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野看她片刻,“按理说,老同学见面,几分薄面还是该给的,你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徐晚星心头一跳,没想到刚才人前还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这会儿他倒是干脆利落挑明了关系。

她不知他鼓里卖什么药,只能继续客套:“没有没有,你都说是老同学见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生气呢?”

乔野没说话,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

她明明在说:就是生气了又怎么样?滚犊子,少来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可装腔作势的又何止是他呢?乔野松开手,敛了笑意,淡淡地扔下一句:“知道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步伐从容地往外走了。

徐晚星:“……”

乔野身后是从不解到震惊再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状态的宋辞,快步跟来,一脸“操,真是没想到”的表情。

“哎哎,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

“你叫她徐晚星了是不是!”

“……”

“不是吧,居然真的是她?她就是徐晚星?!”宋辞不可置信地一拍脑门儿,乐了,“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这么大个城市,吃个饭也能遇见,还抢同一个包间。我的天,这他妈活生生就是小说里的天作之合啊兄弟——”

说到一半,像是被馒头塞住了嘴,喉咙忽的一堵。

“哎,不对啊。要真是前女友,人家求你行个方便,让一下包间,你不该这个反应啊!管他三七二十一,和平分手还是闹崩了,起码人设不能崩,得让她看看你多有风度才对啊。你怎么直接给人拒了呢???”

宋辞匪夷所思。

乔野不耐烦地再次强调:“说过不是前女友——”

“是是是,我知道全称应该是【从来没承认过你的名分,还没成为女朋友就把你抛弃了的妹子】,但我这不是尽量简洁明了地进行口语表达吗?你懂就行了——”

话音未落,他被乔野一记森冷的眼神逼得硬生生吞掉了后续的追问。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讲相声的?”

两人都穿过竹林了,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翘首以盼张院的到来。

宋辞还是没忍住,侧头冲他坏笑。

“妹子挺好看的。”

“闭嘴。”

“眼睛像小鹿,特会说话。一面笑着跟你说不生气,一面用眼睛喷火,这骚操作我都给看傻了。”

“……”呵,连你都看出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表演得挺到位。

“也很聪明,识时务。你看咱们一行人进来,她眼珠子一扫,就知道该找胡教授下手,要不是你半路拦着,咱们那包间一准归她了。”

乔野依然没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笔直地站在路边,白衬衣加休闲西裤,面容沉静如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出来晃悠,一身清高。

他安静地看着远处,城市车水马龙,夕阳余晖照在公路尽头。

是啊,她倒是表现得很聪明。

曾经最直来直往、鲁莽冲动的人,如今也学会了迂回战术,学会了察言观色,更学会了拿钱压人。

踏进餐厅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会看见她,更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她恰好拿着一卷钱,姿态娴熟塞给领班的画面。

到底是七年过去,物是人非了。

他摸出包烟来,却被宋辞一把抢走,“干什么啊你,一会儿回去让胡老师闻到你抽烟了,一准儿得当众批/斗你。”

乔野顿了顿,由他拿走了那包烟。

一顿饭,徐晚星食不知味。

顾先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一早看出徐晚星不是喜好声色犬马的姑娘,要喝酒的场合几乎不叫她。像今天这样的饭局,唐总也是风雅人,和善友好,才会有徐晚星出席。

他一早看出,小姑娘品性善良,说话做事都伶俐,所以偶尔带她来这样的场合,她总是伶牙俐齿,很能讨长辈欢心。

所以徐晚星即便食不知味,也依然卖力地说着俏皮话,引来唐总笑声不断。

唐总冲顾先生摇头笑,“你这小助理是真招人疼,咱们聊什么,她都能插上嘴来,哪怕插得牛头不对马嘴,就是叫你心花怒放。”

顾先生笑了,“唐总可别这么夸她,不然她还真以为抖机灵就是可爱,将来说话没个正形。”

