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乔昭提醒了一句。

何氏万分不舍松开手,哭得满眼是泪。

乔昭看不过去,抽出帕子递给她:“娘先擦擦脸吧。”

何氏接过手帕,怔怔望着乔昭,忽然掩面大哭:“嘤嘤嘤——”

女儿居然拿帕子给她擦脸,不行了,女儿这么懂事,一定是因为在外面遭了大罪!

何氏越想越心疼,揪着帕子哭得更惨。

乔昭:“…”

她错了,她有罪!

不敢再刺激何氏,乔昭赶忙走向李神医。

李神医抬手,拍了拍乔昭的头,转而对邓老夫人道:“老夫从人贩子手中救下这丫头,瞧着她很投眼缘,已经认了她当干孙女,老夫人不介意吧?”

邓老夫人一怔,忙道:“怎么会,这是三丫头的福气。”

这老者气势不一般,连跟着的下人都不同寻常,可见是个有身份的,他能认三丫头当干孙女,三丫头以后总算还有条活路。

想到才回来的孙女,邓老夫人一阵糟心。

再怎么不待见这个孙女,她也盼着家中子孙好好的。

乔昭同样是头一次听李神医这样说,把诧异遮掩在眸底,心中一暖。

她没想到,李神医会为她这般打算。

是因为老人家在小姑娘黎昭的身上看到了乔昭的影子吗?

只是这样一想,长久以来把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的乔昭忽觉眼眶一热,无声落泪。

无论如何,“乔昭”没有彻底消失在这世上,总会有些人记得她曾活过。

见她落泪,李神医有些意外,很快就用笑容把诧异遮掩,抬手慈爱地拍拍她:“丫头,等李爷爷忙完这阵子,就来看你。到时候谁若欺负了你,告诉爷爷!”

乔昭恢复平静,冲李神医一福,一字一顿道:“昭昭知道了。”

李神医眼睛一眯。

是他的错觉吗?黎丫头与乔丫头越发像了。

“那就这样,爷爷先走了。”李神医说着冲邓老夫人点头道别。

邓老夫人忙道:“老先生,您有事要走老身不敢拦,只是还请老先生留下姓名,也好让我们知晓恩人身份。”

李神医抬了抬下巴,傲然道:“老夫姓李,号珍鹤,贵府老爷既然是朝廷中人,应该知道老夫是谁。”

李神医留下这句话,转身大步上了马车,早就等得心焦的护卫们立刻催动马车,眨眼就消失在杏子胡同口。

马车一路往西,忽地又往北,这样来回兜了几个大圈子才终于直接从一处巍峨府邸的角门悄悄驶入,一路驶到一个雅致幽静的小院,这才停下来,请李神医下车。

李神医黑着脸走出来,左右四顾一番,盯着小院门口不动弹。

“先生——”

李神医目光凌厉瞪那护卫一眼,怒问:“这是哪里?”没等人回答,自顾冷笑道:“别告诉我是什么侍郎府,老夫计算着呢,从角门进来到这里足足用了两刻钟,可没哪个侍郎府能有这么大!”

护卫们面面相觑,一时谁都不敢言语。

主子以侍郎府的名义把老神医诓来,这下是瞒不过去了。

“神医果然慧眼!小王未能远迎,还请神医勿怪。”小院里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冲李神医一揖。

男子衣袖上的四爪团龙纹让李神医觉得格外刺眼,他抖了抖眉毛:“睿亲王?”

他好久没与这些皇亲贵胄打交道,不过对当今天子硕果仅存的两位皇子还是有印象的。

皇五子封睿王,皇六子封沐王,两位皇子年龄仿佛,不过皇五子睿王体弱,身形比沐王单薄许多。

“不知王爷请老夫来,所为何事?”

李神医心生不妙的预感,做人果然不能贪心,他这是为了一株灵草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就说一个小小的侍郎府怎么会弄到那样珍稀的灵草,奈何他急需,这才上了钩。

李神医的古怪脾气睿王早就耳闻,堂堂亲王身份亦不敢托大,忙道:“是小王身体不适,想请神医调理一番。请神医随小王进屋再谈。”

二人进了小院屋内,只留下睿王心腹,在李神医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下,睿王吭吭哧哧开口:“小王多年来只生了两子,陆续夭折,想请神医替小王看看身体有无不妥…”

第21章 江堂

皇家子嗣!

