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野咳嗽一声,佯装不在意地拿起水杯:“一顿饭而已,不用这么认真。”

“不是,我在跟我的牛说话。”徐晚星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感慨万千,“这种地方,以后我估计也不怎么来。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和我的绝世牛排相识一场,当然要好好道个别了。”

“……”

乔野正在喝水,一口没稳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拿起了餐巾堵在嘴边,这才没有出现高空喷泉现象。

对面的徐晚星也眼疾手快,在他有喷水迹象的第一秒,伸手护住自己的牛排,生怕它被玷污。

乔野:可以,相识不到五分钟的牛排,地位比他这个朋友还崇高了。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他面无表情抽走她面前的牛排,说:“一人一半,别吃独食。”

“喂,我从来没见过请客的和客人抢吃的!”

“所以我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不是,你少切点!那么大一块你也不怕噎着你!喂喂,我来帮你!”

“不需要,我一个人能行。”

“不,你不行——”

服务生站在一旁恭候客人的指示,目瞪口呆看着两人对着一盘牛肉展开了争夺战,嘴角不断抽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后, 从小院出来时, 夜幕已然低垂。

市中心越到夜里越热闹, 蜀地的人们悠闲自在,夜生活多姿多彩。中心广场上亮起了不灭的灯火,树上草里也都是灯串, 熠熠生辉,恍若坠入尘世的繁星万千。

乔野看了看身侧的人:“直接回家, 还是溜一圈?”

“走一走,消消食呗。”

高二的学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还能在夜里的闹市区溜达。

徐晚星感慨:“真难得。”

“难得什么?”

“我啊。我可太难得出来闲逛过了,一没时间、二没钱的。”她把手聚在嘴边, 呵口气, 白雾缱绻, “要么就在家写作业, 要么在夜市帮老徐摆摊子——”

“要么在茶馆打麻将?”乔野适时地插了一句。

徐晚星翻白眼:“老徐不让我去了。”

“看样子你还挺遗憾。”

“那可不?”她惆怅地拍拍衣兜,“以前在张姨那儿打麻将, 至少还能赢点牌钱,交一大半给老徐,自己还能留点儿。现在我他妈一穷二白,一拍两散, 穷的响叮当。”

继麻将小分队的各位成员后, 乔野也见识到了徐晚星出类拔萃的成语使用水平。

他问她:“你就那么喜欢打麻将吗, 徐晚星?”

“哎?”徐晚星侧头看他, 挑眉,“麻将怎么了?你对麻将有意见哦?”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表情却很真实。

徐晚星理直气壮反问他:“好歹也是国粹,你喜欢的奥数物理题可没这种地位,谁看不起谁呢?”

麻将的话题没能进行一会儿,很快被打断。只因下一刻,一个手捧鲜花的七八岁小男生忽然从一旁冲了上来,奶声奶气说:“哥哥,给姐姐买支花吧!”

哎?

徐晚星一脸尴尬挥挥手:“不了不了,我们不是买花的关系。”

小男生泫然欲泣,手足无措地抱花站在那里,回头看看不远处鼓励他勇敢上前的母亲,又抬头看看徐晚星,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徐晚星:“哎哎,别哭别哭——”

话音刚落,小男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叫:“妈妈,他们不要我的花!”

徐晚星:“……”

一边哭,小男生又一边攥住她的衣角,哭唧唧,再接再厉:“我的花很好看的,你买一枝吧大姐姐……”

终于没能看下去的乔野,想速战速决,适时地指指他手里的花:“别哭了,我买。”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前一刻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立马不哭了,把怀里的花往乔野面前一递,破涕为笑,“哥哥真好!”

徐晚星:这业务水平真的可以,强的一批啊卧槽!!!

乔野也沉默了一瞬。

递向他的这一整束花里,全是火红的爱情之花,压根儿找不着适合送给徐晚星的。

他心里梗了一下,表面还兀自镇定地问小男生:“有别的花吗?”

“没有了。”

“你妈妈那里也没有吗?”

