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既然动手了,他没有什么后悔的,却难免心生感慨。

“微臣见过皇上。”

泰祥帝定定望着邵明渊,好一会儿后轻声道:“侯爷来啦,到朕身边来坐。”

邵明渊依言走了过去坐下。

泰祥帝挪动眼珠看向魏无邪:“魏无邪,朕要与侯爷单独说说话。”

魏无邪忙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室内只剩下邵明渊与泰祥帝二人,那药味似乎越发浓郁了。

邵明渊一副恭敬的样子,等着泰祥帝开口。

泰祥帝却只是不眨眼望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久得邵明渊都诧异了,不由抬眸迎上泰祥帝的视线。

泰祥帝眼眸深沉,竟一时让人辨不出情绪来。

邵明渊垂下眼帘,继续等着。

泰祥帝终于开口了:“那一晚…是不是侯爷?”

邵明渊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难道说人之将死,行事便出人意料了?

“微臣不懂皇上的意思。”邵明渊平静回道。

难道说皇上见自己不成了,便不顾一切想要除了他泄愤?

这个念头只是在邵明渊心中一闪而过,面上依然平静淡定。

泰祥帝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居然轻轻笑了:“侯爷,朕知道,那天是你。”

如何会不知道呢,自从清凉山之后,无数次噩梦里都是这个人救他于水火之中,这人的眉眼已被他在梦中描绘了千万次。

那一晚,尽管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那人又隐在暗处,可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的。

邵明渊干脆垂了眼眸不语。

这种时候,他不屑否认,却又不能承认。

无论皇上准备如何对他,他都不会在口舌上落下把柄来。

出乎邵明渊的意料,泰祥帝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侯爷,对于你最珍贵的事物,你会好好守护吧?”

邵明渊沉默一瞬,抬起眼来与泰祥帝对视,认真回道:“会的,对微臣来说,谁若想毁掉我最珍贵的事物,那么微臣定会竭尽所能回敬。”

这算是他给皇上的那个答案吧,相信皇上听明白了。

泰祥帝听了却微笑起来:“那么大梁百姓的安宁在侯爷心中是最珍贵的事物吗?”

诧异从邵明渊眸中一闪而逝,但他很快回道:“大梁百姓的安宁在微臣心里是珍贵的事物之一。”

他从十四岁便千里北上征战沙场,无数次的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保护大梁百姓不受鞑子蹂躏之苦?

因为付出过,所以才越发放不下。

“那朕便放心了,咳咳咳——”泰祥帝咳嗽起来,双颊很快就因为剧烈咳嗽变得绯红。

邵明渊扫视一下,弯腰捧起床边的金痰盂。

泰祥帝摇摇头,虚弱指指外边的魏无邪。

邵明渊只得站起来,喊道:“魏公公,皇上叫你进来。”

魏无邪匆匆走了进来,一见泰祥帝如此立刻从邵明渊手中接过痰盂递过去,泰祥帝却不吐,又指指邵明渊。

魏无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邵明渊苦笑道:“侯爷,皇上让您先出去。”

“微臣告退。”邵明渊郑重给泰祥帝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泰祥帝这才张口吐痰,却吐出几口血来。

“皇上——”魏无邪骇得面无人色,捧着痰盂的手剧烈颤抖着。

“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不多时众臣跪了一地,隔着纱帐听泰祥帝缓缓说着:“许首辅,太子年幼,以后国家大事就要你多操心了…王叔,宗族中您德高望重,以后请替朕约束太子…”

纱帐内渐渐没了声息。

众臣哭声一片。

不久后,丧钟响起,宫里宫外哀声不绝。

泰祥二年暮春,泰祥帝驾崩,授首辅许明达与常山王为辅政大臣,江十一连任锦鳞卫指挥使,冠军侯封镇北王,从此守卫北地一方安宁,无召不得进京。

(正文完)

番外1 那个傻瓜

泰祥帝驾崩,幼主继位,一时动荡在所难免,北地有镇北王驻守还算安宁,南边局势却骤然紧张起来。

“你们,走到这边来蹲下,抱头!”倭人打扮的数十人举着明晃晃的倭刀,指着被逼得无处可逃的一艘客船上的人大喊着。

客船上的人陆续走上倭寇的船,按着倭寇的吩咐抱头半蹲在船沿边。

倭寇首领指了指客船,很快分出一队倭寇往客船去了。

甲板上蹲着的杨厚承对一旁打扮差不多的同伴挤挤眼。

那名同伴双目清亮有神,狠狠白了杨厚承一眼,正是作男装打扮的谢笙箫。

杨厚承低声说:“那个首领交给我——”

