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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老子打儿子是常事,可那通常都是针对小孩子。像王子胜这般,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且儿女都大了的,再动手怕是不合适了。当然,甭管合适不合适,王老爷子既然动手了,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说句难听的,就算今个儿王子胜被打死了,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真可怜。”贾赦一脸的同情怜悯,“那麻烦老弟同你大哥说一声,今个儿会试放榜,我榜上有名,过两日还要入宫参加殿试。等回头他痊愈了,记得把赌约给坐实了。”

王子腾有些懵,对于自家不靠谱的大哥和贾赦之间的赌约,他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左右这俩货以往也没干蠢事。可会试……殿试……

“好了,那就这般罢,等我过了殿试再来瞧你大哥。”贾赦不等王子腾回过神来,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更希望能够留下来看王子胜倒霉,可显然即便留下来了,他也不可能进入王家后宅,既如此还不如趁早跑路呢,免得王子胜再度挨打以后记恨上他。

没错,就是再度挨打。

就如同贾赦和王子胜都曾经是京城里闻名的纨绔子弟一般,他俩还都有一个严苛至极的老爹。区别只在于,贾赦的爹早就死了,而王子胜的爹还活着。将心比心,贾赦琢磨着,这要是他爹活着,王子胜上进了,他依然混日子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被老爹打死的。同理,如今反过来了,王子胜也绝对讨不了好。

真是太可怜了哈哈哈哈!

贾赦大笑着打马离开,留下懵圈的王子腾。

等勉强缓过来之后,王子腾立刻回了后宅,寻到他老子,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道:“老爷子,荣国府的赦大老爷说他过了会试。”

——这一定是假的假的假的。

“唉,看来他说的不错,先前只是小儿心性,不愿意用功上进。如今终于知了事,也不算晚。”王老爷子抚着花白胡子长叹一声,为自己也为已逝的老友贾代善,“可惜荣公去的早,没能看到这一幕。这般想想,贾家一门还真的都是大器晚成。我记得宁公之后贾敬当年也是丧父后中了进士。”

顿了顿,王老爷子忽的抬眼看向王子腾,问道:“宁府的贾珍可也中了?”

“啊?还有一个吗?”王子腾更懵了,以往他一直认为自己颇有能耐,尤其在沙场上即便面对人数比己方多一倍的敌军,他也能镇定自若的指挥作战,可在这一刻,他却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罢了,回头就知晓了,以宁荣二府的做派,指不定明个儿就摆酒庆贺了。”到底有着多年的交情,王老爷子对于贾家那群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至次日晌午,宁荣二府的帖子就到了,不过因着殿试尚未有定论,帖子只说亲朋好友小聚一番,并不曾明言替贾赦和珍哥儿庆贺。既不曾明言,王老爷子就没亲自前往,只吩咐王子腾带着其夫人明日携礼前往。

这日,贾赦也带着妻儿一同去了张家,除却亲自送帖子外,更是真诚的感谢了张家老太爷并老爷们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严苛要求。又一日便到了宁荣二府宴请亲朋好友的日子,自是略过不表。

很快就到了殿试当日。

依着惯例,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数项礼节后,颁发策题。应试者根据策题当场赋文,策文不限长短,多半在两千字左右,有书写限制,尤其强调必须用正体,即所谓的“院体”、“馆阁体”等。像贾赦先前喜欢的草书,是万万不行的,也因着如此,贾赦曾被逼着重练书法,强调字体方正、光圆、乌黑、体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策文的书法往往比文章本身更为重要。

待策文书写完毕,则交予读卷官,当场轮流传阅,用各色符号代替等级。以“0”最多者为佳,同时将最佳的十份策文进呈于圣人,钦定一甲三名并二甲第一名。

按说在正常情况下,以贾赦之能即便能顺利通过殿试,也绝不可能引起长青帝的注意,虽说过了殿试后都会被称之为天子门生,可事实上天子压根就不记得几个人。

可贾赦却是个例外。

待宣布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的传胪后,长青帝忽的朗声道:“朕听闻荣公嫡长子一等将军贾赦也过了会试,人在何处?”