小男生嘴一瘪,又有大哭的迹象:“怎么,你不想买我的花了吗?”

赶在他大哭之前,乔野果断从他怀里抽了三枝花:“多少钱?”

小男生拿了三十块,心满意足抽身走人。

灯火辉煌的步行广场,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得有些懵,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最后,乔野把手里的花艰难地递了过去:“友谊之花。”

神他妈友谊之花,哈哈哈哈哈。

徐晚星噗的一声笑出来,满不在乎接过花:“OK,我就当它是康乃馨好了。”

“康乃馨?”乔野一顿。

却见徐晚星冲他邪魅一笑:“是啊,献给爸爸的花,不是康乃馨是什么?”

乔野眯眼,伸手要拿回来:“花还我。”

“成成成,不是爸爸,不是爸爸。要不,爷爷?”她保护住自己的花,嘻嘻哈哈,“送出手的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乔野淡淡地说:“跟自己的爸爸,没那么多讲究。”

这回轮到徐晚星一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可以啊乔野,还他妈能屈能伸,大丈夫啊!”

灯火之下,小矮个得努力蹦起来,才能拍到他的肩,乔野垂眸看她,只看见一双流光溢彩的眼。

算了,让她一次。

嘴强王者罢了,不值得较真。

回程的公交车上,乔野拿出了耳机,顿了顿,分了一只给徐晚星:“听吗?”

“听啊。”她不假思索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

伴随着公路上的嘈杂行车声,窗外是飞速掠过的城市剪影,耳机里流淌着动人乐章。

车水马龙里,她听见了Coldplay的歌。

某一刻,她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身旁的人:“乔野,你为什么抽烟?”

乔野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换了个问题。

这一次他倒是回答了:“初一。”

“那么早?”徐晚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怎么,抽烟犯法吗?”

“也不是。”她皱眉望着他,“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学霸,跟抽烟隔了十万八千里。”

“我这样的学霸?”乔野哂笑,慢条斯理问,“那你说说看,我是怎样的学霸?”

“成绩好,不偏科,所有老师都喜欢你。”徐晚星不假思索,然后又摆着手指细数,“家境富裕,高知家庭,父母婚姻美满,家庭氛围和谐,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还得过那么多的奖……啊,你还有个很酷的爷爷,扛着摄像机满世界拍星星。反正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抽烟。”

右耳是窗外的喧嚣世界,左耳是她热爱的乐队动听的音符。

在这样的鲜明对比中,她看见乔野低下头来,望进她眼底,很轻很随意地说了句:“那不是我。”

“?”徐晚星一愣,定定地仰头看着他,有些不解。

“有时候你看见的,未必是真的。”乔野将头转了回去,目光平平地望着前方的归途,沉默了很久,又仿佛只停顿了一瞬间。

很久很久之后,在那首耳熟能详的歌都结束时,另一首歌的前奏响了起来。

她才听见乔野说:“我的生母过世了,在我小学的时候。现在这个,是我爸后来娶的妻子,我的继母。”

在那一刹那,徐晚星的脑子里仿佛被雷劈过,许多念头不受克制地浮现出来,弹幕似的飞速掠过。

那简短一句话成功打碎了她对乔野的所有认知。

诶,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健全家庭?

她曾以为他含着金汤匙长大,一路顺风顺水,在恩爱父母的陪伴下成长至今。却没想到会突然得知这样一个重磅炸弹。

更何况继母二字,从来伴随的似乎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

徐晚星几乎是下意识幻想出了一副场景,弱小的男孩在父亲的漠视下,被继母虐待,言语上,精神上,亦或更严重的肢体冲突。

大概是内心活动太过剧烈,她的情绪波动直接从眼神里体现出来。

乔野瞄她一眼,说:“收起你的想象力。”

“嗯?”徐晚星回过神来。

“没有八点档的剧情。她没有虐待我,相反,她对我很好。”

“……是吗?”她还在偷偷怀疑。

“我十岁那年,知道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我们相处了整整一年,我爸才放下心来,和她结婚,重组家庭。”

徐晚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所以非但没有对儿子不好的继母,就连父亲也这么细腻,让儿子和女友相处了整整一年,确定家庭能够和谐了,才作出重要的决定——

“那你抽什么烟啊?”

