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一面近前去看床上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的干枯男子,少年少女紧张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江湖传说,连天城有一位“无所不治”的顾三小姐,只要是病人她都会接手、不管什么病她都能有办法,前提是你能让她知道、见到。顾三小姐住得那么高,谁能把病人送到她的面前呢?就算送到了,她真的会如传说一般出手救治吗?这些都是未知。

少年紧张极了:“三小姐,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只要您能治好我师父,我当牛做马报答您,叫我做什么都行……”少女一直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白芷却皱起了眉头:“你们是什么人?”

少年道:“我?我叫纪仔……纪子华,这是我妹妹纪子枫,是师父起的名字……”

白芷往干枯男子身上几位大穴拍了两下,下了两针,拿了一只小瓶子往他口里灌了点药水,药力起效,男子咳嗽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白芷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人?”

纪子华急切地说明:“师傅,这是顾三小姐,您的病有救了。”

男子苦笑了一声挣扎着起来,纪子华忙搀住他的胳膊:“您、您慢点……”

男子道:“在下景耘。”

“千手观音?”白芷诧异了。

江湖上的“千手观音”是个男子,还是个暗器高手,已经消失十年了。景耘苦笑道:“正是在下。”

白芷问道:“十年前是被卫钧伤了?”她问纪仔就是因为看出景耘的伤是卫钧的赤焰掌造成的,而且带伤很久了,满身的生机都被熬得差不多了。

“是。”

“能熬这么久,您真是令人佩服。”

景耘一阵咳嗽:“不敢死罢了,当年他们还那么小,我们逃到南方苟延残喘这些年。倒是耽误了这个孩子还要他们来照顾我,整天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听闻、听闻贵府斩杀卫钧,在下想来碰碰运气,愿、愿将平生绝学奉上,只求贵府收留这两个孩子。没想到一进城就支持不住了,害他惹下麻烦……”

白芷摆摆手:“绝学自己留着教徒弟吧,你这伤我接了。解毒不算难,但你自己应该知道这毒与你缠绵十年,已经侵害了你的身体,即使解毒你的身体也无法恢复到以前了。十年的时间,即使是一个健康的人也要从中年变成老年,变得衰弱。解完毒,你的时日也不多了。”

纪子华大惊:“三小姐,求您救我师父!我求您了!”兄妹俩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白芷挥袖将两人托起:“我开方,你抓药,先吃几副清毒。清完毒就走,不要在北方停留了,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住着兴许能多拖一段日子。”

纪子华有点慌乱地抹掉眼泪,爬了起来:“我、我找笔墨。”他收拾的功夫,景耘问:“敢问一声,在下还有多久好活?”白芷道:“不出意外、不再受伤,一年左右,仔细调养能撑三五年,再多就不是我能说的了。”景耘道:“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白芷开的药大多数很便宜,拿着她的笔迹去连天城的药铺拿药伙计打包都比给别人的仔细。纪子华接过药方:“请您留下印记,以后但有驱使,刀山油锅也在所不辞。”白芷道:“判官笔下抢一条命回来,再给阎王的油锅送一个去?我图的什么呀?过你的日子去吧。”

纪子华收好药方:“师父病好了我们就走,等会儿我就把钱给他们还回去。对了,三小姐,那个简少侠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我读书少,说不出那个词儿,就是……不大瞧得上,也不是,反正奇怪。”

白芷道:“一个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奇怪,最后都得露出来才行。安心照顾你师父吧。”

话虽如此,白芷还是把简淳这个名字记下来了,她也觉得这个一脸正直的少侠对顾家有点不感冒。一个“今年”才崭露头角的新秀,到连天城来却对顾家表现得……说不卑不亢也行,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可,都是很有趣的。

