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别跟自己过不去

玛奕的手指在光洁得能映出倒影的大班台卜轩轩扣动,他的思绪也在这一动作中胶着地行进,不得不拖慢了声调道:“我知道你着急想走,不过这件事我之前就跟你提过,许董他——”

伊楠打断他,脸上保持着微笑,“我没什么可着急的,只是按流程办事而已,一个月前我向公司提出辞职申请,现在离我正式离开还剩一周,我需要见到我的离职批复。”

冯奕干咳了一声,面上终于露出一些无奈,“许董不批,我能怎么办?”

伊楠的笑意深了一些,“冯总,我又不是公司的高层,辞职用不着董事会审批吧,只要你决定不就行了。”顿了一下,她又慢声道:“我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也不希望继续看到我在云玺出入,是么?”

她的话可谓一针见血,冯奕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眉宇间旋即锁得更深,他不能不顾及许志远的意见——那个在他心里被百般鄙薄的乳昊未干的小子。冯奕深知他的背后是谁,他努力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更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惹恼了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许志远,使自己多年的处心积虑功亏一篑。只是眼前的伊楠对他来说,也是个麻烦,只源于她跟梁钟鸣的那段过去,从那天两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忘记对方,如果还留她在云玺,不啻于在身边扶了一个定时炸弹。而对于伊楠辞职的请求,冯奕也旁敲侧击过梁钟鸣的意见,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按流程走。

望着冯奕两难的神色,伊楠知他虽然行动,却仍犹豫不决,遂直接道:“如果你是因为担心许董那边的问题,我可以向他解释。”

冯奕心里泛起苦笑,在他的印象里,许志远就从来没听过任何人的解释,当然,除了梁钟鸣。他只是有些奇怪,这次许志远对伊楠胡搅蛮缠,梁钟鸣为何听之任之,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莫非是为了避嫌?

想到这里,他念头顿时转了过来,伊楠执意要走,不管别人态度如何,她都不会留下来,既如此,索性此刻给她签了,即使许志远回来责问自己,也是木已成舟,总不见得他会为了这桩小事向自己发难,他好歹也解决了两个难题里的一个,而且是自己跟迫切的一个。

一念及此,冯奕的神色便轻松了许多,他拉开抽屉,取出藏在里面的伊楠的辞职信,当着她的面又浏览了一遍,略一沉吟,提笔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送回给她,伊楠一边接过来,一边如释重负地朝他笑笑。

“其余的手续,我会交代给人事和财务部,一个星期内办完应该没问题,所有允诺给你的条件也都会兑现。”冯奕也因为做完了决定而轻松许多。

伊楠泛泛地点了点头,礼貌道:“费心了。”

她走到门口时,听到冯奕又叫了自己一声,不觉扭过头来。

“还有一周,希望能风平浪静地度过。”冯奕深陷在皮椅里,半开玩笑地说了句。

伊楠没有笑,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会的。”

吃饭的时候,遇到晶晶,她按耐不住喜悦之色地告诉伊楠,第一批培训名单已经出来了,她也名列其中,“知道吗伊楠,我在人事部有内线,能进第一批的以后回来都有升迁机会,哇,我盼了这么久,终于也等来了春天。”

伊楠真心实意地恭喜了她,晶晶抓住她一通摇,“谢谢你,伊楠,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真错过了。”继而捧着脸陶醉,“去香港哎,三个月哪,等回来云玺的翻新也应该差不多了,到那时,一切就是新的开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瞪着伊楠,“对了,人事部说原来也安排你去的,你怎么推了呀,不然多好,咱俩还能做个伴。”

伊楠埋头造饭,还没想出来答案,晶晶已经自问自答了,“不过你培不培训确实也都无所谓,冯总怎么着都会重用你。我还听说——”晶晶的眼光里泛起狡黯的光,“你跟云玺最大的股东是昔日同窗,对不对?”

伊楠一惊,“听谁说的?”