睿王一开口,李神医头就大了。

明康帝是个狂热的道教信徒,整天想着长生不老永享江山,宫里专门养了一群天师炼长寿丹。他站在医者的角度只能冷笑,那些丹药吃了别说长寿,不闹出人命就是好的。

也因此,明康帝身体并不好,生出的皇子底子差,十来个皇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两个,便是睿王和沐王。

明康帝一直未立太子,睿王和沐王年纪相仿,自然是暗中较着劲。睿王居长,按理说占据着优势,可惜他身体孱弱,子嗣上如明康帝一样艰难,到如今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儿半女都没站住。

所有人都清楚,明康帝不可能立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子当太子。

李神医一张脸黑如锅底。

这何止是卷入皇子夺嫡旋涡,他是站在正中央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啊!

李神医转身就走。

“神医留步!”睿王深深一揖,“看在小王诚心相请的份上,请神医替小王看一看吧。”

见李神医不为所动,睿王跟了一句:“再者神医进京没有避人,此刻恐怕许多有心人已经知道您进了小王府邸。神医若是这样离去,安全上——”

李神医脚步一顿,沉默好一会儿转身,没好气道:“老夫就住这?”

睿王大喜,亲自去搀扶李神医:“神医看中了哪里,小王立刻命人收拾出来!”

李神医长长叹了口气。

掉进坑里,想爬出来就难了。

满城的百姓都去看凯旋而归的北征军,其他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坐落在皇城附近的锦鳞卫衙门更是门可罗雀。

江远朝在衙门前站定,整理了一下玄色衣袍,抬脚往里走。

“站住,锦鳞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乱闯!”门口锦鳞卫把他拦住。

江远朝挑着嘴角轻笑:“闲杂人等?”

站在身后的属下立刻上前一步,喝道:“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你们十三爷都不认识了!”

“什么十三爷?”

年轻的锦鳞卫还在嘀咕,另一个锦鳞卫跳起来:“哎呦,十三爷回来了,您快请进!”

江远朝嘴角还挂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冷,边往里走边问:“大都督在吗?”

认出江远朝的锦鳞卫恭敬弯着腰:“他老人家不在,今天来转了一圈就回府了。”

回府?江远朝琢磨了一下,问他:“今天是江大姑娘生辰?”

锦衣卫连连点头:“十三爷您记性真好,大都督就是回府给大姑娘过生去了。”

江大姑娘江诗冉是锦鳞卫指挥使江堂的独生女儿,锦鳞卫上下无人不知江大姑娘是江堂的掌上明珠。

江远朝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你们自顾去忙,我先去江府拜见义父。”

等他带着属下转身走了,年轻的锦鳞卫还伸着脖子去看,另一个锦衣卫拍了他一巴掌:“还看什么呢?”

年轻的锦鳞卫才加入不久,一脸感叹:“那就是十三太保之一的十三爷啊?真年轻!”

“以后眼睛放亮点,大都督最看重的就是十三爷!”

年轻的锦鳞卫心中犯嘀咕:大都督最看重十三爷怎么会把他打发出去好几年?啧啧,大人们的心思真难懂。

江堂深得帝宠,府邸就坐落在皇城不远处,江远朝吩咐属下去珍宝阁买了一套玩偶,拎着上门去。

“十三爷回来了!您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看着门子转进去报信,江远朝勾了勾嘴角。

以往他在京城,来江府从来不用等人通禀的。

不多时门子飞奔而来:“十三爷,老爷请您进去!”

江远朝点点头,抬脚往内走,远远看到江堂站在台阶上等候,快走几步,到了近前单膝跪下:“不孝子十三回来了,给义父磕头。”

若不是眼前的男人,幼年沦落街头的他就算能活到现在恐怕也如蝼蚁一般艰难。对这位义父,他是真心敬爱的。

台阶上的男子五十出头年纪,因为发福挺着个将军肚,走过去亲手把江远朝扶起来,面容冷肃,眼底却带着笑:“回来了就好。”

二人相携往里走,从屋子里飞奔出一位粉衣少女,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冲向江远朝:“十三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江远朝不着痕迹侧侧身子,避免与少女身体接触,把提在手中的精美匣子举到她面前:“还好赶得及冉冉生辰。”

江诗冉欢呼一声把礼物接过,当着二人的面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套做工精致的玩偶,心中虽欢喜又忍不住抱怨:“十三哥,我已经十六岁了,又不是小女孩,你怎么还送我这个?”