贾赦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险些没给吓趴了。可怜他被折腾了一天,从凌晨到如今,滴水未进不说,先前还绞尽脑汁的写了策文,如今又必须以挺拔的身姿立在殿上,好不容易熬到长青帝钦定御批了一甲三人及二甲第一,原以为马上就可以出宫回府了,还琢磨着晚上吃点儿啥,结果……

“臣在此。”贾赦颤颤巍巍的走出队列,跪倒行礼。他比旁人好的是,即便如今尚未获得官职,按着他承袭的爵位,他也能对长青帝自称臣。

“嗯,确有当年荣公风范。”长青帝沉吟道。

底下跪着的贾赦默默的吐槽,他跪在地上,长青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中间又隔着老长老长的距离,这得多么的火眼金睛,才能看出他有他爹当年的风范?再说了,也许单从容貌上来说,他的确同荣国公贾代善有着几分相似之处,问题在于,贾代善是个武将,还是个驰骋沙场杀敌无数的猛将,不说染了通体杀戮之气,单是从身上的气势来说,俩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贾将军却无荣公当年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长青帝又道。

这下,贾赦不吐槽了,他能说甚么?虽说他是将门出身,可就他年幼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武习惯,充其量也就跟荣国府的小厮一个档次,连护院都打不过的人,能指望他比得上他老子吗?

偏长青帝的话,贾赦也不能完全当做耳旁风,想了想,他朗声道:“回圣上,臣正是因着知晓此生无望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这才下定决心悬梁刺股寒窗苦读。”

——我没用,我窝囊,我要是有本事我考啥科举呢?直接上阵杀敌子承父业不就成了?

这个解释,虽说有些自我贬低的意味,却深得长青帝的心。

当年,太|祖带领着诸多武将浴血奋战才打下了徒家天下,可时至今日,多半武将世家都没落了,少半仍掌着兵权的武将,却让长青帝心怀忌惮。在他看来,既不希望那些个老臣泯灭于时间的长流,又不愿意将兵权世世代代交予他们。最完美的便是武将们由武转文,既能继续为国效力,又能显得他宽厚仁慈。

可事情又怎么可能皆遂人愿?即便他是天子也一样。

“贾将军这番话说得极好,虽说子承父业乃是上佳之事,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统领万军的能耐。像贾将军这样的人才,朕欢喜万分,只盼着有更多的人,在得知无法上战场之后,能换种方式继续上进。”

“贾氏一门,当年双国公,如今则是双进士。真是可喜可贺!”

“朕特赐荣国府贾赦为二甲第二名,宁国府贾珍为二甲第三名,二人皆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朕只愿你们二人能如同你们的祖辈那般,忠心为国,即便无法上战场,也一样能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长青帝之后又说了好些个话,可贾赦已经彻底懵了,此时此刻,他只满脑子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

苍天啊!!

大地啊!!

就算贾赦再蠢,他也知晓翰林院是干甚么吃的,更明白庶吉士意味着甚么。

可问题是,依着往常的惯例,只有状元会当场授翰林院编修一职,旁的人如欲授职入官,则还要再经朝考次,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这个名额通常不会超过十人,也就是俗称的“点翰林”。至于其他的人,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者赴外地任职。

按着贾赦的想法,因着他身上原就承袭了爵位,将他发到外地任职的可能性不太大。那么留他在京城里,在六部之中当个闲职倒是极有可能的。甚至贾赦还想着,如若有可能,他倒是挺想去工部的,与贾政当同僚倒是其次,贾政羡慕嫉妒恨的神情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然而,翰林院……

直到出了保和殿,离开了宫中,贾赦依然是浑浑噩噩的。倒是珍哥儿撒了欢似的凑到他跟前,双眼放光的道:“赦大叔叔,咱们都是二甲的!天啊,我以为咱俩会是三甲吊榜尾的,结果是二甲第二和第三!”

