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子,是桐妈妈给小姐的?”

衾凤一身红衣,一双会说话丹凤眼微微弯了弯,就笑着说道:“可不是桐妈妈给的。要不然,咱们哪里知道嫁妆上有些什么呀。小姐白日里叫我们来问两位管事,管事们忙,就让桐妈妈给了,也是千挑万选,才挑了这么些个东西。”

吴管事和刘管事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两人对视一眼后,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衾凤和枕鸳趁着这个时候,就转身离开了库房外院。

她们走了之后,两个管事这才对视着说道:“这个桐娘倒是会挑东西讨好小姐,她怎么不把她拿走的那些让小姐挑?如今倒是会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哼。”

“她对咱们不仁,咱们也不必对她讲义气,她把我们的份捅给了小姐知道,东西咱们横竖是吞不得了,既然如此,那她也别想有东西进账。想黑吃黑,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度量吃下去!”

原来,薛宸错有错着,写在清单上的名目是她上辈子怎么找也没找到的东西,想趁着这一世,卢氏的嫁妆还十分完好,没有被人瓜分的时候,早早的就把东西给固定住,而很巧的是,薛宸选择的这些东西,正是这两个管事事先和桐娘商量好的瓜分品,说好了等太太丧事一过,就把这些东西想办法转移出府去的,可是如今太太还没断七,桐娘就把他们卖给了大小姐,想来是想借大小姐的手把他们铲除,然后她自己独吞太太的嫁妆。

这个女人的野心实在太大了。如今只是商量着各拿一小份,她都见不得,转脸就告诉了小姐,今后太太嫁妆这笔买卖估计是做不成了的。原本他们三人之间就没有多少信任,如今桐娘给他们来这手,真的是彻底把两个管事给惹怒了,当即就从库房里取了东西,一并拿着太太的嫁妆名目,往青雀居去了。

青雀居里,衾凤问薛宸要不要摆饭,薛宸先是问了问薛云涛,这几日薛云涛都在跑五服里的亲眷,早出晚归,这个时候并不在府里,所以,薛宸的晚饭一般都是在青雀居里用的。

不过今天,薛宸却没有让衾凤她们摆饭,而是说等一等再吃,果然话音还没落多久,外头就传来库房的吴管事和刘管事求见的消息,薛宸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般,起身往抱夏走去。

两个管事见了薛宸,恨不得在抱夏里就要跟薛宸交代,薛宸带着他们去了花厅。

一进去,两个管事就迎了上来,对薛宸说道:

“小姐,白日里您让咱们把太太的嫁妆名目拿来,那时正不得空,太太的嫁妆名目全都在这里,小姐您请过目。”

吴管事说完,刘管事就将先前捧在手里的一个木制托盘放到了薛宸的手旁,托盘里,放着两摞一尺高的小册子,看起来有几个年头,和先前桐娘拿来糊弄薛宸的那蓝皮册子一个品相,这应该就是卢氏的嫁妆名册了。薛宸倒不会真的以为这两个管家今后就对卢氏的嫁妆死心了,所以才把卢氏的嫁妆名目全都交了出来,他们定是想着后路,因为不知道桐娘告了多少密,若是拿少了,反而着了她的道,让她抓住了把柄,如今他们把太太的嫁妆名目全都拿出来,等小姐一一过目之后,所有的嫁妆不还得入得库房,也算是又回到了他们手里。那时候,他们平安的揭开了这一茬儿,没有了桐娘搀和,他们随时随地可以酝酿下一茬儿的私藏转移。

薛宸只扫了一眼,就在心中震惊了一下,从前只知道卢氏的嫁妆这么多,可是却不知道有这么多,看来,她上一世拼命捞回来的那些,根本不是七成,估计连五成都够呛,卢家嫁卢氏这个女儿,可真是下了血本的,上一世就那样给人无声无息的瓜分了,薛宸暗恨在心。

表面上却要维持平静,对两个管事扬起了大大的微笑,甜美的就像是初夏的果实般,天真中透着纯美,就像是一株一派小姑娘的娇俏模样,让两个管事的心稍稍的平静了些。

再怎么样,大小姐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成什么事,桐娘能糊弄的了她,他们难道比桐娘的脑子还不如?

