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侧的御林卫首领做了个手势,便有无数护卫无声散入四周,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其中便有文臻和林擎等人。

金吾卫首领暗中示意,几个金吾卫无声离开队伍,悄然驰上小路。

为了防止前一晚出城传令为人所趁,新帝决定今日出城之后再调京畿大营的精兵,这样对方便无法事先有所准备,而京畿大营离城不过五里,抄小路不过三里,快马来回很快的事。几千护卫,不信留不住燕绥的人。

日头渐高,戏台却无动静,新帝有些焦躁地转了几圈,忽然听见嗷呜一声咆哮。

那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如闷雷一般滚滚卷过山林,骑兵队的马匹齐齐腿软,连新帝都禁不住颤了颤。

在小路上驰骋传令的骑兵胯下的马身子一歪,骑兵们滚了一地,被人迅速地拖进了草丛中。

而此刻在新帝眼前,则是一道淡淡银蓝色如电光劈入眼帘,下一瞬面前已经多了一只狗,说狗似乎又不太像,狮鼻阔口,形貌狰狞,浑身长毛安静下来时雪亮,毛尖银白。

那狗油光光的嘴里叼着一个绸卷,它舌头一舔,绸卷泻落,上头写着:“来了啊?帐篷单独谈。”

新帝:“…”

帐篷在哪呢?

再说听一只狗的吩咐,怎么感觉这么不得劲儿呢?

那狗转身走了几步,新帝见它竟似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一样,冷笑道:“朕焉能被一个畜生摆布!”抬手便要下令射箭。

射死这只畜生,看燕绥还怎么装神弄鬼!

结果弓还没抬起,那只狗“咻”地一声便不见了,随即低沉咆哮声再起,护卫们又栽了一大半。

银蓝电光一闪,过了一会,狗又来了,这回嘴里叼着的是“射得着它算我输,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来就算。”

皇帝:“…”

金吾卫首领凑在皇帝耳边悄声道:“陛下,既然这狗每次布条都不一样,显然有人给他换布条…”

皇帝颔首,金吾卫首领会意,悄悄示意属下下马潜行,远远跟着那狗。

过了一阵子,跟踪的斥候回来了,一脸沮丧地汇报:“没有人。只看见那狗不断地去刨坑,每次从坑里叼出一根香肠和一个布卷,从离它最近的坑刨起…我们想靠近,那狗以为我们要抢香肠,险些咬死了我们一个人,它速度太快了…”

皇帝:“…”

再看这回狗嘴油光更盛,叼着的布条写着:“前行二十丈右拐右拐再右拐。”

皇帝默了一下。

众人皆默。

虽说狗可以训练,但是狗就是狗,能把布条顺序不乱,前提是对方一定算准了己方的所有行动和心理。

必须每一步都按照他设想的发生,才会布条不出错。

怎么就有种自己等人也被当成狗一样耍的感觉呢?

半晌,皇帝黑着脸咬牙抬步,早有护卫赶到那个位置去查看了,发现那里是有一个小小的帐篷,里头没有人,只有一张书案,笔墨犹新。

既然没有人,几位首领也去查了确认没有毒物机关等物,皇帝也就放了心,便进入帐中,等人进来谈,外头照样围护得水泄不通。

片刻后,帐篷一动,那只狗钻了进来。

皇帝怒目。

现在你也进来什么意思?要朕和狗共居一帐篷?

这是侮辱!

正要唤人将狗驱出,却见狗在书案他的对面,端端正正坐下来了。

皇帝:“…”

娘的!

不要告诉朕是这只狗和朕谈!

燕绥你欺人太甚!

皇帝霍然站起。

三两二钱头一低,从书案底下衔出了一个黄绢卷。

那明黄的颜色和隐约透出的深红朱泥,让暴怒边缘准备推翻书案拂袖而去的皇帝呼吸和动作顿时都停了。

片刻后他失态地伸手去抢,三两二钱爪子一按,五根匕首一样的爪尖弹出来,亮晶晶,油光光。

皇帝不怕它撕裂遗旨,却在看见这利爪的一刻惊觉面前不是普通的狗,是猛兽!