珍哥儿是真的开心,想当年他老子也不过是二甲第三十名,结果他居然被破格提拔为二甲第三!虽说还是在贾赦之后,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也不傻,明白以自己真实的才学,是万万不可能跻身二甲的。尤其是感受到周遭同考之人羡慕到眼红的神情,他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你知晓翰林院吗?”忽的,贾赦问道。

“啊?我当然知晓了,赦大叔叔你当我傻吗?”珍哥儿见自家的青布骡车已经缓缓驶来,忙拽了贾赦一把。因着宫门口是个特殊地方,虽说往日里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乘坐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可在宫门口,却只能用最低档的青布骡车,还是俩人共用一辆,“回府再说。”

贾赦晕晕乎乎的上了青布骡车,整个人都是三魂去了两魂半的模样,直到骡车驶离皇城区域,又换乘了马车赶到了宁荣街后,他仍没有缓过劲儿来。珍哥儿见贾赦的情况有些不妙,没敢直接在宁国府下马车,而是陪着贾赦一同到了荣国府。

荣国府大门口,琏哥儿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而在他身畔的十二则一直在跺着脚,完全不明白这大冷天的,干嘛非要到大门口来迎接蠢爹。

“来了来了!”琏哥儿蹦跳着道。

十二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才看到自家蠢爹从马车上下来,就冷不丁的被抱了个满怀。

“琮儿啊!你爹我被圣上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了!”贾赦死死的搂着十二,放声痛哭着道。一旁跟着下马车的珍哥儿都快要被吓死了,忙不迭的道:“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啊!赦大叔叔二甲第二,我二甲第三!大喜事儿!这是欢喜的!!”

喜极而泣这个说法其实还是挺靠谱的,毕竟就算是饱学之士,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中一甲。问题是,贾赦太悲伤了,完完全全就是悲大过于喜的模样。至于被他强搂在怀里险些背过气去的十二,在初时的惊恐后,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该!

叫你嘚瑟,叫你小人得志!

这回报应来了罢?翰林院的庶吉士!折腾不死你!!

[正文 125|第125章]

贾赦是真的快要崩溃了,虽说他对于翰林院了解并不算深刻,可也知晓那是一个时常跟典籍打交道的地方。简单的说,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上就跟典籍脱不了关系了,这跟他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走走,先进府再说!”珍哥儿真的快被吓死了,又不敢任由贾赦在大门口哭嚎,可两个哥儿年岁还小,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拖拽。无奈之下,珍哥儿只得亲自上手,硬生生的将贾赦拖进了荣国府内,直到进了二门后,才松了手,面露古怪的道,“赦大叔叔你这到底是唱的哪出?翰林院怎的了?那不是最好的去处吗?”

尽管珍哥儿比贾赦还要白目,可尽管如此,珍哥儿也依稀记得,在所有的进士之中,唯独只有一甲三人是百分百可以进入翰林院的。至于二甲、三甲中,也许有格外出色的会被破格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可这所谓的破格并无确定的名额,一般是不会超过十人,不过更多的情况下是一个人都不曾进入。珍哥儿深深的觉得,他和贾赦得以入翰林院当庶吉士,绝对是长青帝给予的最佳优待。

珍哥儿是自信的,他坚定的认为,那是自个儿的才华被长青帝看了出来。

“你懂个屁!”贾赦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怒斥道,“翰林院那是人待的地儿吗?天天苦读做学问,你还没被折腾够呢?我本以为,好不容易高中了,怎么着也能派给我个好差遣,我不求外放当知州,倒是让我进个工部当个员外郎啊!跟我二弟似的,每日里轻轻松松的,不好吗?结果,翰林院……”

