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夫人猛如虎上一章:第 43 章
  • 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夫人猛如虎下一章:第 45 章

那拉淑娴笑容淡淡的,语气也是平静异常,看着倒是还算过得去,却丝毫不显热络。贾母冷眼瞧了一番,愈发的觉得心里头闷得慌,她想看到的是儿子、儿媳妇对她恭顺有加,而非像那拉淑娴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偏生,那拉淑娴心里有数,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饶是贾母这般喜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错来。

“赦儿要下场考试?不是你唆使的?”半响,贾母只黑着脸挤出了这句话来。

“老太太,您又说笑了。”那拉淑娴依然保持的方才的状态,淡淡的道,“身为妻子,我倒是时常劝老爷要对老太太您尽孝道,要多多做学问用功上进,不要再如往常那般惹是生非。这些个话,打从我进门的第二日起,就一直都在说。倘若老太太觉得是我劝了老爷上进,那我便担了这份赞誉。”

贾母被噎住了,尤其见那拉淑娴恰当的露出了羞涩的神情,更是觉得噎得慌。她是来挑刺寻麻烦的,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夸赞那拉淑娴的。

“罢了罢了,用功上进总比胡来得好。”一想到以往贾赦每次抽风都会惹出各种事端来,相较而言,猛然间用功上进好像也没甚么了。哪怕来年下场考试丢人现眼了,问题也不大。毕竟纵是贾赦到时候只交了个份白卷上去,这乡试、会试都是发榜宣布头几名的,没上榜又不等于就是倒数第一名,况且以贾赦的能耐,没上榜才是正常的,也称不上有多丢脸。

“老太太您说的是。”那拉淑娴依旧仪态万千,只是语气寡淡的如同白水一般,噎得贾母不停的抚胸顺气。

屋内略沉寂了一会儿,贾母终是想到了唤那拉淑娴过来最重要的一件事儿。这询问贾赦抽风缘由其实并不重要,左右以贾赦的能耐应该也闯不出弥天大祸来。可另一事,却是不得不细细追问的。

自然是关于保龄侯府一事。

对于长青帝的出尔反尔,莫说旁的小辈儿们了,就连贾母都感到无奈万分。偏应了那句老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荣国府已经大不如前了,即便是荣国公贾代善还在世之时,他们也不敢跟长青帝叫板。万幸的是,保龄侯府这也算是错有错着,贾母无心追问她那嫡亲弟弟究竟是如何过世的,只默认了病死这个说法,不过如今侯府眼见又有起复的希望,贾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跟保龄侯府重叙旧情是必然的,可惜这人选却不好寻。别看已故的老侯爷是贾母的嫡亲弟弟,可事实上俩人的年岁差得好几岁,且相较而言,男子要比女子成亲晚几年,以至于荣国府这头,贾赦都到了而立之年,而保龄侯府的大爷才堪堪九岁。要知道,若是瑚哥儿不曾早夭的话,他今年都八岁了。由此可见两府的年龄和辈分其实是不相符的。

偏如今,保龄侯府除却老侯爷夫人外,只余三位爷。其实大爷已经被长青帝特赐不降爵世袭保龄侯爷之位,已经逐渐接手侯府内外的事务,至于二爷和三爷则压根就处于足不出户的状态,外人轻易见不着。

“……我是越想越放心不下侯府那头,偏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中用,虽说这几日身子骨略松快了点儿,可大冷天的往侯府赶,确是为难我了。有心让赦儿、政儿去罢,可政儿就不用说了,他如今连院子都出不了。赦儿倒是去得,可他跟他那三个表弟却也说不上话,跟他舅母又不大方便。我这思来想去的,还是由你去一趟侯府比较妥当。”

老侯爷过世前不过才四十岁,老侯爷夫人则刚三十五岁,三位爷里头,大爷九岁,二爷五岁,三爷才刚三岁。依着贾赦的辈分,若是去拜访侯府定是要同当家的大爷说话,问题是他们真的搭不上话。有心再降一辈让荣国府的珠哥儿、琏哥儿去,这俩孩子同史家大爷年岁倒是相当了,可他们是真正的小孩子,跟史家大爷这种被迫快速长大的又不一样。