他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自己是昏了,怎么敢和这样一只猛兽单独呆在一个帐篷里!

这回他转身要走,三两二钱却又从书案下衔出一卷,摊开。

“遗旨可以先给你,你拿圣旨交换,诸事满意,玉玺我便奉上。”

下头写着对圣旨的要求。

弑君之罪不背,自己想个理由给林擎燕绥平反。

撞墙之罪不认,自己想个理由给文臻解释。

丢掉的爵位职衔权力统统还回来。所有与林擎燕绥文臻有关人等一律不得牵连,德妃封太妃,出宫养老。文臻以功入中枢。

收回之前先帝边军换将的调令,依旧由林擎挂帅。

收回对林飞白的调令,不必回天京。

为永王选正妃。

皇帝:“…”

朕刚登基,你就要朕自己打脸?顺便狠狠打先帝的脸?

还有,为永王选妃是什么鬼?

但转而一想,终究不能把玉玺遗旨这种要紧东西留在燕绥这里。

他本来对燕绥手中有玉玺遗旨心存疑惑,然而此刻亲眼看见遗旨,心中只有庆幸,庆幸自己还是来了,不然这皇朝正统,真的就是燕绥了。

推翻之前的定论倒也不是难事,随便找个替罪羊便罢了。

暂时不动几人的亲信也不是难事,反正现在也不是动的时候。等自己根基稳当,还不想怎么就怎么?

边军依旧给林擎…这个自然不行,但是边军换将是父皇驾崩之前就安排好的,人早就到了,这段时间也够收拢人心了。自己到时候再给对方下道密旨。就算林擎能赶回边关,谁还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不成?

更不要说回边关这一路可以做的功夫太多了。

至于林飞白,林擎都夺不回边军,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怎样?

至于为永王选妃,虽然想不明白燕绥这么要求的用意,但这件事本身并不犯忌讳,皇叔之前多年未立正妃,想来是因为怕被父皇猜忌,自己性情也散淡,干脆不想成家了,如今自己为他选妃,正是显示新帝恩重的举措,对自己是好事。

左右思量,都觉得,只要宝座坐稳,皇权在握,这门生意便做得。

想到得意处,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燕绥想和一个皇帝谈判?真是异想天开!

想定了,便传了身边的笔墨近臣来,当即按照燕绥的要求,写了旨意,落了自己的印章。

旨意上说经过查明,当日陛下驾崩一事存在误会,系云阳公燕绝妄图争夺帝位所为,着令将燕绝褫夺封号,降为庶人。燕绥恢复王爵,赐封地乐怡县。林擎着令返回边军,恢复原职。但多年征战,劳苦功高,两年后便应回京荣养,着令立即重建元帅府以示恩惠。湖州刺史文臻,虽有过失,但因皇城城墙系百姓冲动毁坏,罪不在文臻,着令罚俸一年,既已回京,便不必再回湖州,稍后廷议调职天京。边军副将林飞白不必再回京,但按例父子不可同一军,着令改任平州都尉。德妃封德太妃,可出宫养老,按例应随宜王燕绥居住,但乐怡路远,奉养想必也不如皇宫,为免伤宜王孝子之情,着令德妃自择。

旨意的最后,则莫名其妙表示,永王殿下劳苦功高,着令加亲王仪仗,由礼部择日在天京四品以上官员闺秀中擢选,为殿下安排选妃事由。

笔墨侍臣一边写额头一边冒汗,实在不明白陛下的脑子这是忽然被帐篷拍扁了吗?

皇帝此刻却只想大笑,伸手对三两二钱示意,三两二钱斜睨他一眼,没动。皇帝若有所悟,冲侍臣道:“带着旨意回宫!着令立即刊发天下!”

那臣子急忙拿了旨意,在太监的陪伴下,匆匆骑马回宫传旨去了。

皇帝又伸手。

眼看三两二钱从桌子底下叼出一根香肠嚼了,随即便松开了一直按住遗旨的爪子,皇帝一把抓过,展开看一眼,看见那点滴血迹,便确定果然是真的。

燕绥这人就算作假,也绝不屑用这种方式。

顿时心中大定。

他急命拿火折子来,亲自点燃了火堆,将遗旨立即投入火堆,眼看那东西成了一团灰烬,彻底心安,不禁哈哈大笑。

随即又冲三两二钱伸手:“玉玺呢?”

