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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诚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中了,好奇道:“你不是飞僵又能活这么长,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我是”清风顿了顿,胸口莫名地涌起骄傲,一个从远古而来,挟着睥睨天下威势的字像要突破迷茫,从记忆中翻搅出来!

他猛然一震,雾蒙蒙的脑海终于拨开一角,射入清明的光线。

只是不等他回答,墓道突然震颤起来。

“要塌了!”

惊恐中,谁也不知道是谁先吼了这一嗓子,每个人都觉得是自己喊的,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觉着。

“快逃!”

喊这两个字的声音很清晰,是司马诚恳,他是对妻子说的,可拔腿跑的是全部。

摇晃的墓道像行于惊涛骇浪之上的颠舟。

墓道的顶、壁和地都在视线可及的位置慢慢地发生着偏移。不是没有去过建筑工地,也不是没有看过建造中的房子,可是建筑物有生命一般地自己动起来却是头一回。

眼见通向上一层的石梯在即,一堵墙毫无预警地横插出来,硬生生拦住去路。要不是跑在最前头的孙飞扬机警,关键时刻在那堵墙上拍了一下,反撞开自己,身体可能就要卡在墙缝里当黏合剂。

孙飞扬转头重新找路,这场开始得毫无预兆的地震又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当地面完全回归平静时,在场诸人还有些不习惯,脑袋里总有些东西在晃来晃去。

张放看清周围,瞳孔一缩,脱口道:“人呢?”

孙文雄接道:“人没事就好,我们再”“从长计议”四个字被他生吞了下去。

墓道里,三道身影面面相觑,像蜡烛一样,映照彼此的光辉。

张放率先往回走,道:“我们先找人再说。”

孙飞扬盯着他的后背,眼睛发出骇人的绿光,好似一只饿了几天几夜的狼看到了一只刚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小肥羊。

要不是看在他姓孙的分上,孙文雄真想一颗枪子儿解决掉他!眼下是搞内讧的时候么?!他大吼一声:“肥羊!”

孙飞扬和张放都看他。

孙文雄干笑道:“人急了,口音也出来了。”

孙飞扬笑道:“我这名字用家乡口音念就是‘肥羊’。”

孙文雄不动声色地横了他一眼,道:“你去给张老带路。”

孙飞扬摊手道:“地图呢?”

张放苦笑道:“现在这地图还有用么?”

孙文雄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来,他展开地图。地图除黑线之外还有纵横交错的绿线。他原先不知道绿线有什么用,现在看来可能是

“这”张放也发现了,“会不会就是地震后的路线?”

孙文雄不敢肯定:“我们先试试。”

张放心头略宽。这种地方有一张地图和没一张地图区别可大咧。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张军,已经失去了一个张建业,他不想再搭上一个。

张军现在在哪儿呢?

他正和司马诚恳夫妇和楚晓海一起。地震的时候他们是居中部队,紧跟着孙文雄,谁知拐弯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就给拐没了。

楚晓海看着与之前棱角分明的四方墓道迥异的圆管形蜿蜒墓道,苦中作乐道:“古人的智慧我们真要好好学学。就不说这些墙是怎么动的,这么大的动静,只靠着这些夯土,墓竟然没塌。”

司马诚恳现在最怕听到坍塌之类的字眼,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童言无忌!进墓最忌讳说这些字。”

楚晓海笑笑。

张军清点人数,其实也没什么可清点的,总共四个人,一眼就看尽了:“孙爷、张老和孙飞扬是被我们跟丢了,那楚焰和那个怪物呢?”

司马夫人边回忆边道:“楚焰好似在最后面。”

楚晓海道:“那个怪物戴着索,跑得慢。”不用说,楚焰和他成了第三队。

张军道:“幸好锁命索没有钥匙打不开,楚小哥不会有事。”

司马夫人道:“还是尽快会合的好。”暗处有不知名的敌人虎视眈眈,多几个同伴安全些。

楚晓海道:“这样吧,我和张军去找路,两位留在这里等。”

司马夫人皱眉道:“就怕我们再走散了。”

“我们不会走远,先把附近的路摸透了。”楚晓海朝张军使了个眼色,张军会意,跟着附和。

司马夫人想了想,也没其他主意,便同意了。

两人身影一离开视线,司马夫人就拉着司马诚恳往墓道另一头走。

司马诚恳疑惑道:“我们不是留在原地等吗?”

