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倒吸了一口气,“她嫁给谁了?”

冯奕摇头,“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事已至此,我没有再逼她,我尊重她的选择。”

伊楠在冯奕淡然的脸上还是读出了曾有的愤怒,绝望和忧伤,她不禁想,他在变成今天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之前,是否也曾是个笑黡灿烂的阳光少年?

社会和经历改变了太多人,将人们一夜之间从幼稚变为成熟,从梦幻拉进现实,也从理想转而功利。所有的变化都是有原因的吧。

那天晚上,冯奕送伊楠回到宾馆房间门口,又叫住她。

“伊楠,我们这辈子碰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所以…要珍惜。”他盯着她的眼眸意味深长。

伊楠再一次惶惑,如果她自己沉溺于一段不可自拨的感情里尚情有可原,那么冯奕这样竭力替一对没有多少希望的男女拉拢又是为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那个疑团始终不得其解,渐渐淡化了她原来的紧张焦虑,昏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她还在思忖,这个冯奕,究竟是正是邪?

71、倾覆(二)

手术出人意料地成功,当奶奶被安然无恙地推出手术室时,伊楠看到爷爷居然喜极而泣,一张沧桑的脸上无声地布满泪痕,她也激动地偷偷抹泪。

医生说手术后还需要留院观察至少一周,如果一周内没发生意外状况,说明病情基本稳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很顺利,并发症的概率毕竟不大,但仍不能掉以轻心,伊楠和爷爷始终悬着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冯奕使命完成,手术完成后的当天傍晚就急着离开。临走,爷爷奶奶万般不舍,他们早已把他当成未来的孙女婿,追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伊楠在旁边看到这个乌龙越搞越大,顿时又着急又不好意思。

幸亏冯奕的周旋功夫好,几句安慰的话一说,两老又眉开眼笑了。

伊楠送冯奕从医院出来,他上车前接了个电话,简短的几句对话,伊楠就猜出对方一定是梁钟鸣。果然,冯奕很快把手机递给她微笑着说:“梁先生从深圳过过来,你还是亲自跟他说吧。”

伊楠激动地接过了,听到电话那头会来的那声既熟悉又亲切的叫唤,差点掉下泪来,迫不及待地把奶奶手术成功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梁钟鸣也很高兴,顿了一顿说:“伊楠,我订了后天去S市的机票。”

伊楠愣住,听到他的声音低柔地继续说:“我想见你。”

伊楠站在到港大厅视野最宽阔的一角,眼扯着梁钟鸣随最早出来的一批客人往外走。刚开春,晚间还有沉重的寒意,而他却只着一身单薄的深色西服,一件风衣搭在臂弯里,右手拖了个小皮箱。

伊楠没有立刻迎上去,她伫立在不显眼的角落,目不转睛看着他在大厅的正中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轻轻皱眉,又低头看表,每个动作都透出稳笃而成熟的魅力。

当他们的视线穿过一切障碍物连接在一起时,隔着遥遥的人群,两人相视笑了。她跑到他面前,仰脸对着他满足地微笑。

梁钟鸣伸出手指勾起,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那是他们之间表示亲昵的动作,怜惜地说:“你瘦了。”

“减肥成功!”伊楠心情好,跟他开起了玩笑。她要帮他拿皮箱,他没让,她两手空空闲不住,最后硬是把臂弯里那件风衣给抢过来挽着了。其实一出大厅就觉得冷,她又赶紧还给他,央他穿上。

梁钟鸣孤身过来,当然也没有车,于是和伊楠一起去坐的士。对排得井然有序,很快就轮到他们。

坐在出租车里,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分开。

“你出来 ,奶奶那边没问题吗?”

伊楠道:“有一个专门的护士,爷爷也二十四小时不离榻前看着呢。我说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爷爷立刻赶我回来了。”这几天她过于焦灼,的确没睡到多少好觉,“其实爷爷也很累,可他不肯离开奶奶,生怕转个身就有出纰漏,唉!”