也因如此,知道简淳会去竞标会,白芷连续几天都出现在了会场。不同的是简淳在客席包间落座,白芷则站在仙楼上,仙楼下面就是展示拍卖品的舞台。

竞标会由顾炯主持,长辈们都没有出现。一间间的隔间里坐着各路富商豪杰,他们入场会得到一个号牌凭牌叫价,不报姓名。这么做为了竞价也是为了避免冲突,毕竟许多人之间有着各种恩怨。

白芷一出现便引来无数的目光,看宝贝的人都心不在焉了起来,个个在心里琢磨杀神是怎么样的人。不少人看一眼就低下头去,过一阵再偷瞄一眼,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白芷知道每个号牌包厢对应的真实名单,她观察着简淳,却发现他对所有的珍宝都不感兴趣,一件珍品也没有买,身为铸剑庄的少庄主他也没有拿出一两柄神兵利器来拍卖。离开了竞标场简淳又对交友颇感兴趣,他性格直率,也好打抱不平。似之前拦住纪仔的事情也经常发生,那个使铜锤的大汉已与他称兄道弟了。

将简淳的事顾清羽,白芷道:“这个人有些奇怪。”顾清羽道:“不奇怪,每年江湖上都会出现许多这样的少年,对现有的一切不屑一顾,觉得前辈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想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但是简淳有一样特别。”

“那是什么?”

顾清羽笑道:“他少年英侠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捧出来的。除了他的出身,他还有一个欣赏他的忘年交顾方。”

“叔祖家的那位叔父?他怎么会捧这样一个人?简淳又为什么对咱们毫无亲近之意?”

由于骤然宣布顾家分家,可能导致树倒猢狲散,所以顾清羽的办法是,先找一个自愿分出去的人由家主首肯做出个例子来,先试点再推广。这个人就是顾方,顾清羽的堂弟。顾方与顾清羽交情尚可、想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顾方他爹也早就不想在连天城受惊吓了,双方一拍即合。

“另择一地安家不需要铺路吗?与简家交好有助顾方立足,简淳的年纪、脾气正合适当那个桥梁。双方各有所得,顾方也为那个小朋友提供了踏入江湖的便利。”

白芷:“真是个小朋友。”

顾清羽道:“哎,没想到他这么认真,亲自来给顾方考察本家了。他欣赏顾方敢于自立,自然对咱们这些回头吃祖荫的看不上。这个简淳的来历就是这个样子了,你就先放过他吧,被杀神盯上了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觉。希望我会和顾方谈谈,希望他能珍惜这么认真的小朋友。”

随便一件充满江湖烟火气的日常最后还是扯上了顾家的计划,白芷有点心累:“哦。好。那位叔父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执行完了她才能真正的享受自由。

“三四月,天气暖和些方便上路,”顾清羽道,“如果一切顺利,你我离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一旦分家,城里的势力小了,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盯着了,我也不喜欢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与那个计划有关的感觉。”

白芷道:“你还会回来吗?”

“偶尔还是会的吧,毕竟曾经是家。”

白芷耸耸肩:“还是先应付老爷子的怒火吧,我看他不大能接受。”

回家

白芷说得非常含蓄, 顾郁洲压根就不想接受连天城受到削弱的现实!竞标会结束之后江湖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顾家还没倒依旧能让所有敢在它身上讨便宜的人连本带利还回来,这是立威。

在老爷子的眼里, 势力的回归也会滋生当权者的野心, 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孙女都应该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渴望来。则接下来由晚辈在武林中再度建立威望岂非顺理成章?

然而儿孙都是咸鱼, 顾翊徵只想让连天城像个家的样子,顾清羽只想再度跑路,顾炯等孙子只想着相帮父亲把现有的情况经营好,白芷比顾清羽还想跑,顾婉已定给了韩家, 顾琳还傻了。

上巳节过后,顾炯的第二个儿子降生, 顾郁洲还高兴了一回。白芷也乖乖到他面前去“交功课”, 让顾郁洲觉得情势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想到了三月末, 两个不孝子居然结伴而来,请他出面同意顾方一脉分出去!