“两位管事辛苦了。我就是觉着太太断七那天总要个排场,就想起来东府里有一座大插屏,听太太说,那可是个宝贝,谁见了都得说好的,也是想让太太走的更加体面些罢了,两位管事可别嫌我小孩子多事。”

吴管事和刘管事连连摇手说不敢,见薛宸淡定自若的喝茶,却是绝口不提桐娘告密的事,两人先前还稍稍平复的心口,不觉又鼓动起来,薛宸平平静静的喝了几口茶之后,然后才讶然的看向两位管事,清脆的声音说道:

“嗯?两位管事还有事吗?”

吴管事和刘管事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吴管事脸上露出圆滑的笑,对薛宸试探性问道:

“呃,不知小姐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说着这话,吴管事的目光向那托盘中太太的嫁妆名目上瞥了一眼,暗示薛宸可以问一问他们这方面的事情,怎料薛宸却是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

“哦,吴管事说的是这个呀!不用为你们,待会儿桐妈妈过来,她白日里给了我差不多也这么多东西,说晚上过来跟我讲解,估摸一会儿就来了,我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只管问她便是了,时候不早了,两位管事还是快些回去吧。”

吴管事听到薛宸说桐妈妈,脸色一变,一旁的刘管事露出为难的脸色,指了指桌上的名目,说道:

“那这些…”

薛宸从容一笑,一副‘我不做亏心事’的样子,光明正大的摇头,嘴角那一弯微笑,简直能把人甜的发腻,只听她说道:

“这些放我这里,两位管事还不放心不成?桐妈妈对我可是很放心呢。”

“…”

正牌大小姐都这么说了,两个管事即便肚子里还有话,也不知该怎么说出来好了。东西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拿过来的,原本想借这个功,抵一抵白天的过,跟小姐交代一番,还把东西带回去,可是小姐根本不问他们,还言明要问桐妈妈,这些东西都是太太的,太太和老爷没有其他孩子,说到底,现在就已经都算是大小姐的东西了,自己查看自己的东西,旁人自然没有多嘴的权利。

两人一脸挫败的对视一眼,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讨薛宸的嫌,一咬牙,就提出告退了。

薛宸抬眼看了看他们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却忽然听见衾凤在外头说了一句:

“大小姐,桐妈妈求见。”

薛宸见两个管事的背脊明显僵了僵,然后才用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对外头的衾凤说道:

“快请桐妈妈去西次间里,我和两位管事说完了话,一会儿就过去,先给她上一壶八分熟的麦子茶,桐妈妈爱喝那个。”

这亲疏程度,高下立现啊。

两个管事灰头土脸的一甩袖子,就往外头走去,正好遇见了桐妈妈往小姐的主屋走去,一抬手,桐妈妈想和他们打个招呼,可没想到两个管事瞧她的眼神凶狠至极,哪里还和她虚与委蛇,甩了袖子,就怒气冲冲的与桐妈妈擦肩而过了。

处置(jj不显示!!!)

桐妈妈入内之后,衾凤就把她带到了先前两个管事在的花厅里,不用薛宸开口,桐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薛宸手边的两摞小蓝册子,又扭头往两个管事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才蹙起了眉头,她今天一个下午都盯着薛宸这里,让人看见两个管事出来了就带到她那里去,可她的人根本没看见管事的出来,她随即就想到了这可能是大小姐玩的把戏,本来是想晚上过来奚落一番,顺便抢回对牌的,可是,她一来就看见两个管事从这里出去,还上交了太太的嫁妆名目。

先前还自信满满要和大小姐一争春秋,满腔想要教育这小妮子尊老爱幼的的桐娘瞬间就软了,踌躇上前给薛宸请安,薛宸将随手拿的一本册子放在一旁,头也不抬,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桐娘坐下说话。

桐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哪里敢说什么,如坐针毡般,手足无措起来。

“两个管事可比桐妈妈听话多了。让他们送名目过来,一份不少的,全都在这儿。还顺便说了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桐娘面如死灰,额角不能抑制的沁出冷汗珠子来,随手擦了擦,然后故作镇定的说道:“哦,说,他们说了什么?”