三两二钱嚼完嘴里的香肠,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皇帝耐着性子等,果然没多久,快马驰出天京,马上骑士肩上小黄旗迎风飒飒,那是向天下各州传递旨意的驿使。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

皇帝再次急不可耐伸手:“旨意已经刊发天下,玉玺给我!”

三两二钱这才一低头,慢吞吞叼出最后一个布卷。

布卷展开。

“骗你的,玉玺没有。”

皇帝:“…”

片刻后人人都听见帐篷里一声咆哮,是皇帝的声音,人们正要震惊地冲上,就听见一声更沉更猛更凶狠的咆哮,随即皇帝惊叫声起,砰一下皇帝好像被按在了帐篷上,脸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以至于帐篷凸出一个鲜明的人脸轮廓。护卫们慌忙冲进去,然后齐齐僵住,不知道是该继续冲还是退出去的好。

帐篷里,皇帝被压趴在帐篷上,身后压着那只狮子般的巨犬,皇帝的袍子下半截已经没了,裤子也被那巨犬拽掉了,那巨犬趴在皇帝身上,砰砰砰地在…撞他。

护卫们:“…”

这画面太美我们不敢看。

看了怕长针眼。

看了更怕会被陛下杀头…

但是不救又不行,还是金吾卫首领急中生智,装作去救皇帝,砍裂帐篷罩在头上,蒙头蒙脸冲进去,大叫:“陛下我来救你!”

其余人纷纷效仿,只是这么一来救援速度便慢了一些,三两二钱也不恋战,见人群涌上,化为一道闪电,从皇帝头上越过,皇帝只感觉身后一轻,而头顶毛茸茸腥臭触感拖过,落了一头雪白狗长毛…

等到众人蒙头蒙脑冲过去将皇帝扶起,才发现他的肩膀乃至侧颊,因为被狗的利爪扣住,都已经划出了血痕,尤其左脸一道痕迹犹深,很可能要留下伤疤了。

皇帝捂着脸,厉喝:“杀了那狗!杀了这附近所有人!搜索这周围十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京畿大营呢?京畿大营的人怎么还没来!”

众人急忙领命散开,步声急急而去。

而此时,文臻林擎所混进去的那批金吾卫士兵,正散开在四周搜索,忽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影闪过,领先的队长精神一振,喝令去追,便和众人策马追逐。其余几个散开的小队听说这里发现了敌踪,便都渐渐汇拢了来。

这一支都是骑兵队,且配备弓弩刀剑和轻甲,装备精良,人数越来越多,渐渐上千,上千人策马狂奔之下,一路烟尘滚滚,颇有气势。

那人身影忽隐忽现,金吾卫追着追着,当先的队长忽然道:“咦,前面就是京畿大营了!正好,发鸣镝让他们配合抓捕!”

当先骑士便摘箭,军中有种摘去箭头的响箭,带红缨,是专门用来通知军队配合的,那骑士一箭向辕门,眼看那响箭便要炸出呜呜响声,却忽然侧方射来一支小箭,击中那箭尾端的竹哨,声音顿时便没了,接着又是一箭,那用来表示提醒的红缨也被射落。

下一瞬,那支鸣镝钉入了京畿大营的辕门!

拉弓的人和发令的人都僵住了!

鸣镝以外的任何箭射上辕门,都是挑衅,是作战信号!

带队的队长大叫:“速速下马…”

他话音未落,里头马蹄急响,辕门开启,烟尘滚滚,里头奔出一大群披挂比他们还要齐整的骑兵!

当先一人哇呀一声大叫:“好啊,原来还真的来偷袭咱们了!”

金吾卫一听这话不对,急忙解释:“对面京畿大营的兄弟们,误会!误会!我们是金吾卫…”

话音未落,京畿大营领头的将军已经狞笑道:“杀的就是你们这些投靠新主就敢动咱们的金吾卫!”