乔野张了张嘴,下一刻,却听见车内传来报站名的声音。

清花巷到了。

他从徐晚星手里接过耳机,也摘下了自己耳朵里那一只,放回包里,两人一同下了车。

“先送你回家。”他站在巷口,没有急着回自己家。

徐晚星摆手,另一手还拿着那三只玫瑰:“送什么送啊,你以为你演偶像剧呢!”

乔野也不说话,反正说送就送,随便你瞎比比什么。

徐晚星心道:也行吧,送就送,反正你话也还没讲完。故事说一半是要折寿的,虽然你折寿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心里痒会睡不着嘛。

她问他:“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你还没说完,你到底为什么抽烟啊!!!”徐晚星不可置信,“哥你是金鱼吗?只有七秒的记忆吗!”

寂静的巷子里,乔野笑出了声。

片刻后,他望着前方,低声说:“因为我一直以为我妈是病死的,直到初一那年。”

嗯?

初一那年怎么了?

徐晚星的大脑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难道是父亲出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和新欢一起谋杀了旧爱?

“停。”乔野再一次把她从脱缰的地步拉了回来,“说了不是八点档。”

徐晚星一脸警惕地望着乔野,他怎么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太邪门儿了!

下一秒,乔野说:“对,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晚星直接给吓懵了。

我靠他不但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还能读出我的弹幕???

乔野抬手想戳她脑门,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又觉不妥,索性放了下去。他说:“徐晚星,你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摆什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一点成府也没有,真的很危险?”

“所以我去练了跆拳道啊!”她踢踢腿,理直气壮。

“……”乔野嘴角抽搐。

“那,那你妈妈……”她知道这样直接询问有所不妥,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问出了口,眼巴巴望着乔野,带点小心翼翼,又带点固执的探寻。

寂静深巷里,他们已然走到了她的家门口。

紧闭的卷帘门外,她听见乔野平静地说:“因为赌博,她欠了巨额债务,又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再也还不清。”

“后来她不想连累我和我爸,爬上三十层楼,直接跳了下去。”

“那一天,我没有见到我妈,只知道她出差了很久,后来忽然就得急病走了。同一年,我爸因为工作调动,辗转各地,带着我离开了。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我连只言片语都没听说过,所以对他的解释笃信不疑。”

徐晚星忽然就丧失了语言能力,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乔野却忽然侧头,问:“吓到你了?”

她脖子一拧:“开玩笑,我谁啊?我徐晚星啊!我会被吓到?!”

乔野又笑了,这一次带了点温度,是真心实意的笑。

徐晚星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他:“所以你恨你爸爸吗?”

“不懂事的时候伤怀过一阵,后来很快就明白了,他是为我好。”

徐晚星松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爸爸们总是这样,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为孩子好,有时候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还可能会伤害到我们的感情。可是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像是为了宽慰他,她还装作义愤填膺地说:“我小学的时候,老徐知道我被欺负了,跑去找我班主任说明情况,要她严肃处理那几个小孩。喂,挨打这么丢脸的事,闹得全班都知道很光荣吗?我气了整整一个星期,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还有啊,他觉得小姑娘就应该穿裙子。我长个子那几年窜得很快,有一次半年就长了半个头那么高,换季之后,往年的衣服就穿不了了。结果他自作主张给我买了一堆裙子回来,花光了那个月手头的所有余钱。哎,穿什么都不问问我吗?害我一夏天都只能穿裙子!!!”

她声情并茂地诉着苦,却见乔野笑起来,一声一声,低沉悦耳,带着少年人的一丁点柔软暗哑。

他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叫她的名字:“徐晚星。”

“啊?”

“你长个子那几年,窜得很快——”他抓住了关键,“是有多快,长到今天还只有一米五几?”