梁钟鸣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

伊楠笑着点头,心里踏实多了。她问梁钟鸣晚饭吃过没有,梁钟鸣说在飞机上吃了点儿,但不解饿。

“那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梁钟鸣想了想道:“先去酒店,你住哪儿?”

到了宾馆房间,伊楠先把窗子打开,她喜欢给室内通通风,而酒店总是习惯将门窗关得牢牢的。回转身来,见梁钟鸣还在打量房间,遂问道:“怎么样?”

他笑笑,“还行。”反正就住一晚上。

“那一会儿下楼时我给你在我旁边开一间好不好。”她乐得不必再为住宿奔波。

梁钟鸣看着她,慢吞吞道:“不必了,今晚我就住这里。”

伊楠怔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脸微微红了。

梁钟鸣将她搂进怀里,用手指摩挲着她净白如瓷的面庞,他俯下头,将思念透过缠绵悱恻的一吻传递过去,伊楠热烈地回应着他,两人紧紧相拥,在唇舌交缠中忘乎所以…

临出门前,伊楠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串檀木念珠,做工并不精细,给梁钟鸣郑重其事地拢在手腕上,他抬起手来仔细察看了两眼,挑着眉,用眼神询问伊楠。

“是我去庙里替奶奶祈福时顺便也给你求了一个,可以保平安的,你别嫌弃它不好看,都说很灵验的。”她红着脸解释,样子很虔诚。

梁钟鸣心里感动,用手指抚摸着一颗颗深褐色的珠子,低声道:“我一定好好戴着。”

两人没有打车,手挽手随意行走,要找一家看得顺眼的饭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无所顾忌,一路酣畅地交谈大笑,仿佛就是红尘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那个夜晚,是伊楠记忆中最轻松美丽的一夜,他们不再去纠缠困扰在心头的关于将来或者随时地都可能面对的离别,抛开一切烦恼,尽情地享受这分难得的时光。晚餐过后,他们漫无目的地散步,误入一个居民区,硕大的广场上,不少居民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梁钟鸣是第一次见识这样庞大的队伍在户外跳舞,饶有兴趣地驻足观望。

伊楠拉拉他,偷偷问:“你会跳舞吗?”

梁钟鸣带笑的眸子在她脸上划过,随口道:“会一点儿。”

伊楠的眼睛亮了亮,“我读书时也学过一点儿,要不…我们也来跳吧。”

梁钟鸣震惊地望着她,顿时失笑,“我们?在这儿?”

“是啊!就现在,好不好?”她求他,“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他一见伊楠那种苦苦哀求的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软,禁不住她再三纠缠,脑子一热,竟厚着脸皮答应了她这个荒唐的要求。伊楠开心不已,望着她眸子里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喜悦,他不禁酸酸地想,为什么她的愿望总是这样渺小,带着他无法理解的不实际?也许,她身上吸引自己的真实这年轻的浪漫与疯狂。他们没有加入那支整齐有序的队伍里去跳,而是在广场的对面,一片小型的空地上,这里路灯昏暗,行人稀疏,仿佛独然于世。他们跟着音乐缓缓地旋转,走步,经过开始的凌乱,两人越来越有默契,每一步都是那么顺畅滑溜。他们四目相对,仿佛天与地只剩下了彼此,再也不会有凡尘琐事来惊扰…

这一刻,如此美好,伊楠在心里暗叹,“不管将来如何,我会永远记得今天。”

72. 倾覆(三)

早晨起床,伊楠睁开眼,就见梁钟鸣撑着头在一旁看自己,眼眸温柔。她心中一暖,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今天我们做什么?”梁钟鸣回C市的航班订在晚上八点。

梁钟鸣缓缓道:“我想看看你奶奶,好么?”

伊楠吓了一跳,“为什么呀?”

“就是很想去见见养大你的两位老人。”他拨弄着伊楠的长发,“我觉得他们很不容易,一直听你提起,现在他们就在附近,不去看看说不过去。”

伊楠有些为难,“可是,这好像不太方便吧…”她盯着他的眼睛,“我该怎么介绍你呢?”