江远朝莞尔一笑:“在十三哥心里,自然是一直把冉冉当小姑娘疼的。”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他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人影。

那明明才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可他却总是忘了这一点,大概是因为舍得拿仙人球扔冠军侯的女子太稀有了吧。

江远朝的话引起了江诗冉的不快,她跺跺脚,甩下一句“我才不是小姑娘”扭身跑了。

江堂无奈又尴尬,摇摇头道:“十三莫和那丫头计较,她就是这个脾气。”

“怎么会。”江远朝淡淡地笑,江诗冉的言行仿佛落入大海的雨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江堂眼底有些失望,吩咐道:“随我来书房。”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江堂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十三,你驻守嘉丰,乔家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遭了大火?那场火究竟是天灾还是*?”

“是十三没有做好,请义父责罚!”

江堂摆摆手,不耐烦地道:“别废话,说正事!”

江堂毫不见外的态度让江远朝默默松了口气。

看来他离开几年,人走茶凉虽然难免,义父对他却没怎么变。

“义父,我认为乔家大火一定是*!”

“怎么说?”

“乔家大火太过突然,我们没有监控到可疑人物,不过幸存的乔公子行踪颇为古怪。他没有留下守孝,也没有养伤,而是带着幼妹去拜访了几家世交后离开了嘉丰。我认为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第22章 长公主

父母家人皆丧生于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乔公子还有心思拜访世交,这显然不正常。

“十三接到属下消息,乔公子三日前已经进了京,在外家寇尚书府上住下来,目前他来京城的事儿还没传开。”

江堂点点头,对江远朝道:“继续派人盯着。咱们打探的消息不一定事事向圣上禀报,但要做到心里有数,以防什么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义父放心,十三知道。”

江堂一笑:“你做事我一贯放心。乔家的事不能再压着了,也该向皇上禀告了。”

迎上江远朝询问的目光,他解释道:“冠军侯回来了,他现在炙手可热,妻子又为国捐躯,圣上要是对乔家的事一无所知,以后会发脾气的。再者说,寇行则那老家伙一直没动静,恐怕也是在等这个时候。”

江远朝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却只听到了“为国捐躯”几个字。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小刀子,戳得他心口又疼又闷。

“怎么了?”江堂察觉到义子的异样,开口询问。

江远朝回神,笑容极淡:“头一次听闻女子为国捐躯!”

江堂心生几分古怪,可江远朝已经恢复如常,起身恭敬道:“义父,十三连日赶路,身上脏污,想回去沐浴更衣再来听您教诲。”

“回去什么,我早已经给你把院子收拾了出来,先住着。你那里久不住人,好好修葺一番再去住。”

江远朝从善如流应下来。

江堂笑道:“这下子冉冉该高兴坏了。”

江远朝牵了牵唇角,没有接话。

临街的茶楼上,池灿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喝着茶。

楼下街道宽阔空荡,随着北征军过去,夹道欢迎的老百姓们也跟着跑了,只留下满地鲜花、香帕等物,被踩得一片狼藉,早已没了最初的光鲜模样。

“真没想到,邵明渊那家伙如此受欢迎。”

杨厚承噗嗤一乐:“难得看到池公子吃味啊!”

池灿抬脚踹过去:“瞎说什么,以后那些头疼事被他分走大半,该谢谢他才是。”

一旁朱彦笑着提议:“说起来咱们好几年没和庭泉聚聚了。”

邵明渊,字庭泉。

四人是少时就结成的好友,情分自然不同一般,不过邵明渊自从十四岁穿上战袍与这三人就鲜少相聚,天长日久另三人的情谊自然更深厚些。

饶是如此,多年好友回京,他们还是兴奋的。

杨厚承回忆了一下,道:“还是他大婚时聚过,咱们连闹洞房都没捞着,那家伙就又跑去打仗了。哎,你们说庭泉他心里好受吗?他妻子——”

说到这里,三人都有些沉默。

最终还是池灿先开口:“怎么不好受?你们没见他今天多受人欢迎?以后公主贵女还不由着他挑!得了,别说这些扫兴事,回来叫他出来喝酒。”

朱彦与杨厚承对视一眼,俱是一脸无奈。

这家伙又口不对心了,四人里明明他与庭泉关系最好,今天一大早就巴巴赶过来,茶水灌了好几壶。

池灿起身,慢悠悠往楼下走,走到半途转身,扬着唇角问:“漫天花雨中我好像看到一只仙人球飞了过去,你们瞧见没?”

