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太太见她如此,越看越烦,越想越火大,几步过来,扬手打翻了晋环的碗筷。

晋环跳了起来,道:“我不吃饭,你儿子就能好起来了?”

姚三太太心里冒着火,劈头盖脑又要打晋环。

丫鬟婆子们上来劝架,一时之间闹作一团,椅子都七歪八倒了。

晋环和姚三太太谁也没讨到便宜,通红着眼睛怒视对方。

相较于疲惫的姚三太太,年轻的晋环反倒是更有精神,张着嘴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姚三太太被逼得急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侧身一撞,把晋环身边的人给撞散了。

晋环脚下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往床上扑去。

第636章 死了

姚三太太尖叫一声,眼看着晋环摔在了姚八的身上:“我的儿啊!”

这一下摔得极重,姚八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仿若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

晋环怔住了,她木然抬起头,看着姚八近在咫尺的脸。

脸色廖白,薄唇没有一点儿血色,那双眼睛更是空洞极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儿生气。

像个死人一样…

这个念头从晋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姚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又堵得慌。

“你想压死他吗?”姚三太太一把拎住了晋环的后襟,想把她拖开,只是手上力气不够,半拉半拽的,才把晋环挪开。

晋环没有一丝一毫地挣扎,她依旧看着姚八,直到眼中渐渐露出了惊恐。

“死了…”晋环喃喃道,“死了!”

姚三太太刚要替姚八整理衣角,闻声僵住了,半晌才低声喝道:“浑说什么东西!”

“他死了!”晋环一个激灵,抓住了姚三太太的手,喊道,“死了!他已经没气了!”

“胡说…”姚三太太挥开了晋环,哆哆嗦嗦伸手去探姚八的鼻息,可她的手指放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气息。

有胆大的婆子赶忙上前,一面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姚三太太,一面试着去探了探,高喊道:“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屋里一下子又乱了起来。

晋环瘫坐着,四周安静极了,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直到大夫过来检查了一番,朝姚三太太摇了摇头,晋环的世界才被姚三太太撕心裂肺地尖叫给划开了。

“我的儿!我的儿!”姚三太太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晋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窗户,抬头看着初升的圆月。

她想起了穆连慧。

她到底还是变的和穆连慧一样了。

丈夫死在外室手中,她成了一个寡妇。

怎么会这样…

兴安伯府挂了白绸,往各处送了讣告。

帖子送到平阳侯府的时候,世子夫人扑在桌上失声痛哭,侯夫人青着一张脸,好久才匀过气来。

穆连慧也得了消息,她站在庑廊下看着圆月,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虽然出了些偏差,好在姚八真的死了。

只可惜,事情急了些,事后不晓得会不会被翻出来。

兴安伯府置了灵堂,杜云萝让洪金宝家的走了一趟。

洪金宝家的回来说,晋环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没有从前的跋扈模样了,只是灵堂之上,依旧气氛不善。

晋环的人缘太差,其他妯娌们难免要多话,更何况,今日登门去的都晓得姚八到底是怎么死的,当面不说,背后也要议论,损得不仅仅是姚八和晋环,更是整个兴安伯府,这让其他人怎么甘心。

杜云萝问了几句,摇着头道:“这事儿准没完呢,我看晋环是事发突然才傻了,等醒过神来,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洪金宝家的点了点头。

杜云萝本来还想说几句,锦岚挑了帘子进来,道:“夫人,大奶奶那儿发作了。”

“我这就过去。”杜云萝忙道。

庄珂的肚子发作了,杜云萝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晋环和穆连慧的事儿,赶紧带着人手往兰语院去。

宫里指过来的两位嬷嬷都是有经验的,已经把庄珂送进了产室。

杜云萝进去时,徐氏正一脸关切地与庄珂说话。

“晓得你有经验,我这个当婆母的,反倒是最揪心的那一个了,”徐氏自嘲着笑了笑,“连康出府去了,我已经使人去寻他了,潆姐儿和洄哥儿有人看着,你别担心。”

庄珂含笑点了点头。

她的羊水破了,肚子还没有痛得忍受不了,便和徐氏、杜云萝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都说我这一胎位子正,我琢磨着,等下我一使劲就下来了。”

杜云萝莞尔,道:“赶紧下来才好了,在娘胎里瞎折腾,回头重重打屁股。”