梁钟鸣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就说我是你下属,特意过来拍领导马屁的。”

伊楠扑哧笑起来,“哪有你这么富贵的下属和我这么寒酸的领导呀。”她心里其实挺感动的,因为梁钟鸣的一番心意,想了想道:“还是说你是我领导吧,本来我就跟爷爷廛是公司老板借给我的钱,这回见了你,他准就信了。”

伊楠爬起来穿衣服,又道:“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梁钟鸣本来脸上挂着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忽然很别扭,用力将拽回来,狠狠地亲她,“我说过了,用不着你还。”

伊楠挣扎了几下,没有跟他抵抗,反正离还他钱的日子还早着呢。

爷爷奶奶对这位突然之间提着礼盒果品前来探望的“债主”感到受宠若惊,诸位地说着感激的话语。对梁钟鸣诚挚热情的态度更是觉得震惊,频频地拿眼睛瞄伊楠,她这次遇到的贵人似乎好得有点离谱。

梁钟鸣坐了没多久,就有电话进来,她看了看手机屏,眉心蓦地一皱,跟伊楠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接了。

爷爷手足无措了一番,此时方想起来给贵宾连茶水都没倒上一杯,赶紧起身张罗,又发现水壶里已经没水了,他提勒着水壶就有去打水。

“爷爷,你别忙活了,我们领导不会喝的。”伊楠劝他省些力气。

爷爷很固执,“他喝不喝是他的事,我们不能怠慢了人家。”他还是兴冲冲地推门出去了。

奶奶还躺在床上,说话轻声软语,一双眼睛却有些闪闪烁烁,望着伊楠,象要看出些什么来。

“小楠,你跟冯奕都在这个领导手下做事吗?”

伊楠替奶奶掖掖被角,胡乱应力一声,奶奶似乎放心了一些。

梁钟鸣先推开门,却不进来,眉宇间旬拧着一股气,对伊楠道:“你出来一下。”

伊楠只得走出去,听梁钟鸣道:“出了点事,我得提前回去。”

伊楠也紧张起来:“没什么大事吧?”

梁钟鸣忙道:“是客户那边的问题,应该不要紧,我早点回去跟他们见一面就成。”

伊楠不敢耽误他,幸好他也没什么行李,出门时小皮箱已经随身带着了。

他们进去,爷爷还没有回来,梁钟鸣于是向奶奶告别。伊楠跟出去送他。

到了楼梯口,梁钟鸣拦住了她,“你回去吧,多陪陪爷爷奶奶,有什么事迹的给我电话。”

伊楠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却什么也不能说,抿着嘴,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有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梁钟鸣叹了口气,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搂了一搂,又咬牙放开,“我在C市等你。”

他转身匆匆下楼,伊楠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艰难提步回去,他一离开,整个世界都仿佛抽空一般。

回到病房,爷爷已经坐在床边,听到推门声,他扭头看伊楠,神色却非常怪异。

“爷爷!”伊楠怏怏的情绪仍未调整回来。

爷爷突然站起身来,脸一绷,对着伊楠道:“你跟我来!”他的口气之严厉前所未有,伊楠瞧着他竟呆住了。

爷爷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见她没有动静,不禁扬起了嗓子道:“你听见没有。”

奶奶在床上低弱地喊了一声,“老头子,你别冲动!”

伊楠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然地走向爷爷,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出来时都没有去注意一下病床上的奶奶和她略显紫涨的面庞。

爷爷拉着伊楠的手冲到医院后院后门的一处亭台,这里背阴,几乎没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爷爷?”伊楠的声音有点发抖,她是第一次见爷爷冲自己发这么大火。

爷爷立在一棵老槐树下,定了定火气,直愣愣地盯着伊楠问,“刚才来的这个,你跟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伊楠心头“咚”地撞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爷爷一定是猜

到了什么,可她怎么敢直言相告,硬着头皮道:“还是说过了嘛,他只是我老板,我们没…”

“你还敢瞒着我!”爷爷朝她吼了一声,“他是你老板?他为什么那么好心借钱给你?啊?他要是真的好心,他为什么,

为什么…搂着你?”