话音未落,谢笙箫就出其不意跳了起来,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勾住倭寇首领的倭刀,手腕一用力就把倭刀夺了过来,手握倭刀对着倭寇首领砍过去。

倭寇首领哇哇大叫起来。

留在船上的倭寇们立刻举刀砍过来,抱头蹲下的人纷纷一跃而起,与倭寇激战在一起。

“支援,支援!”倭寇首领被谢笙箫逼得左支右绌,大声对客船喊着,想把那队倭寇喊回来。

回应他的却是客船中传来的厮杀声。

“中计了,哇哇!”倭寇首领气得大叫,一个分神的工夫肩膀就被谢笙箫砍中。

谢笙箫另一只手长鞭一扫,逼退冲上来营救倭寇首领的人,手起刀落砍掉了倭寇首领的脑袋。

倭寇首领的脑袋高高飞起,鲜血从腔子里飞出来,溅了谢笙箫一脸。

谢笙箫却眉梢都不动,反手一抹露出一张俊俏的面庞来。

“你不讲规矩,说好了这次的倭寇首领归我的!”杨厚承气急败坏嚷道。

谢笙箫得意一笑:“杀倭寇还要讲规矩,你是不是傻?”

杨厚承抬脚踹飞一个趁机冲过来的倭寇,怒道:“等完事再找你算账!”

“怕你不成?”明媚阳光下谢笙箫大笑,反手又砍杀一名倭寇。

倭寇被分化成两队,杨厚承等人又是个个身经百战的,激战了半个多时辰就把那些倭寇尽数拿下。

数十名倭寇只剩下四五名,全都跪下来等着发落。

“这次不错,抓了几个活的。”杨厚承笑嘻嘻道。

谢笙箫唇角紧绷走了过去,手起刀落把一名倭寇的脑袋砍了下来。

“你干嘛,这是俘虏!”杨厚承急道。

谢笙箫轻瞥他一眼,不屑撇嘴:“什么俘虏,带回去浪费粮食不成?”

“可是肖老将军交代了——”

谢笙箫打断杨厚承的话:“反正我没听见。这些狗杂种说不准就是吃不饱才当倭寇祸害咱大梁百姓的,现在不杀了难不成还要把他们带回去吃白饭?那不正遂了这些狗杂种的心愿!”

几名被俘虏的倭寇一听气个半死。

这人也忒瞧不起人了,他们当强盗是要发大财的,谁只是为了当俘虏混口饭吃啊。

“看看这些人的表情,一个个不服气的样子,明显是觉得吃白饭还不行,还要烧杀抢掠才划算呢,这样的人不杀了留着过年吗?”谢笙箫如砍白菜般砍掉几名俘虏的脑袋,把尸首踹进海里,笑道,“人不能带回去,这些倭刀还有这艘船还是可以带回去的,好了,收工了。”

看着手下们低头忍笑清理战场,杨厚承黑着脸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能不能不要开口狗杂种,闭口狗杂种的?”

谢笙箫把长鞭往腰间一绕,在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手上鲜血,一边往客船上走一边冷笑道:“那你怎么可以这么叫呢?”

杨厚承抬腿跟上去:“说过八百次了,我是男人!”

“呵,那我问你,倭寇祸害咱大梁人时,会优待大梁女子,只杀大梁男人?”

“那倒不会——”

“这不就是了,那我怎么不能跟倭寇叫狗杂种?”

“你这样的,谁敢娶呀。”杨厚承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谢笙箫停下来。

杨厚承头皮一麻:“没说什么,赶紧走吧,肖将军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二人带着手下与战利品乘船返回营地,并肩走入帐中。

肖将军正在营帐里看海图,听到动静把海图放下来,笑道:“回来了,如何?”