贾母愁了半响,还是将主意打到了那拉淑娴身上。

“按说亲戚之间相互拜访照应也是应当的,可保龄侯府刚办完丧事不久,我倒不怕犯忌讳,却担心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接待宾客。”那拉淑娴转了转心思,婉拒的意思溢于言表。

论年岁,她比老侯爷夫人小不了多少;可论辈分,却是她低了一辈。加上两家属于关系比较近的亲眷,如今又恰逢年关,到时候一见面,少不得行大礼。虽说行个礼也不会少块肉,可对于那拉淑娴来说,无缘无故的又添了个需要行大礼的长辈,真心不是甚么愉快的经历。

“这点你并不用担心,到时候我自会给保龄侯府送去拜帖。虽说侯府正在守孝,也不至于甚么人都不见。”顿了顿,贾母意有所指的道,“到底史家大爷已经继承了侯爷爵位。”

史家大爷虽年幼,却是长青帝亲口应允的不降爵世袭保龄侯爷爵位,而反观荣国府这头,虽说大门上的书写着“荣国府”三个大字的匾额依旧还在,可事实上却是全靠贾母这个国公夫人一力支撑的。若是真要计较起来,如今的史家却是要比曾经一门双国公的贾家强多了。

尽管两家都没了实权……

然而,那拉淑娴并不在意这区区保龄侯府。正如贾赦先前所说,史家若想要真正的起复,恐怕没个十来年是不可能的。哪怕如今长青帝出乎意料的来了这么一出,可史家仍是只空有爵位并无实权。试想想,一个时年九岁的保龄侯爷,能做甚么?

这一点,贾母自不会想不到。她的用意原就是趁着这大好机会,对保龄侯府施恩,假以时日自然会有回报。只可惜,她是希望由那拉淑娴去施恩,却由她本人亦或是二房得到回报。

“老太太,若是旁的事儿,身为晚辈,我退一步亦是无妨。可保龄侯府这事儿我却实在不能应下,请老太太恕罪。”略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挑眉笑道,“我仿佛记得刚嫁入荣国府时,曾听闻过金陵四大家族。既如此,老太太您何不让弟妹去试试?”

贾母面色铁青,冷声叱道:“我怎么做事用不着你来教!”

“既如此,那儿媳妇便告退了。”

不等贾母再度发难,那拉淑娴很快就告辞离开。只是,甭管是贾母还是她,皆是荣国府内举足轻重之人,自然很快就有人将这一消息传扬了出去,也没说旁的,只说贾母和那拉淑娴见面后不欢而散,尤其是贾母还气得摔了两个琉璃盏。

半个时辰后,丫鬟回禀,说是王夫人来了。

“大嫂,说起来这荣禧堂,我也有许久不曾来过了,猛地一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刚嫁人的那段日子。”王夫人人未到声先到,待丫鬟掀了帘子,又送上茶水点心后,王夫人已经将小小的东暖阁转悠了个遍。

那拉淑娴隐隐觉出了王夫人话里的意思,却并不点破,只招呼她吃茶。王夫人转悠了一圈后,便依言坐到了暖炕上,回头正好对上了坐在暖炕里头靠着厚垫子傻笑的迎姐儿,微微一愣后,笑道:“要不怎么说还是大嫂能耐呢?二丫头在我那儿时,只养的呆头呆脑的,如今搁大嫂这儿养了几个月,瞧着倒是愈发水灵了。可总算是有了小姑娘的样子,好看多了。”

“弟妹特地往我这儿来,为的却是夸赞你闺女?”那拉淑娴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往拿了一小块点心塞到了迎姐儿的手里。迎姐儿登时乐坏了,咧着小嘴儿猛笑,这点心还没吃到嘴里,哈喇子倒是流了一撮。

“大嫂养的这般好,只怕早已舍不得还我了。”王夫人看着那拉淑娴毫不嫌弃的亲自给迎姐儿拭去嘴角的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颦了眉,旋即才恢复了常态,接着道,“看你俩这般投缘,索性予了大嫂可好?”

