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点东西,哎,有了!”她从书房里搜里一大卷还没裁开的毛边纸。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纸张,整卷扔给白及:“去,写作文。”

白及有点懵:“写什么?”

“你亲自写,用最简单的话,把之前见过的灾情写下来,不许用任何修辞手法,记住,一定要简洁。最后,写点希望。打个草稿,改完了你再抄一遍。”

白微道:“拿那个做什么?用这个。”顺手拣了一叠雪浪笺。

白芷鄙夷地说:“灾民用得起这样的纸吗?小孩儿,快着些,去写,你们做点纸笔,准备好印泥。看我干嘛?灾民里有几个识字的?一百个里有没有十个?打手印儿!”

白芷一开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也停下小心思,安静听她说话。听众们的反应有快有慢,比如商陆,反应就慢一点,还在想:【是该揭发!】陈王与林骏想的就是:【民意可用。】王御史则想:【她说江湖事江湖了,不愿意多管闲事,我还以为她是……原来她是……】

苏晴正在看着姚勉一脸呆愣的样子发乐,被楼鹤影轻轻碰了碰胳膊,才有点茫然地看看这个智囊。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事情上面,看到顾清羽和白芷都安全,她是不想再管别的事情的。

白微却不肯放过楼鹤影,一拱手:“苏府主,一事不烦二主,还有些许小事,需要借重楼兄智慧。”楼鹤影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白微含笑道:“正是。天亮了,大堡、小堡里的人都要安抚的。”

顾清羽道:“不错,人心不能散,也不能乱。否则救了一些灾民,又造成新的灾民来,算什么?”

哪怕是小堡,也没有被杀绝,里面除了常家堡的弟子属下,也还有仆役等等。大堡更不用讲了,那里绝大部分是普通人,这些人原本是依附着常丰智的势力生活的,一下子把常丰智干掉了,固然除了头上一座大山,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除了一张保护伞,且大堡、小堡之间难免有亲朋友好友互相关连,也需妥善处理。目前来讲,反而是新织一张保护网更合适。

这就是当年顾清羽与顾翊徵弟兄俩在连天城搞事时要面对的情况。

这些白微都想到了,沈清对他的忌惮绝非夸张。

楼鹤影以前是负责处理逍遥府相关事务,也是个熟手,见苏晴点了头,也有些跃跃欲试:“只要白兄不嫌弃在下驽钝。”

白微与楼鹤影离开之前,先安排了陈王等人休息。常家堡被肃清,各人又累了一夜,也是该休整了。白及三人组牢牢跟着白芷,催她休息。白芷道:“天都亮了,睡什么睡?”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北方的顾家在南方有个据点不算事儿,跑到南方把人家一个地头蛇连根拔了,事就有点大,得搞个对策出来。

林骏则与陈王、沈雍、王御史都有话要讲,也是没功夫休息的。姚勉更是需要重新捋一捋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有苏晴很安心,拖着姚勉去休息:“你该吃药了。”

白芷说不睡就不睡,看着白及写完了作文,给他改了改,让他末尾添了点“诉冤、请求主持公道”的意思,誉抄了一份,让人拿给白微。吃完了早饭,在小堡里巡了一圈,没发现危险,才洗去一夜厮杀沾的血迹,换了套干净的新衣,就在常丰智的书房里写写画画。

打穿常家堡不难,难的是善后,这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到了的。

善后要应付好几个方面,一是对付朝廷一方,这个刚才已经在做了,“万民书”加了点请求青天做主的意思,就是为了给陈王、林骏好向朝廷交代的。否则,顾家剿灭了常家,因为常家扣了陈王和御史?把顾家和朝廷的关系给暴露出来?以后是要混朝廷还是怎么的?得摘出来。尤其得注意别把顾家暴露在整个朝廷的目光之下,到时候就不伦不类了。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相敬如宾的状态比较好。