杨厚承眉飞色舞讲着战斗经过,谢笙箫凉凉插了一句嘴:“倭寇首领是我杀的。”

“急着邀什么功!”杨厚承嘟囔道。

谢笙箫却不理他,双目晶亮问肖将军:“将军,当时说好了我与杨将军谁先杀了十个倭寇首领,谁就当先锋将军,另一个人只能给他当副将,现在您该履行承诺了吧?”

肖将军大笑起来:“谢将军提醒我了,是该履行承诺——”

“等等!”杨厚承大急,“将军,谢笙箫明明只斩杀了九个倭寇首领,还不到十个呢!”

他目前虽然落后一个,但还有赶上的机会啊。

都是谢笙箫狡诈,不然今天就是他领先一个了。

肖将军**着短须笑起来:“是这样的,昨晚谢将军秘密执行了一个任务,斩杀了一名倭寇首领,所以加上今日的正好十个。”

杨厚承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伸手指着谢笙箫:“谢笙箫,你使诈!”

谢笙箫轻轻拨开他的手,冷冷道:“目无尊卑,你就是这样对上峰说话的?”

“你——”

谢笙箫对肖将军一笑:“将军,那末将就先回去洗漱了。”

“去吧。”肖将军笑眯眯道。

“末将告退。”谢笙箫抱拳,转身走出去。

“谢笙箫,你给我站住!”杨厚承气急败坏追出去。

谢笙箫停下,转身,莹白的脸上还沾着血迹:“杨将军有事?”

杨厚承一想到以后要听谢笙箫指挥就觉得暗无天日,怒道:”我就没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狡诈如狐、粗鲁野蛮…的女人!”

听杨厚承艰难蹦出一串贬低人的词儿,谢笙箫掏掏耳朵,不紧不慢问道:“说够了么?”

“没有!”杨小将军都快气哭了,最后铿锵有力总结道,“总之你这样的女人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了!”

谢笙箫听了转身便走。

看着她的背影,杨厚承眨眨眼,又有些后悔说得过分了。

走出两步后谢笙箫转身,笑盈盈道:“谁说我嫁不出去的,曾经有个人说过要对我负责任的。哎呀,让我想想,那个健忘的混蛋是谁呢?”

眼睁睁看着谢笙箫潇洒远去了,杨厚承这才回过神来。

有傻子想娶谢笙箫?谁这么想不开啊?

等等,那个傻子好像是他——

番外2 共婵娟

天寒地冻,月光在青石板路上洒落一地霜华,车轮碾过,发出冷硬的咯吱声。

到了悬挂着红色灯笼的乔府门口,车门帘被小厮掀起,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从中走了出来,踏着一地银霜往内走去。

才进大门,就听到渺渺琴声传来。

乔墨驻足聆听。

那琴音平静祥和,在这寒冷的夜色中宛如夏日的鸟语虫鸣,低低的,温柔的,让人听了身心放松。

遥望着昏黄的灯火,乔墨不由加快了脚步。

“老爷回来了。”侍女对乔墨屈膝行礼。

乔墨摆手示意侍女不要惊扰正在弹琴的妻子,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许惊鸿端坐在琴桌前,素手调弦,抬眸看了门口一眼,便站起身来。

琴声一停,睡在小床上的幼童便瘪瘪嘴,哼唧起来。

许惊鸿无奈冲乔墨一笑,重新坐下来继续抚琴。

平和的琴声响起,幼童翻了个身,继续睡起来。

乔墨进了隔间换衣净手,转回后端详着睡梦中的幼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琴声渐渐歇了。

许惊鸿走过来,抬手替乔墨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饿了么?”

“饿了。”

许惊鸿吩咐婢女把夜宵摆到东稍间,又叮嘱奶娘照顾好小主子,二人相携过去用饭。

东稍间烧着地龙,屋子里暖如春日。

乔墨与许惊鸿相对而坐,接过婢女奉上的热茶喝了几口,歉然道:“这些日子衙门里事多,陪你和孩子的时间越发少了。”

许惊鸿淡淡一笑:“这有什么,总不能耽误了正事,灵儿有我照顾呢。”

乔墨与许惊鸿成婚后性情相投,随着时间推移夫妻间感情日笃,生有一女取名乔灵,如今已经快四岁了。

提到女儿,许惊鸿一贯冷清的眉眼柔和起来:“这丫头越发难缠了,晚上总要我弹琴才肯睡。”