“你舍得?”那拉淑娴随口应道,又给迎姐儿正了正领口,这才回过神来认真的瞧着王夫人,“你若真舍得,我自是要的。”

“我有甚么不舍得的?”王夫人半点儿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只撇了撇嘴,自嘲的道。

王夫人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况且话说回来,又有几个嫡母是真心疼爱庶出子女的?就王夫人这样的,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从不克扣庶女的份例,先前还特许赵姨娘自己养着,之后送到贾母跟前养育也是一种恩典了,毕竟庶女原就身份尴尬,只有养育者的身份地位够高,将来才好给庶女说亲事。

[正文 115|第115章]

那拉淑娴认真的打量了王夫人几眼,见她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遂笑道:“弟妹若真舍得,等过些日子我让我家老爷同政二老爷好生谈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成呢!”王夫人满口子答应。

“我也不怕弟妹笑话,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跟你讨迎姐儿时,我还真没想那么多。不过,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养了这些个日子,我倒是对她愈发的上心了。要是迎姐儿真能给我当闺女,我真要谢谢弟妹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嫂太客气了。”

于王夫人而言,迎姐儿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罢了,谁生的孩子谁来疼,她虽不至于跟个庶女过不去,却也不可能掏心掏肺的疼爱。况且,只要一想到前两年她跟那拉淑娴闹得那般僵,她就止不住的后悔。哪怕近一年来,她已经想尽法子在弥补了,可裂痕既已存在,想要彻底修补如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让王夫人为难的是,那拉淑娴压根就不爱那些个黄白之物,平素也没甚么事儿求她,以至于纵是她想要修补关系,都寻不到恰当的机会。

却说王夫人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就改了态度,说到底,她还是有私心的。

这女人争了一辈子,为的还不是夫君和孩子。贾政如今已经这般了,饶是王夫人本身没甚么学问,也明白贾政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反观珠哥儿,在家学里头一度都是最好的,每每被先生夸赞天赋极佳,让王夫人抱了很大的希望。偏生婆家和娘家都没法帮衬在学业和仕途上帮衬珠哥儿,无奈之下,王夫人只能将目光瞄准了那拉淑娴。

问题是,那拉淑娴一点儿也不容易讨好。在王夫人看来,最好的礼物莫过于精致的头面首饰、大面额的金票银票,再不然房契地契田契都是极好的。可谁让那拉淑娴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呢?王夫人倒是有心投其所好,送些名家字画之类的,可一来她完全不懂这些,二来以王家的底蕴,陪嫁虽极为丰厚却没有一样能入得了那拉淑娴的眼。

几番折腾下来,王夫人只觉得心好累,她简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黄白之物呢?

万幸的是,还有迎姐儿!

王夫人抬眼见那拉淑娴一脸慈爱的看着迎姐儿,心头的喜悦难以言喻。倘若能用一个庶女换取自家嫡长子的前程,别说王夫人了,就连贾政也绝对非常乐意。再仔细想想,这事儿对迎姐儿本身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这已经不叫两全其美了,简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极为完美。这般想着,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连带看向迎姐儿的目光里,也多添了几分慈爱。

可惜迎姐儿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些,她只专心拿手里的点心可劲儿的磨牙,感受到了嘴里的甜腻,迎姐儿抬头向那拉淑娴露出了一个泛着傻气的笑容。

见着这一幕,王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凭良心说,以她的审美,真不觉得迎姐儿好看。甚至除了勉强能赞一句肤色白皙外,王夫人都寻不到其他任何优点。按说,这贾政的容貌在男子之中也算是相当不错的,至于赵姨娘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可王夫人就纳闷了,怎么迎姐儿就能长成这么一副白胖肉团子的模样?别说身段了,就连面上的五官都因着肉太多了,以至于完全看不真切。

……亏得不是她亲生的。

那拉淑娴可不知晓王夫人这会儿正腹诽连连,不过她倒是能够理解王夫人对迎姐儿的不待见。

这种事儿前世的她真心没少遇见,哪怕她本身不是一个爱吃味儿的人,可面对着身上流着她夫君和其他女人鲜血的孩子,她真心爱不起来。纵然有时候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来,实则不过是在做戏而已。

事实上,倘若迎姐儿是贾赦的庶女,她一准不会放真心在迎姐儿身上。可侄女的话,就没甚么妨碍了,她相信自己会把迎姐儿当成亲生骨肉一般疼宠的。

迎姐儿这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那拉淑娴从回忆中醒转过来,笑着看向王夫人:“说了一通的闲话,我倒是忘了问弟妹,来寻我是不是有事儿?”她不信王夫人会专程为了迎姐儿跑这么一趟。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略喝了一口茶后,面带迟疑的道:“大嫂不提我都给忘了,我确是有事儿来寻您,为的是老太太交代我的事儿。”