晶晶泄气道:“你连我都瞒啊,行政部那帮女孩子都传开了。”

伊楠没再搭讪,隔了一会儿,才道:“晶晶,有些事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晶晶见她脸上淡淡的,知道她不愿意多讲,也就识趣地闭了嘴。

这天是周末,酒店内外又开始有股喜气洋洋的味道在蔓延,这是自收购风波以来首次出现如此积极的气氛,伊楠虽然对很多事不再象从前那么关心,却也能感觉到冯奕的新政开始卓有成效了。

临下班前,她先接到敏妤的电话,这个丫头终于落实了工作,在一家规模不小的装潢公司里做设计。

“看来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啊!”伊楠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好起来,她吩咐敏妤去买些蔬菜,“晚上我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庆祝庆祝。”

敏妤在电话里调笑,“要不,你再请我去那个特安静特贵的餐厅庆祝一下,我不介意再回垃圾桶的。”

伊楠笑骂了一句,“你找死!”

那天跟敏妤说开后,伊楠也觉心头轻松了不少,当然敏妤功不可没——她没少拿自己那套“人活着就得自私一点儿”的歪论开导伊楠。伊楠虽然无法认同她的全套理论,却也吸收了不少精髓,比如:“不要总是没事找事跟自己过不去。”

伊楠有时也会想,她之所以过得这么沉重,的确是心头背负的包袱太重,而很多欲念都是互相矛盾的,取一必须舍二,而对于过去的事,她再怎么追随,也已于事无补,何不放自己一码?

回到家,敏妤果然买了一堆吃的,把她家那只原本空荡荡的冰箱给塞了个严严实实。

“我算一次性还了你的债了哈!”敏妤跷着脚,趴在沙发里看报纸。

两人隔着厨房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门铃响了几下,敏妤放下报纸,边走边嚷:“伊楠你信不信肯定是小白脸来了。”

门一开,果然是孟绍宇,一脚踏进来,满脸的不高兴,“嗨,谁小白脸,你说谁哪?”

敏妤嘻嘻一笑,转身跳回沙发,“谁蹭饭谁小白脸儿!”

孟绍宇大概连家都没回,把手里的公文包很自然地往沙发几案上一搁,就蹿进厨房,敏妤在他身后又朗朗地唱了一句:“那啥进村啦!”

“小屁孩闭嘴!”孟绍宇从厨房弹出脑袋,恶狠狠地冲着她咆哮了一句,一转身,面对伊楠,立刻眉开眼笑,“姚大人,您这阵子辛苦啦!”

伊楠听着他跟敏妤拌嘴,嘴角的弧度就在不知不说中上扬,炉子上正炖着排骨,她一边切着胡萝卜一边笑道:“听敏妤说,你上天分地的找我,什么事啊?”

孟绍于走过去,拣了块胡萝卜就往嘴里塞,“这个生吃营养好。”又道:“我很有什么事,想你了呗.’他仰着头,掐指算了一算道:“我们足有83个小时没见面啦!83哪!”他摇头叹息。

“哟,算得还真精准!”

“怎么样?”他笑嘻嘻地把脸凑近,“搞劳一下吧?”

伊楠正持推开他,忽听客厅里的敏妤大叫一声,“姚伊楠!”

两人都僵住,孟绍宇懊恼地直起腰来,对伊楠龇着牙无声地变幻了几下嘴型,然后怒气冲冲走出去。

“嗨嗨,哪有你这么没利貌的,叫小姑,知道不?’他睨着沙发里的敏妤开训。

敏妤却视而不见,一脸的兴奋,高声道:“伊楠,你们酒店上报啦!”

伊楠立刻从厨房走出来,敏妤举着报纸自给她看,高声谈道:“据悉,除在新收购的酒店翻新上投资过亿这一重大举措外,互通集团还将对酒店管理层进行整合重组.培训,以国际先进的管理理念和模式来运营酒店,将互通集团酒店业打造为业内的航空母舰——”她越读越咋舌,眼睛只瞅着伊楠,“是不是真的?你们酒店要咸鱼翻身啊?对了,可不可以介绍点生意给我们公司做做啊?上亿哪!我分个零头也好啊!”