不等珍哥儿回过神来,一旁的十二开始毫无人性的捅冷刀子。

“翰林院庶吉士,又称作‘庶常’,乃是帝王近臣,专负责起草诏书,为帝王讲解经史子集等,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而庶吉士通常来自于进士中有潜质者,目的是先让他们在翰林院中跟着资深翰林学习三年,期满后再经散馆之试,按成绩授职。优者继续留翰林院,此者则成为京官或去外地任职,通常至少也会得到知府之类的职位。前朝更有非翰林者不入内阁的说法,本朝虽不至于这般严苛,可一入翰林院,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真的这么棒?”珍哥儿两眼放光,他倒不是怀疑十二的话,只是单纯的反问一句。见十二点头后,更是乐得见眉不见眼,连声道,“我要先回去了,琏儿、琮儿你们拉着赦大叔叔。哈哈哈哈,我居然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珍哥儿便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贾赦一副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爹,老太太让您回来后立刻往荣庆堂去。”琏哥儿提醒道。

这会儿的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又因着冬日里太阳落山早,差不多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贾赦抬头望了一眼天,之后弯下身子先将十二抱了起来,这才伸手拉过琏哥儿,父子三人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其实,倒不是贾赦看开了,而是他已经认命了。不是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吗?长青帝让他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他还能如何?抗旨不尊显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那就认了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到了荣庆堂见着贾母后,贾赦那叫一个悲伤,几乎是带着哭腔道:“老太太。”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殿试不比乡试和会试,考不中的情况很少,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若是不曾出差错的话,最起码也会得个同进士出身的。见贾赦如此,贾母还道是他犯了甚么差错,忙不迭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圣人说了甚么?”

“圣人我说才华横溢。”贾赦有气无力的道,“罢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往后要入翰林院了。”

——太悲伤了,简直就是不给他活路啊!

“甚么?!大哥你说甚么?!”这话自不是贾母问的,虽说作为侯府千金出身的贾母也算是比较有文采的,可惜贾母的文采显然不足以支持她了解翰林院。而先前病了好几日,如今勉强撑着过来打听消息的贾政,却是真正的学子。虽说人家学问并不出色,却是完全明白翰林院意味着甚么。

亦如十二所言,翰林被誉为真正的天子门生,单这么个称号,就足以让天下读书人疯狂了。更何况,上一届科举,除却一甲三名外,长青帝并未再点其他进士为翰林,这更是衬得翰林愈发的难能可贵。一听说贾赦不单过了殿试,还被点了翰林……

贾政觉得,他的胸好闷,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对,我被圣上钦点了翰林,往后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贾赦耷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翰林啊!我这是造的甚么孽啊!本想着反正都已经到了殿试了,随便考考,左右三甲肯定是有的。结果圣上非要狠夸我一通,不单让我得了个二甲第二,还……苍天啊,我不想进翰林院啊!”

“你你你!!”贾政捂着心口,他年岁本不大,身子骨虽不如武将那般强壮,却也不算羸弱,更无任何宿疾。然而这一刻,贾政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绞痛,眼前更是连连发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好在因着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贾政是坐在椅子上的,即便他浑身发软,也不曾真的摔倒在地,更别说一旁的王夫人并两位姨娘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防止他再度出意外。只是,出意外虽然避免了,受刺激却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偏贾赦完全无法理解他弟弟此时此刻的心情,只万分悲切的道:“那可是翰林院啊!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能不知晓吗?像我这般蠢笨之人,虽说过了乡试、会试、殿试,那也是勉勉强强才过的。我这么蠢,我怎么能胜任翰林院的职位呢?二弟!!”

贾政伸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让脑子里恢复了半刻的清明,旋即抬头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大哥还有何话要说?”

“二弟,我跟你说,我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工部啊!你想想看,户部整日里跟钱财打交道,里头的小圈子一个多过一个,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哪里敢进去。礼部规矩太多,条条框框的,单是背那些礼数教条都能逼死我了。刑部太渗人了,我这么善良的人,去了那里不到一天就能被吓死了……对了对了,我也考虑过兵部的,可不打仗也就罢了,一打仗整个人跟个车轱辘似的转悠。吏部也不行,各种麻烦事儿。想来想去,还是二弟你所在的工部最好啊!我说当年老太爷怎的非要你去工部呢?老太爷就是老太爷,想的周到啊!既不用费脑子,也不用瞎卖力气,整日里闲的生蘑菇,偏说出去还格外的体面。好地方,绝对的好地方啊!”