二是要给江湖一个说法,不能是顾家“甘做朝廷鹰犬”“对江湖同道动手”,所以她让简淳发动百姓去了。顾家得是“行侠仗义”、“不得已而为之”。得把常丰智给钉死了,得把王御史推出来、让陈王和林骏在江湖的评论里隐下去,这个有证据,不算难。

三是要给赶过来的灾民一个安排,哄一下过来把一家大户吃完了,这叫“民乱”,怕不是要被镇压清剿?哪怕抢的是陈王的政敌的狗腿子,朝廷大部分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毕竟犯法,这种官面上的事还得扔给林骏他们。还有他们的后续生活,也不是吃一顿就完事儿的。

四得把常家大、小两堡给安顿好,这个有白微已经在做了。

最后,也不能不管陈王、林骏尤其是不能不管王御史,他们仨弄到现在这个样子是很狼狈的,得有个好的收场。不然大家白忙一场,白结安王个仇人,如果林骏在朝廷里失了势,顾家肯定要受影响。林骏、陈王虽然也不可爱,比起闹出这场赈灾闹剧的人,还算是好。

官场、江湖、民间,三样都得抚平,扎实搞好证据之后就要看舆论,好在已准备了。完美的“因为民意,所以连江湖人士也义愤,在钦差的领导下战胜了坏人”。至于抢了常丰智的家、抢了他的积蓄,那是常丰智偷窃赈灾物资。里面还有一些细节问题,不过不用她样样都去安排。

写完了,将笔一扔,白芷咕哝着:“悖我操这个闲心干嘛?我都想周到了,要你们何用?!”将纸揭起来一运力,碾成了一地碎屑,对左虹道:“请二师兄、楼先生、祝先生过来。”舆论战还得再加把劲。

午睡时间到了。

她极少午睡,今天安排了就算休息了。

白微与楼鹤影还在忙,顾清羽和祝琼也不得闲。

林骏则与陈王紧张地商量他们的善后方案:“顾小姐也是有急智,我看她的办法就不错。”陈王也看出这个办法的好处,低声道:“找人上京告状呢?”林骏道:“恐怕太露痕迹了,先将征东将军换成自己人更合适些,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地方官员。王御史倒是堪用……”陈王道:“他一个御史,也就是起到弹劾的用处。不过,如果群起而弹劾安王,陛下也不能不重视吧?”

林骏道:“被围攻,固然可以说是犯了众怒,世人皆曰可杀。也可以说是孤臣,被他反咬一口说您结党就不好了。”

陈王不由道:“或许,可以咨询顾小姐?”

林骏眯起眼睛:“也好。对了,王御史那里,也还是要安抚一下。”陈王道:“知道,我与他讲。”林骏还有个表弟要训,与他分开,去找沈雍。

沈雍正在擦剑,林骏不客气地说:“你又闹什么别扭了?”

沈雍道:“不是别扭。”

“哈?”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已是正午,沈雍还是忘不了昨夜身在路上的感觉。身边是不喜欢的女人,四周是一片漆黑,老太君就像这漫漫长夜,要将他与这个女人捆在一起,一生一世。这一次他如了老太君的意,接下来呢?还要继续往他身上捆什么?就为了“沈家”?这一回是沈清假传消息,如果是真的消息呢?老太君上了年纪,生病也是正常,那时候他要怎么办?一顺到底?永无止境?顺了九十九次,最后一次不顺,也不算个孝子贤孙,前面九十九次白委屈自己了!外人看着还要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学坏了”。

林骏道:“老太君是为你好,你为人子孙,要尽孝道的!沈家是你的责任,你当然要扛起来。你不管不顾的走了,难道要把沈家拱手让给沈清?你才是正房嫡孙。”

沈雍道:“就为这个?”