“瞧见了,瞧见了,是黎丫头扔过去的!”杨厚承眉飞色舞。

池灿与朱彦都盯着他看。

这小子在兴奋什么?

“看来她病好了,准头不错。”池灿伸手向后摆了摆,“散了吧,各回各家。”

长容长公主府坐落于京城最繁华所在,占地颇广,园子里更是遍植奇花异草。

花团锦簇中,一名艳光照人的妇人斜倚在竹榻上,一手枕腮,一手执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

脚边一名黛衣男子半跪,替她轻轻捏腿,身前还有一名锦衣男子仔细剥着葡萄。

锦衣男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熟练剥好一颗葡萄就凑到长容长公主唇边。

长容长公主就着锦衣男子的手把葡萄吃下,再把葡萄籽吐进他手心里。

暖棚出来的葡萄没什么滋味,长容长公主吃了几粒就摆摆手,对身侧立着的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官道:“冬瑜,去叫那个谁过来。”

冬瑜会意,道一声是,转身走了,不多会儿领来一位妇人。

妇人穿着一袭浅金缎的褙子,头梳云髻,插了四对明晃晃的金钗,还有一支黄金步摇,端的是富丽堂皇,可她的脸色却比金钗还黄,衰老得让人估不准年纪。

妇人来到长容长公主面前直直跪下:“奴婢拜见殿下。”

长容长公主懒洋洋把团扇丢到一旁,抬着下巴慢悠悠道:“不是说过很多次,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来。”长公主冲妇人招招手,等妇人跪着靠近,伸出白嫩赤足抬了抬她的下巴,明明语气轻柔那股不屑却从骨子里流露出来,“呵,我可没有这样的奴婢。”

脚步声响起,女官冬瑜在长容长公主耳边低声道:“殿下,公子回来了。”

长容长公主遥遥看了走过来的池灿一眼,收回注意力,用赤足蹭了蹭妇人面颊:“擦干净了给我把鞋子穿好。”

妇人捧着长容长公主的玉足小心翼翼擦拭,仿佛对待稀世珍宝,环绕长公主的美男与婢女皆习以为常。

池灿已经走到近前,行礼:“母亲。”

他看了妇人一眼,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一年初见这个女人,他恨不得挥剑杀了她,却被母亲拦下了,而今他却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替她悲哀。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母亲从没在这些东西上亏待过她,可她生生比同龄女子老了不止十岁。

长容长公主随意点点头,并不理会池灿,用穿好鞋子的脚踢了踢妇人面颊,笑吟吟道:“怎么样,跟在我身边,你和你那一双儿女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比跟着那个只能偷偷攒私房钱的短命鬼强多了吧?”

“是,是。”妇人不敢躲,连连点头。

“所以说,女人眼皮子别那么浅,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好运气。”长容长公主逗弄够了,摆摆手。

冬瑜立刻把妇人带了下去。

长容长公主没有命伺候她的美男退下,就那么不以为意地看着池灿,开口道:“我收藏的乔先生的画,你是不是动了?”

第23章 东西黎府

“没有,我累了,回房去了。”池灿一脸木然。

“站住!”长容长公主推开替她捶腿的美男,长长大红裙摆曳地而过,来到池灿面前。

“说吧,是从谁那里弄来的乔先生的画?别以为都是乔先生的画作,我便察觉不出了。”

池灿就这么看着长容长公主。

他的母亲,自从父亲过世之后,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是挑剔比慈爱要多。

池灿忽然间有些心灰意冷,一双精致的眸子弯起,笑嘻嘻道:“既然被母亲发现了,那儿子就不瞒着了。您收藏的那幅画被我弄坏了,所以又弄来一副。对了,那其实不是乔先生的画作,是我随便找人画的赝品。”

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抬脚往前走,走了数步停下转头:“母亲原来没认出来啊,可见有些东西,远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重要!”