顾郁洲大怒:“他敢?”怒完又问, “是不是你们的鬼主意?混账!”

父子双方的争辩都是老生常谈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是,儿子们倒也还顾念着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顾郁洲也不能把儿子们真的怎么样。

白芷正在永安殿看书,她这几个月与大总管顾扬也算熟了,两人对望一眼,顾扬就朝她使眼色做口型:“劝劝去?”白芷悄悄将书放回书架上, 蹑手蹑脚避在柱子的阴影里看父子相争。

顾翊徵虽然不大敢跟亲爹大小声, 态度还是很坚定的:“心不在这里留着人也没有意思。”

顾郁洲却不会被带偏:“是心不在了?难道不是你们弄的鬼?”

顾清羽道:“离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开始了吗?还用我们去做吗?”

他总能戳到顾郁洲的雷点, 顾郁洲怒得一巴掌拍碎了扶手。之前虽然有种种的危险,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在力挽狂澜了, 在自以为有成绩的时候被现实扇了个大嘴巴,老爷子是绝忍不下的。

以往会不欢而散,这次不欢而无法散儿子们得不到同意就是不肯走,他们是必要老爷子来主持这件事。如果老爷子现在不同意,事后再阻挠,那后果就可怕了。

顾郁洲一怒,亲自出手要将他们丢了出去。顾郁洲虽老,两个儿子却不敢跟他以命相搏,眼看要被踢出大门。

白芷不得不现身阻止:“这么大把年纪了,再被打出去怪不好意思的。”顾郁洲给了她一点面子,收回了脚:“他们还会不好意思?”

白芷道:“有本事的父母都想子女像自己,不然就是‘不肖’。能弄到与您相持的局面,可见心智本领已经很‘肖’了,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存活的子孙没有一个是愿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挺好?”

说到“存活”,顾郁洲也冷静了下来。白芷又说:“现在家里不剩几个人了,是时候休养生息了。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吵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清羽又一次让白芷大跌眼睛,他干脆利落地当地一跪:“爹,事到如今只有您的威德智计才能让咱们家度过难关了。”顾翊徵也不笨,跟着跪下了:“爹,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顾清羽接着说:“您当初不也由着我出去了么?顾家在外又不是没有旁枝。只有您主持,才是真正的分出旁枝而不是树倒猢狲散。”

无论怎么打感情牌,无论他们说得再如何动感情,还是把冰冷的现实摆在了顾郁洲面前现在就这样了,您老加入还能让这摊子不那么烂。干是不干?

这根本就是摊牌!

顾郁洲威风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人给威胁了,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子孙!顾郁洲咬牙切齿:“你们干的好事!”顾翊徵道:“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顾清羽劝顾郁洲:“种花的时候如果枝杈太密,要么修剪要么扦插。阿炯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不出十年,咱们家又是枝繁叶茂。”

顾郁洲冷冷地说:“让他们来见我!”

这就是答应了,在老爷子七十年的生涯里,还没有当面反悔这一说。

有了顾郁洲主持,这次“分家”就格外的顺利,分家也要分家产,老爷子面前没人敢争。顾翊徵兄弟俩倒也没亏待了顾方父子,允许他们将私产带走,又允许顾方带走一些人手。

顾郁洲参与之后,先把顾翊徵、顾清羽骂了一顿:“顾方是串通出去的就罢了,怎么后面不分旁枝而分近枝?留下人多的旁枝好给你添麻烦吗?老子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压下的他们?你们就把自己当肥羊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把看守给支开了?!重列名单!”

