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评断穆元婧的话,仅靠恶意和私心就挑拨,她若细心去分析,无意就是上了穆元婧的当。

可真的什么都不想,陆氏又觉得难以释怀。

尤其是她想起徐氏的时候,那个因为穆连康的失踪而勉强度日的徐氏,让陆氏的心沉甸甸的。

她想,吴老太君的心境与她也是一样的吧。

不忍心想,不忍心不想。

陆氏在柏节堂外头遇见了周氏,周氏是过来伺候吴老太君用午饭的。

“大嫂,”陆氏拦住了周氏,低声道,“老太君乏了,今日大抵是吃不进午饭了。”

周氏疑惑。

陆氏道:“我刚陪着老太君去了一趟满荷园。”

周氏恍然大悟,思及穆元婧那张嘴,吴老太君吃不下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

周氏没有进去打搅吴老太君歇息,陆氏与她一道缓缓往敬水堂走。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杜云萝的肚子。

“还有小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连潇媳妇身子如何。”陆氏叹道。

周氏浅浅笑了,道:“有她娘家人看着,我多少能放心些,我琢磨着,岭东的年礼这些日子也该到了,等人来了,我再仔细问问。”

周氏请了陆氏进屋里坐下,打发了屋里人出去,道:“元婧到底和老太君说了什么?”

陆氏为难地看了周氏一眼。

穆元婧的话,句句都在挑拨,那些话叫周氏听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况且,她也应了吴老太君,不会把那些话胡乱说出去。

只是,陆氏与周氏平素亲厚,她斟酌了一番,道:“说连康的事,说长房和二房的事。”

周氏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第392章 吞金

屋子里落针可闻。周氏紧紧抿着唇,一言未发。

陆氏说得很笼统模糊,周氏没有追问,她晓得,陆氏能透出这么些信息来,已属不易。

再往深处说,就是被穆元婧牵着鼻子走了,传到吴老太君耳朵里,平添是非。

周氏只能靠自己猜。

与穆连康相关的,只有他莫名失踪的事,而长房和二房之间…

莫非穆元婧知道了练氏对杜云萝动过手脚?

不,穆元婧不知道。

若穆元婧有证据,以她的性子,早就嚷嚷出来了,怎么可能闭上嘴。

她想看热闹,看长房和二房厮杀的热闹,唯有把证据摊在了台面上,这台大戏才能敲锣打鼓地开场。

周氏暗暗叹息,穆元婧是血口喷人,却把吴老太君气得够呛。

至于杜云萝,如今在岭东,总算是不用为了家里这些虚虚实实的事情操心。

等肚子里的孩子稳稳当当生下来,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陆氏见周氏若有所思,心中亦有些惴惴,低声道:“全是没凭没据的话,大嫂听过就算了吧,三嫂那儿…”

话说了一半,陆氏自顾自摇头。

周氏晓得陆氏的担忧,穆连康是徐氏的心病,若是有证据,提了也就提了,全靠恶意猜测,去勾起徐氏的伤心事,委实太过残忍。

妯娌两人略过了这一话题,谁也不提了。

傍晚时,周氏去柏节堂里伺候吴老太君用饭。

周氏决口不提陆氏,全当不知。

吴老太君刚端起了碗,还没动筷子,外头一阵匆忙脚步声。

芭蕉诧异,撩了帘子往外头走,刚到明间里就跟冲进来的婆子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摔坐在了地上。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怔怔站着,显然是没有挡住那婆子。

“姑娘…”婆子声音发颤,顾不上站起来,手脚并用就要往次间里爬。

芭蕉要拦她,那婆子含糊说了一句,芭蕉就懵在了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婆子爬进了次间里,抬头看着吴老太君和周氏,结结巴巴道:“姑太太没了。”

哐当一声。

吴老太君手中的瓷碗落在了桌上,又滚着掉到了地上,碎开了。

周氏蹭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姑太太她…”婆子抖成了筛子,涨红了脸,“老太君、太太、姑太太她、她吞金没了!”