金吾卫听得莫名其妙,但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对面刀剑一扬,马腹一夹,竟然不由分说便撞入己方队伍!

金吾卫毫无准备,几乎瞬间就被冲散!

混乱的队伍中,文臻和林擎的马忽然被人牵住,两人低头,就看见熟悉的脸。

中文和英文。

文臻一瞬间便热泪盈眶了。

中文对她微笑,扭头便牵着她的马出了混战的人群,越过山坡,跨过小河,远远的,一人素衣如雪,坐于清溪之侧,怀抱凤首箜篌,长指连拨,乐音清越。

不诉那离愁的伤,不诉那世事的癫狂,不诉那宫阙层层里血色殷殷,不诉别离三载我膝下的尘灰和你眉间的霜。

只诉当年屋顶的相遇,小河边的美食之飨,深宫里蹭饭的来往,乌海之上,扬起一面追逐的帆,从来只向着你的方向。

诉那长川的雪,五峰的月,离山七彩的四季树叶,湖州成为传说的挑春节。

和你相遇的每一瞬间,都是幸运。

和你遭逢的每一刹那,只愿永远。

《幸逢》。

曲声清逸又缠绵,琳琅又高旷,距离上一次聆听,又四年。

文臻站定,眼底的泪在看见他的刹那汇聚,却见这曲声之中盈盈不坠。

我见你便无涯欢喜,必不能哭,往后的每一刻时光,我都想要你再不用悲伤。

她立在风中,向着他的方向扬起脸,衣袂每一次飞荡,都是思念和爱的模样。

长指一划一曲尽,又有飞雪旋转落,他起身,身后日语上前要扶,却被他拂开。

文臻原本要上前去接,看见这一幕,喉间一哽,却站住了。

燕绥缓缓起身,再缓缓前行,脊背挺直,衣衫在风雪中猎猎。

日语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要迈步,都被德语拉住。

文臻始终没动,站在山坡下,看着他一步一步,跨越三年时光,跨越那些血和泪,那些深藏于心的苦痛和隐忍,再次向她走来。

直到燕绥站定在她面前,含笑向她伸手。

他道:“夫人,我来接你。”

她仰起脸,眼泪早已漫过脸颊,却满溢着笑,扑入他的怀中。

第四百四十二章 重色轻子

山坡下,相拥的人儿久久不能放开彼此。

林擎笑着,吹了一声无声的口哨,转头出神地看着远处隐隐的天京城门。

采桑捏着小手绢哭得滴滴答答。

齐云深抱膝坐在一边,看着看着笑了,笑着笑着哭了。

四大护卫一人看着一个方向。

文臻头埋在燕绥怀中,将抽噎和呜咽都埋在了他香气淡淡的胸膛,眼泪无声无息湿了薄薄衣裳,她只恨不得不能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化为那些血肉骨骼,将他受过的伤都一一补上。

隐约感觉到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细细嗅她的发,手势轻巧,像嗅着最珍重的花。

她的手便很快地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摸了下去,摸到微微凸起的骨骼,心中便一恸,摸到更细的腰,喉间又一哽,摸到后背微微突出的伤痕…燕绥忽然拉下了她的手,轻笑道:“光天化日,你便要白日宣淫么?”

文臻目光便自然落在他手腕,他今日穿的却是宽衣大袖,袖口层层叠叠,什么也看不见,她吸一口气,并没有去翻他的衣袖,只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笑道:“怎么,不成么?三年不见,不赶紧交公粮怎么行?”

交公粮这个梗燕绥听她说过,当下便笑,道:“攒了三年的公粮,保证仓满粮肥,急着上交刺史大人呢。”

文臻嘿嘿一笑,心想已经不是刺史大人咯,但现在才不会说这个呢,有时间不如多说几个黄段子。正要问随便儿的事,燕绥却忽然扶着她的肩将她转了个方向,随即轰然巨响,连绵不断,一抬头就见前方黑烟滚滚,红焰冲天。正是金吾卫和京畿大营交战之处。

文臻不可思议:“这是连火药弹都用上了?动真格的了?”

