身子,神情间虽然有些媚态,却不令人感觉低贱,显然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

就方才那两下出乎意料的发展,就知道不是简单角色。

那两人也惊异地打量着文臻,尤其文臻还是一身内衣,这半夜三更,脱了衣服往宜王殿下床上钻的,会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文臻差点气笑了。

好像捉奸在床的是她吧,怎么就变成她被质问了?

脱光了在她男人床上的小三,问她是谁?

“你们又是谁?”

右边那个丰腴些的女子道:“我们是贴身伺候殿下的人,是季将军安排来的,殿下也知道,你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

文臻看着她,不知怎的觉得有点面熟,再想想,恍然大悟。

这风格,不就是像她嘛!

这个认知让她很是不爽,笑容却越发甜蜜了,“哦,原来是这样。我啊,我是殿下的暖床人。”

两女一愕,从没听过暖床人这样的称呼,都上下打量她。

“殿下嘛,有很多奇怪嗜好,比如嘛,他睡觉,得有小厮帮他先暖被窝。”文臻笑道,“不过今天开始,有两位姐姐在,想必这差事也用不着我啦。”

右边丰腴些的女子又仔细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腹中落了落,忽然眼睛一眯,眼底掠过一丝诧色,随即一笑,附耳在那清瘦女子耳侧,低声笑说了几句。

那清瘦些的女子便也看了文臻肚子一眼,眼底不屑一掠而过,淡声道:“既然知道,就早些出去吧。这里不用闲杂人等,有我姐妹伺候便好。”

“是咧,有劳两位姐姐了。”文臻弯弯腰,抓起自己的外衫,笑道,“那等会殿下回来了,还请两位姐姐不要提起我,免得殿下以为我失责。”

“行了行了,出去吧。”

文臻笑眯眯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她在外间穿好衣服,沉思了一会,去了这院子配的小厨房,去做夜宵。

过了一会门响,她从厨房里探头,看见燕绥进门,笑盈盈招呼道:“回来啦,我也是刚回。刚才出去了一趟,买了些当地特产,现在打算做夜宵,今晚想吃什么?”

“五色汤团。”

“好。”文臻去拿面粉,随口道,“和季怀远聊了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

文臻手一顿。随即笑道:“你先进去洗手吧,或者先躺躺去,汤团一会儿我端到你床前。”

燕绥一直伤口不愈,连带精神也懒懒的,文臻最近颇照顾他,燕绥也习惯了,应了一声,便往内室走。

文臻垂头,揉着面团。

燕绥进去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没有料想中的怒喝尖叫,也没有任何人从房中出来。

文臻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手拄在案几上,良久,吁出一口长气。

随即她弹指,文蛋蛋骨碌碌滚了进来。文臻指指已经放满水的大碗,文蛋蛋舒服地进去泡澡。

泡完澡,文臻顺手把那水加进了面团中。

金殿之上,张钺瞪大眼睛。

他之前听宜王殿下提过一句,说太子得知他被救,可能会构陷他一些比较不堪的罪名,让他有个准备。

他也做好了面对匪夷所思罪名的准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不堪到这个地步!

太子转开眼,道:“父皇。此事原本儿臣深以为耻,且有辱皇家尊严,所以才按住不提。谁知此人狼子野心,心术不正,竟欲构陷太子,意图动摇国本,如此,若再轻饶放纵,伤的便是我东堂根基和天下安定。因此,儿臣也不必再拘泥于内眷之私,这便请旨,宣闻良媛上殿。”

“宣吧。”皇帝的神色露出一丝疲倦。

东宫离承乾宫不远,不多时,闻近纯袅袅婷婷上殿来。

她面对满朝文武并无怯色,经过张钺身边时,却面露惊惶,急急收袖而走,生怕自己的衣襟碰着张钺一点衣角,嫌恶之态十分真切。

张洗马险些咬碎了牙。

“…臣妾见过陛下及诸位大人…这位张大人,臣妾素来尊敬,因其为太子之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因此几次花园遇见,此人对臣妾多番挑逗,臣妾也没立即告诉殿下,怕坏了洗马和殿下的师徒情分。未曾想有一晚,此人竟然翻墙而入臣妾寝室…臣妾拼死反抗,险些被他所杀…”说着微微卷起衣袖,便见洁白手臂上隐然伤痕。

时隔已经许久,伤痕还如此明显,显然当时受伤不轻。

张钺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气填胸,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随即闻近纯手一翻,掌心竟然现出半块玉佩来。

张钺眼神震惊。

他那碎了的玉佩,怎么会在太子手里?