老爷子憋屈得厉害。白芷说得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顾熙宫身死开始,顾郁洲能操作的空间就不大,只是老爷子一直不肯认输直到撞了南墙。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也就打不住了,顾熙宫周年的时候,已分出了三家。平均一两个月出去一家,都是开宗祠另抄了家谱。亲手把偌大的顾家掰开,顾郁洲的心在滴血。他承认白芷又说对了,顾清羽与顾翊徵的狠劲确实很“肖”他,除掉老大就是稳准狠地掐住了他的脉门,顾郁洲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

“希望他们不要只是对自家人有本事,”顾郁洲喃喃地说,“但愿是真的像我。”

顾扬恭敬地说:“三爷将城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位少爷也各司其职。五爷少年时孤身闯荡江湖,不几年便已扬名,如今又有能干的弟子襄助,必能将威名发扬光大。三小姐虽年轻,却很用心……”

顾郁洲糟心的感觉更浓了:“不要提她!”他本是很看好白芷会再反水的,没想到她也是条咸鱼!

自己捅自己这种事,捅着捅着也就习惯了,今年顾郁洲没有再出去避暑呆在家里分家。到中秋前又分出两家,顾清羽则是呆到了给顾郁洲庆生的九月,顾郁洲生日之后,顾清羽也离开了连天城。

算来一共分出去七支,按照顾郁洲最后的意见,从旁枝开始分,除了顾清羽是自己非跑不可,走的都是血缘已经远了或者是不大安份的旁枝。留在城中的除了顾翊徵一家还有顾郁洲一个侄子、两个族兄弟以及顾郁洲仅存的两个徒弟,能活到现在凭是因为他们只听顾郁洲的,什么破事都不参与。

除了一些人跟着旁枝走了让朋友们怀念之外,连天城居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顾家内斗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那就是不牵涉到下层,农夫还是种他们的田,饕餮家还是卖他们的烤兔肉。

江湖上也还是一片平静,有识之士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顾家这是要变呀?再一品,发现不是“要变”而是已经变完了。即使从连天城分出去,各分枝也是人丁兴旺的,有两支本身就是别府的主事,此时直接搬过去也不算是新人。顾方早就与铸剑庄熟识,又有一个“忘年交”日子也过得挺好。

顾郁洲这个生日过得也似模似样,分出去的各枝都派人送来了当地的特产,其热闹程度并不比往年差多少。只是顾郁洲终究不大快活,分出七枝自己亲儿子不算就是六枝可带出去不少人手,也分薄了一些当地的资源,更是让两个别府形同虚设。

虽然来贺寿的人不似做七十大寿那么多,顾郁洲还是不失场面地看完了歌舞才退席。这一回却再没有刺客了。

顾郁洲寿宴之后的第三天,宾客走得差不多了,顾清羽也通知白芷:“收拾行装,咱们也该走啦。你先跟我回家,可好?”

白芷早知有今日但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真的没有规划,自从被顾郁洲说:“自由都是计划好的”之后,她下意识地避免了这种计划。如今顾清羽有提议,白芷也就顺坡下驴:“好!”

顾翊徵是十分不舍得弟弟走的,也十分不愿意让白芷离开顾琳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他对白芷说:“朱鸟阁我还给你留着,里面照在时一样有人看守,药材也会经常换新的,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住一阵儿。”白芷道:“我当然要回来,一旦有什么新的办法,我还要回来看琳姐姐呢。”顾琳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提到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

顾翊徵长叹一声:“前世的冤孽。”又让白芷跟顾郁洲道别。

白芷头皮一紧,她知道顾郁洲的盘算还在老爷子面前装了好久的乖,自打主持分家开始,顾郁洲虐她就特别不留情。打从混江湖到现在,除了挨了卫钧的一巴掌,就数顾郁洲揍她最多。除了不会真的杀了她,顾郁洲比所有的敌人都凶残,收拾她的丝毫没有“年老气衰”的样子。

毕竟是顾清羽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白芷准备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孝敬顾郁洲。顾郁洲眼皮也没撩一下:“要走了?”白芷道:“嗯。”顾郁洲点了点新椅子的扶手,顾扬捧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白芷曾经用过的重剑。这剑她黑衣时用过,那时乌漆麻黑朴实无华,现在重配了更华丽的剑鞘续上了明珠美玉的剑穗很衬“顾家小姐”的身份。