等到庄珂痛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杜云萝才扶着徐氏退出来,到外头等着。

穆连康闻讯赶了回来,站在庑廊下,神色严肃地候着。

他有些慌,汗水顺着流下来,他都没有顾着擦。

妻子生孩子,无论经历几次,做丈夫的都是提心吊胆的。

他紧紧抿着唇,脑海里浮现着的是庄珂生洄哥儿时候的事情。

绿洲上的生活比不得府里,接生的婆婆也不像宫里指过来的嬷嬷一样有本事,庄珂痛了一天一夜,声音都哑了,才生下了洄哥儿。

母子虽平安,庄珂却还是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生养。

现在的这一胎,对于穆连康来说,是意外之喜,他满心期盼着,更多的还是关心和担忧。

他怕庄珂再像生洄哥儿时似的遭受大罪。

这一回,穆连康没有等候太久,屋里传来清亮的婴孩哭声,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散开了。

徐氏从屋里快步出来,站在耳室外头,与杜云萝道:“听见没有?这声音可真清脆。”

杜云萝含笑点头:“听见了,三婶娘,果真和大嫂说的一样,一使劲就下来了,没费多大功夫呢。”

“阿弥陀佛!”徐氏双手合十,念着佛号。

来嬷嬷抱着孩子出来,乐呵呵道:“是个哥儿,是个哥儿!”

徐氏凑上前,把孩子接过来,仔仔细细看着。

脸皱皱的,有些发红,头发不多,哭个不停。

徐氏只看了一眼,眼前就模糊一片,她赶忙把孩子交给了杜云萝:“你来抱着,我怕摔着他。”

穆连康扶着徐氏,问了问庄珂状况,听来嬷嬷说她一切安好,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了。

“连潇媳妇,”徐氏轻声唤道,“老太君那儿还在等着信儿,你陪我过去跟她说说。”

杜云萝颔首,把哥儿交给了穆连康,这才扶着徐氏出了兰语院。

徐氏的脚步沉甸甸的,走出了一段路,确定不会叫穆连康看见了,徐氏才掩面哭了出来。

“三婶娘…”

“像,”徐氏喑哑着道,“我刚一眼看过去,就像看到了刚出生的连康,都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多年了啊…”

第637章 清瘦

徐氏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几分感慨几分悲伤,又有几分喜悦。

难以言喻的喜悦,喜极而泣。

杜云萝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柔声道:‘三婶娘,我给您道喜了。”

一个“喜”字,让徐氏无比动容。

她这一生,不正是大喜大悲,复又苦尽甘来吗?

原本青灯古佛了快十年了,日复一日,不知何处是尽头,现在总算是柳暗花明,眼前霎时开阔,她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走下去。

徐氏抬手擦了擦眼角泪水,重重点了点头:“是啊,大喜的事儿。”

柏节堂里,吴老太君笑眯眯听徐氏和杜云萝说话。

“母子平安,再好不过了,”吴老太君敲了敲腿,道,“来来来,扶我起来去看看,往宫里报信去了吗?”

杜云萝颔首道:“已经都安排了。”

吴老太君松了一口气,与单嬷嬷说着笑话:“取名字的事情,叫皇太后操心去,老婆子不管喽。”

府中添丁,少不得忙碌。

哥儿的奶娘也是宫中赐下来的,让哥儿自己挑了,最后留下来的奶娘姓曾,听说她在宫里认的干娘从前是在庄贵妃娘娘宫中做事的,也算有些渊源。

杜云萝等庄珂醒了之后,进去与她说了会儿话,才回了韶熙园。

等到哥儿洗三那日,定远侯府里着实热闹。

做为庄珂的娘家人,南妍县主也过来了,与她同行的是慈宁宫的茗姑姑。

皇太后给哥儿赐名,取了一个“显”字,穆令显。

杜云萝闻之一怔,低声问南妍县主:“取自顺王爷的‘宪’字,音同却也避讳?”