文大人当初救走他时,故意留下他的玉佩,是想要以此令易铭和太子狗咬狗,拖延太子剿匪时间,好让她安然等到方人和上山看病,事实上这一计奏效了,可是落入易铭手里的东西,怎么又给太子得回去了?

“…搏斗中,臣妾无意中拽落此人玉佩,玉佩落地碎成两半,当时太子已经赶来,此人惊惶之下未及全部捡回,留下这半块玉佩…老天有眼,让这玉佩落地,好让这起子小人不至于指鹿为马,诬陷殿下…”

太子手指默默揉着自己袖口,盯着那半块玉佩,心中庆幸,当初火场中发现玉佩,易铭抢先一步把玉佩拿到手里,并且猜到了玉佩的可能用途,话里话外暗示要挟他,逼得他不得不先放下剿灭共济盟的事务,先后派出无数护卫高手,想要夺回这块玉佩,为此折损了不少人手,最终还是趁易铭匆匆上五峰山以及忙于平定熊军和鹿军变乱的时候,将这东西拿到了手。

当晚事件,在场大部分人都是东宫的人,虽然不免有人猜出了端倪,但谁也不会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做对。唯一比较不可控的是西番王女和她的侍女,如果不是对方身份特殊,太子早想杀了她们,最后还是听了闻近纯的献策,好生伺候着,并以赔罪为名,用香粉和美食,将西番王女诱去了闻家。

先将人留在那里,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便是后面西番王女再回京,说什么也迟了。那位王女看似憨,其实也是个聪明人,不会多嘴的。

昨天接到信报,王女和她的侍女们现在还都在闻家呢!

太子上前一步,冲御前长长行礼,哽咽道:“父皇,儿臣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只不过一场剿匪,儿臣第一次得父皇寄托重任,不敢稍有懈怠,尽心竭力,只求为我皇分忧解劳。可剿匪前后,却发生了太多离奇之事,先受内宅之辱,后蒙不白之冤,这些宵小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扑咬,连递送人犯,都能当殿刺杀…儿臣真的不知招惹了谁,又或者儿臣德薄才鲜,不配这般功勋,恳请父皇收回对儿臣的一切封赏…”他话锋一转,忽然又厉声道,“只是张钺这般颠倒黑白,丧心无耻之徒,请陛下务必将其严办,以儆效尤!”

他语气先是哀切,后转愤激,情绪拿捏恰到好处,言语暗示相当到位,别说门下官员纷纷声援,便是几位中立重臣,也不禁微微动容。

张钺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刻,直挺挺站着,想着他原先担忧此事告太子并无证据,殿下却说,到了京城不必着急鸣冤告状,且等过十天半月,自然证据便有了。可如今,他的玉佩莫名其妙出现在太子这里,殿下所说的证据,他以为是西番王女,也完全没有影子。

罢了,就当把这条性命,抛却在这金光熠熠太子冕旒之下吧。

太子说完一挥袖,道:“拿下张钺!”

金吾卫正要上前,张洗马忽然道:“太子殿下。陛下尚未退朝,什么时候轮到您发号施令了?”

太子一僵,还未想好怎么说,张洗马盯着他的眼睛,又道:“殿下,你我师徒三载,臣虽然才薄,辜负我皇厚爱,未曾教好国之储君,但殿下的性子,臣还是了解一二的。殿下素来恭谨守仪,度量弘深,喜怒不形于色,若非心神慌乱,从不恣意妄行,今日何以急躁至此?”

太子一凛,深吸一口气,随即冷笑道:“孤今日屡逢意外,又屡屡被污,你还要孤平心静气不成?”