薛宸看着桐娘但笑不语,桐娘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心里就像是无数个猫爪子在挠一般,偏偏薛宸不着急,可反而就是这种不着急,才更加让她担心。

终于没忍住,抢在薛宸前头说道:“小姐,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但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太太让我做您的管事妈妈,这份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他们蓄意诬陷也是有的,奴婢平日里为人严厉,下面那帮人不服气,想要借您的手出气也未尝可知,您年纪小,可千万不能被外人给蒙蔽了,太太九泉之下也会难过伤心的。”

桐妈妈的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好像她真的是一个万般为主子着想的忠仆般。

薛宸看着她的样子,眼角冰冷却嘴角含笑,叫人分辨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幽静的又拿起了一本册子,翻看两页后才说道:

“没有两个管事说给我听,我都不知道原来桐妈妈的生活这般拮据,怎么样?王管事在外欠的帐还上了吗?”

桐妈妈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薛宸,似乎很不敢相信,那两个掌柜会把这些事都告诉小姐知道,看来他们真是反了,是想除了她,独吞太太的嫁妆,真是太天真了,没有她这个管事妈妈在后面撑着,就他们两个库房的管事能成什么事?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小姐,您听我解释。您可千万别信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他们一心想吞了太太的嫁妆,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他们早就得逞了,如今不过是对我夹私怨报,才出言污蔑我,小姐,小姐可不能听这些奸人之言啊。”

桐妈妈慌忙的走到薛宸面前,脸上表情是真有些急了,薛宸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桐妈妈突然的靠近而紧张,反而姿态更加平和,说道:

“妈妈在说什么呀。我不过问你王管事的帐还上没有,你怎的就说出了两个管事想吞太太嫁妆的事了?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来跟我说?难不成,真如两个管事所言,桐妈妈你也想吞太太的嫁妆?”

薛宸一脸三个问题问的桐妈妈再也站不住脚了,腿软了一般跪在了薛宸面前,衾凤进来,用准备好的绳子,将桐妈妈捆了个结实,然后让水清和水绣两个丫鬟托着两个托盘过来,上头摆放的全都是一些钗头首饰,镯子链子什么的,满满的堆了两盘子。

水清水绣过来看见桐妈妈被绑了,似乎并没有很意外,而是低着头故意不去看桐妈妈,将东西放到了薛宸旁边的桌子上,与那两摞嫁妆名目放在一起,扎的桐妈妈的眼都睁不开了,看着一副天真的水清水绣,实在想不懂,为什么是她们来送这些东西。

衾凤似乎看出了桐妈妈的疑惑,走到薛宸身边站定,然后才说道:

“桐妈妈是不是觉得奇怪?怎么是水清水绣从你房里翻找出了这些东西来呈送给小姐?”

听到衾凤大言不惭的说这些东西是从她的房间里面翻找出来的,桐妈妈整个人都僵硬了,瞬间好像老了十几岁般,再提不起任何颜色,衾凤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水清水绣,对桐妈妈说道:

“要不怎么说你们家的人都是这贪婪的本性呢。小姐只是说从你房里搜出来东西,全都赏给她们,她们就翻箱倒柜的把你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搜出来了。你房外头有两个婆子,等闲丫鬟根本靠近不了你的房间,可偏偏水清水绣是你娘家人,与旁的丫鬟自是不同,这事儿交给她们办,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果然小姐猜的不错,这两个丫头虽然是跟着桐妈妈进了府,但未必就对她服帖,依照桐妈妈的性格,介绍她们入府必定会收取一定的金钱,并且桐妈妈之前连衾凤和枕鸳的月例都惦记,那就更加不会放过水清和水绣的了,两个丫头进府是来赚钱来的,可谁知道进了府,受了人家规矩不说,最后还可能拿不到钱回家,哪里能不心急,只要稍微诱导一番,两个十多岁的丫头能有什么主意,一听能一下子赚个盆满钵满,不仅连她们家给桐妈妈的钱能要回去,还能另外再得一些好处,哪里还有不愿意的,简直就是指哪儿打哪儿,比狗还听话。可想而知,桐妈妈现在一定是连肠子都悔青了,竟然招了这么两个没有道义的白眼儿狼进来,最后连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桐妈妈低着头,看也不敢去看那盘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她从太太遗物里留下的东西,每一样都是有来历的,刚才她还敢拼着一口气,跟小姐说自己是冤枉的,可如今东西摆在桌上,并且还是她娘家的侄女外甥女从她房里找出来的,她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东西都在这儿了,桐妈妈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衾凤代替旁若无人翻看名目的薛宸问话,今日其实就是小姐在教她和枕鸳做事,她们两个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今后只要忠心跟着小姐做事,今后小姐自然会给她们一个好前程,可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就要懂得处理这些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用什么态度说话,这都是一门学问,做事要谨慎周全,说话要滴水不漏。