南妍县主微微颔首:“有这么一层,还有一层,是取自‘庄’字。”

杜云萝拧眉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

庄珂以前说过,顺王爷是这么说“庄”字的。

不矜而庄。

这取自《礼记》,前后为“君子隐而显,不矜而庄,不厉而威,不言而信。”

顺王爷那一支并无男丁留下,对于庄珂的儿子,慈宁宫里依旧是很看重的。

洗三顺利。

等杜云萝把亲眷们都送走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夫人,”锦蕊附耳与杜云萝道,“世子妃在花厅里等您。”

杜云萝匆匆赶到了花厅,刚迈进去,就见南妍县主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南妍看起来比在人前时疲惫些,听见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浅浅笑容来。

“怎么?这些日子累了?”杜云萝在一旁坐下,支着腮帮子问她。

南妍县主按了按眉心,没有否认,直截了当开了口:“我累,皇太后更累,前回来看你时,还说这一次要逛一逛园子,可我实在有些乏了,懒得走,只能坐着等你。”

杜云萝的眸子一转。

南妍在她跟前,还算是个爽快人。

她们知道彼此太多的过去,清楚那些绝对不能张扬出去的事情,因而在独处之时,反倒是多了些许坦诚。

若南妍疲乏了,本该使人与杜云萝说一声之后,就直接回去了的,一直等在这儿…

杜云萝明白,南妍是有话要与她说。

“兴安伯府的八爷死在胭脂胡同里,伯夫人进宫里哭了一场。”南妍县主压着声音,道。

杜云萝挑眉,姚八死得那么不风光,为何伯夫人还要去慈宁宫里哭?

“要寻晋环的事儿。”南妍县主看出了杜云萝的疑惑,“平阳侯夫人也不依,后脚就跟着进宫了,闹得皇太后心烦不已。

这也就罢了,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声,说那外室是有人安排了算计姚八的,最后怪到了嘉柔乡君的头上去。

虽然无真凭实据,但也添了不少流言,我琢磨着过两日皇太后会找你过去,就事先与你透个底。”

杜云萝抿唇,谢过了南妍县主。

等送走了南妍,杜云萝才仔细去琢磨这桩事体。

事情是有蹊跷的。

就算那外室是穆连慧安排的,可岳七早就不在京中了。

外室死了,姚八也死了,就算姚八的小厮能寻到经手的人,也难以通过那人寻到岳七了。

没有岳七的证词,如何坐实穆连慧牵扯其中?

应该说,兴安伯府最初时不可能怀疑穆连慧,他们是反过头去推论的,线索断在了岳七这儿,又怎么会与穆连慧联系上?

看来,这就是“泼脏水”了,就跟当初穆元婧做的一样,没有一点儿证据,全靠一张嘴信口开河。

此时此刻,想把穆连慧拖下水的,唯有晋环了。

这么一梳理,其中关节倒是一点点明了了。

两日后,慈宁宫里果然来请杜云萝进宫。

跟着宫女入了慈宁宫,绕过影壁,杜云萝诧异看着偏殿外的女子背影。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半新不旧的牙白褙子,头发梳得整齐,簪了两根白玉簪,露出来的耳垂上什么都没有带,空荡荡的。

即便只是背影,杜云萝也认出来了,那是穆连慧。

从清明时去平阳侯府之后,这几个月间,杜云萝是头一回见穆连慧。

比之记忆之中的模样,穆连慧似乎又清瘦了些,腰肢纤细,颇有些前世闺中模样。

杜云萝猛得就想起了上回穆连慧问她的问题。

穆连慧问,从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哪个好看。

杜云萝当时给穆连慧的答案,与前世时是一样的,从前如白莲一般的穆连慧最好看。

当时,穆连慧笑了,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思及此处,再看穆连慧如今模样,杜云萝苦笑着摇了摇头。

穆连慧想要回到从前的模样,从衣着装扮,一点点去回忆过往。

可是,过去的就是过去的,何况还是隔了一世?

能追求的也只是形似,内里早就不一样了,起码,穆连慧的心情与当年闺中的她是完全不同了的。

这样的道理,杜云萝想得明白,穆连慧一定也懂得。

明明什么都懂,却还是固执如此。

杜云萝打量着穆连慧,穆连慧察觉到了视线,不疾不徐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穆连慧弯了弯唇角:“你也来了?”

杜云萝缓步上前,不远不近站在穆连慧身旁,沉声道:“你想要怎么跟皇太后解释?”

第638章 恩情

穆连慧清亮的眸子转了转,笑出声来:“怎么?不是说娘家不管我的事儿吗?”