那拉淑娴没有吭声,只抬眼看着王夫人,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也许是真的为难,王夫人迟疑了许久之后,才叹息着道:“我先前倒是听闻大嫂也去了一趟荣庆堂,只怕是同一件事儿罢?倒不是我好打听,而是这事儿真心太难办了。老太太让我正月里去拜访保龄侯府。”

“老太太倒是真同我提了一句,不过让我给婉拒了。”那拉淑娴笑了笑,见王夫人一脸愕然的神情,像是被取悦了一般,低笑着道,“原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儿,弟妹若不想去,便学我推了就是。”

话是这么说的,那拉淑娴却绝口不提就是她在荣庆堂里拿王夫人顶缸的。不过说实话,即便被王夫人知晓了真相,对方也拿她没办法。毕竟,长嫂的身份摆在那儿,她拿王夫人顶缸不算甚么,王夫人若是照做了,却是不敬了。

“唉,我倒是想推了,可老太太……”王夫人终究没把心里话真的说出口,只不住的唉声叹气,似是去保龄侯府一事相当得麻烦。

见状,那拉淑娴却是诧异了。她之所以不愿意照贾母所说的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来年太子复立一事。要知晓,保龄侯府是摆在明面上的太子|党,如今太子被废,老侯爷也过世了,他们才消停了下来。可等来年太子被复立,指不定又要抖起来了。偏生那拉淑娴很清楚,待过上两年,太子又会再度被废黜,那时候……

“弟妹缘何不愿往侯府去?”那拉淑娴低头思量了一下,没能琢磨透,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王夫人苦笑连连:“还不是因着侯爷夫人?不对,如今该唤一句话老侯爷夫人了,以咱们的辈分,唤作舅母也可。”

“老夫人曾为难过弟妹?”

“倒是不曾。”王夫人顿了顿,像是在思量甚么,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晓该怎么说了。对了,我记得保龄侯府是在大嫂您嫁过来的前两年离京的,这么说来,大嫂您其实从未跟老夫人打过交道罢?”

“确是不曾。”

“唉,侯府这位老夫人哟,我却是见过好几回的。那时候我还没跟我家老爷定亲,甚至那时候她还没嫁到侯府里,她定亲早,成亲却晚得很,又因着咱们几家的长辈素日里都有些交情,我倒是在宴请时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怎么说呢?老夫人的性子有些异于常人,不大像是世家贵女。”

王夫人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可惜那拉淑娴完全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不大像世家贵女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侯府老夫人只是个小家碧玉?可若是如此的话,也用不着这般为难罢?那拉淑娴想起自家娘家三嫂,虽说出身高贵,又是家里头几代中独一个姑娘,可奈何模样身段都不出挑,性子还有些怯弱,瞧着全然不似贵女,反而像是那等小门小户出身的一般。可纵是如此,张家三太太也并不难相处,唯一要注意的是,跟她说话不能太绕了,不然她完全听不明白。

“是说话不大周全吗?”那拉淑娴试探的道。

“不周全……对,确是如此。也不单单这般,她为人处世都同咱们不大一样,就连日常的穿着打扮也格外的不一般。不过,老侯爷已经过世了,倒是不用担心她的衣着了。可她说话……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仿佛是想到了甚么恐怖的事情,王夫人一脸心有余悸的道。

那拉淑娴隐隐觉得,方才自己的猜测可能跟真实情况有不少的出入,可转念一想,前世她见过的人还少吗?旁的不说,她可是连那只鸟都见识过的人,侯府老夫人再怎么夸张,还能比得上那只鸟?