???

徐晚星先是懵逼,然后震惊,最后怒不可遏。

“好你个乔野,爸爸尽心尽力安慰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乔野笑得肩膀都在抖,并且笑意还有加深的趋势。

他又叫了一次:“徐晚星。”

“干嘛?!”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着实打实的暴躁了。

却见他低头望过来,眼神明亮道:“谢谢。”

“……”

他总是这样,反应莫名其妙,不走寻常路,她以为他该感谢的时候,他居然挤兑她。她以为他要和她吵架了,他又这么和颜悦色跟她说谢谢。

“你神经病是不是,乔野?”她撸袖子,假装要跟他干架,可撸到一半,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下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这一次的“兄弟聚餐”,以徐晚星破天荒地臭美换衣服开始, 在清花巷尾乔野的大笑和她的暴躁中落幕。

徐晚星:“懒得理你这神经病!”

说完, 丢下一个白眼,扭头蹭蹭蹭爬上了木梯。

乔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了。”

她都已经爬到了屋顶, 下一秒, 从上面露出个脑袋来:“哎哎,周一就要去参加复赛了, 你准备好没?”

楼下,乔野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复赛而已,还需要准备?”

“……”

很好, 这位哥真他妈有精神分裂症吧,前一分钟还在装忧郁青年,下一分钟就开始装逼。

徐晚星暴躁地朝他比了个中指:“当我没问!”

楼下的人又笑了。

他说:“下次还接着赌吗?”

“为什么不?”徐晚星趾高气昂,“能多吃几顿免费大餐,干嘛不吃?”

“就这么笃定复赛还能赢我?”

“那是。毕竟这次我连二分之一的功力都没拿出来。”

乔野低声笑了,不紧不慢点头:“那就拭目以待了。”

周一一大早,徐晚星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她还以为是期中考试的成绩提前出来了, 要挨□□了, 特地从春鸣身上扒拉下来一件非常厚重的面包服, 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样比较扛打。”

于胖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该带个头盔, 毕竟师爷揍你一向往脑门儿上敲——”

他话音未落, 先挨了徐晚星一记敲。

于胖子:“我做错了什么!”QAQ

春鸣优哉游哉把徐晚星的外套披在身上, 拉了拉短了好长一截、堪堪齐腰的衣摆, 说:“错在你嘴贱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挺幽默。”

结果徐晚星到了办公室一看,哟,乔野也在呢!

这下松了一大口气。

和学霸一起出现的场合,一般来说场面不会太难看。换个顺序也合理,毕竟难看的场面,学霸一般不会出现。

罗学明正跟乔野说话,余光瞥见门口新出现的人,视线一转,眉头一紧:“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

乔野背对办公室大门,闻言也回头一看。只见姗姗来迟的徐晚星穿了件长及大腿的面包服,衣服看上去比人大了一倍,衣袖也拖得老长。

徐晚星一顿,当然不可能明说:我是怕您老揍我,所以穿了件扛打服。于是她灵机一动,抖了抖衣袖,在半空中摆了个架势——

“我这不是惦记着您连续上了两节课,特疲倦吗?特地来给您跳段甩袖舞!”

罗学明:“……”

乔野:“……”

办公室老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学明没好气地咆哮:“别跟我插科打诨,过来,我这儿有正事要说!”

所谓正事,就是下午两点在市中心的肃德中学举行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复赛了。

“一会儿你俩三四节课就暂时不上了,我和张老师开车送你们回家,先跟父母说一声,收拾收拾东西,之后我们直接出发去肃德那边。”罗学明看了眼手表,“今天下午笔试,明天上午还有个物理实验,所以今晚要住在市中心了。”

徐晚星一听就乐了:“一会儿不上三四节课?”

第三节英语,第四节语文,哈哈哈,没想到她徐晚星也有今天,还能光明正大逃课,逃的还是最头疼的课。

罗学明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眼睛一眯,动手要卷书了。

下一秒,徐晚星抱头就跑:“那什么,我先回去收拾书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