司马夫人道:“楚晓海和张军不知道打什么主意,我们暗中观察一阵再说。”她说完,见司马诚恳半天没说话,不由纳闷道:“怎么了?”

司马诚恳叹气道:“这里这么危险,叫上伙伴是为了互相帮助,没想到搞成现在这样子。”

司马夫人想安慰他,又无从说起。像孙文雄这样叫上几家一起来的,在近几年绝无仅有。来之前她和司马诚恳两人还好一通分析,生怕是个什么陷阱,后来听说张放出山,才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看一看。可惜他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

司马诚恳道:“老婆,我们这一趟不要下手了吧?”

司马夫人一怔:“为什么?”

“我心里有点闹得慌,总觉得会出事。”

司马夫人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什么都不管,就想办法出去。”司马诚恳一把搂住她,嘴唇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我等着你给我生大胖儿子咧!”

司马夫人反手搂住他。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要她入宝山空手归真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一次她听从丈夫的决定。因为她感觉得到,司马诚恳是真心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好,我们走。”她从包里拿出指南针,开始找路。

花开数枝,各有精彩,且说张军和楚晓海两人寻路半天,越走越晕。张军一边用掌上电脑记下行走路线,将路线绘制成电子地图,一边说:“时间差不多,我们也该回去了。”

楚晓海挠头,面有难色地朝张军靠过去,道:“张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军不疑有他,随口道:“没事,都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晓海骤然出手,五指如爪,飞快地袭向他身后的背包。

张军反应过来时,包已经被他捏了一下,脸色顿时大变,喝问道:“你做什么?”

楚晓海一碰就松手,嘴里呵呵笑了两声:“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建业遇害的时候,你刚好不在队伍里,问问是怎么回事。”

张军将包背到身后,痞痞地笑着:“人有三急,我去撒个尿。我尿完没洗手,不信你闻闻,还有尿臊味儿呢。”

楚晓海道:“比起手,看包不是更直观么?”

张军还在笑:“可人总要讲究一点隐私。内衣内裤不说了,大男人不忌讳这些,可有些东西就不好给人瞧见了。”

“明人不说暗话,痛快点吧。”楚晓海道,“我不是张放,你杀了张建业的事我可不管。”

张军道:“别血口喷人,他是我兄弟。”

“好,不扯开去,就说这塔吧。”

“塔?”张军露出古怪的笑容,“既然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晓海道:“见者有份。”

张军大笑三声:“好个见者有份。”他收敛笑容,冷漠道:“然后,我是不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张哥,你太多心”楚晓海的话还没说完,枪和刀已经出手。

张军见过孙飞扬出手,认为他的枪法出奇地准狠,可现在见了楚晓海才知道,孙飞扬的枪法虽然好,却少了一味快,至少没有楚晓海快。

楚晓海快的不止是枪,还有人,刚从这里打了两发子弹,一转眼人就出现在另一边。

张军回了几枪,连楚晓海的影子都没打到,腿上就中了一枪。他痛得腿直哆嗦,却不敢停下。以楚家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只要他稍有松懈,必横尸此地。

灯和电脑都关了,两个人都躲在黑暗的护翼下。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估算对方大概的方位。

楚晓海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知道打中了人,开开心心地说着风凉话:“张哥,我们兄弟一场,好好商量不行吗?”

张军回了三发子弹。

楚晓海开始笑。

张军腿疼得越发厉害,一拐一拐地往前跑。

楚晓海扬手又是一枪,打在他的大腿处,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倒下,叹气道:“钱财乃身外物,你何必吗?”

张军咬着牙道:“别说得这么好听。你和我都知道,你绝不可能放我一条生路。”

“怎么不会?难不成你会告诉别人黄金玲珑宝塔在你手里被抢了?”