然而,那拉淑娴完全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王夫人虽不如她见多识广,却是实打实的王氏女,连她深觉恐惧的人,当真不是一般般的不好惹。

“罢了,左右还有两天安生日子可以过,等正月里再说罢。”其实,王夫人很想让那拉淑娴同她一起往保龄侯府去,可迟疑了许久,最终她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原因很简单,她是想修复俩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打算再结一次仇。她有预感,要是真的强拉那拉淑娴往保龄侯府去了,回头她俩一定能成为不共戴天的死仇。

唉,这天杀的侯府老夫人。

……

……

送走了王夫人后,那拉淑娴还真就去打听了一下保龄侯府这位老夫人。可惜,因着保龄侯府早在十余年前就离了京,虽说逢年过节的仍有来往,可主子们之间的交集却不多。偏那拉淑娴这头年岁长的仆从并不多,即便有几个,也是只听闻有这么个人,并不曾真正打过交道的。无奈之下,那拉淑娴只得压着心里头的狐疑,等晚间贾赦回来后,才细细问询了起来。

这一问不打紧,可险些没让贾赦炸了毛。

侯府这位老夫人是四王八公之中,齐国公陈翼的后人,且还是长房嫡长女,容貌身段学识样样出众。更为难得的是,当初她定亲时,老侯爷人还在边疆,何时归来未知,甚至能不能平安归来也未知。当然,事实上老侯爷肯定是平安归来了,却是在定亲多年之后。其实这一点看侯府三位爷就知晓了,大爷今年也不过才九岁,而老夫人却已经三十五岁了,据悉她是成亲当年便怀上的,也就是说,老夫人是在二十五岁那年才嫁给了老侯爷。

花样年华却被迫延迟亲事,若是她本人有甚么缺陷倒也认了,偏她是国公之后,原就不愁嫁。好在苦熬了多年后,终是安然出嫁,且老侯爷为人极好,深觉对妻子有亏欠,对她极为敬重。

说到这里,事情倒是没有任何异常,可那拉淑娴瞧着贾赦一脸便秘的模样,就知晓这里头的真相没那么简单。

果然,贾赦又换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有个事儿外头人都不知晓,我还是从祖母处听来的。”

贾赦的祖母便是已过世多年的老国公夫人徐氏,若是从她口中听来的,那事情还真是有点儿年头了,说不定比她的年岁都长也是极有可能的。那拉淑娴只是随意的一想,万万没想到,贾赦说的这事儿确是极有年头,还牵扯到了好几位过世多年的长辈。

“……这事儿没证据,可老一辈的人都知晓,我估计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数的。保龄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并不是所谓的长房嫡长女,而是齐国府老太爷年轻时在外头生的外室女。”

那拉淑娴抬头往向横梁,啊,荣禧堂的不愧是荣国府的正堂,连横梁都雕琢了不少花纹。半响,她才幽幽的道:“老爷您逗我?”

即便她先前想了一千一万个可能,却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事实。这要是继室之女记成了原配之女,甚至于媵妾或者良妾之女她都能接受,可外室女是甚么鬼?这种事情居然还能发生在齐国府里头?这一刻,那拉淑娴无比敬佩齐国府的老太爷,这种事情都能让他办成了,绝不会是庸碌之人。

“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贾赦头疼的按着眉心,其实他原本不想说这个事儿,毕竟年代久远,况且保龄侯府也没有半点儿得罪过他,可因着前些日子太子被废又很快被释放一事,他隐隐觉得接下来大概还有的折腾,保龄侯府作为板上钉钉的太子|党,自家又同他们是关系极近的亲眷,贾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照实说了。

反正他也没扯谎。

在贾赦的解释下,那拉淑娴总算是弄明白了大致的情况。其实说是外室女,大多还是靠的推测,并无任何实质上的证据。而具体的原因在于,齐国府的老太太当年确是有孕,也确是生下了嫡长女,问题是当时不止一位大夫在她生之前断言腹中的孩子已没了胎心。偏生,她平安的诞下了孩子,母女皆安。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偏她的女儿逐渐长开之后,模样全然不似她,甚至眉眼间的风情极像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彩蝶班的台柱子。

而那时候,曾经的台柱子早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有人说是嫁了人,可知情人却道是被当时还年轻的齐国府老太爷豢养了。

“如今保龄侯府回了京城,老侯爷又没了,想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们绝不会离了京城。我估计,往后你见着侯府老夫人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贾赦意有所指的道。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倒是不着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先过好这个年,以及年后配合十二督促贾赦做学问。

一提起做学问,贾赦立刻捂着心口叫疼:“我困了乏了倦了,我先去歇着了。”