总算是宾主尽欢,谈到后续生意上的事时,徐晚星就不插嘴了,埋头吃饭,非常懂事。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恰逢服务员为对面“行云流水”上菜,门打开时,她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空间站,什么飞行器。下意识抬头看时,正巧看见那位白胡子老教授一脸骄傲地拍拍身侧的年轻男人——

“后生可畏啊。”

旁边一位先前没见过的老人家笑道:“成了,等你胡天云退休了,我一定让人在你的介绍里这么写——这辈子最大的丰功伟绩,为航天研究所招来杰出人才两名。”

“呸,我就这么点作用吗?”

“这是最突出的贡献嘛。”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被夸后生可畏的他。

徐晚星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旧日的少年。他像棵挺拔的青竹,哪怕普普通通坐在人群里,也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不笑时,像朵远在天边的流云,可一旦笑起来,又像是不落的太阳。

那个笑,似乎从很远的过去到很久后的今天,都未曾改变,带着不可一世的耀眼锋芒。

某一刻,包间内的他似乎察觉到有目光从外面投来,下意识抬眼,却只瞥见虚掩的门外一抹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一顿,笑容忽然淡了些。

离场时又碰面了。

一行人站在大门外,院里的几个小年轻开了车来,大大咧咧分配任务——

“我和张院、小孔顺路,就把他俩载回家了。”

“行,那我负责胡教授。”

“乔野宋辞,你俩住哪啊?”

“跟你们不同路,我们在城南那边的清花巷。”宋辞特意强调一句,“乔野同志觉悟高,特地选了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显示我们俩的勤俭节约。”

一阵哄笑声。

“行,那你俩就自己打车回家啦,明天院里见!”车里的孔鹏飞给出一个飞吻,绝尘而去。

另一边,徐晚星也在送客。

司机开来黑色卡宴,她和何承绪热情地把人送走。

唐总都快上车了,还拍拍她的肩,“小姑娘人机灵,嘴又甜,要是哪天你们顾总不要你了,尽管来我公司。”

徐晚星笑吟吟点头,“谢谢唐总,我记住了。”

顾先生在一旁笑,“这下她更有恃无恐了。”

送完唐总上卡宴,又送顾先生上奔驰。临行前,顾先生笑着对徐晚星说:“今天表现不错。”

她笑容甜美地眨眨眼,“那涨工资吗?”

顾先生边笑边指指她,一边摇头说“你呀”,一边也坐车离去。

何承绪一直笔挺的背这才放松下来,揉揉脸,“嘴都笑僵了。”

徐晚星也终于松口气,放下心来,“好了,咱俩也打车回去吧。”

一侧头,却恰好看见几步开外也停在路边等车的人。乔野和宋辞站在那里,她这一扭头,恰好和乔野打上照面。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眼里似有失望。

徐晚星一顿,竟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他真有此意。她一晃神,再看他时,那抹神色就消失了。

她顿了顿,还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听说你现在在航天研究院做工程师,老同学一场,还是要恭喜你。”

乔野盯着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对我就不必说什么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了,毕竟我一不是你的客户,二不能为你涨工资。”

徐晚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嘲讽她刚才的行为。

她笑了一声,收回手来,“我以为这是基本的礼貌,如果你非要认为我在跟你客套,那就当是我虚伪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晚星为什么在这七年没有联系乔野,大家想法肯定不一样,我也有我的安排,后面会慢慢展开。

放心跟我来,一切都是合理的=v=

今天送一百只红包。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徐晚星说完那句话, 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何承绪一头雾水地追上去, “星姐, 上哪儿去啊?不等车了吗?”