燕绥便搂着她一起观看那高上云天的黑烟红火,道:“蛋糕儿,这是我赠你的接风烟花。可喜欢?”

文臻:“…不能更喜欢!我甜帅爆!”

林擎既羡又妒,喃喃道:“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中文在一边接话:“何止,大抵还有皇帝陛下的菊花不保,毁容大礼,以及恭喜神将和文大人官复原职,也恭喜殿下王爵得复,您和神将沉冤得雪。”

文臻听得目光发直,道:“怎么?我但以为你将皇帝诱出来是为了送我出城,怎么还做了这许多?”

关键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平反了?

“送你出城自然是最主要的。这藏遗旨,搭戏台,扇耳光,打广告,投儿子,偷遗旨,诱皇帝,狗谈判,挑事端,夺权柄,设陷阱…其实都是为了接回我家夫人,只不过是顺带有了些结果。”燕绥凝视着她,“老燕家欠了我那许多,多少总得索回一点来。”

这索回的,可不是一点。

这是将耳光,狠狠地打在永裕帝脸上啊。

这他要能卷土重来,不得给这道旨意气死?

燕绥的笑意微带几分鄙薄,“我那二哥,向来便只想着自己。死了的爹,死了的兄弟,那就是尸首一具,身后事,身后名,关他甚事?”

文臻深以为然。

燕绥看人一向深入人心,对新帝的评价再准确不过,再听中文一说,便知燕绥拿捏人心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地步,新帝的想法,言行,态度,举措,步步都在他算中,当然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新帝性情薄凉自私,目光短浅,却又十分好名,注重所谓正统,那便注定要以此为燕绥所制。

新帝想的一定是暂且糊弄虚以委蛇的主意,但焉知燕绥又不是只要这一段时日的和平?

而燕绥的毒辣还不在于此。

新帝为了拿回遗旨和玉玺,不惜冤枉燕绝践踏永裕帝,永裕帝一旦得知,焉能不怒?父子再次相残,就在不远。

为永王选妃更绝。

永王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永王接受选妃,太后对永王的谎言就要被拆穿,永王和太后母子再无法维持虚假的面具,决裂就在顷刻。

如果太后阻拦,永王不接受选妃,但太后因此也必然会遭受攻讦,也会引起永王的越发离心,母子决裂,依旧就在顷刻。

毕竟虽然两人之间存在旧事的龃龉,但终究是亲母子,谁也不能确定永王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心软,所以那些裂痕必须时时捶打,不断扩大,不停地逼到永王面前来,才能让他下定决心。

而选正妃不比送几个宫人暖床,正妃必须身家煊赫。圣旨一下,动心的谋划的人家一定不少,太后和永王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后再出问题,就都会得罪那些豪门大族。

这是燕绥的攻心计,无解。

而因为此事对太后的影响,对新帝的影响,都将绵延不绝。

毕竟燕绥已经把反叛理由都给永王找好了一条——新帝容貌都毁了,扯起什么得位不正德薄不修上天降怒什么的太容易了。

而燕绥还帮林擎夺回了职位和军权,哪怕便是暂时的,都能让燕绥在这段时间顺利出手,拨弄天下棋局了。

至于后面,针对皇帝,还有没有布置,燕绥没说,文臻也就没问。

她只相信,燕绥一出手,东堂便要乱了。

他挨那一刀,便迟早会将刀子,慢慢地一刀刀插在所有敌人心上。

东堂终究要乱的,长痛不如短痛,永裕帝固然想着一次性痛快收拾,焉知别人不也是这般想?

还是那话,单看谁手腕高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文臻想问燕绥,你是不是,什么都明白?