“当然要为了这个!你是沈家少主!”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沈家的主人,还是沈家的奴隶,或许还要兼做沈家的傀儡。”

“那你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讨饭也能能讨得很好。”

林骏被这样的豪言壮语惊呆了,想起来上回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个小乞丐的样子,噎得半天没说出下句话。他两天一夜没能睡,脑子也点倦,说:“好吧,我现在说不了你,你先不要走,眼下的事你也看到了,就算帮我,多留两天。”

沈雍沉默了一下,道:“好。我知道你想拖住我,好想到办法,你只管想,这一仗我接了。”

林骏气得直捶床。

等到午睡起来之后,白微与楼鹤影已经大致控制住了局势,告示都贴完了。几人又聚到了一起,书房略显拥挤,他们到了大厅里。陈王在上座,陈王这回谦逊了,请顾清羽坐在自己的右手边,跟左手边的林骏相对,白芷没坐,抱着剑倚在一根柱子上,听他们说话。

白微把早上没有整理完的账册抽空看了看,说:“常家堡人不多啊!”白芷凭空伸出一只手,白微将簿子扔了过去。抖了抖账本看了看,人员名单或许会有隐瞒,但是养一个人就要花一个人的钱,这个是没办法瞒的,白芷摇头:“这才几丁人啊?就敢作夭了。”

他们说的不是大堡,而是小堡里的核心人物,即常家堡的武力值。

常家堡的规模不算小,连天城的人口可能也只有常家堡大小两堡加起来的两倍,但是论起高手质量则不可同日而语,连天城有十余别府不断输入的精英,有江湖许多高手投效,常家堡在这方面则大为逊色。

甩手将簿子送回了白微手里,白芷不再说话。白微与楼鹤影开始说常家堡的事务,自打白芷干了焚烧天罡门债券的勾当之后,白微就把这个有效手段学了去。先烧了高利贷,放出风声,其他的措施敬请期待。吊起个胡萝卜,给人盼头。

陈王想问白芷有什么别的主意,看她这若即若离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了。倒是白芷先说的话:“小孩儿,你那作文拿给御史看看。”让王御史把白及写的作文再修改一次,务必改得符合朝廷心理。

改完了,白芷抱剑、拖着徒弟飞出去不见了,陈王一句:“且慢。”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能说出来。

又过一天,这才是与简淳约好的日子,简淳把人带了来,才发现常家堡早被拿下了。他的朋友们很是惊讶:“怎么这般快?哎!各位父老,别挤!别跑!艹!”

白微眯着眼,问道:“栅栏结实吗?”

他在常家堡外立起了栅栏,这源自白芷受春运火车站的启发,栅栏多得像迷宫,有效拖延排队时间。等人吃饱了,白微扯过简淳,耳语几句。简淳跃上一张简陋的桌子,声情并茂:“各位父老,咱们都是良民,应该受这样的苦吗?”

“不应该!”大家伙儿一路着他的,来了也真有饭吃,就都信他、呼应他。

“常丰智他们拿了朝廷要发给咱们的粮,咱们能就这样算了吗?”

“不能!”这回回答的就没有那么硬气了。

“各位父老,现在有钦差在这里给咱们做主!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咱们要递个状子!好不好?”

“好!”这回声音重又响了起来。

钦差在传说故事时的权柄可比实际上要大得多,普通百姓对钦差有着迷般的信任。自受灾到现在,已有月余,赈灾只是弄个不死不活的局面,秋收眼看也是黄了,补种连种子都没有,还得赊借。好些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听到有人作主,也不问三七二十一,跟着就干了。

白微抱着纸卷回常家堡,楼鹤影接手过来揭发常丰智的罪行。简淳等人已经说了一路这个事,灾民里已是传遍了,楼鹤影再来煽动,效果更佳。

白微进了常家堡,左虹迎了上来:“都没在厅上坐着,在楼上呢。”

小堡有个小小的门楼,白微蹿了上去。陈王与林骏正在指指点点:“人还不算太多,有个两千?”白微道:“从受灾到现在已是过去月余,灾民能自寻活路的也等不到现在。重整家业的、卖儿卖女的、逃亡趁食的,还有死了的,能聚到这些人,简少庄主他们是真不容易。”

王御史道:“两千,安置起来倒不难。本地就能安置下,安排返乡,常家堡的存粮也够支持他们回去。我看过了,这里还有种子。”