“你……”贾政伸着胳膊,只勉强发出了一个字,就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即使没了知觉,贾政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神情。

随着王夫人和周、赵两位姨娘的厉声惨叫,以及之后贾母的晕厥,荣庆堂里瞬间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之中。

一直在旁边当自个儿是摆件玩意儿的那拉淑娴无语凝噎,不得不赞自己一句有先见之明。她早先就猜到贾赦通过殿试后,贾政还得晕一次,故而这回压根就没将迎姐儿抱过来。如今,见猜想成为了现实,那拉淑娴也丝毫不见慌乱,只向琏哥儿和十二招了招手,又让将被吓懵了的珠哥儿和元姐儿揽到了怀里。至于旁的事儿,那就同她无甚关系了。

跟会试放榜那日一样,大夫很快就被唤来了,只是诊断的结果却稍微有些出入。

甭管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比上一回的病情严重多了,尤其是贾政,大夫直言,他是突发性的心悸,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往后病情只会愈发加重。至于贾母,她晕得次数太多也太频繁了,加之她原就上了年岁,大夫只叮嘱千万要静养,万万不得再激动,毕竟这老年人最是容易因着过于激动导致中风,贾母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却已经有了前兆。

这可把贾赦给吓坏了,他压根就没意识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对,更准确的说,在贾赦看来,他方才那番话完完全全都是真心的,并不是显摆嘚瑟。

因着情况比预期的严重太多,贾赦只得派人给那拉淑娴传话,让她继续帮着照顾哥儿姐儿们,而他本人则留在荣庆堂里,免得夜里头再度发生意外后,没个主事的人。当然,王夫人也留了下来,只是她却不是留下来照顾贾政的,而是被贾赦丢去了贾母房内伺候。至于贾政身边,不是有两位姨娘吗?且这位都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原先也都是得脸体面的大丫鬟,论伺候人的本事应当不会差的。

荣庆堂的情况自是瞒不过那拉淑娴,可在知晓具体情形后,她只苦笑连连。

“老爷这么做,会彻底得罪二房的。”那拉淑娴原还想着经过这两年的缓冲,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结果,贾赦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结成死仇。贾政铁定会恨上贾赦的,就连王夫人也绝对不会感激他的。

容嬷嬷道出了荣庆堂的情况后,又问道:“今个儿夜里如何安排?荣庆堂那头忙乱不堪的,梨香院又没个主子,珠哥儿和元姐儿铁定要在荣禧堂过夜了,还请主子给个章程。”

“有甚么章程?让珠儿去琏儿的房里歇着,元姐儿去迎姐儿的房里歇着。再让琏儿同十二住一晚,至于迎姐儿,今个儿就由我带着好了。”

荣禧堂内的房舍虽多,可如今夜已深了,偏又是冬日里,一时间根本没法立刻归整好房间,好在珠哥儿和元姐儿也不过略歇一晚,凑合一下倒也无妨。容嬷嬷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不多会儿,又过来回话,说一切妥当了。

这一日,京城里喜忧参半,□□国府却注定是个不眠夜了。可怜的贾赦,在成功的折腾到了旁人后,也顺便将自个儿折了进去,却落得个无人同情的地步。

可不是无人同情吗?明明殿试成绩并不出众,偏得了长青帝青睐,钦点了二甲第二,又特许入翰林院当庶吉士。这些事儿摊在谁身上不乐死?君不见宁国府的珍哥儿已经乐疯了吗?只贾赦矫情,哭着喊着说不要,偏他素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谁会相信他是真的悲伤,而不是显摆过度?

连那拉淑娴都不信。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娴见着了彻夜未眠的贾赦后,语重心长的道:“老爷,您差不多就成了,政二老爷原就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您既得了便宜,就别在卖乖了,若真的将他气出个好歹来,回头又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呢?”

贾赦:…………宝宝心里苦,可说了也没人信啊!