就像是小姐一样,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能让桐妈妈和两个管事彻底反目,并且乘胜追击,将桐妈妈一举拿下,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桐妈妈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敢再造次,但是她心中也有不甘,带着怨愤,将把她害到如斯境地的两个掌柜也全都供认了出来,从他们怎么密谋,到最后三人各自都分了什么,事无巨细,再不敢隐瞒。

枕鸳也是个能干的,拿着小姐给的对牌,亲自挑了四个肥壮的护院,早早等候在两个管事的库房外院,等他们一回去,就命人把他们拿下,押过来的时候,桐妈妈正好说到了关键处,两个管事哪里还看不出来不对劲,连辩解都没有,两个人就先在薛宸面前跪了下来。

三人当面对峙,都想把错推到对方身上,或是想让对方多担一些罪责,饶是满口流血,也止不住的在这里攀咬,衾凤在旁边,将三人所言一一记录下来,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纸,然后让几个护院押着桐妈妈和两个管事盖章画押。

衾凤将他们签了字画了押的罪状递给了薛宸,薛宸从上到下看了个大概之后,就交给了衾凤,然后衾凤就出声询问道:

“小姐,咱们明日直接带着这罪状,把他们都扭送去官府吗?”

薛宸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立刻紧张的看着她,希望这个小姐不要那样绝情,要知道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旦被主人家送去了官府,那就等于是去了他们大半条命,就算主家不计较,但等着他们的,也就是发卖了。

当即磕头求饶,哭声大的几乎都能震断了房梁。

薛宸却好像没看见一般,冷静自持的看了跪在地上的他们一眼,对衾凤说道:

“犯了这样大的错事,府里不先教训,成什么体统?每人五十下巴掌,三十下板子,打断了腿,明天直接让官府到府里来提人!”三十下板子可不止是断腿,打的他们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小姐这会不会太狠了些。

衾凤和枕鸳第一次接这样的活儿,被这大手笔给惊呆了,衾凤先回过神来,然后推了推枕鸳,枕鸳这才反应,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同情,麻溜的领命下去喊人准备去了。

这下,桐妈妈和两个管事就吓得连喊冤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大小姐是想用他们杀鸡儆猴,这么一番大手笔下来,今后这府中还有谁敢忤逆大小姐的意思?只可惜了他们撞上大小姐这枪口,就是想挽回都挽回不了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清算

第十三章

薛云涛从外头回来,从门房就听说府里出了大事,回到主院,打算换了衣裳就去青雀居看看怎么回事,可刚回到主院,就见院里灯火通明,以为是田姨娘自作主张,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怒气,这个女人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

可是进去一看,却是薛宸守着一桌子饭菜,安静的坐在烛火下看书,看见薛云涛进来,才放下书本,迎上前来,勾着薛云涛的胳膊说道:

“我都等你好久了,你才回来。”

娇憨的小女儿姿态让薛云涛觉得心里烫慰的很,妻子过世,留下独女,她在府里一定很寂寞,而自己无疑就是她此刻最亲近的人,叹了口气,在她头上抚了抚,然后才开口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处置了桐妈妈和库房的两个掌柜,怎么回事?”

薛宸没想过在这件事上隐瞒薛云涛,而且就算事情的经过她不与薛云涛说,明天自然也有旁人跟他说,与其那样让父女俩心怀芥蒂,还不如她一五一十的全都说给他听了。

薛云涛听了这些话,又看了薛宸送上来的桐妈妈他们签字画押的罪状,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怒道:“还反了天了,这帮狗东西!”