陈王看着下面有为多盛一碗粥而殴斗的人,皱起眉头道:“粥棚就在眼前,为了一碗饭还能打起来。再饿下去,非出乱子不可!常丰智可杀!他们这么胡闹,要逼起民乱的!也不怕真的揭竿而起抢了他们的家产。”他隐隐存了个“饥民忍无可忍,常丰智自食其果”的剧本。

“还没乱,”白芷还是抱剑倚柱,她的眼睛闭着,“民愤,说民怨也行,不能乱、不能乱。庙堂之上,对乱民和对顺民,心里是不一样的。他们有多可哀可怜,害他们的人就有多可恨。他们越暴戾,就越会把目光从造成他们处境的人身上引开。殿下,他们是你的羔羊,不救他们吗?”

白微将纸卷递给了陈王。

王御史感叹一声:“不错,是该如此,他们本是良民。”他一路的感触比陈王、林骏更深,对这些灾民的同情也更深。又看了白芷一眼,心道:可惜可惜,要是个男子,我一定劝她读书做官,造福一方。

林骏道:“那这开仓放粮……”

“当然是你们才有权这么做,做得好看一点。”

林骏道:“理由总是会有的。”

共识达成。

到夜幕再临的时候,堡外点起篝火。很便宜的药草,大锅煮成黑汤。没下雨,灾民席地而卧,简陋的草棚着老弱妇孺,烧几根香蒲梗来驱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白芷此时却在检查王御史的“作业”,遇到这样的事情,王御史不写折子就不对了。白芷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麻烦把不该写的删一删。”

王御史笑道:“什么是不该写的呢?”

白芷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王御史道:“贤父女侠肝义胆,本就该表彰。”

白芷笑道:“我杀人的,不利教化。你这一本递上去,现成的把柄说你糊涂。罢了官,你就别想再为百姓做主了。我只是因为家父受困,才赶过来的。至于家父为何受困,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御史默。

白芷踱出他的房间,在外面看到了白微:“你忙完了?怎么过来了?”白微与她边走边聊:“天已经晚了。”走远了才问:“这些都是屠龙术?”

“怎么会?肮脏的交易罢了。烦。”白芷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倦怠。

白微道:“不如闹一场痛快?”

“是啊,闹一回,往五指山下一压,怎么这么舒服呢?”白芷轻笑一声,“我得绕过这座山,我可是要开宗立派的人。”

白微道:“师父已经与林世子也谈过了,那边的事情,他们接手。但是要咱们多留两天,等接他们的人到了,咱们就能回家啦。你的剑,也能再让他们捧着了。”

又是一个白天,闵铁龙终于带人赶到。

陈王半是玩笑半是敲打地说:“你来晚了。”

闵铁龙道:“属下有罪。”

陈王道:“快快请起,来,你看……”

闵铁龙沉默地跟随,不得已的时候才接上两句话,心里却想:【常家堡这回姓顾啦。】接手常家堡内外事务的都是姓顾的人,不是顾清羽的,就是顾家本家的,再掺几个逍遥府的人。这一路,顾家出力最多,是要拿报酬的。

陈王与林骏并没有异议的样子,看来是默许了。

事实上,这是林骏与陈王主动让利的。白微拿了整理好的簿子给林骏送去,林骏甚至没有打开匣子,就让白微:“拿给顾先生。江湖事,江湖了。不是吗?”陈王更是一句话没讲,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对付安王的办法了。

整件事,顾家得了一处产业,在江湖上刷了声望,又从政斗中抽身。陈王等三人积累了政治资本,捏了对手的把柄,同时显示了自己安抚灾民的能力。两下都得了好处,过程虽然不开心,结果还都算满意。

陈王与顾清羽话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问道:“不知顾小姐安在?还想向她当面致谢。”顾清羽道:“小女说,前几日若有所得,闭关去了。”陈王一脸遗憾:“原来如此。”