“不等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先走了再说。”

虽然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 单这个背影也看得出她火冒三丈了,何承绪识趣地闭上了嘴,非常乖巧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条街。

直到徐晚星停下脚步, 指挥他:“你回头帮我看看, 那两个人还在云方远门口没。”

何承绪立马回头看,“没人了,应该是打车走了。”

她这才转过身来, 看着已经没有那人身影的远处, 刚才还挺直的脊背蓦地一松, 像是泄了气。

“星姐?”何承绪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闭了闭眼, 低声说:“打车吧,回家了。”

另一边, 坐网约车朝城南走的两人沉默了一路。

下车时,都走进清花巷了,宋辞才开口:“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话?”

“哪样?”

“简直不是人话。”

“恕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还能听懂兽语。”

“少跟我扯淡。”宋辞眉头一皱, “你不是那么尖酸刻薄的人,说话也从来都有分寸。这么多年不见, 即便不喜欢人家了,好歹是个老同学,哪有你这样出口伤人的?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不懂。”

宋辞嗤笑, “我是不懂,但我不瞎。你现在这样子,到底是故作清高,想让人家后悔当初不跟你,还是余情未了、耿耿于怀,所以不刺人家两句就不高兴?”

“……”

“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开口闭口讽刺人家势利圆滑,你可真混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一帆风顺,在校是高材生,出来是清高的航天工作者?你管人家世故不世故呢,人家清清白白凭本事赚钱,有你什么事儿啊。”

乔野一句话都没说,多少话涌到嘴边了,还是咽了下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明明可以不止这样。她明明可以和你我不相上下。她的天分半点不比你差。

——她明明最讨厌装模作样,最讨厌言不由衷。曾经的徐晚星爱憎分明到可以凭一己之力与全世界对抗,勇敢到身边所有人都黯淡无光。

……

都快走到门口了,他才终于开口:“真的很过分?”

宋辞瞥他一眼,“请注意,很这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你的过分了。”

“……”

乔野把钥匙丢给他,“你先进去。”

“你呢?”宋辞略一思索,得出结论,“又要抽烟?”

乔野没搭理他,神情间有些疲倦,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身后传来宋辞恨铁不成钢的骂声:“咱们搞航天的,有累死的,有忙死的,还有焦头烂额愁死的……照你这种抽法,怕是要成我们研究院第一个得肺病病死的!”

乔野还是没说话,走到巷子里,在树底下蹲了下来,点烟,深吸一口。

他回想了数遍刚才的场景,说过的每一句话挨个过了几遍。

宋辞骂得对,他就是个混蛋。

正抽着烟,忽然听见巷子另一头传来了动静,乔野侧头看去。

谁家大门打开了,两人推推搡搡出了门,看样子是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往地上一推,还用力踹了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回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那个位置不是……

他顿了顿,掐灭烟头,重新站了起来。

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或许用“几”不够准确,五年里,她被赶出来的次数双手双脚加起来都数不清了。

从地上爬起来时,她才注意到手心擦破了,火辣辣的疼。

可这点疼算什么?她神情疲倦地揉揉手,因为事出突然,连外套都没穿一件。快入冬的夜晚冷得惊人,风一吹,浑身都在抖。

一旁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辛意。”

辛意一惊,蓦地回头,“乔野?”

四目相对时,她很快移开视线,勉强一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出来抽支烟。”他把外套脱下来,也没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只递给她。

“不用不用,你穿你的,抽完烟就回去吧。”辛意故作无恙,一边笑一边说,“我就是和我先生吵了句嘴,这会儿他在气头上,我出来逛逛,让他冷静一下。”

她这样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乔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多少。

好在乔野也只是点点头,“晚上温度低,下次多穿件衣服。”

可手还伸在半空,他执意要把衣服给她。

辛意心里急,知道这会儿门内的人说不准还在听外面的动静。她要是接受了乔野的好意,一会儿有嘴也说不清,今夜怕是别想睡觉了。可若是不接受,又该怎么对乔野解释呢。

她并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无助又挣扎,但乔野看出来了。

片刻后,递衣服的手很快收了回来。

“这个点在巷子里晃,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他似是不经意般看了眼她手腕上疑似淤青的痕迹,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你去巷子外面的咖啡馆坐坐吧,也暖和点。”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门……

辛意点头,“好。”

片刻后,似乎是补充给门内的人听,“你也回家吧。”

乔野点头,“嗯。”

然而两人一同经过他家门口时,他却并未停下脚步。

辛意局促地说:“你不回去?”