伊楠脸色一下子煞白,赫然低头,不再敢去看爷爷,她知道,刚才在楼梯的那一幕爷爷给发现了。

“小楠,”爷爷的嗓子颤抖地不像话,“你是不是为了…

为了给你奶奶治病,才跟他…“他说不下去了,心口一阵阵地绞痛,面前的这个是他最心爱的孙女呃,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拖累了她。

伊楠终于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爷爷,她看到了爷爷脸上的痛苦,却并未察觉他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栗的面庞,她不忍看到爷爷如此失望自责的表情,急欲将事情掩盖过去。

“爷爷,钱的确是梁先生借给我的,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我们是真心的,他从来没逼过我。”

爷爷震愕地望着伊楠,她不擅长说谎,她脸上的表情没有

一点掺假的迹象,他有点糊涂,顿了半晌才问:“他有老婆

孩子了,是不是?你该不会是在横插一杆子吧?”

伊楠象被凿子在心上狠狠凿了一下,刚才她刻意避开提到

这个令她心痛的问题,可是爷爷却一针见血地问了出来,她能感到心里的血在汩汩地流出来,不仅因为这是事实。更重

要的是她明白从来独善其身要强自尊的爷爷绝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她缓缓地抬起脸来,目光闪烁,按耐住所有的痛楚对爷爷摇头,“不是,他对我也是真心的,将来他会对我好的…”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心如刀绞,她在向爷爷展示的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未来。

爷爷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伊楠的脸上,心头的那阵绞痛正在加剧,他想,这个孩子是怎么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孙女是什么时候中了邪魔,而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小楠。”爷爷嘶哑地唤了她一声,“爷爷从小是怎么教你的?”

伊楠浑身冰冷地杵在爷爷面前,用极低的声音回来一句,“

做个好人。”

“啪”的一声,闷而有力的掌掴在伊楠的脸上,她眼冒金星,捂着热辣辣的半边脸错愕地望着爷爷,他眼里闪烁的冰冷让她害怕和陌生。

爷爷绝望地望着她,“你们两个如果直的理直气壮的,他为什么要在电话里对别人撒谎说在开会?”他还待说下去,却因为激动引发一阵猛咳,面庞迅速涨得通红,伊楠惊惧地跨上前去,想要扶他一把,却被爷爷憎厌地推开。

“小楠,你,你太…”爷爷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脑子里象漩涡在不断地回旋,啸声刺耳。他使劲摇拨着脑袋,想要把眼里在的障碍物和恼人的纷扰甩掉。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女孩尖声细气的叫唤“姚伊楠,哎,可找着你们了。”

伊楠没有扭头,她的全部担忧都还在犹豫身上,她看出了他的异样,却无能为力,只是绞尽脑汁想再为自己作些解释。

然而越着急脑子就越耽于思考。

直到护士上来拽住她的手,焦急地嚷道:“快跟我走,你奶奶出事了!”

伊楠这才梦醒似的倏然地转过身,瞪着她,“她怎么了?”

“哎呀,她不知怎么搞的从床上摔下来了,正在抢救呢,哎…姚大爷,你,你…”护士的声音从焦急一下子转为惊恐。

爷爷没能控制住周身往上奔涌而去的血液,井喷霎那间在脑子里爆发,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终于铁塔一般轰然倒了下去,淋漓的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淌而出!