顾郁洲道:“不可过份依赖兵器,但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确实令人心情愉悦,你现在适合用它。什么时候不适合了,也不用我告诉你。”

白芷老老实实接过了。此后再也无话,两人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也都累了,算计之类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顾清羽离城时顾郁洲并没有送他,只站在高高的永安殿前台的广场上目送车队离开。顾翊徵对他这个弟弟却是尽心尽力,不知道装了几十车的东西,两处还互通了令牌。

给白芷送行的人就更多,她在此两年把城里上上下下都跑遍了好些人家都得到过她的救治,也似安州那般,人们拖家带口出言挽留、央她得空再回来。

顾清羽看着不大像样,说:“都回去吧。”把白芷先塞进车里,跟着的人才慢慢散了。

车除很长,护卫也不少,插着顾家的旗子也没遇到什么劫匪,白芷把重剑放到膝上心里有点空。

从穿越至今她就没闲过,先是琢磨回去,再是琢磨逃命,然后是学医,然后是大闹天宫。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喘气的功夫,现在终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反而有点不习惯了。【接下来干什么好呢?】

这时,商陆策马跟到了车边:“出来跑两圈?”白芷将剑往腰上一别,掠出车厢:“好啊!输了的洗碗!”因为商陆这一扰,她决定随遇而安,遇到什么事儿就凑什么热闹!

车队走得不快,两人往前跑了二十里又折回来车队才走了五里地。

顾征随着顾清羽离开连天城,心里有些不舍,看他们来回奔跑也不凑这个热闹。白微拢马上前:“想家了?”顾征笑笑:“如今师父的家就是我的家了。”白微道:“就是这样!到了就知道了,住得很舒服的。大师兄以前总想家里人多些、热闹些,还盼着师父能再娶个师娘来,所以准备了不少房间,你是想跟我住得近些呢?还是想跟大师兄住得近些?商陆有点吵哦。”

师兄弟也凑一起说话。

陆英就陪着顾清羽并马而行:“师父,到了下一站我便先赶回去安排。”顾清羽道:“也好,又要辛苦你啦。”陆英忙说:“是弟子应该做的。”顾清羽打趣道:“过年的时候阿芷没有说错,你们该成家了。尤其是你,都三十岁啦,这几年若非情势所迫怕你所遇非人,早就该给你把事办了。”陆英微窘:“师父!”师父逗着徒弟,也是一派和谐。

晚间到了一处驿站,大队人马住不下,照着顾家的老例扎营。白芷跟商陆两个在营地里蹿来蹿去,白微在一旁笑骂:“都解了笼头了是吧?”白芷跳到他的面前笑道:“二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商陆凑了上来:“我记得以你前就要讲故事。”

“对呀,二师兄扛九齿钉耙的故事嘛,听不听?”

商陆对白微坏笑:“我听!阿征,来一起听,我还没听师妹讲过故事呢!”

陆英巡完营回来,正听到白芷说:“猴子就把生死簿画了个大叉……”陆英紧张了几年,心情也很放松,竟然开了句玩笑:“你是说你自己吗?”

“轰!”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陆英后悔自己一时失态,加了一句:“神医当然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啦。”白微笑道:“师兄,越描越黑。”商陆不耐烦了:“别插嘴!让她接着讲啊,然后呢?!猴子又干什么了?”

白芷道:“猴子干什么了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该吃饭啦。”

吃完了饭,商陆又缠着要听猴子,白芷道:“你不做晚课?”商陆愤怒了:“都出了城了,还晚课?讲故事!”白微一肘子拐着他的脖子:“大师兄前面的耽误了没听到,你给他讲讲,明天咱们一起听新的。”才把商陆哄走。

顾征正在少年,也很想听故事却矜持着不说出来,此时也只好恹恹地去练功。第二天顾征起了个大早,想看商陆怎么闹着讲故事,却发现商陆与白微在过招,白芷在一边看着她早课比他们还早,已经完工了。陆英安排安早饭过来,对顾征道:“来过几招?”