那拉淑娴目光幽怨的看向贾赦,暗自腹诽道,困了乏了倦了,你捂着心口作甚?转念一想,明个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即便再用功也不在于这一时。当下,便更衣熄灯歇下不提。

<<<

因着次日便是大年三十,大清早的,荣国府便忙碌了起来。按说,其实也没甚么需要忙活的,可大过年的无非就是图个喜气,那拉淑娴清晨醒来后,就看着荣禧堂里的丫鬟婆子来来回回的瞎折腾,她也懒得说道,索性搂着琏哥儿和迎姐儿在暖阁里待着,叮嘱丫鬟到时辰后唤她。

至于十二……

“爹您在忙啥?有甚么事儿是不能交给下人去做的?放心罢,有我娘在呢,爹您就只管跟我在书房里用功好了。”十二霸占了荣禧堂东侧的书房,尽管名义上这个书房是属于贾赦所有,可事实上自打初九那日十二从张家归来后,就一直被他占着地儿。贾赦不稀罕书房,琏哥儿则下意识的会让着十二,可惜甭管是哪个理由,十二都不稀罕。

十二:琏哥儿也就算了,年岁小,等过几年再折磨也来得及。可蠢爹?来年要参加乡试的蠢爹呢?

贾赦欲哭无泪,试图伸手将十二揽在怀里,却被十二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手:“琮儿,爹的心肝宝贝儿,今个儿是大年三十呢,回头爹给你发压岁钱。”

“我不要压岁钱,爹把《论语》通背一遍。”十二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道。

可这话落在贾赦耳中,无异于惊天霹雳,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十二,半响才道:“你叫我背论语?天,琮儿你到底知不知晓甚么是论语?”

我不知晓你知晓?十二鄙夷的瞥了贾赦一眼,一字一顿的道:“《论语》乃是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编录而成,主要记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是儒家学派重要的经典著作。”

“可、可你知晓论语有多厚吗?有多少字吗?”贾赦一脸崩溃的看着十二,隐约觉得他这个年大概是过不好了。

“我没事儿数它有几个字作甚?不过全文也才区区20篇,很容易背下来的。”顿了顿,十二冷不丁的道,“难不成爹您压根就没学过?”

“呵呵呵呵……”贾赦尴尬的笑着。

都不用解释了,十二已经完全看明白了,当下他开始皱眉思索。原本想着蠢爹就算人蠢了点儿,最基础的内容肯定是学过的,哪怕一时忘了,重新拾起来倒也容易。可如今看来,只怕是他想得太甜了,若是蠢爹连《论语》都不曾通读,那更不用说其他几本经典著作了。虽说他有考题在手,可也不能太离谱了,要不然回头一考量,不是立马露馅了吗?

也许是十二的面色太凝重了,贾赦思量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学过,可到底我已经这般年岁了,先前学的东西早就还给先生了。”

十二抬眼看了看贾赦,语气严肃道:“乡试又名秋闱,取其在八月开考。今个儿已经大年三十了,本朝以往的惯例都是在八月初九第一场。爹,您还剩下七个月的时间。”

贾赦:……怎么就感觉我还能活七个月似的。

“秋闱共分三场,初场取《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十二掰着他那带着涡旋的手指头,面色凝重的道,“而这仅仅是初场。”

“……”

“二场取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要求三百字以上。三场取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顺便提一句,二场、三场的重要性远甚初场。”

“……”

“而咱们只剩下七个月时间了,最后一个月撇开不提算作复习。之前六个月时间,平分一下,每一场的内容可以学两个月。两个月也就是六十天,再将其以二十天为基准,头一个二十天要通读各典籍,第二个二十天赏析前人的经典策略,最后一个二十天则开始自行书写。”

“……”

“爹,没时间让您慢悠悠的背诵《论语》了。要不这样好了,给您三天时间,把四书五经全部背出,从大年初三开始,咱们开始研读里头的重点。对了,我已经同家学的先生提过了,周先生愿意帮您开小灶。”

“……”贾赦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崩溃的道,“我往后再也不嘲笑贾政蠢了,他没考上是正常的,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政二叔叔考的是会试,也就是春闱。而爹您要将要考的是乡试,要是能顺利的过了乡试,您才有资格参加次年的会试。”十二面无表情的给了致命一击。

[正文 116|第116章]