话音一落,吴老太君一口气没提上来,后仰着倒了下去。

周氏眼疾手快扶住了,唤了芭蕉一道,把吴老太君抬到了榻子上。

柏节堂里忙成了一片。

周氏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个儿镇定下来,盯着那婆子问道:“说明白些!”

那婆子本就被吓得够呛,见吴老太君厥过去了,越发慌乱,颠来倒去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

周氏干脆不问了,她要过去满荷园,但柏节堂里少不了人伺候,周氏便叫人去请练氏。

在等练氏的当口,周氏猛得就想到了白日里陆氏说的话,心思一动,与芭蕉道:“去把三太太、四太太也请来。”

家中妯娌四人,不管如何,没有独独把徐氏挡在外头的道理。

没有等多久,众人都来了。

穆元谋和练氏快步进来,后头跟着穆连诚夫妇。

“大嫂,”穆元谋急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传话的人说得不清不楚的。”

周氏摆了摆手,还未开口,陆氏和徐氏结伴而来。

“元婧没了。”周氏叹息着道。

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半晌,陆氏意味深长地和周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现在过去满荷园,老太君这儿已经请了大夫了,三弟妹、四弟妹,你们且照看一番吧。”周氏道。

陆氏颔首。

穆元谋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淡淡瞥了练氏一眼。

练氏会意,道:“大嫂,我跟你过去吧。”

满荷园里,虽有单嬷嬷坐镇,底下那几个还是慌乱不已。

单嬷嬷请了周氏和练氏进去,低声道:“上午老太君走后,姑太太不肯用午饭,说是想睡一会儿。

奴婢见她睡熟了,就回屋子里用了两口饭,再进来时,姑太太就睡在床上。

直到要用晚饭了,奴婢想她一整日不吃东西不成,就想把姑太太唤起来。

谁知道…

已经没气了。

奴婢查看了,少了几颗金锞子,应当是吞进去了。”

周氏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穆元婧静静躺着,似是吞金痛苦,她的神情扭曲,有些骇人。

可她终于是平静了下来,不再咄咄逼人。

周氏把幔帐挂在床头的铜勾上,吩咐单嬷嬷道:“人已经没了,旁的也都不说了,给元婧换身衣服梳个头,让她漂漂亮亮地走。”

单嬷嬷垂手应下。

练氏站在一旁,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穆元婧,手中的帕子捏得几乎变形。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妈妈说,上午老太君来看过元婧?”

单嬷嬷恭谨道:“是,今日腊八,姑太太最喜欢腊八粥,老太君特地送来,与姑太太说了几句话。”

练氏颔首,等着单嬷嬷继续往下说,那厢单嬷嬷就已经闭嘴了。

练氏只觉得胸口猛得就痛了起来。

她想知道,吴老太君和穆元婧到底讲了些什么,能让穆元婧转头就吞金去了。

穆元婧有自我了断的觉悟,她早就去死了,怎么还会等到今日?

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穆元婧没了,穆连诚夫妇和穆连慧都要守孝,那她的乖孙儿从哪里来?穆连慧的婚期都要被拖住了。

练氏红着眼睛,她很想把穆元婧从床上拉起来,摇着她的肩膀好好问一问。

他们二房到底亏欠了穆元婧什么,让穆元婧一次两次地坏他们的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

穆元婧恨的不是长房吗?为什么她不去祸害长房?

二房跟她什么仇什么怨!

练氏心里的火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灼烧了,可那个罪魁祸首穆元婧,却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办法给她答案。

单嬷嬷就站在一旁,她细细留心着练氏,脑海里全是穆元婧说过的话。

练氏的反应,穆元婧没有看到,但单嬷嬷是看到了。

单嬷嬷在练氏的眼中看到了忿恨。

也对,换了谁,都想把穆元婧给生吞活剥了。

第393章 血缘

府里的姑太太没了,就算是归家之女,规矩上没那般讲究,但该准备的该布置的还是一样都不能少。单嬷嬷唤了个胆大的婆子进来,给穆元婧更衣梳妆。

看着穆元婧最后的模样,单嬷嬷不由想,若人真的有魂魄,死后真的有感知,这个时候的穆元婧又在做什么?