“父亲息怒,人我已经处置好了,明日就叫捕快上门拿人。”

刚才薛宸已经把她对桐妈妈等的处置方式告诉了薛云涛,薛云涛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儿,脑中还记得她前段日子的天真活泼,无忧无虑,整天还只想着穿漂亮衣裳,戴好看首饰,全然不懂这些算计,可是卢氏去了,这个小丫头失去了全心依赖的人,一夜之间,就像是忽然长大了一般,坚强的叫人心疼。

“出了这些事,怎么不先派人告诉我?万一那几个刁奴伤害了你,可如何是好啊?”

薛宸看着薛云涛,笑得有些落寞,在一个美丽的小姑娘面前谈‘落寞’两个字有点不恰当,但是薛云涛就是在女儿身上看到了那种历经世事的缩影。

“爹,如果出了事每回都要去找你,可万一以后我找不到你的话,又该怎么办呢?有些事情,女儿始终是要面对的。娘亲已经去了,我再也不能做那个有娘亲疼爱的天真小姑娘了,从前娘亲总把我带在身边,要教我府里的中馈事宜,我当时还偷懒不想学,如今才知道,娘亲教我的那些,才是在这个家中的立足根本。”

薛宸故意说的有些感伤,她知道薛云涛是个感性的人,一生被感情所累,对谁都做不到豁达,尽管他一开始不喜欢卢氏,可是和她成了亲,生了孩子,卢氏过世,他也还是会难受,但后来徐素娥进了门,他也照样会将徐素娥纳入羽翼,承担自己作为丈夫和父亲应该承担的责任,而徐素娥当初对付薛云涛的手法,就是示弱,在薛云涛面前总是温柔如水,做事妥协周到,从不当面违逆薛云涛的话,这一点做的就比卢氏要好许多,卢氏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对薛云涛没有什么好话,可却是一心向着薛云涛的,背地里做了很多为他好的事情。

卢氏为他做的那些事情,薛云涛自己也知道,所以,卢氏死后他才会愧疚和伤心,但是他对卢氏的愧疚和伤心,并不能保证他下半辈子对卢氏忠诚,或者保证对卢氏留下的孩子有所弥补,所以,薛宸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全权交到薛云涛手上,薛云涛感情用事,谁话说的动听,也许他就会相信谁,与其赌他会尽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生活在受他保护的羽翼之下,还不如自己掌握一切,不与他多纠缠,这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母亲才刚刚过世,府里就有人来打她嫁妆的主意,女儿实在不愿意再叫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恳请父亲同意,将母亲的嫁妆全部交给女儿打理。”

薛宸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薛云涛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单薄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清莲,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他无地自容。

“可你这么小,哪里会打理那些东西。不如爹再给你找两个合心意的妈妈和管事,让他们帮你。”

薛宸坚定摇头:“不,爹。我想自己打理,就算我现在不会那些,但是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娘亲的那些东西,我不想被其他人惦记着,爹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薛云涛似乎有些动摇,他生在诗书人家,虽没有大富贵,可他从小大手大脚,也从来没缺过钱使,所以,他并不是因为卢氏的嫁妆丰厚,所以才不让薛宸打理,甚至他根本就不关心卢氏到底有多少嫁妆,只是担心女儿年纪小,处理不好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也释然了。

这些东西都是卢氏留下来的,卢氏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将来这些东西也就是她的嫁妆,多与少,总归都是她的,如今她既然想自己管理,就随她去,到时候若是亏的多了,他再私下里补贴她一些也就是了。

这么一番思前想后,薛云涛终于答应了薛宸的要求,让她全权管理卢氏的所有嫁妆。

有了薛云涛这句话,薛宸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她回到青雀居之后,只是草草的喝了半碗粥,就让衾凤帮她在书房里上了宣纸罩灯,又从账房取了一把算盘回来,然后就开始挑灯整理这些还没有变得很久远的嫁妆名目。