贾赦深以为,今年的大年三十,是他活了小半辈子以来过得最为惨烈的一次了,且目测往后也不会比这一次更惨了。试想想,今个儿可是大年三十诶,哪怕是街头的乞丐也能吃顿饱餐,更别说像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了。贾赦还知晓,为了期盼新年新气象,前几日贾母就特地命人开了私库,准备给每人都额外多发一份荷包。这里头的每人,不单指府里的主子们,更包括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外院、庄子铺子上的管事伙计庄头庄户等等。

人人都在欢欣雀跃的迎接新年,他却在书房里捧着大部头书苦读。

看着摆在书案上的厚厚一沓书籍,贾赦欲哭无泪,尽管在他的坚持下,十二已经尽可能的减少了背诵量,可要在三天之内将《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书通背,真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刻,贾赦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爹,哪怕当初他亲爹对贾政都没那么狠。当然,前提是贾政虽没甚么读书的天赋,可对于基础背诵还是没问题的。

——人家只是蠢,并不是偷懒耍滑。

其实真要算起来,贾赦、贾政两兄弟的念书天赋相差无几,只不过相对于打小就好逸恶劳的贾赦而言,贾政却要用功得多。有道是笨鸟先飞,虽说再怎么提前飞都比不上那些个真正的天才,可贾政的学问确实要比贾赦强得太多了。只可惜,跟孬的比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十二在略考察了贾赦的基础学识后,鄙夷的眼神不要钱似的往贾赦身上丢。如果说以贾政之能是万万不可能中举的话,那么其实贾赦也一样。然而谁让贾赦的命比他弟弟好呢?十二心道,摊上我这个儿子,算是你上辈子积了德!

积了德的贾赦从此开始了惨绝人寰的读书生涯。

如果说正常情况下,先生教导学问会根据学生本人的天赋进行调整进度的话,那么十二完全不考虑这一点。尽管十二很清楚拔苗助长是极为不利,甚至有严重的后遗症,可那又如何?左右十二也没指望贾赦真的成为当世大儒,不过是混过乡试,再混过会试罢了,管他在考完以后会不会产生厌学的态度。

可惜的是,三天时间还是没能让贾赦背完全部书籍,事实上他花了五天。

消息传到梨香院,贾政震惊了。虽说因着腿伤的缘故,贾政不方面四处走动,不过在大年三十那一日,他还是被人用软轿抬到了荣庆堂里,跟诸人过了一个热闹的大年。只不过,在那一日,他只瞧着贾赦抽风似的捧着本书喃喃自语,他原还以为那货竟当着贾母的面看市井流传的话本子,结果凑过去一看……

论语甚么的,简直瞎了他的眼!!

本以为贾赦只是一时抽风,没想到那货竟然抽风都抽出瘾来了,年后一直待在梨香院休养的贾政不止一次的听说了有关于贾赦的大小事儿,直到正月初五那日,被告知贾赦已经背出了四大本经典著作。

“珠儿,我养伤期间,你大伯可曾去过家学里跟你们一道儿做学问?”无奈之下,贾政询问了珠哥儿。

珠哥儿小时候曾被贾政狠狠的吓到过一回,虽说近两年里贾政收敛了不少,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并没有因此彻底消失不见了。因而,听得贾政这话后,珠哥儿只远远的立在窗户底下,颤颤巍巍的道:“并不曾。”

“那有人还在家学里念书?”贾政倒是没有因此起疑,主要是他原就要求身边的人都懂礼数,珠哥儿只要对他毕恭毕敬的,他就不会故意找茬。

“我和琏哥儿,还有东府的珍大哥哥。”

这三只属于家学里的常驻人口,尽管家学设定的初衷是教导贾政,可谁让贾政一会儿被支使去了扬州,一会儿又要去保龄侯府吊唁,之后更是惨烈的将腿连着摔断两回。偏生,家学里的先生们也不是那么有责任心的,上头没发问,他们才懒得理会呢。

贾政皱着眉头满脸的迟疑,他实在是闹不懂贾赦到底打算作甚,更是全然不相信贾赦对外宣称要下场考试一事。

——他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蹊跷不蹊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贾赦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当然,秉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在初六那一日,贾赦特地赶往宁国府将珍哥儿一并拖来作伴。