他侧头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一愣,“我坐一会儿就回家,他肯定气就消了,你放心好了。”

乔野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也不拆穿,最后拿出手机递给她,“给徐晚星打电话。”

他看出了她这一身家居服根本没处装手机,便把自己的递给她。

辛意推辞:“不不不,这么晚了,叫她来干什么?”

“你们现在不是朋友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辛意有些错愕,“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就打给她。”乔野言简意赅,“找个能看着你的人,不然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辛意与他对视片刻,终于不再逞强,沉默着接过手机,“……我背不出她的号码。”

“她换号了吗?”

“没有。”

“那你找通讯录。”

“……”

辛意从联系人里找到“徐晚星”,多年过去,她也没想到还能在乔野的手机里看见这三个字。

手滑点错,没摁到拨号键,反而摁到了短信页面,只是匆忙一瞥,就看见了七年前的信息。

满屏幕都是乔野一个人的独白,清一色在问:徐晚星,你到底在哪里?

她慌忙退出页面,又重新拨通那个号码。听见嘟声的瞬间,她却在想,七年时间,手机恐怕都更新换代了好多个,为什么七年前的记录还在?

来不及多想,对面已经接通,素来风风火火的好友这次却一声不吭,只是接起了电话,留下一片沉默。

辛意赶紧说:“是我,晚星。”

那头迟疑片刻,不可置信地问:“辛意?”

徐晚星赶来时,已是凌晨。

咖啡馆是落地窗,乔野与辛意坐在窗边,一人手边摆了杯咖啡,此刻已经凉了。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窗外的人,她存在感太强了,像是炸弹一样从车里跳了下来,旋风一样卷进店里。

此刻的咖啡馆已经没有别的客人,柜台后的小哥趴着在玩手机,呵欠连天,语音一条接一条,悲惨地和对象抱怨着上夜班的人有多苦。

看见有人进来,他赶忙收起手机,笑容满面,“欢迎光临——”

话音未落,发现那人理都没理他,风风火火冲进来,直接奔向了仅剩的两位客人那桌。

“他又动手了,是不是?”

徐晚星像枚□□,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讯号,仔细看脸的话,会发现倒计时已经抵达临界点。

她咬紧牙关,压根就无视了对面坐着的人,只一把拉过辛意的手,不容拒绝地掀起她的衣袖。看似粗鲁,力道却轻得不能再轻。

辛意没躲过,隐藏的秘密在昏暗的光线里暴露了几秒钟,又慌忙把衣袖拉了下去,“晚星——”

“他还是个人吗?!”

徐晚星几乎是咆哮着,又猛地转身,推门就往外跑。

“晚星!”辛意尖叫着站起来,匆忙去追,“你别去找他——”

可徐晚星已经跑远了。

乔野神色凝重,蓦地起身,“你待在这。”

随即,他也像风一样冲了出去。

多年不见,徐晚星的身手和从前一样好,跑起步来健步如飞。

他迟了一步,到达巷子里时,她已然站在了辛意的家门口,那个动作用砸门形容恐怕更合适。

“谁啊,这他妈大晚上了,扰民——”男人骂骂咧咧开了门,才打开一条缝,门就被一脚踹开,撞得他后退好几步,“我□□——”

话音未落,陈俊之看清了眼前的人,脸色蓦地一变,反手就要关门。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徐晚星眼疾手快,一脚又把门踹开,拎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拉,“你给我出来,我他妈不打死你我不姓徐!”

“她又给你打电话了?我弄不死她我。明明说过不准给你打电话——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