白微垂下眼:【她才懒得理你们呢,啧!】

本来与顾清羽更有关系一些的林骏话却不多,他心里矛盾得紧,陈王问起白芷,他也不曾警觉,反而神游太虚:【阿雍拒婚,是不是还是为了这个菩萨姐姐?咦?阿雍呢?】

祖辈

连天城, 永安殿。

顾扬脚步匆匆:“老爷子,祝琼的消息。”

顾郁洲站在窗边,目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白云蓝天。顾扬走近之后放缓了脚步, 双手捧着一封信笺在他身后站定。顾郁洲没有回头, 慢慢地说:“念。”

顾扬抽出信纸,眉眼也舒展开来,字体介乎行书与楷书之间, 显见写字的人心情不错, 好的快要飘起来了。这代表事情发展很不错, 祝琼才能这么忘形。顾扬的调子还是平稳的,在顾郁洲身边,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此事不足以令他失态。

读到最后, 顾扬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干净利落, 这近来难得的好消息。”

顾郁洲依旧没动,道:“好消息?”

顾扬敛了笑容,将信重新装好,放到了顾郁洲的书桌上,拿镇纸压住, 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顾郁洲生完闷气。他知道,老爷子最近过得太郁闷了!一代枭雄,晚景最凄凉的不是儿子造他的反,而是儿孙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顾郁洲只剩三个儿子,最小的顾弦音没有存在感, 剩下两个全是逆子。逆子们的所有血性都在跟老子唱反调的时候用光了, 唱完反调,居然做梦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江湖动乱的时候, 还有这样的妄想,真是……让人想打死他们!

孙子也够呛,也就开枝散叶上还能让顾郁洲勉强满意。除此而外,拿出去放到江湖上也能数得上号的顾炯等人,在顾郁洲眼里简直一无是处。论剑大会搞成那个熊样,沈家内部对沈雍都不满了,顾郁洲一个比沈家霸气多的人,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孙子满意。

顾炯当时的表现并不比沈雍好,但他比沈雍大了差不多十岁!

一来一往,更让人不能容忍。

顾郁洲自己少年得志,干死亲哥掌权,叱咤江湖,做了压在整个武林头上五十年的大山。拿自己当年比顾炯,越比越生气。好在顾清羽一脉还算出色,白芷的表现也令他满意。但是他们把所有的本事,都用在逃家上了!简直混账!

顾翊徵父子就更混账了,居然觉得顾炯在论剑大会撑了下来已经做得不错,帮着快意庄站稳脚跟也是一大收获。新近拿下常家堡,分得了部分商线,顾翊徵父子还觉得超出预期,已经获利丰厚,也没有趁这个机会再扩展势力。不思进取、不思进取!【老子是头老虎,竟生了头猪!】

看好的人不回来,不看好的人天天在眼前晃荡,怎么忍?

顾扬估摸着顾郁洲气得差不多了,又小心地问:“要不要继续盯下去?”

“为什么不?”顾郁洲反问,“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他对白芷早有预判,白芷是不可能沉寂的。这不,就在常家堡搞事了?江湖上的常见做法,杀完常丰智,救了林骏他们,宣告一下常丰智的罪行就算完。事情搞大一点的,就比如开个武林大会讨伐,再加个劫富济贫,完事儿各方分利益、互相吹捧加头衔。

像白芷这样,搞完了事,两面净光,朝廷的事也安排好了、江湖的事也安排完了,把对手钉死在耻辱柱上,自己拿江湖声望、跟王爷御史混个交情,常家堡的普通人生活不受影响、灾民都扒个窝放好,就不是普通的江湖客的格局。跟他家头号逆子顾清羽当初那种“我逃家了,去闯荡江湖了”,都不是一个概念。

她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不再继续干点什么?

不看到她继续兴风作浪,顾郁洲简直死不瞑目。

顾郁洲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查!查姚勉、查苏晴!”