然而,这天底下打底还是有聪明人的,旁的不说,十二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整个荣国府里,除却贾政之外,最清楚翰林院情形之人,自然明白贾赦心头的苦楚。然而,明白又如何?在十二看来,贾赦这纯属活该!

殿试后两日,皇榜再度放出。

一甲三名皆是往日里就在京城颇有名望的博学之人,二甲第一则是出自于书香世家。然而,二甲第二是荣国府的贾赦,第三是宁国府的贾珍,这就比较让人难堪了。

虽说先前贾赦和珍哥儿已经过了乡试和会试,可那毕竟不能说明甚么,多半人都觉得他们是走了狗屎运了,更有小半人暗搓搓的琢磨着这俩是不是提前知晓了考题,请人捉刀代笔做完题通背后,入考场默写出来的。若真如小半人所思所想,那到了殿试,贾赦和珍哥儿是铁定要出丑的,指不定还会当场触怒龙颜,祸及家人都未必不可。

然而,事实却让所有人侧目。贾赦和珍哥儿非但通过了殿试,还名列前茅,更得长青帝赞誉,特恩赐他俩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苍天不公啊!!

殿试皇榜出来之日,所有知情者或者干脆就是道听途说之人,都在感概世事无常。毕竟,只要是在京城里待的久一些的人,都知晓荣国府这两位是个怎样的东西。这珍哥儿倒还罢,他爹贾敬还在,就算素日里胡来了一点儿,却好赖还有人压制着他,不至于太过于离谱。可贾赦呢?吃喝piao赌样样精通不说,还因着荣国公贾代善早亡,整个儿就跟个脱缰的野狗似的,刹也刹不住。

这样的人,怎么就忽的浪子回头了?关键是,旁人即便真的浪子回头了,也不过是从纨绔子弟变成了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他俩呢?要么不干,一干就干一票大的?

而比起那些个纯粹只是拿这些事儿当茶余饭后笑谈的老百姓们,是非圈子中心的人们才叫真正的痛苦。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家大老爷王子胜。

虽说王家一门武将,都不擅长学问方面,可谁让宁荣二府也都是武将世家呢?贾赦也好,珍哥儿也罢,先前有多胡来,如今就显得有多么的难能可贵。更不巧的是,王子胜跟贾赦是多年的好友,当然不像他们的父辈那般,是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生死之交。事实上,王子胜和贾赦充其量就是狗肉朋友,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玩的人。

徒然间,贾赦上进了,那王子胜呢?

“人家吃喝piao赌的时候,你跟着一道儿去了,那他上进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道儿去?贾赦纵是再胡闹,他也知晓甚么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甚么都学人家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怎么在这事儿上头那么有主见?说不做学问就不做学问,打死也不用功上进,是罢?那成啊,今个儿老子就成全你,索性把你打死算了!!”

可怜的王子胜,在乡试放榜时,被收拾了一顿,那一次还算可以,只是骂并无打。等会试放榜了,那就好玩了,不单挨了打,还直接去了半条命。等殿试结果一出来……

王子胜只能说,要是没有他弟弟拼死阻拦,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可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该死的贾赦,你给我等着!!

虽说京城里没有人比王子胜更惨了,可跟他差不多处境的却有不少人。倘若贾赦一直都是用功上进的,那也没甚么,亦如贾政那般,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会说三道四了。问题就在于贾赦先前太不靠谱了,一下子用功上进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难免会给人一种错觉,只要肯用功,你也能成为下一届科举的进士!