乔墨笑了:“灵儿随了你,将来定会成为琴艺大家。”

许惊鸿看了一眼窗外。

这两年京城开始流行玻璃窗,富贵人家多换上了这种窗子,明亮又保暖。

此刻玻璃窗上结满了美丽霜花,挡住了外面景致。

许惊鸿收回视线:“论琴艺,我觉得黎三妹妹在我之上。”

乔墨与乔昭是义兄妹,许惊鸿自然以姑嫂相称。

“她许多方面都有涉猎,琴艺上并不如你专精。”

乔墨说得随意,许惊鸿却诧异看他一眼。

“怎么了?”

许惊鸿皱眉,坦然道:“总觉得你是在我面前替黎三妹妹客气。”

倒好像他们是嫡亲的兄妹,比她与乔墨的关系还要亲近。

乔墨欣赏得便是许惊鸿这份坦然。

朝廷上他需要耗费的心神已然太多,实在不需要一个心思深沉,一举一动都要人猜测的妻子了。

乔墨笑起来:“不是客气,我确实这样觉得。”

“对了,黎三妹妹来信了。”许惊鸿性情疏淡,疑惑过也就罢了,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拿着一封信回来,问乔墨,“要看么?”

乔墨虽然很想看,奈何在世人眼中他与乔昭只是义兄妹的关系,没有大咧咧接过义妹写给妻子的信看的道理,便问道:“义妹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黎三妹妹说她在北地一切安好,等明年春夏之际第二个孩子就要出世了。”

乔墨眼睛一亮,喜道:“那可是好,我原想着她会不适应北地气候,日子便要苦一些,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黎三妹妹与镇北王夫妻情笃,又有家人相伴,无论在何地都会适应的。”

乔墨点头:“就是不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说起来他们去了北地三年多了,咱们还没见过他们的长子淳哥儿呢。”

“不如我们明年开春带着灵儿去看看?”

乔墨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衙门事多,脱不开身。”

他与邵明渊不同。

邵明渊封了镇北王,虽然以后无召不得进京,却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从此在封地上便是最尊贵之人,就算呼风唤雨,京城这边也是管不到的。

而他走的却是最正统的科举路子,凭着自身的能力与岳家支持这几年来可谓顺风顺水,却一刻都不敢懈怠。

别说衙门事忙,即便清闲下来,他想去北地,恐怕妻子的祖父许首辅是第一个反对的。

夫妻二人用过宵夜,洗漱就寝。

翌日,许惊鸿睁开眼睛,却发现乔墨并没有如往日那样天还未亮就去上衙了。

“今天不是休沐日。”许惊鸿想了想,肯定道。

乔墨笑起来:“是,我请假了,今天在家陪你。”

“可也不是我的生辰。”许惊鸿越发糊涂了。

“再猜。”

“晚晚的及笄礼也办过了。”

见乔墨还不点头,许惊鸿干脆放弃:“猜不出,夫君告诉我吧。”

“今日是咱们成亲五年的日子,应当小庆一番。”

许惊鸿呆了呆。

原来成亲的日子也需要庆祝吗?莫不是夫君连日上衙辛苦,想趁机偷懒?

许惊鸿狐疑扫了乔墨一眼。

“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待许惊鸿收拾妥当,乔墨牵着她的手去了内书房。

许惊鸿扫视一眼便察觉了内书房的变化。

原本她为了哄女儿,已把摆在书房的琴搬到了女儿住处,琴桌上早就空了下来,而此刻那花梨木的琴桌上却多出一张琴来。

许惊鸿快步走过去,观琴的外在便是一喜,再拨弄听音,那喜意更是遮掩不住:“这是名琴‘独幽’?”

乔墨望着许惊鸿,眼中是浅浅柔光:“当年你赠义妹名琴‘冰清”被传为佳话,现在我赠娘子”独幽’,还望娘子笑纳。”

许惊鸿美目异彩连连:“夫君从何处得来的‘独幽’?”