卢氏的嫁妆总共分为三份,一份是店铺,一份是田庄,还有一份是钱庄的兑票,银票,两个库房管事给她呈过来的应该就是嫁妆的全部,另外卢氏还有一个私库,私库中就是一些现有的金银细软,绸缎饰品等,这个区域薛宸上一世也没有接触过,所以,根本不知道卢氏当年竟然这么有钱,而这些钱最终竟然都被徐素娥那个女人给吞下了大半,想起徐家人自从徐素娥嫁给薛云涛之后,走出来哪一个不是富贵逼人的,一想起这些人用的花的,全都是卢氏的,薛宸心里就恶心的厉害。

而让薛宸还没有想到的是,卢氏的嫁妆不仅名目繁多,覆盖地点也很庞大,整个北直隶,大兴、宛平这两个府城之地不用说,店铺二十多家,四百亩的田庄就有两个,光是这一项,估计就有三四万两的净资产了,还有保定府,河间府,店铺只有三家,可是田庄却有两个近千亩的,就算是产息不高,但是这么大的地方摆在那里,租给人家的话,每年也该进益丰厚的,这里面估算也该有二三万的资产,还有其他地方,永平府,真定府,大名府,这些地方有些偏,未及开化,有五六个地下酒窖,不说多,一万两该是有的。

薛宸就这样草草的将卢氏的嫁妆从头到尾理了一遍,发现单就如今这名目上看到的,就有近十万两,这还没有算卢氏的私库和钱庄的银票。

越是这样清点出来,薛宸就越觉得上一世窝火,徐素娥前半生那样嚣张,徐家人那样张牙舞爪,所依傍的不就是这份庞大的财产吗?要不然就凭她一个罪臣之女,能过的那样风生水起吗?她用着卢氏的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而另一边又用这个打压着卢氏的女儿,真不知她午夜梦回间,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良心愧疚。

知道了大概之后,接下来就是要分批的让各地掌柜把账目统一交上来,府里应该也有他们往年交的帐,从明天开始,估计就要开始大规模的计算了,如今薛宸身边没有精通此道的账房,所以,一切的清算盘点都要她自己来,幸好上一世她为了长宁候府早早就涉及了商道,算账上面也练就了一身本事,卢氏这些帐虽然繁杂,但其实金额数量还比不上她在做长宁候夫人的时候每年要管的账目多,开始的时候,她对经商一窍不通,一年的时间里,有大半年是在看帐的,到后来才练就了看帐的本事,一本帐翻过去,看几个要点,就能知道这本帐对不对,后来钱是赚了不少,但没日没夜的辛劳也让薛宸累坏了身体,以至于一场病就让她早早过世了。

想起前世病中的那种虚弱感,薛宸默默的站了起来,没有惊动睡在纱房中的衾凤和枕鸳,自己洗漱之后,就爬上了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由着性子,睡到了辰时三刻才起来,吃下了两个肉包,一碗粥,还喝了小半碗浆,然后才精力十足的让账房把所有言明交给卢氏的账目全都搬到青雀居来,半人高的账本堆在廊下,薛宸一边翻帐,一边让人把被教训的不成人样的桐妈妈和两个管事拉出来,把满身血污,虚弱不堪的他们直接放在院子里,让所有人都好好的瞻仰瞻仰打主人家财物的下场,薛宸坐在廊下,旁若无人的看帐,知道枕鸳领着两个捕快前来,薛宸才站了起来。

两个捕快似乎被人打点过,对薛宸十分客套殷勤,拍着胸脯对薛宸保证,一定好好的审问这三个狗东西,然后薛宸给他们每人一个中等封红,两人还推说不要,说薛大人已经给过一回,薛宸执意让他们收下,说今后保不定还有差事要麻烦他们,两个捕快这才千恩万谢的将封红收入了袖子,带上一队人,浩浩汤汤的就把三个人给架出了薛府。

东府(改错)

卢氏断七之后,薛宸就正式踏上了对账之旅,每天早晨固定辰时两刻起床,晚上亥时一刻睡觉,早晨吃了早饭之后,先散一刻钟的步,然后坐到小书房里去对账,中午睡小半个时辰午觉,下午愿意就继续算账,不愿意就看一会儿书,卢氏在去世前,还把去年的账目全都整理好了,虽然卢氏为人过于软弱,但是她对于管理钱财与经商这方面却是有着很高的天分,做账也是一把好手,薛宸看她的帐并不费劲,而卢氏似乎规定了旗下店铺与田庄的掌柜每半年交一回帐,距离下个半年交账期,薛宸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来整理旧账。