你是不是,早已算好了之后一步,百步,无数步。

然而最终她什么都没问。

他要做什么,她陪着便是。

天之涯,海之角,他在便是天堂。

德语笑嘻嘻地和文臻说京畿大营和皇帝护卫打起来的缘由,依旧是燕绥钻了永裕帝疑心病和谁都不信任的空子。京畿大营果然依旧垂直听命于永裕帝,新帝派人去传令时,传令的人半路被燕绥的人打了闷棍,然后燕绥的人扮成九门巡守的天京卫,去和京畿大营的人传信,说新帝怀疑京畿大营事君不忠,想要趁巡察之名,拿下将官,替换自己的亲信。

京畿大营的人既然忠于永裕帝,自然算得上事新君不忠,一听这个便上了套,然后燕绥的人再引金吾卫去京畿大营,又将鸣镝截去哨子和红缨。在京畿大营的人看来,便是全副武装的金吾卫一路冲向京畿大营,射箭挑衅,如此便坐实了新帝要夺军权的消息,怎么能不拼命?

当然,不会让新帝死在这场冤枉混战里的,毕竟还要留着他把圣旨下发,以及消耗永王势力呢。

中文将藏好的马车赶了出来,下意识伸手要来扶燕绥,却在燕绥眼光下缩回手,文臻一眼看见马车车厢里折叠的轮椅,心中一酸,不愿他一直这样在自己面前勉力撑着,当先钻上了车,笑道:“女士优先,我先上了哈。你们谁来帮忙扶一下林帅,别让伤病之人骑马。”

林擎瞟一眼燕绥,撇撇嘴,哎哟哎哟地张开手,道:“工于心计,过来背你林叔,哎呀我被那死鬼折腾得老惨。”

日语也便过来,中文顺势扶了燕绥,马车里林擎很自觉地一人占了一长排座呼呼大睡,燕绥便只能和文臻挤坐在一起。

中文扬鞭,马车驶入一条隐蔽的小路。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林帅伤重,送他回边关吧。边军军权已经被他人接手,想要拿回来也需要费点功夫。”

“好,但是随便儿呢?”

“他让三两二钱告诉我,他不出宫了。要陪着奶奶。省得总嫌他大灯泡…什么是灯泡?”

“花前月下,暗室暧昧,一盏灯闪闪亮亮,害人摸也摸不得,捏也捏不成。是所谓灯泡也。”

“很有道理,那便把这灯灭了吧。”

“重色轻子啊你。”

“放心,三两二钱我让它回去了。天京城乃至皇宫都有人,你也留了人,足可保他无虞甚至搞事,实在不行,三两二钱背着他逃命想必也没人追得上。”

“总要想法子把娘娘也接出来。”

“这个任务我交给随便儿了。天京城内所有力量都交于他指挥,之后暗卫也会回天京。孩子大了,也该担点事儿了。”

“我甜,友情提醒,令郎大前年六月十一生,如今尚不满三岁整。”

“我三岁已经出宫去无尽天揍遍德容言工了。”

隔帘偷听的四大护卫:“…”

勿cue,谢谢。

“我甜,我怎么忽然有种天涯私奔的感觉?”

“并没有。一大堆的灯泡在,私什么奔。再说,你还是朝廷的官呢。”

“哎呀,我很期待这回我该升什么官了?或者明升暗降?”

“怎么,你现在还想回去做官?可我已经替你长期告假了。”

“哦?什么告假理由啊?”

“回府造人。”

“哈哈哈哈怎么,看到随便儿不抗拒娃了?还想再造一个?说好了,再造一个你全权负责哟。”

“行。我喂食我哄睡我换尿布我给洗澡…前提得是女儿。”

“重女轻男啊你!”

语声渐渐远去。

身后黑烟红火喊杀未休。

时间回到前夜,随便儿潜入景仁宫,和那狰狞美人抢洞口,然后一脚将人踢了进去。

被踢进去的女子十分警醒,瞬间便身子团成一团,从怀中抽出一张似乎是特制的盾顶在头上,一阵咻咻响声后,盾牌上密密麻麻钉满了小箭。

女子抛掉盾牌,骨碌碌地滚了下去,运气很好,没有再触发机关,她很瘦,身体很轻盈,团起来便如一只稍大些的球,一些需要人体重量才能触发的机关,还真就没有触动。

片刻之后女子滚到了底,她咬牙趴在地上,忍住了那一波疼痛,才慢慢爬起身来,她起来的时候,用左手撑着,右手有点不得劲地垂着。

闻近纯。

久居深宫,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的她,也一直都在探听各种秘密,所以最近她就隐约听说了一件事,陛下登基其实没有玉玺。

她因此稍稍试探了下,和陛下多年夫妻,略一试心中便确定了,陛下在心虚,果然是没有玉玺的。

那么玉玺在哪里呢?