伊楠白了她一眼,“你可真人精,还没‘过门’呢,就开始为东家着想了!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搞你的家庭装潢吧。再说,我都快走了。”

敏妤道:“唉,真搞不懂你,明明有转机,你却还要走。”

伊楠不语,转身回厨房。

孟纪宇闲得无聊,把那张被敏妤很快丢弃的报纸接过来,嘻嘻读了一遍,忍不住嘟囔:“没见过这么烧钱的,这个互通集团怎么会也是一草莽英雄昵,想不通啊!”

敏妤仰脸瞟瞟他,鄙夷地反驳,“你懂什么?”

孟绍宇嗤笑道:“我不比你懂?”

敏妤忽然想起来他是干什么的了,遂放下手里的杂志,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倒是说说看,它能有什么问题?”

孟绍宇皱眉道:“你看啊,互通从去年下旬开始收购酒店,到今年年中已经完成了五家酒店的收购,整个一个火箭速度,他在收购前有没有做过评估考核?这个姑且不提,单说他收购之后,就急着先搞内部整合、人员培训、酒店翻新甚至是重建,这就好比本来挺好的一副牌,非要给它打乱了,重新洗一洗。如果只是一家这么搞也就罢了,问题是几家同时搞,在短时期内,只有投产,不见产出,这在企业运营上是中铤而走险的作法。”

敏妤咬着手指想了想,“既然你都看出来了,别人也不是傻子,这么干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有啦,并购、整合这些手段可以刺激互通在股市的融资力度大幅提升,圈到更多的钱,然后再用这些钱来弥补酒店前期改造的投入。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报上所谓的数亿投资回报应该是期待从股市里赢出来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相反,我觉得互通的人还挺聪明,这不是无本生意吗?”

孟绍宇耸肩,“小聪明罢了,这种建立在预期效益上的投资表面上看合理,其实根基不牢,股市凶险,是最不可预测的市场,万一出现负面影响,就很容易一泻千里,到时资金链断裂,就等于把自己给套死了。我看作决策的这位老总要么是傻瓜,要么是极端自负的人,对未来充满信心。”

伊楠在厨房里也竖着耳朵听,她无法不去猜测这个决策是谁作出的,梁钟鸣还是许志远,或者许欣宜?除了志远,另外两个也是商界老江湖了,尤其是梁钟鸣还向来以谨慎为上,按说不可能出现如此大的悠忽呀。

伊楠百思不得其解,她从里间出来,困惑地道:“据我所知,云玺现任的总裁可不是那么刚愎自用的人,也许——他有别的考虑呢?”

孟绍宇见把伊楠也吸引出来了,心里有点高兴,忙道:“是啊,我瞎猜而已,互通毕竟是基金公司,有雄厚的资金来源,怎么可能玩不转昵?除非——”

“除非什么?“伊楠紧盯着他。

孟绍宇见她认了真,眨着眼道:“除非有人故意要设个局呗!”

“设局?”敏妤跟伊楠同时重复了一句。

孟绍宇点头,“我以前见过一个案例,合资强势的一方为了拖垮另一方,就不断加大投资,直到榨干对方的钱,逼他交出法人股,然后清扫出门。”

敏妤头一个搬嘴:“跟说书一样!”

孟绍宇斜了她一眼,嘟哝道:“不是说了嘛,就是书上看来的一个案例!”

伊楠的心头好像被人搬了块石头压在上面,突然说得沉甸甸的。

孟绍宇见她一脸愁容,笑呵呵地拍着她的肩,“放心吧,你们云玺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典故,即使有,到最后不过是投资人内部的更替,跟酒店没多大关系.再说了,你不是要走了嘛!”

一句话点醒了所有的人,敏妤重新抬起自己的杂志,嘀咕道:“听得我头疼,替人操那份闲心干嘛!