薛云涛也上表了朝廷,在家赋闲一年,为亡妻卢氏守制。

薛宸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两个库房管事被处置的消息传入了东府,不过,外面并不知道这是薛宸的手笔,都以为这是薛云涛做的,东府的老夫人隔天就派人过来问话,薛云涛不想让薛宸担上这恶名,便搪塞了一番,将一切揽到了自己身上也就糊弄过去了。

至此,薛宸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卢氏,的确是不受东府喜欢的,连带的也不喜欢她。

东府的老夫人是江南的大小姐,一心想替儿子找个知书达理,识文断墨的妻子,可偏偏卢氏这个商户之女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让她想找个贤妇的念头就此断了,因此,对卢氏,乃至于卢氏生的女儿,都没什么好感。后来徐素娥出现了,她知书达理,人情通达,更有比拟世间男子的才气,婉约幽致,一下子就俘获了老夫人的心,也是促成徐素娥一个外室被扶正的关键,只不过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原因,薛宸就不得而知了。

薛宸在府里忙了一个多月,终于把卢氏留下的账目全都理清了,卢氏留下的铺子,大多都是书画铺子,也许卢家人在给卢氏陪嫁的时候,为了配合薛家的故意改的铺子,虽说雅意有了,可是书画铺子与那些胭脂铺,衣裳铺,酒楼客栈相比,赚的必定是少数,卢氏能将这些维持这么些年不倒,也算是有点才干的,薛宸想把这几家铺子改做其他,但她手中现在也没有多余的人手,自己一个小姑娘,确实也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所有的想法,暂时也只能是想法,姑且先这么维持着,等到她找到合适的人之后再将这些店铺改头换面也不迟。

六月里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东府老太爷就是这六月心的生辰,因为卢氏刚刚过世,因此东府里并不打算隆重操办,只是让一些平日里聚不到一起的亲朋借此机会聚一聚罢了。

薛云涛是老太爷唯一的儿子,就算要守制,又分府出来单过了好些年,可不到场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早两天的时候,就让薛宸准备着,六月十五那日与他一同去东府给老太爷磕个头,宴席之时避开就是。

薛宸应下之后,就去库房里,挑了一副闫冬青的麻姑拜寿孝子图,另配两贴自己临摹的百寿字,当天就随着父亲,一同去了东府里。

朱雀街的薛家坐落在东面,而欢喜巷的薛家坐落在西面,于是这里在薛家人口中就是东府,而欢喜巷那头的就叫西府,原本燕子巷的薛家才是正经东府,只不过,那老宅薛柯已经给了薛云涛,而朱雀街是御赐宅邸,对薛家来说自然更加荣耀,因此才这样定了称号。

薛柯如今是四品翰林院掌院,官职虽不是最高,但是翰林院在文臣之中地位绝对是翘楚,不说其他的,就是每年的科举,那些所谓的天子门生,哪一个不需在翰林院中任职过度,新科状元,三元及第的才学,初时都只能在翰林院做编修,更遑论其他学子,不论今后官职大小,见了薛柯这个翰林掌院总要喊一声老师,做一个学生的揖,其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别看薛柯只是个四品官,可往来贺寿的官员,有不少襟前是仙鹤,麒麟,锦鸡、狮子的补子,可见这些个当朝一品,二品的官员,也都愿意和薛家这样的清贵交往。

薛宸上一世也没来过几回东府,薛老夫人不喜欢她,卢氏在世的时候,她还能跟着她过来,可卢氏去世之后,就没有人主动提出带她过来了,前两年,还有人问起她,徐素娥也会顺嘴为她托词生病,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问起了,世人只记得燕子巷薛家只有一个嫡小姐叫薛婉,哪里记得还有一个叫薛宸的?