等池灿的身影被玉兰树挡住,长容长公主收回目光,抬脚向书房走去。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长公主的书房除了公子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女官冬瑜拍了拍手:“郎君们,可以回去了。”

花园里或坐或跪的美男们站起来,由女官冬瑜领着规规矩矩走了。

偌大的花园,转瞬空荡荡没了一丝人气。

乔昭进了黎府青松堂,邓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脸一沉喝道:“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乔昭还没来得及反应,何氏就一把把她抱住,冲邓老夫人哭道:“老夫人,昭昭走失这么多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春日地凉,可禁不住跪啊——”

邓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面对这个愚钝的儿媳,终于忍不住怒道:“三丫头那惹祸的性子还不是由你惯出来的,如今还有脸在我面前哭!三丫头——”

老太太话没说完,乔昭已经推开何氏跪了下来。

她跪姿挺拔,虽然跪着却一点不显卑微,扬脸含笑:“祖母教训的对,都是孙女任性,才给家里惹来这样大的麻烦。这些天孙女沦落在外,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您和母亲了。祖母对晚辈慈爱,惹您伤心就是孙女的不孝了…”

邓老夫人诧异挑了挑眉,瞧着跪在地上的小孙女,忽觉没这么心塞了。

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三丫头遭了这番大难,反而懂事多了。何氏,你不要连个孩子都不如!”

“媳妇就是心疼昭昭。”何氏讪讪道,满心欢喜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儿,又开始心疼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说说吧,今天送你来的那位老者是什么身份?”

何氏不由看向邓老夫人。

她以为老夫人最想问的是昭昭如何失踪的,这些日子的遭遇又是如何,没想到老夫人最先问这个。

乔昭却暗自点头。

老夫人是个明白人,她如何失踪、遭遇如何,这些都是已定的事实,而送她回来的人的身份,才会影响她之后的处境。

乔昭简洁明了回道:“那位珍鹤先生姓李,是多年前当今圣上御口亲封的神医。”

“什么?就是那位见百官免跪,圣上亲口赞‘神医再世’的李神医?”

珍鹤先生的名号她没印象,可说起李神医,那真是如雷贯耳。

可以说,京城中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无人不知李神医的事迹,那是一针把太后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仙中人!

“那人真是那位李神医?”邓老夫人难以淡定,忍不住再问一遍。

乔昭语气平静道:“他应该没必要哄骗孙女。”

“说的是。”邓老夫人点头,这才细问起乔昭被拐的事。

乔昭自是隐去与池灿三人的相遇不提,以李神医代之。

她口齿清晰,语速轻缓,音色如芬芳的蜜糖般娇柔动听,这样把连日来的遭遇娓娓道来,屋内众人听得格外入神。

等她讲完,安静了好一会儿邓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掩饰尴尬。

刚刚居然有种听话本子的心态,她一定是年纪太大了!

“咳咳。”邓老夫人咳嗽两声。

这时穿着玫红色比甲的大丫鬟青筠站在门口禀告道:“老夫人,东府来人了,请您带着三姑娘过去。”

何氏立刻骇白了脸,连声音都不敢出,祈求地看着邓老夫人。

黎氏一族人丁兴旺,不过在朝中做官的子弟很少,如今留在京城的恰好是亲兄弟两家。

大老太爷一家住东府,大老太爷已经致仕,老夫人姓姜,乃是宗室女,有乡君的封号,长子黎光砚现任刑部侍郎。

二老太爷年轻时就过世,留下两个儿子是邓老夫人一手拉扯大的,两个儿子读书厉害,先后中了进士,长子黎光文高中探花那一年一家子就进了京,在大老太爷的帮衬下安置在西府。

他们本就是一个家族出来的亲兄弟,这么些年西府一直得东府帮衬,由此可知,姜氏对西府的话语权是很大的。

偏偏,姜氏又是最重名声规矩的人。

何氏只要这么一想,腿就忍不住发软,暗暗想,要是东府的老太婆处置她女儿,她就豁出去和她拼了!