“呵呵。”

“那我担心什么?”

张军抬头看他:“装傻就没意思了,你知道我在为谁效力!”

墓道像条橡皮筋,瞬间绷了下。

楚晓海沉下脸,弯着腰,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眼角突地一跳,身体反射般地往左边跳开。

一颗子弹从暗处飞出,破空而来,就打在他之前站的位置。

楚晓海贴着墙壁,后怕之后是一阵翻过一阵的恐惧。这种恐惧积累多年,根深蒂固,即便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光是想想,也汗流浃背。

他心里笑话自己无能,人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身后,张军放声大笑。

楚焰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地震停下来,身边只剩下清风一个。他一向内敛,心中波澜起伏,面上惊怒俱无,只是冷冷地看着被捆得很开心的白发青年。

清风倒是很开心,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楚焰看,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够。

换作以往,楚焰一定第一时间将威胁掐死在摇篮里,可这次不知道怎的下不去手。那双黄中带金的眼眸总是轻易地让他产生类似于悸动的感觉。

楚焰觉得很荒唐。因为幼年的事,他对人一直抱有戒心,哪怕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楚晓海也始终存有戒心,所以才能在对方暗算时,及时避开背后那一枪。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一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未知怪物产生怜悯之心?

“你”

“闭嘴。”

两人的对话没开始,就被楚焰单方面结束了。

既然下不去手,楚焰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四处查探环境。

他们正处于一个四方的土室内,左右墙壁贴心地亮着两盏油灯。顶上有个圆口,拇指指甲大小,洞口点点金光闪烁,如夜晚的星光。

楚焰拿出一根小手指长短粗细的钢棍,慢慢地拉长成一米,然后轻轻地捅了捅圆孔。

圆孔被捅了之后,徐徐落下些东西来,细细长长。

楚焰起初以为是水,细看才发现是沙,金沙。他在手掌上抹了一层胶状物,很快凝固,犹如一层薄膜,再戴上露出五根手指的手套,捡起金沙

清风原本在旁站着,站得累了正想找地方坐下就看到半蹲的楚焰突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清风:

楚焰哭声渐厉,双手握拳,重重地击打在地上。

清风惊了,跑到他身边,用肩膀蹭他。

楚焰仿佛从梦中惊醒,抬手锁住他的喉咙,眼底杀机顿起!

清风呆呆地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杀我,他真的要杀我。念头一起,心痛如绞,竟萌生死志,原本以他的神力要挣开楚焰的钳制轻而易举,此刻也不想动了,就想着,他既然要杀我,我为什么不给他杀?

楚焰喉咙发出奇怪的咕噜咕噜声,像在努力吞咽着什么。

掐着清风脖子的力量忽大忽小。

“爸!”楚焰蹦出一句。

清风觉得脖子上的力量重了,就在他痛得有些麻木的时候,力量突然减弱。楚焰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

清风看着他,心乱如麻,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力气,既想让他把目光转过去,又舍不得他转过去。正矛盾,楚焰又蹦出一句:“妈!”

清风:

楚焰下手又重了。

清风本来是想,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看他这么辛辛苦苦来来回回,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手底下成效半点不显,不禁有点急了,暗道:是不是犯病了?

他双手动了动,抓着肩膀的锁命索猛然一紧,捆得越发结实,要不是清风身上龙鳞浮现,锁链几乎掐入他的皮肉里去。

楚焰双眼闪过一丝异彩,杀气愈浓,覆盖住眼底最后的怜悯和善念,手渐渐紧缩。

可是这时候觉得他犯病的清风不想死了,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龙啸,身体化龙,硬生生撑开锁命索,从楚焰的手底下滑了开去。

楚焰拇指被龙鳞割破,痛得浑身一激灵,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回想适才所作所为,遍体生寒。他只记得自己看了金沙,随即就陷入童年噩梦中,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杀,自己为了生存不得不认贼作父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最后自己掐住了仇人的脖子

他霍然抬头,一条龙在他顶上张牙舞爪。白色的龙鳞在油灯照耀下,闪烁着金色光芒,竟比金沙还要明灿夺目。

第九章 唤醒!忘却了的曾经!