朱雀街的薛府是御赐府邸,府内一切都是按照规制来的,进门便是满院的书香,放眼望去,修竹环绕,飒飒轻响,白墙黑瓦,八角飞檐,青砖小道别有闲庭幽致,绕过转角,青一色大小的鹅卵石铺就成一条小径,两旁皆是文竹雅兰,小径的尽头处便是一座水墨小院,拱形圆门旁种满了夏海棠,枝叶繁茂,有几支花团锦簇的枝桠挡住了褐底青字的匾额,走近之后才见到匾额上写着‘青竹’二字,越过拱门,有一处兰园,园中置放嶙峋怪石,堆砌成各有姿貌的假山,旁边便是一处袖珍池塘,池塘的水碧波清澈,水中养着几条花斑锦鲤,畅游其中。

薛宸跟着薛云涛去到了主院,薛柯在外迎客,薛云涛和薛宸是从旁门进来的,因此没有遇上,经过主院抱夏,就有两个美貌丫鬟上来替他们打竹帘,薛宸他们还没入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早就有婆子进去最后通传,屋内的笑声停了,就听见老夫人急忙说道:“快请大爷进来。”

薛云涛领着薛宸跨入门槛,经过一处紫檀木的书香兰气大插屏,薛宸就看见了屋内的景象,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莲青色万寿纹革丝褙子,盘腿坐在螺钿雕刻牡丹的红木罗汉床上,石青马面裙锢在腿上,梳着一丝不苟的盘髻,戴着莲花纹吉祥如意双侧金簪,看起来既不显富贵,又不失端庄。

瞧见薛云涛之后,老夫人似乎很高兴,只是有些忌讳薛云涛穿的素淡,鞋头还别着麻布,也没好喊他去近前,等薛云涛行完了礼,薛宸才上前,规规矩矩的给坐在正中央的薛老夫人行了跪拜大礼。

老夫人左侧坐着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看装扮应该是老太爷的姨娘,言谈举止不失雅意,看着便知是读过书的,老夫人右侧还坐着几位年轻的夫人,有一个薛宸认识,是她的姑姑薛氏,早年嫁入了廷威将军府,一年之后,诞育下一个女儿,廷威将军带兵出征,就战死沙场了,朝廷体恤将军无子送终,就为其过继了叔伯家子嗣给他传承血脉,并将此子记入将军夫人薛氏名下,与其女儿一般是为嫡出,另赐薛氏诰命夫人,贞节之名。

这是好听的官方说法,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说薛家的这个女儿嫁给了将军,将军战死了,虽然有个女儿,但是无子呀,所以朝廷给他找了个儿子,养在薛氏名下,又给她诰命和贞洁牌坊,为的就是让她断了改嫁的心,好好的做个寡母,替死去的将军养大过继来的儿子。

如今薛氏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等她行过了礼,就对薛宸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她身边坐下,薛宸看了一眼薛云涛,只见他点了点头表示许可,薛宸就过去了,在薛氏身边坐下,薛氏伸手替薛宸顺了顺鬓角,然后才低声叹了口气,说道:

“可怜的孩子,你母亲是个好的,只是福薄,今后你有什么事,就来跟姑母说,姑母给你做主。”

这是卢氏死后,第一个对薛宸说出这种暖心话的亲人,当即有些红了眼眶,如扇的睫毛眨了两下,泫然欲泣,薛氏看着心疼,就把薛宸拥入了怀中,温柔的轻拍她的后背,说道:

“好孩子,不哭。”

薛宸这才眨眼收回了眼泪,今日是老太爷的寿辰,最忌讳哭哭啼啼的,薛宸偷偷看了一眼宁氏,见她虽然面无表情,却也没有因为薛宸的感触而动怒,也还是体谅薛宸丧母之情的。

薛云涛给宁氏行了礼,就要去见薛柯,薛氏搂着薛宸,对薛云涛说:

“大哥去吧,宸姐儿就留在这里好了,我给你照看着,待会儿让钰姐儿领她去其他小姐那儿玩耍,不会有事的。”

薛云涛又看了看薛宸,这才对薛氏点了点头,然后就出去了。薛氏抽出自己的帕子给薛宸掖了掖眼角,然后才喊了贴身的侍婢进来,让她去把薛宸的表妹韩钰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