“你原本也就不想我们管,”杜云萝笑容不减,语气冰冷,“你的确是有办法来化解清明时的局面,你算计了姚八,若你把自个儿摘干净了,我今儿个就不用进宫里来回话了。

你想要的,祖母也好,我也好,不会出手对你使绊子,但同样的,祖母和我看重的东西,你也别砸到地上去。”

穆连慧深深看了杜云萝一眼,扑哧道:“砸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能在平阳侯府里闭门生活,能让平阳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对她无可奈何,依靠着就是定远侯府和嘉柔乡君的身份,若是这一些都毁了,穆连慧清楚,她想要追求的生活只会离开越来越远。

“云萝,聪明人说话通透,”穆连慧若有似无地瞥了正殿方向一眼,“没凭没据的事情,我做什么在皇太后跟前认下?”

杜云萝目光沉沉。

当年望梅园里算计李栾和霍子明的事儿,穆连慧都没有在慈宁宫里认下,如今这“空穴来风”一样的指责,她更加不会认了。

世家荣耀,除了功勋和鲜血,还有一个个谎言,皆是如此。

谎言不局限于后宅女子,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彼此倾轧,又能有几句真话?

“你不如告诉我,你做了些什么?”杜云萝附耳问穆连慧。

穆连慧嗤嗤一笑:“我不如告诉你,我没有做什么。”

正殿的帘子被挑起,茗姑姑往两人跟前走来。

穆连慧见此,便长话短说,道:“人是我安排的,我不知道她有相好,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出事,晋环要把罪过推到我头上。”

杜云萝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茗姑姑到了皇太后和皇太妃跟前。

罗汉床上摆着棋盘,对弈过半,一眼看去,伯仲之间,但隐隐是皇太后占了上风。

皇太妃对穆连慧虽有怨言,但到底是陪伴过她三年的姑娘,见她守寡后如此清瘦,到底心下不忍。

放下手中棋子,皇太妃示意穆连慧上前,握着她的手,叹道:“都说人生如下棋,你这孩子,对纵横交错的棋局颇有心得,怎么过起日子来,却稀里糊涂了呢。”

穆连慧笑了笑。

她心底是记着皇太妃的恩情的。

不管皇太妃是因为何种理由带她去的普陀山,在前世她最绝望的时候,也只有皇太妃没有拒绝她的求助。

彼时的皇太妃是尽力了的,穆连慧留在宫中的儿子,也蒙皇太妃照顾一二。

“娘娘,这局棋还没有到中盘认负的时候。”穆连慧取过棋子,不急不躁落子。

皇太妃一眼看去,恍然大悟。

皇太后意味深长看了穆连慧一眼,道:“这一步走得不错。”

穆连慧笑而不语。

皇太后让两人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复又道:“今儿个也没外人,嘉柔你也是伺候过皇太妃的,哀家不与你绕圈子,只简单问题,兴安伯府的小八的事儿,你怎么看?”

穆连慧坐得端正,答道:“姚八的事情,我几乎都是道听途说的。

中元那日,晋环突然归家来,冲进我的院子里,一句话不说就先打伤了我的仆妇,闹了一场之后,我才晓得是姚八养外室被她知道了,她气愤之余,来说我的不是。

当时祖母、婆母都在,我与晋环讲不来道理,也不想理会她,她闹到兴安伯府的人来报信,这才鸣金收兵。

我大嫂送她回去的,到了夜里,我听闻伯府里送来了讣告,才知道姚八死了。

听下人们说了些姚八死时的事情,只觉得震惊愕然。

娘娘不绕圈子,我也不说虚话,我晓得有人在太后娘娘跟前说,姚八的死是我害的。

我思前想后,我能跟此事牵扯上一些关系,也就是晋尚死的时候,我在灵堂里与晋环说过,让姚八也去养个外室,娘家一定不多言。”

皇太后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道:“祸从口出,说话须要谨慎,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呢?”

穆连慧垂眸,道:“是我修行不足,不能心平气和以对。”

皇太后闻言,反而轻轻笑了笑。

晋尚灵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太后一清二楚,那个状况下,别说是出言相讥了,便是扬手打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穆连慧没有替自己辩驳,而是直言修行不足,这让皇太后觉得有趣。

“你说中元那日,晋环又去闹你了?”皇太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