从此以后,贾赦和珍哥儿二人就开始水深火热相爱相杀的生活,因为十二借了周先生的口宣布了一件事儿,每隔十日进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将要受到严苛的惩处,由周先生作为评判,十二亲情提供惩处方法,获胜的人负责具体实施。

在最初的两个月里,获胜的一直都是珍哥儿,一来他年岁还轻记忆也好,二来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都在家学里苦读,即便天赋有限,也比贾赦强得多。不过,到了第三个月,贾赦奋勇向前,愣是咬牙赶上了珍哥儿,而他的动力也很简单,就是想狠狠的收拾一顿这压了他两个月的混账臭小子。

在这种氛围里,八月悄然而至。

乡试,又唤作秋闱,取其在秋日桂花飘香时开考之意。这一年如同以往一般,皆是在八月初九开考,诸位考生则要提前一日经常准备。因此,在八月初八这一日,贾赦和珍哥儿俩人皆被送到了考场门口,含泪跟诸人挥别。

十二和琏哥儿也来了,还有便是已经腿伤痊愈的贾政,以及宁国府的敬大老爷。

在目送考生入内后,贾敬很快就上了马车离开,贾政则拎着十二和琏哥儿去了离考场不远的君子楼。自然,以贾政的性子和为人是决计不可能领着小哥俩去那等子乱七八糟的地界,事实上君子楼只是一个颇受书生喜爱的地方,每逢科考前,最是客似云来。

只不过,今个儿备考的书生们都已提前进了考场,君子楼早已不复昨个儿的繁华。于是,贾政领着小哥俩过来时,受到了茶小二热切的欢迎。

对了,君子楼不是吃饭的地儿,只供应各种档次的茶水以及精致的点心。

“二楼雅间,来一壶上等的碧螺春,再上十碟各色点心。”贾政压根就没给茶小二说话的机会,便领着小哥俩上了二楼。琏哥儿是个天真无邪的真小孩,一听说有点心吃,早已乐呵呵的窜了上去。十二则瞥了贾政一眼,旋即垂下头掩去了眼底里的晦暗不明。

待到了二楼雅间,贾政倒没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是耐心的等着茶小二把茶水点心呈上来。等一切齐备了,贾政才试探的道:“琏儿,你知不知晓你爹到底打算作甚么?”

这个问题,他已经憋了八个月了!!

那可是整整八个月的时间呢!整日里吃不香睡不好,满脑子都是贾赦是不是打算干一票大的!

最开始,贾政只以为贾赦只是纯粹的抽风,毕竟那货在之前的三十年里也没少犯蠢。可让贾政没有想到的是,那货竟然真的坚持了下来,说下场考试还真就豁出命去考试了!虽说仅仅只是个乡试,可事实上乡试比会试更为惨烈。原因很简单,乡试是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而会试虽也是三场却每场只考一日。

想到这里,贾政忽的产生了一个疑问,贾赦那混蛋知晓乡试要考九日吗?

“我爹打算作甚么?他说他要考状元!”琏哥儿啃了两口点心,就听得贾政的问话,微微一愣后,还是乖巧的回答了。

“考、考状元?”贾政懵了。

一旁的十二鄙夷的瞥了贾政一眼,其实在方才他就已经猜到了,贾政这分明就是因着心头不安特地来打探消息的,估计是想着小孩子比较好骗,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他和琏哥儿身上。当然,琏哥儿确实挺好骗的,问题只在于琏哥儿压根就不清楚内里的真相。

懵了半响,贾政猛地拿起茶盅连着灌了好几杯茶,君子楼的茶水在整个京城都是较为出名的,上等的碧螺春自然味道绝佳,可惜这会儿贾政完全品不出味道来,哪怕给他喝的是涮锅水,估计他也喝得津津有味的。

“琮儿,你知晓你爹打算作甚吗?”被琏哥儿给的答案吓了一大跳,贾政转而向十二求证。

十二耷拉着脑袋,一副瞌睡虫上脑的迷糊模样,仿佛没睡够似的,在听得贾政这话好一会儿后,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道:“作甚?我想吃驴肉火烧。”

贾政被噎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十二只是个不到三岁的小毛孩子,即便有很多人夸赞这孩子天资聪慧,可在贾政看来,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且打眼看去,十二完全没有琏哥儿这般出挑的容貌,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