“是。”顾扬也很纳闷,这二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从各方情报来看,已经能够确定,苏晴就是蛊王姚勉的女儿,且父女俩感情并不怎么样。可这跟顾家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盯上顾家了?王御史都回京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为了王御史跟顾家杠上?逍遥府不像这么蠢的人呐!苏晴身边也不缺男人不是?

【还是要查一查的。尤其蛊王,他多少年不往北边来了。】北地不适合养蛊,这算是一个基本常识,那么他要北上干嘛?

姚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恐怖的人盯上了,他正在船舱里抱着脑袋痛苦地哀鸣:“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北上走了一段路,转入运河。船行比车稳,且各家有各家的船只,彼此不会碍对方的眼,夏天河面也更凉爽些。顾清羽在选择的时候有意选了乘船,也是为了不听姚勉唠叨。

姚勉与女儿困在一条船上,也无心争吵。整天琢磨一件事:好好的外孙女,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姚勉陷入了与顾郁洲相似的痛苦,所有的前置条件都符合预期,最后得到的结论居然与自己的期望完全相反!一颗鸡蛋塞到母鸡身下,亲眼看着孵出只鸭子来!

他的要求并不高,一切有序就好!所谓阴阳、伦理、纲常,不就是一个秩序吗?这根本就是月亮不务正业,晚上不照亮,跑白天跟太阳一块儿玩。外孙女明明不是女儿带大的,怎么闹得比女儿还凶?

最要命的是,姚勉突然发现,白芷在常家堡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件跟安份沾得上边。哪怕是安置灾民这样看起来是善心妇人会做的事,她偏偏要做得跟别人不一样!你舍粥、舍药就好了,掺和进官场里做什么?还对什么王爷、世子、御史指指点点,越到后来说的话,姚勉都听不大懂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相较之下,杀人放火都算是常规操作了。

说到杀人,姚勉又得想起杀人砍头排积木,那是正常人干的事吗?都不讲女人,男人里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除了黑道,也只有传说里官兵会干“京观”这种勾当。

【这要怎么导回正途?!不能不管呀!再不管,非得闯下大祸不可!】

以前想的是怀柔,现在看看,她浑身的心眼儿,恐怕玩手段玩不过她。打?肯定也打不过!用蛊?姚勉翻了个白眼,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蛊是不足以控制人的了。如果真有能控制人心的蛊,他早给自己闺女用上了,也不至于让她离家这么多年。

讲道理?她道理仿佛比别人还要多一些。

突然之间,姚勉想到了一个人顾清羽。亲爹总得管管女儿吧?哪怕放着闯江湖,也不是这么个闯法的。

想到就去做,姚勉抱头三日,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苏晴正在跟楼鹤影小声说话,拿下常家堡,逍遥府也出了力,也得了些好处。常家堡一条商线被白微交到了楼鹤影的手上,江湖好汉也是要吃饭的,偌大一个逍遥府也不是靠打劫维持,总有一些产业。楼鹤影拿到之后,与逍遥府旧有的商线作了合并调整,正在跟苏晴汇报。

苏晴现在心情正好,姚勉受到了“外孙女”的振荡打击,着实安静了好几天,不再一看到她就哀声叹气,以一种垂暮老父亲的无奈姿势试图勾起她的愧疚。姚勉叹气,她听了心里也不舒服。好容易舒服了几天,姚勉又要作夭!苏晴深吸一口气,对楼鹤影道:“麻烦又来了。”

楼鹤影看了姚勉一眼,笑笑:“您索性就别管了,交给顾小姐来应付不是更好?”论理,苏晴该听姚勉的话,可听了姚勉的话,逍遥府怎么办?姚勉的样子,恨不得逍遥府原地爆炸成灰,楼鹤影可不愿意。

反正姚勉也就几个月好活了,让他碰几个月的冷钉子,整个逍遥府都乐见其成。

楼鹤影竭力拉住苏晴:“难道您要在这几个月都与老爷子争执?”

苏晴想了想:“算了,随便他。”

晚间在一处码头停下,姚勉一派长者风范去见顾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