伊楠听到护士的失声尖叫,赫然扭过头来,那一抹在爷爷嘴角的血腥和他紫涨的面庞象一幅最恐怖的画面永远定格在她脑海里!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坍塌,伊楠被砸得晕头转向,她张着嘴,眼前再次呈现没有色彩的苍白,她的世界就此崩溃…

敏妤含着一口橙汁,瞪起双眼,迟迟没有咽下去,直到见伊楠又在将酒当白开水那样往嘴里

灌,才咕咚一声吞掉了饮料,直起腰来上去抢杯子,“嗨,嗨,这是42度的威士忌呀,不是水,不带这样喝的。”

伊楠已经灌下去了一半,揩了揩嘴角,并没觉得多辛辣,她心里原苦比这酒的滋味要浓烈的多。

敏妤叹了口气,“当初我们只知道太婆婆开刀后伤口感染导致并发症才离开的,太公为了这事急得中了风,真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渊源。”

伊楠低着头,默不作声,那沉积在心底又被搅起来的陈年旧痛并未因为她的宣泄而平息下去一点。

“所以,”敏妤瞥了伊楠一眼,“你后来就跟姓梁的彻底分手了?”

伊楠还是没吭声,她把手边还剩着一点的柠檬汁端起来,啜了一口,带着一点淡淡的清凉,仿佛可以洗刷伤口。

可是,那些已经造成的伤痛,直的洗刷得了么?

梁钟鸣赶到S市医院的时候,伊楠已经不吃不喝了两天,整个人象遽一株急枯萎中的栀子花,瘦弱而焦黄。

伊楠的母亲正坐在床边喂她喝粥,“小楠,吃一点吧。”她把盛粥的勺子往伊楠嘴里塞,可是稍顷,粥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母亲把碗勺往柜子上一扔,抱着她的身子就哭起来。

梁钟鸣一步步走过去,立在她面前,可她的眼神没有焦点,头都没有动一下。伊楠的母亲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看到

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站在身旁,愕然地起身,“你是?”

梁钟鸣没理她,他的眼里只有伊楠,她现在的这个样子让他心如刀绞。他在伊楠母亲让开的一角坐下来,主动把自己送入伊楠的视野,伸出双手,搭在她肩上,然后稍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伊楠,我来了。”

他的怀抱里有她熟悉的气息,曾经如此温暖,让她如此眷恋。她被他从虚无缥缈的世界唤了回来,终于有了一些意识。

梁钟鸣紧搂着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抚动,伊楠的母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可她没敢上前阻止,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

出来的气势,不容置疑。

怀里的伊楠动了一动,未见,肩膀开始颤抖,有悉悉嗦嗦的

声音传来,病房里的两个人凝神屏息,终于听出来是她在哭泣,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同时暗松 了口气,能哭出来就好。

伊楠的母亲欣慰之余,又疑窦顿生,这个人究竟是谁?

从奶奶过世到爷爷病倒,她一直都是一副木呆呆的样子,象被抽走了魂。直到此时,所有的伤痛才被唤醒,悉数宣泄了

出来。伊楠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是嚎啕大哭。

梁钟鸣没有劝解,只是默默地抚慰她,让她尽情发泄。

伊楠在恸哭中嘟嘟哝哝地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梁钟鸣没听清,可是她不停地念叨,他终于忍不住把她的脸盆起来,拨开面庞上凌乱的鬓发,她憔悴的样子让他不忍多看,她还在神经质地重复,他皱了皱眉,把耳朵贴紧她的嘴。

伊楠的牙齿格格地抖着,她不停地说着那句话,象着了魔,梁钟鸣忽然听明白了,后脑勺上象被人用榔头狠狠砸了一下。

“这是…报应。”伊楠又清晰地复述了一句。

梁钟鸣猛地一把将伊楠拽进怀里,“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深深地吸气。

要排挤掉胸膛里所有的积郁,一字一句道:“如果直的有报应,那就让我一个人担,如果真的有地狱,让我一个人下!”

伊楠听到了他的“宣誓”,嘴里的那句忏悔一下子打散,只余哀哀恸哭。

母亲抹着泪悄悄走出去,她的女儿,应该可以活过来了。

伊楠趴在桌子,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脑子终于有了放松的感觉,在晶莹的灯光下,她看着眼前的水杯里纯净无暇的波光流动,喃喃地道:“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