伊楠怀揣着疑团再次回到厨房,这回孟绍字紧随其后,美其名日帮忙,其实是羊头上摸摸,狗头上扰扰,除了捣乱没干别的。

伊楠当然不可能凭孟绍宇刚才的一通瞎扯撩开迷雾见天日,可自觉告诉她,某个地方不对劲。

74.是否真能好聚好散(一)

孟绍宇和敏妤各缚一个小背包,无所事事地站在台阶下方的杏坛广场。不远处,大雄宝殿外的香火堂正燃得如火如荼,宝殿背后就是二百一十八级登云阶梯,再抬头,便可见苍松翠柏的三山环抱中,一尊巍峨大佛顶天屹立,头颅微俯,笑看苍生。

孟绍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混迹在善男信女中表情虔诚的伊楠,她正对着殿堂,将一柱香高举过头顶,再深深的拜下去…

阳光慷慨的洒向广场每个人的身上都像拢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仿似也沾染了神圣的佛气。

敏妤仰头灌了口纯净水,神色不耐地朝香火缭绕处张望了一眼,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没好。”

“应该快了,耐心点儿。”孟绍宇安抚她。

他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伊楠,她祈祷已毕,正将祈福香往炉子里插。

敏妤瞅瞅他专注的眼神,再看看远处,却见伊楠返身又向宝殿处迈步而去,遂幽幽叹了口气,“唉,自从爷爷奶奶过世以后,她就特迷信这个,其实,求佛还不如求己呢!她年年烧香拜佛,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孟绍宇把目光转回来,有些不满的朝她皱皱眉,小声呵斥道:“佛祖面前你还敢这么胡说!”顿了一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怎么说也是一种心灵的慰藉。”

敏妤闻言,立刻斜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想不到你还挺了解伊楠的嘛!”

孟绍宇咧嘴一笑,“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敏妤也乐起来,眼珠子转了两圈,嬉皮笑脸地凑近他,兴致勃勃地问,“哎,那我问你,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呀?”

“这个怎么说呢。”孟绍宇眨了眨眼,又眺向远处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殿门处,依稀可以瞥到伊楠半个身影,他一边思索一边慢悠悠的道:“反正就是在人群里能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看到她会觉得…特别亲切,就象…”他略歪着脑袋,拧眉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见到自己久违的亲人那样。”

伊楠跨进了殿堂,彻底消失在孟绍宇的视野里,他的目光便有些游离,却仍怔怔的锁定在适才的那一个点上,俊朗的五官不再有一丁点儿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纯净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淡然的惆怅,在明媚的晨光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气息,敏妤一时看得有点发愣。

她旋即就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那她对你呢?也是同样的感觉?”

孟绍宇回过头来,脸上的凝重顷刻间烟消云散,“这个你得问她呀!对了,什么时候问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敏妤嬉笑道:“我凭什么要给你当间谍啊!有好处没有?”她朝他摊开掌心,一脸的拿捏相。

“没问题没问题!”孟绍宇说着,手忙脚乱地在裤兜里掏,不一会儿,敏妤只觉得手心里轻微一凉,定睛看时,居然是一枚一元硬币,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立刻扔还给他,“你打发叫花子呢吧!”

“这是定金,还望您不吝赐教啊!”孟绍宇笑嘻嘻道,随后眼巴巴的望定敏妤。

“唉!”敏妤叹息一声,也正经起来,“看在你平常老请我吃饭的份上,我不妨直言相告吧。其实…伊楠从小就没有爸爸,她喜欢那种年纪大一点的,老成持重又体贴温柔型的男人,至于你嘛!”她瞟了瞟他,摇头道:“有差距啊!”

孟绍宇闻言眯了眯眼,敛住眸中的精光,“她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一个年长的男人?”

“可不是嘛!”敏妤简直痛心疾首,张着嘴刚要说,突然象被人点了穴似的顿住,“你不会是在套我吧?”