两对师兄弟对垒,白芷摇了摇头,招了碟瓜子来,屈指一颗瓜子弹到了商陆的左肩上:“二师兄,放水啊。”商陆跳了起来:“你别捣乱!”白微却回忆了一下:“不错,他左肩好像是有个破绽我没看到。”顾清羽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你饶了他们吧。”

白芷笑问:“那咱们走几招?”顾清羽笑道:“好。”两人虚走几招,顾清羽便收手了:“你不出全力也没意思,出了全力我就要坏了。你有空就指点他们几招。”白芷道:“好。终于轮到我虐别人了,这半年天天被打个半死,我太难了。”

顾征还不明就里,陆英三人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陆道:“我看你活得挺好的。”白芷又弹了他一个瓜子:“懂屁啊?没点长进我就真得死了,有点长进可不就从半死变成半活了吗?”

商陆不想再提与连天城有关的事情,催着:“吃饭吃饭,吃完启程路上讲故事!”

这一路干脆就都坐车了,顾翊徵给侄女配的豪华马车很大,小桌子一摆,茶水一上,听白芷接着讲猴子。白微开始还有点关心她要怎么编排“二师兄”,听到“皇帝轮流做”就把二师兄给忘了。顾清羽原本是跟孩子一起放松的,听到压在五行山下也听入了神。

师徒五人听故事各有特色,顾清羽耐性最好,讲什么听什么,商陆最活泼直接说:“什么丞相小姐抛绣球的?没意思,快讲大圣!”顾征带着顾家少爷的矜持明明也想问下文但是忍了。

此后一路就是赶路练功讲故事,西游记那么多妖怪白芷记得颠三倒四的,趁着还在讲江流的故事,回房自己列了个清单好凑够妖怪的数目,好歹算是凑够了八十一难。

这一天,正讲到西梁国的时候,车停了,前面纵马来报:“五爷,前面柳老英雄投帖,请停车一叙。”

不提顾清羽,单是“白翼”在江湖上就交游广阔声名很好,路上有人拦白芷并不意外,还问:“这位用我们一起去问好吗?”这柳老英雄不是第一个投帖的人,之前不断有人投帖,白翼有的见有的则是回个帖子或者回个礼物之类。

顾清羽道:“也好。”

几人整束行装,白芷往脑袋上又按了两支钗,披了件斗篷,凑成个文雅姑娘的模样,被白微装模作样“陪”着。白芷看白微表情不大对,低声说:“怎么回事?”白微表情古怪地说:“柳老英雄有一个女儿,双十年华,待字闺中。”

白芷分析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像是要给他订亲,于是猜测:“咱们要有嫂子了?”

白微的表情更古怪了:“柳姑娘想当六爷的嫂子。”

六爷是谁?哦,顾弦音!白芷瞪大了眼:“啥玩儿?她想……我日!今天故事没法讲了!”商陆在他们的后面,小声问:“西梁国女王是妖精?”白芷道:“她不是,可她邻居蝎子精是啊!讲出来会不会说是我影射啊?讲这段的时候你们把他引开,不然我不讲了。”商陆埋怨道:“讲打妖怪就好,讲什么抢唐僧!”白芷踩了他一脚:“妖怪要抢他,怪我咯?”

顾征小声提醒:“仪态!仪态!”