也许,穆元婧正站在这屋子里,看着愤怒却难言的练氏哈哈大笑吧。

满荷园里搭起了灵堂,挂上了白绸。

周氏和练氏回到柏节堂里时,吴老太君刚刚醒过来。

老人歪在床上,精神萎靡,眼睛通红,见周氏回来,她以目光询问。

周氏上前禀道:“让单妈妈替元婧梳妆了,老太君,您保重身子骨。”

吴老太君张口想说话,却只有咳嗽一片。

缓了好久,总算缓过气来,吴老太君道:“让阿单来见我。”

单嬷嬷很快就来了,垂泪道:“老太君,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姑太太。”

吴老太君摆了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阿单陪着就行了,府里办白事,这个年就少出去走动了。”

众人都应了。

练氏一回到风毓院,脸上再也绷不住了,冷哼道:“少出去走动?这么晦气,还有哪里能去走动?”

家里有白事,断七之前,是不得去他人府邸拜访的。

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别说是腊月了,连大年都过完了。

穆元谋紧绷着一张脸在桌边坐下,沉声道:“好端端的,元婧怎么突然就…”

“老太君和四弟妹今日去了满荷园,不晓得她们说了些什么。”练氏答道。

穆元谋眸子阴沉。

穆元婧死了开不了口,老太君和单嬷嬷那儿打听不得,陆氏看着温吞,实则是个机敏的,贸贸然去套话,反倒会让陆氏上心。

尤其是他们谁都不晓得穆元婧有没有胡说八道。

“连诚和慧儿都要被耽搁。”练氏揉着胸口,道。

穆元谋倒了一盏热茶,半晌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慧儿不差这几个月,至于连诚,你就当他媳妇没怀上吧。”

练氏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院子里穆连慧的身影。

穆连慧披了一件湘色的雪褂子。

练氏的脑袋嗡嗡发痛,道:“她倒是厉害,平日里穿得跟姑子似的,怎么素净怎么来,今日穿个湘色的,想扎人眼睛还是怎么的!”

站在庑廊下的朱嬷嬷看在了眼里,上前与穆连慧道:“乡君,姑太太过了,您这一身怕是不妥当?”

穆连慧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半晌啧了一声:“她倒是会挑日子。”

说完,也不管朱嬷嬷是个什么反应,穆连慧转身回东跨院去了。

练氏见状,堆在胸口的气无处发泄,又无法消散,一时上不去下不来,转头见穆元谋慢条斯理地饮茶,她到底憋不住,道:“老爷,你就一点也不心急?”

“心急就能让元婧活过来?”穆元谋瞥了练氏一眼。

“可连诚…”练氏皱眉道。

穆元谋却笑了,眼神晦暗,显得阴测测的:“这么多年都等了,不过是再等一年罢了。”

练氏无言以对,转身去了内室。

柏节堂里,吴老太君就着单嬷嬷的手,小口饮了汤药。

漱了口后,单嬷嬷要去取蜜煎,吴老太君止住了:“没那么苦。”

单嬷嬷暗暗叹息,这汤药怎么会不苦呢,是老太君心里太苦,嘴上才尝不出味道来。

“阿单,”吴老太君的声音很沉,似是从胸腔里发出来一般,“我走后,元婧说了些什么?”

单嬷嬷在杌子上坐下,道:“姑太太只说累了,旁的都没说过。”

“这一年多,元婧一直都说那样的话吗?”