“殿下慌乱时,会习惯性抓自己袖口,可别揉皱了。”

太子脸色一僵。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袖子上,果然皱巴巴的一片。

闻近纯却忽然道:“殿下揉袖口这个习惯,据臣妾所知,并不是慌乱时所致,倒是愤怒时,会不自觉揉袖口。臣妾是殿下身边人,想来比洗马要多知道一些。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洗马就别说来惹人发笑了。”

张洗马目光掠过闻近纯有些旧的裙摆,眼底厌憎一闪而过。

他可以使诈,让闻近纯露出近况窘迫的破绽,从而引出那件事真正的开端,然而,他不愿。

和这女人多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恶心。

他转向皇帝:“陛下,您令臣为东宫洗马,是期许臣教导辅佐东宫,臣有负所托,心下惶愧。臣本想不惜此身,为太子讳,为尊者讳,只可惜此事真相,关乎国体,臣不敢隐瞒。”

“此事确因闻良媛而起,但绝非良媛所说那般。事实上,是闻良媛因为家中兄弟沉迷游乐,屡屡要钱,手头窘迫,便借机和西番王女交好,将劣质香粉以次充好卖与王女,被王女发现后引发纠纷,而当夜太子却与歌姬彻夜厮混…”

他将那晚的事细细说了,听得皇帝众臣目瞪口呆,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太子。

太子面色铁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殿被说出这样的事情,再厚的面皮也抵受不住,不禁狠狠地瞪了闻近纯一眼。

闻近纯垂下眼,心中怒火亦是腾腾升起,她的窘迫何尝不是被当殿揭开,此事虽然她有错,但太子薄待,导致她手头窘迫,才有那后头的不得已之举,而这些日子,她为了补偿,也没少为太子出谋划策,可恨这人看起来温良,实则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货色!

等张洗马说完他因为要弹劾太子而被太子灭口,众人的不可思议就变成了目瞪口呆,燕绝第一个大声笑起来,不断摇头:“荒唐,荒唐。我说张洗马,你什么理由不能找,你编这种谎?太子殿下多年来是个什么名声,是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谁不知晓?”他指着自己鼻子,斜着眼睛道,“你说的这些,还不如套在本王身上呢,说起来还更像一些!”

司空群也阴恻恻地道:“先前说某人欲对太子不利,我还不太相信,如今瞧来难怪啊,这是连太子身边人都买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张洗马看看众人神色,心中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太子多年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贤明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谁又能想到他一旦出京,多年压抑的本性出猛虎出柙,竟像生生变了一个人?

嫖宿歌姬,内宅混乱,纵容妾侍,杀人灭口,这桩桩件件,哪件看着这不像面前这温良英俊光明的皇储所为啊。

再说就算是真的,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可能当殿认下这指控。

但是,便是一死,他也要把这人的面目撕一撕,就当为了文大人,恶心这两人一把也好!

太子忽然冷笑起来:“这一段编得甚好。只是有一点孤不明白,既然西番王女受了委屈,为何至今一言不发?这是西番王女,孤可胁迫不得。”

张洗马默然,半晌道:“臣不知。”

太子一拂袖,厉声道:“破绽百出,漏洞遍地,竟然用这等下作罪名来构陷孤!”他转向皇帝,拜伏于地:“求父皇给儿臣一个公道!”最后几字,已闻哽咽。

皇帝看了他一眼,皱眉看着张洗马:“张钺,此指控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

张洗马稍稍沉默,才道:“臣有一事,可为证据。”

“说。”

“臣心中倾慕,另有其人,又怎会对闻良媛心怀不轨?”

第三百一十五章 老娘很生气,殿下请倒霉

“自然是有证据的。”张洗马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臣在回京路途上,买到的开墨堂刊印的近年来的诗词文章集。臣惭愧,里头有几首臣的旧作,其中便有…寄托情思之作。”

他微微垂下眼,脸色微微发红。

众人也不奇怪,张钺这样的大儒,一旦有诗词文章出来,就会被流传天下,而开墨堂会定期搜集刊印天下好词好文,收录张钺的诗词理所当然。

张钺将册子递上,皇帝翻看了几眼,赞道:“好词。”

又看了看时间,这册子是在张洗马随太子去西川之前刊印的了。

册子被众人传看,果然张钺那几首诗词,一反他素日忧国忧民之风,多以桃花明月寄情,描写女子情态,描写人间烟火,描写宫墙乱柳,写那女子当炉执炊的贤惠静美,婉转细腻,绰约有情。

若非心中有情,断不能写出这般婉约缠绵语句。

司空群淡淡道:“有种人,心思浮华,看着这个小娘子美貌,写几首词撩拨,看那个小娘子风情,又再动一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座的多是男人,自然都明白,大多拈须点头。

张洗马沉默了一会,终于道:“诸位大人,没看出来,我思慕的是谁么?”

皇帝怔了一下,又细细看了一阵,脸色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