一行人又恢复了端庄高华的世家模样。

顾清羽已与柳老英雄寒暄上了,叫他:“柳老哥。”

白芷抬眼看对面,柳老英雄五十来岁的样子,身形壮硕,身后跟着几个青壮年的男子,然后就是一个年轻姑娘。男子们都五官端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不过顾家俊男美女多,单以外貌论,这几个人并不能令人注目。

走上几步,就听到柳老英雄说:“这几个是不成器的徒弟,还有小女嘉雨,还不拜见顾五爷?”徒弟们和柳嘉雨一齐上前,柳姑娘福身的时候眼睛还忍不住往顾清羽身上看。白芷习惯性地掂量了一下柳家人的武功能打得过,不怕御弟被抢走。

顾清羽对柳老英雄说:“令徒令嫒果然一表人材,我这几个孩子却都被惯坏了,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柳老哥见谅。这是你们柳伯伯、几位世兄,阿芷,你自己与你柳姐姐论年纪罢。”

白芷一听就放心了,顾清羽门儿清着呢,上来先跟人姑娘把辈份拉开了,看来这姑娘也没戏。突然就对柳姑娘生出了一点怜惜之意,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行完礼,对面的眼神有惊艳有惊叹也有羡慕,白芷却注意到了一双有敌意的眼睛,一个年轻男子刚才介绍说是柳老英雄的小徒弟叫樊出平正在瞪顾清羽。白芷瞬间脑补出一个师兄爱师妹,师妹爱别人的故事。柳姑娘正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兼打听顾清羽的消息,白芷顺口说:“我家师弟乖,二师兄和三师兄总挤兑我,妹妹你的师兄们一定都很好吧?”

柳姑娘比她还小一岁呢,被她叫一声“妹妹”仿佛被架上了南墙想下来又没了梯子。

那一边柳老英雄也邀顾清羽去他家里盘桓几日,顾清羽一力推辞:“实不相瞒,此番拖家带口路上哪里都不曾停留,待我回去安顿下来再来登门拜访。”他一路都是这个说辞,听的人也都理解。

以为在这里也是这样,却不想柳老英雄突然跪了下来!

场面静了下来,听到柳老英雄说:“五爷不愿意留,我却有一事相求。嘉雨,过来!”

柳姑娘也是茫然,听到召唤倒是过去了:“爹,你干什么?你起来呀!”她是喜欢顾清羽不假,可让她爹跪下求男人要她这也不像话!

柳老英雄说:“这次的仇家是躲不掉的,他们请了沈家做靠山。还请五爷看在往日的一点交情上,带这个孩子走,让她有碗饭吃,有片瓦栖身足矣。”

白微目视白芷做了个口型:“沈家。”【卧槽了!】白芷心说。

阮淇

柳老英雄一跪, 白芷只是内心感慨一下又跟沈家扯上关系了,柳嘉雨和樊出平却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柳嘉雨的少女心思情怀正热,父亲又带她来见意中人, 正猛然间听说自家被寻仇, 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只是下意识地看向顾清羽,心道:【他会帮我们吗?】

比柳嘉雨还懵的是樊出平,小伙子用看情敌的眼神敌视了顾清羽很久,结果师父说这人得是个救星,还要把师妹的安然托付给他。樊出平看完师父看师兄, 发现师兄们好像是知道的,只有他跟师妹一脸茫然。

他们两个没反应, 别人的反应却都很迅速。白微一步跨上前去将柳老英托了起来:“老前辈, 你行此大礼倒让人不好接口了。”顾清羽则是给将兜帽给白芷理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对顾征道:“陪你师姐去休息。”

顾征心道:正该如此。子弟与你家见面是师父随和,你们有要相求, 难道还要女眷放在这里随便你们看吗?

白芷对顾清羽处事还是放心的, 也不拒绝。回到车上,将车帘撩开只剩一层白纱透光,白芷打开一本书,对顾征说:“他们吃不了亏。”不说顾清羽是个明白人,单就白微那一肚子鬼主意也不是白给的,这家伙还是顾清羽座下头号忠狗兼斗犬, 绝不会让顾清羽吃亏的。

顾征道:“我是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