在何氏强烈的哀求眼神下,邓老夫人一脸淡定,抬抬眼皮冲大丫鬟青筠伸出手:“扶我去东府。”

眼看着邓老夫人由大丫鬟扶着不急不缓往外走,宝贝女儿仍跪在地上,何氏大急,喊道:“老夫人——”

邓老夫人回头,撇了撇嘴角,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乔昭,淡淡道:“三丫头身子骨弱,被我罚了跪不是晕过去了吗?何氏你还不快把这孽障带走,留在这里装盆景养眼啊?”

“啊?”何氏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大喜道,“是,是,儿媳这就带昭昭回房去!”

东府与西府就隔着一个胡同,邓老夫人很快到了那里,不多时便被请进去。

姜老夫人一见邓老夫人进来就皱了眉:“三丫头呢?弟妹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邓老夫人沉着脸,恨声道:“那孽障不争气,我才罚她跪了一个时辰,她居然受不住晕过去了。我原本是要带那孽障来向乡君请罪的,现在只能自己来了。唉,乡君可不要见怪。”

第24章 难得糊涂

“晕过去了?”姜老夫人盯着邓老夫人,她右眼瞳仁上蒙了一层白翳,这样盯着人看,就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邓老夫人年轻守寡,见过不少风浪,当然不受影响,肯定点头:“是啊,晕过去了。”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呵,我不管她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黎府是不能留她了!”

她再次用那双蒙了白翳的眼睛盯着邓老夫人,嘴角紧绷,法令纹格外深刻:“弟妹,我知道你心软,可这种事姑息不得。三丫头失踪,要是没传扬出去,编一个病死的理由遮掩过去也就罢了,可偏偏当时没瞒住,这段日子黎府名声已经受了影响。当然,这些年来京城各个府上不是没有走丢的孩子,若是女孩,当时带累了家族名声,时日久了人们也就淡忘了。可三丫头千不该万不该,又回来了!弟妹,她是你孙女不假,可你的孙女不止她一个!她活着回来,还当黎府的姑娘,以后别的姑娘怎么嫁人?”

见邓老夫人默不作声,姜老夫人冷冷道:“只要她呆在府上一天,别人就要非议一天,咱们黎府就会一直抬不起头来!”

邓老夫人还是不吭声。

姜老夫人有些诧异,挑了挑眉,用那只正常的眼睛瞄着她:“弟妹,你那么多孙女,平日里不是最不待见三丫头,怎么还舍不得了?你若是狠不下心,我来出头做这个恶人。无论如何三丫头不能留!”

姜老夫人坚决的态度不出邓老夫人所料,等她发完了火,邓老夫人这才解释道:“乡君的苦心我明白,那孽障确实是给黎府丢脸了。不过事情也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糟,她虽被人贩子拐了,半路上却是被李神医救回来的——”

“李神医?”

“对,就是当今天子曾亲口盛赞过的那位神医。”

“这怎么可能!”姜老夫人难以置信。

邓老夫人笑了:“今天就是李神医亲自送三丫头回来的,街坊们都看见了。”

“莫不是什么人冒充的吧?”姜老夫人依然不信。

“要是冒充别人还有可能,乡君您想,李神医是什么人物,要是敢冒充,还不立刻被那些无所不知的锦鳞卫大人们拿了去!”

人的名树的影,明目张胆冒充名人,那是有风险的。

姜老夫人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满脸的狠厉缓了缓。

邓老夫人心下略松,语气恳切:“您想啊,李神医亲自送三丫头回来,咱们再把三丫头送走,那不是让神医不快嘛。”

这是明晃晃怀疑神医的人品,得罪一位神医,极为不智。

姜老夫人身为宗室女,与那些皇亲贵胄的交集远比邓老夫人要多,对李神医当年在那些贵人们心中的地位认识更深刻。

她终于松了口:“即是这样,先等等再说。以后三丫头不必去学堂了,你拘着她在院子里少出来招人眼!”

就算三丫头被神医救回来,碍于神医面子不能立刻处置,可世人眼睛是雪亮的,将来三丫头是不能嫁人了。

对一个注定嫁不出去的姑娘,在姜老夫人眼里无异于废棋一枚。

待邓老夫人告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姜老夫人摇头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