孟绍宇正目光灼灼地期待她说下去,冷不丁被她戳破,嘿嘿笑了两声,假意不在乎道:“我是那样的人么?你不想说就算了。”

敏妤暗想,虽然自己跟伊楠关系近,可这种事还是不要胡乱讲为妙,搞不好弄巧成拙,将来自己岂不成罪人了?她硬生生的按耐下来,撇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都过去了,你要在乎的是她的现在跟将来。”

伊楠拾级而下,脸上是一种宁静的满足,见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插口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孟绍宇和敏妤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敏妤可不想让伊楠知道自己在背后议论她,立刻道:“我们在谈接下来去哪里玩,你有什么意见?”

伊楠心情不错,环顾四周道:“这里不光风水好,景色也不错,三面环山,正面临水,要水,咱们去湖边走走?”

敏妤背着她向孟绍宇咧了咧嘴,做了个很冷的动作,恰被伊楠扭头撞见,蹙眉笑道:“干什么鬼兮兮的,我知道你想逛街,放明天不行吗?好容易出来一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孟绍宇也道:“是啊,今天天气多好,适合郊游,这么着,咱们先一路逛过去,什么时候饿了,我请客吃湖鲜怎么样?”

敏妤长叹一声,“我是弱势群体,没有话语权,你们怎么决定我怎么做就是了。”

其实三个人都许久没在山水间倘徉了,很快兴致就吊了起来,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贡献各自觉得好玩的奇闻轶事倒也有种怡然的清闲。

临近中午,他们突发奇想,不去下馆子了,找了处露天的农家乐烧烤,寓吃于乐,等晚上再找餐馆好好撮一顿。

伊楠的好兴致一直延续至接到许志远的电话为止。

“伊楠,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辞职?是不是我大哥逼你的?那天下午在房间里,是不是他又威胁你了?你快告诉我啊!”电话里,许志远一迭连声急促的盘问让伊楠无从插口,她从木凳子上站起身,往湖边走近一些,孟绍宇手里忙活着烧烤,目光却闪闪烁烁地向她投过去。

伊楠直到许志远的牢骚彻底停当,她确定现在是他等自己开口的时候才解释道:“是我自己要走的,跟你大哥无关。”

志远根本不信,心情依然激愤,“我妈跟大哥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来管,我受够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会保护你!伊楠,你绝不能走!”

伊楠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简直有口难辩,只得再次重申自己的心意,然而,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的确,志远对这件事的理解逻辑要比她本人的合理得多,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段深埋在几个人心里的关于过去的秘密。可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给出什么别的更有力的说辞来。

“你在哪儿?我想立刻见到你,我们当面谈。”志远见电话里说服不了她,干脆道。

伊楠很为难,“我在外面呢,跟朋友一起,不方便啊!”

“那晚上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好聊聊。”

伊楠不得不硬起心肠道:“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了。”

志远忽然很伤感,“伊楠,你在怪我吗?四年前我没有能力阻止我母亲的胡搅蛮缠,我为此内疚到现在。如今我觉得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了,可是你连跟我一起吃个饭都不肯。”

对于志远,伊楠一方面觉得无柰,同时也有些感动,多年前他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诚挚跟热情以及此时此刻他甘冒大不韪地再次扬言要保全自己。她不想就这样冷冰冰的跟他再见,她做不出来,心一软,她低声道:“那好,晚上见。”

志远大喜,“你喜欢在哪里,我立刻叫人去定位子。”

伊楠便随口说了个不常去的餐馆,避人耳目。收了线回到座位上,孟绍宇先问:“谁啊?看把你为难的。”

“哦,公司领导。”

“想挽留你?”敏妤立刻接口问,她从伊楠刚才的语气里不难猜测出来。

伊楠点了点头。

“哈,看不出你还是一人才啊!”敏妤乐呵呵的打趣她,挤挤眼睛道:“依我看,你可以乘机要求把工资涨一涨再留下来,多好的机会啊!”

伊楠不睬她,心事重重的出了会儿神,道:“晚上我不跟你们一起吃了,得赶回去,领导要面谈。”

敏妤偷眼看了看孟绍宇,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不表态,遂不满的嘟囔道:“你不都辞职了吗?还面谈什么呀?难不成真的想留下来?”