单嬷嬷抿唇,恭谨道:“是,姑太太每日里说的都是那样的话,她以恶意揣测几位太太们,所以…”

吴老太君苦笑:“那你呢,阿单,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单嬷嬷为难了。

她是仆妇,可深得吴老太君的信任,有些话大着胆子说了也就说了,可这回的事情却不一样。

单嬷嬷的为难与吴老太君的为难是一样的。

一边是行事出格,看谁都不顺眼的女儿,一边是本分老实,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不敢信,不能信,没理由去信,可心里又空了一大块,被穆元婧狠狠地挖掉了一大块。

“老太君,”单嬷嬷斟酌着道,“事已至此,且等岭东那儿的好消息吧。世子夫人若能得麟儿,二奶奶膝下又只要一个姐儿,等过两年世子承爵,就都尘埃落定了。”

吴老太君阖眼,没有应声。

定远侯府治丧,穆元婧的死讯也要把蜀地刘家和岭东报信。

这等要紧事,都是快马加鞭,宣城里收到消息时,还未到除夕。

杜云萝看着周氏的信,一时怔怔,半晌缓不过神来。

她原本以为,穆元婧能活到明年夏天,直到吴老太君亲自让人动手为止,可谁知道,穆元婧竟然自己吞金了。

周氏在信中提了一句,穆元婧死前提过穆连康,提过长房和二房的利益,想引得府中勾心斗角。

杜云萝多少能猜到穆元婧说了些什么,她甚至有些感激穆元婧的血口喷人。

她是媳妇,又是要掌家的嫡长房嫡长媳,没有证据的话是不能说的。

可穆元婧不一样,她不在乎名声,不在乎结果,只求一个嘴巴上的痛快。

由穆元婧说出来,吴老太君会左右为难一番,因为穆元婧姓穆,她是吴老太君亲生的。

血缘至亲就是如此,杜云萝能仅把邢太医搬出来,就让夏老太太、甄氏和杜家全部站在她身后,也就是因为她姓杜。

这事体上,前世今生,杜云萝都不会去怪吴老太君,怪周氏。

她们没有做错什么。

若不是有前生记忆,连杜云萝都不知道二房在背后下了多少黑手,她又怎么能要求吴老太君、周氏、徐氏、陆氏和家中的上上下下,把二房彻彻底底的看透呢?

这并非她们大意,亦或是糊涂,这是对家族、对亲人的信任。

只有穆元婧这样不顾伦常的人,才能以己度人。

而吴老太君为人磊落光明,正直刚毅,不懂小人之心,又算是什么罪过?

第394章 隐忍(月票60+)

杜云萝捏着信,一时之间想了许多,甚至没有注意到穆连潇回来了。

直到帘子挑起,穆连潇迈了进来,杜云萝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穆连潇笑容温和,问道:“我听九溪说,京城里送了信来?”

杜云萝颔首,一言不发,把信推到了穆连潇面前。

见她反常,穆连潇的笑容微微一凝,在一旁在下,认真看信。

待看到穆元婧吞金,穆连潇的眉头皱了皱。

穆元婧与穆连喻私通,她是必死无疑的,唯一的变数是什么时候死。

穆连潇没有料到的是,穆元婧会自我了断,她若真不想活了,当时就自尽了,又岂会等到现在?

可穆元婧肯定是自尽的,吴老太君想要她性命,不会选在腊八这一日。

“是知道时日无多了吧。”杜云萝看出了穆连潇的心思,叹道。

这个说法倒也符合穆元婧的性子。

自家这位姑母,从来都喜欢自己做主,总归是死,与其让吴老太君来逼她,不如赶在前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才像是她所为。

再是不齿穆元婧做的事情,可毕竟也是嫡嫡亲的姑母,人死万事消,好坏都不提了。

穆连潇的目光落在了信纸上。

周氏提及了穆元婧挑拨的话,尤其是出现了穆连康的名字,穆连潇的眸色沉沉。

“云萝,姑母到底说了些什么?”穆连潇沉声问道。

杜云萝的眸子倏然一紧,收在袖子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很多话在喉头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下去了大半。

她既然隐忍了这么久,就一定要寻到一个好机会再出口,而此刻,并不算。

仅仅靠周氏这笼统的只言片语,就咬定二房要害死穆连潇,杜云萝可不会这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