寻常人听见这样的消息,多半也就咋舌而已。闻近纯却不。

她自从进宫,便用尽心思,时刻记得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砝码和资本,来巩固和提升地位。没有资本,便是谋、骗、也要筹来。正如剽窃文臻的菜色,正如故意骗人把太子撞进湖中最后自己冲出去做了那救命恩人,那位受她蛊惑设计令太子滑入湖中的宫女本想自己做太子恩人,却不想成了给她垫脚的魂。比如金殿申冤之后太子被软禁,东宫宫人亦被禁足软禁,那是太子最灰暗的时期,东宫宫人,包括太子妃等人都失了心气,唯有她在那时,依旧温言软语,殷殷伺候抚慰,更不惜自降身份,交好宫人,为太子探听消息,皇帝病重的消息,便是她最早传递给太子的,她还托人去自家寻解毒良方,献给皇后…种种般般,才保证她哪怕几经起落,依旧屹立不倒,陛下一登基,就封了她纯妃,太子妃的皇后却还没封,这不能不令她暗暗窃喜,只是刚刚有了起色,这落便又来了,文臻进京了。

想到文臻她便恨得要牙痒,文臻一来,她就残废了!

这几日明显能感觉到陛下的嫌恶,那只废了的手,伤疤无论用多好的药,都不能长平,不能用力,也不能再好好地按摩揉捏,小意温柔地伺候陛下了!

文臻那个贱人!

闻近纯悄悄站起,向前摸去。

所以,她需要新的筹码,新的依仗!

比如,玉玺。

如果她能拿到玉玺,她就有了和陛下谈判的筹码,可保自己永不失宠。

陛下素来最注重这些,届时她便是要做皇后,陛下也会答应!

闻近纯被那皇后两字刺激得眼眶充血,连手腕伤口都再次疼痛起来。

在她的猜想里,玉玺怎么说都应该还在景仁宫内,为此多次在景仁宫周围梭巡,奈何那宫殿一直看守严密,直到今晚,换班时刻,眼看一个小太监缠住了孙总管,她也趁机溜了进去。

刚进去,在书架上还没翻两下,就有个孩子进来了。

她急忙躲在书架后,却看见那孩子冲那榻去了,她以为这是个来偷东西的小太监,正准备杀人灭口,忽然听见司空群过来的声音,而那孩子竟然无比机敏,若不是她反应快,现在被司空群发现的就是她了。

但那可恶的小贼,也把她给踢到了这里。

闻近纯有些恼怒,但也有隐隐的欢喜,她有预感,玉玺如果不在书房的话,就一定在这底下。

虽然这底下定然藏着极大的秘密,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脱掉鞋子塞进怀中,怕软底绣鞋依旧会在这空旷的地下发出回音。面前是好几条四通八达的道路,给人的感觉像是整个皇宫的地下都被挖空了一样。

闻近纯越走,心下越寒,她觉得这个秘密之大,应该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

岔道很多,她不知该如何选择,低头看看,有一条道路灰尘少而印痕杂,便选择了那一条。

刚要走入,忽然听见人声,她身形一闪,躲在一处拐角后。

几个人从密道里匆匆过去,边走边低声交谈。

“上头好像机关被启动了…”

“先暂停所有机关,得去查看,不行的话得全部重新设置。”

“怎么到现在才出来?这事儿不能耽搁。”

“还不是大师和晴明又意见相左了。大师要说陛下在紧要关头不能打扰要转移入深室,晴明说情况不明看看再说。这两人不对盘也不是一次了。”

“以前两人不是相处挺好么?”

“嗐,那不是因为陛下在嘛!现在陛下一日清醒也没一个时辰,如何管束得这两人?”

几人咕哝着过去,片刻后,人影一闪,闻近纯出来,一脸惊骇。

她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