孟绍宇却挑了挑眉,开口道:“得去,毕竟在那里干了两年,有什么不满和牢骚乘这机会好好吐吐干净,这叫—好聚好散!”

敏妤翻着白眼,道:“你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啊?”

两人拌着嘴,伊楠却坐在一旁凝神思索,心不在焉,连吃到嘴里的肉都没品出滋味来。

75是否真能好聚好散(二)

晚上七点,伊楠准时推开水晶坊包厢的门,志远已经端坐在位子上,见了她,立刻含笑起身相迎,“伊楠!你来啦,随便坐吧。”

伊楠对他的热情觉得多少有些别扭,或者说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她瞒着他曾经发生过的他根本不了解的一切。而他却为着自己所认知的理由为她不遗余力地争取,虽然他有把事情越弄越拧的趋势。

包厢十分宽敞,一张十人座的圆桌很夸张的横在中央,上面已经摆了一圈精致的冷碟,对着这张华丽的大圆桌,伊楠的胃口更是缩减至无。

坐下来之后才听到志远的解释,“这地方我第一次来,也怪我没跟人交待清楚,只说要订水晶坊,她们还以为设晚宴呢,结果拨了这个豪华间,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小的。”

伊楠赶紧摆手,“别麻烦了,就这儿挺好。”她的来意也不在吃上,只想解释清楚了尽早离开。

志远便笑着让她点菜,两人免不了要推来让去一番,总算把菜色搞定。

等上菜的间隙,包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志远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呼出,伊楠能感觉出来他似乎有一丝紧张,就像当年在学校,他偶尔会朝她腼腆地笑一样,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在心里徐徐飘过,她一时恍若梦中,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伊楠!”他唤了她一声。

伊楠控寻的目光投向他的面庞,才发觉其实一切都变了,他的目光不再似以前那般澄澈宁静,那里面跃动着的是此时的她所不懂的东西,仿佛忧郁,又仿佛——急躁。但又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感觉,稍纵即逝,因为他始终是含着温暖的笑意望着她的。

“关于你辞职的事,冯奕跟我说了,我的意见很简单——不会同意。”

伊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志远已经把手一摆,“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心里清楚得很,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

伊楠惊诧地瞪着他,许志远的脸上却是一副尽在把握的神色,隐约流露出一丝得意,“一会儿还会有个人过来。”

瞧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伊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皱紧,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然而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合适的说辞来,思绪渐趋混乱,还没理清,身后的门已经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回头,却直觉有种熟悉的气息在逼近,她眼睁睁地看着志远轻扬微笑,站起来唤了一声,“大哥!”

伊楠的脸色赫然间变了。

耳边传来梁钟鸣那经久不变的磁性男中音,连一丝厌倦之意都令伊楠如此熟悉,“你又在搞什么?”

伊楠低头饮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先苦后甜,继而是挥之不去的涩意,她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梁钟鸣,眼角的余光却能感知他在志远的另一侧坐了下来,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了,所以也很快保持沉默。

志远坐在两人的当中,犹如某场赛事的裁判,并不轻松,他素来忌惮不怒而威的大哥,今天能有这样的胆识把两人请到一起实属不易。

间伊楠和梁钟鸣没有人有拍案离开的意思,志远不觉暗松一口气,立刻抓过桌上的红酒瓶,先给梁钟鸣面前的杯子里斟满,接着是伊楠和自己,这一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有说话的欲望,志远忽然觉得他正努力撑起的不过是一台独角戏而已。

他没有沮丧,左右各瞥了一眼,清清嗓子道:“我想你们应该都明白我今天请你们过来的目的。”

伊楠继续盯着面前的茶杯,而梁钟鸣继续保持沉默。

“你们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喜欢做选择题,一定要二选一,我希望,”他咽了口唾沫,滋润一下干燥的嗓子,然后勇敢地说道:“希望你们能把过去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梁钟鸣的面色逐渐阴沉,志远瞄到了,心也跟着略略下沉,但硬着头皮说完,“也希望大哥你能给伊楠一个留在云玺的机会。”

在他的发言后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可怕的静默中,又似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酝酿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