清风看楚焰呆呆地看着自己,绕着他飞了一圈,落在地上恢复成人形。

楚焰道:“你是龙?”

清风怔了怔,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是龙!

是龙!

龙!

那他呢?

清风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熟悉到泪欲落心欲碎的人

一个名字的影子浮现在脑海,几度让他脱口而出,偏偏差了临门一脚,被禁锢被遗忘的记忆不停地冲击着脑壳,情绪先一步失控,喜悦与悲伤交杂,泪水和欢笑抑制不住地齐齐上阵。

中国人对龙有一种存于血缘传自亘古的崇拜,楚焰尽量把这种崇拜加在对面这张嘴角挂着泪水、嘿嘿傻笑的脸上他叹了口气,撇过头,看着墙壁问:“你为什么会变成守墓怪?”在他的观念中,龙尊贵无比,应翱翔于天,畅游于海。地宫虽大,但对龙来说,与牢笼无异。他想不出清风待在这里的缘由,若是囚困,又不像。

清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前的人的形象渐渐与深植脑海的轮廓重合到一起,鼻子突然就酸了。他怎么会忘记他呢?

雍怀

他说好会回来,他答应会等他。他实现了诺言,自己却在等待的煎熬中变成了逃避的懦夫。清风捂着脸,突然不敢看楚焰。

楚焰半天没听到他回答,不由回过头来,见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辛酸往事,也不好意思追问。

“雍怀。”清风悄悄地靠近他,想拉他的手。

楚焰触电般地弹开,呆道:“你叫我什么?”

清风道:“你是雍怀。”

楚焰转头就走。

清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地绽放开微笑,颤声道:“凡人,我这么英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

这条龙的脑袋

楚焰恨不得多生两条腿,走得再快些,可清风的声音亦步亦趋地追来,叫他无处可逃。

“我曾经许诺,你死后把你做成僵尸,每日每夜地陪着我,可是,我食言了”

他无数次问自己,若当初一意孤行,将雍怀变成僵尸,是否会更加幸福?

问题没有答案,只有遗撼,于是他悔痛,生不如死。苦痛尚能忍受,可思念无药可医。睡前盼雍怀入梦又怕他入梦,梦再长也有醒的对候,他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别,哪怕是虚无梦境。

精神与身体终究不堪负荷,双重折磨下,他选择遗忘。忘记雍怀,忘记过往,忘记等待可他忘了,时间从来是毒药,时间的流逝只会令伤口腐朽、溃烂,直到难以收拾。哪怕记不得人,记不起事,可煎熬从不因遗忘而少一分火候。

他强忍着扑向楚焰的冲动,跟在他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叙述着他们的过往:“你曾说,你不愿意做僵尸,只愿做人。我问你做人有什么好。你说你喜欢晒太阳,喜欢蓝天白云。你说外面有白天,有黑夜。白天可以看到蓝天绿树,夜晚可以看到银月繁星。你喜欢在山上放纸鸢去山下烧烤。春天鲜花盛开,可以赏花;夏天天热,可以去湖里玩水;秋天有很多好吃的;冬天下雪,我们可以堆雪人,你说你很会堆雪人,像我这样的尾巴和鳞片都能堆起来。你看,我都记得。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雍怀,原谅我好不好?”

清风一闪身,挡在楚焰的前面,对着全神戒备的楚焰,伸手解开束住头发的头绳,尾巴和龙角齐齐露出来,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雍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他念得颤不成声,“你说如果还有机会,就带我离开这里,你说过的。”

楚焰愣愣地看着他,心烦意乱到难以自已。

放纸鸢烧烤赏花玩水堆雪人,哈!怎么可能!他懂事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报杀父杀母之仇,整日里想的莫不是让自己强大,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可是,居然反驳不出口。

他听到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如果有机会,我带你赏花划水,放纸鸢,堆雪人,过平凡快乐的生活。

直到你放手,抑或,海枯石烂,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