千金易得,名琴难觅,她现在相信夫君请假不是为了偷懒了。

“成亲后就托人寻觅了,没想到过了这些年才觅到。”

“多谢,我很喜欢。”许惊鸿毫不掩饰得到中意礼物的欣喜。

“请娘子弹奏一曲,让我一饱耳福。”

许惊鸿跪坐于琴案前弹奏起来。

悠扬欢快的琴声中,乔墨微微一笑。

都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想,北地的月与京城的月都是一样明亮的。

番外3 不将就

这一年的京城冬天格外冷,路上行人匆匆,酒肆的生意却越发好了起来。

天寒地冻,出门在外的人办完了事去酒肆就着炭火铜炉炖的羊肉喝上一口烧酒,那才是人生美事。

春风楼里围满了酒客,混着肉香与酒香,有种热气腾腾的热闹。

马蹄声敲击着冻得硬邦邦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眨眼的功夫就近了。

站在春风楼外的伙计立刻迎上去,接过缰绳,弯腰笑道:“池爷,您来了。”

翻身下马的年轻男子穿了件石青色素面锦缎棉袍,外罩玄色大氅,眉峰英挺,唇红齿白,明明穿的这般素净,可随着眼中的波光流转,便光彩夺目如骄阳,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过酒肆大堂,堂中便是一静,直到那个挺拔中又带出几分散漫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重新恢复了热闹。

“啧啧,刚刚上去的那小哥儿是谁啊,真他娘的俊!”说话的人明显有了酒意,眼神痴迷盯着楼梯口,嘴角流涎,“比娘们还俊俏呢,要是——”

同桌的人忙拉了他一把,变色道:“快别胡说了,你才来京城有所不知——”

话才说了个开头,便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架起那醉汉,利落从门口丢了出去。

大堂中喝酒的人们见惯不惯,等那同伴追了出去,纷纷笑了起来。

“这是第三个了吧?一月之内总有几个不开眼的这么被丢出去。”

“就是,也不打听打听刚刚的公子是谁,能是咱普通百姓招惹的起的?”

池灿进了酒肆二楼的雅室,等在里面的人笑了:“拾曦,又有不开眼的被丢出去了?”

池灿来到朱彦对面坐下来,挑眉一笑:“这有什么稀奇的。”

朱彦忍不住叹气:“咱们在后面喝酒不就是了,省得有这些麻烦。”

池灿看了朱彦一眼,冷笑:“我就生成这样,难道为了一些心思龌龊的混账玩意便要蒙起脸做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彦苦笑。

“我不想去后边喝酒。”池灿伸手端起白玉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白皙修长的手指扣住与酒壶同质地的酒杯,那手指却比白玉酒杯还要莹润。

“以前是四个人在那里喝酒,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去那里有什么趣?”池灿晃了晃杯中酒,一口饮尽。

朱彦闻言沉默了。

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如今只有他与池灿留在京城了。

杨厚承忙于抗倭无暇回京也便罢了,邵明渊封王北地,此生想要再见恐怕无望。

“对了,你家次子的满月酒什么时候办?”池灿开口打破沉默。

“到时候会给你下帖子的。”听池灿提起才出生不久的次子,朱彦眉梢眼角便存了笑意,看一眼好友,劝道,“我都有三个孩子了,连重山都已经在南边成了亲,你怎么还没动静。”

池灿斜睨好友一眼,懒洋洋笑道:“这你也操心?”

朱彦心中叹息。

三名好友里,拾曦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任何长辈会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且随着幼主继位,拾曦与皇家的关系越发淡薄了,这两年若不是有许首辅关照着,在朝廷中恐怕都不会这么顺当。

当然,拾曦能得到许首辅关照并不是靠的谁的脸面,而是当年扳倒兰山时出了大力,与许首辅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不是操不操心的事,你老大不小的,难道要一直这样?”

“这样有什么不好?”池灿又喝了一杯酒,笑眯眯道,“没人管,想喝酒就喝酒,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不像你,出来一趟还要向嫂夫人告假。”

“拾曦,你不要岔话题,这么些年了你就没有中意的姑娘?”

“没有。”池灿毫不迟疑给出了答案,神色认真。

他曾遇见过最好的,干嘛只为了成家而将就?既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

见朱彦还想再劝,池灿撇嘴:“成了亲的人就是这么黏黏糊糊,喝酒就喝酒,说这些作甚?”

朱彦见此不好再多说,举杯相碰,对饮起来。

二人出门时外边飘起了雪花,如柳絮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