于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向宁荣二府庆贺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就相识多年的亲朋好友,但更多的则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人。没交情不怕,等送上贺礼,一起吃饭喝酒吹牛,以贾赦的性子,只要不犯贱……咳咳,不暴露本性,结交朋友的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然而,随着宁荣二府愈来愈热闹,贾政的病却一日重过一日。唯一庆幸的是,正如贾赦先前所说,工部闲得很,即便贾政病了好些日子,那边也没人催促他,甚至连俸禄都是照常发的。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一这日,贾赦和珍哥儿一道儿去了翰林院,正式成为了庶吉士。而与他们一同的,还有一甲的那三位,因着这三位才学出众,皆被赐予翰林院编修职位。而旁的进士,包括二甲第一的那位,都被安排到了别处,且多半都是去了外地任职。

贾赦苦啊,要是说来翰林院前他只是心里苦,那么等真正入了翰林院之后,则是身心俱疲,真正的生无可恋了。

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还得了长青帝的叮嘱以及故交好友的嘱托,头一日就特地将贾赦唤去谆谆教诲了一番。

“贾赦,圣上对你的期望很高,特地叮嘱我好生培养你,以便往后你走内阁大学士之途。你没听错,圣上原话就是,让您先在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三年,再往御史台历练三年,之后再去内阁当侍读学士、鸿胪寺卿、内阁学士,直至成为殿阁大学士。”

翰林院掌院学士姓潘名鼎,其嫡长女便是张家已故的大太太。虽说爱女早亡,可潘学士并不会因此记恨于张家,事实上因着女婿的沉寂,他还特地上门规劝了两句。如今,除却长青帝对他的叮嘱外,他也得了老友张家老太爷的嘱托,一定要好生历练贾赦。

“你放心罢,你虽是我的下属,却也算是我的晚辈。你老泰山一早就对我说了,这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单就是看在你老泰山的份上,我也一定会好生磨砺你的。另外,圣上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过于骄傲自满。去罢!”

贾赦浑浑噩噩的来,失魂落魄的走,完全不明白自己还会不会有明日。

一时间,贾赦想起当年贾母对贾政的殷切期盼,仿佛是三五年一晋升,直到封侯拜相。当然,他还想着,若是有人也能对他如此期盼该有多好。直至今日,他只想给自己俩大嘴巴。贾政是被贾母规划了人生,然而贾母只能规划而无法强迫贾政去实行。而他却是被长青帝规划了人生,且反抗无效。

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曾经有多嘚瑟,如今就有多么悲伤。贾赦觉得,自己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惨不忍睹的悲剧。可惜,真的没有人会同情他,尤其是饱受贾赦摧残的贾政,只想恶狠狠的道一句:

贱人就是矫情!!

[正文 126|第126章]

有一种悲伤叫做,我是真的很悲伤,你却觉得我在装逼。

初入翰林院,贾赦体会了一把前面小半辈子所不曾体会过的悲伤和绝望。然而,不同于贾政面对贾母时可以讨价还价,当贾赦碰到对他抱有殷切期待的长青帝时,他只能选择捏着鼻子认了。

也许贾母永远也拿贾政这个幺儿没法子,可惜的是,长青帝却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收拾贾赦,甚至只需一句话,就足以送贾赦立刻上天。

而所谓的人生规划,多半是闲得蛋疼的人毫无人性的强制另一人完成自己预想中的目标。即便贵为天子的长青帝,有时候也会闲得发慌,而不幸被他看上的贾赦,则要面对这看似简单,实则难于上青天的人生规划。

第一步,翰林院庶吉士,为的是将贾赦身上原有的棱角和反骨尽数磨去。

第二步,御史台大夫,在棱角和反角都被磨去之后,贾赦需要重新长出新的棱角,懂得如何为人所用,又该为何人所用。

第三步,内阁侍读学士,攒资历的最快捷也是最稳妥的途径。

第四步,鸿胪寺卿,能够帮助贾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贯通礼数教条。

第五步,内阁学士,则是为了奠定贾赦在朝堂之中的地位。

也只有经历了前头这惨绝人寰的荆棘之路,贾赦才能迎来最终的光辉大道,成为长青帝为他安排好的殿阁大学士。

“我真的不会死吗?”贾赦木着脸问道。

这些道理,光靠贾赦一个人是无法领会的,也不方便由十二告知。因此,趁着休沐日,贾赦带上那拉淑娴并十二来到了久违的张家,听张家老太爷的训诫。当然,训诫的内容并不单单只有长青帝对于贾赦的期待,还有额外的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项。

自是同长青帝有关的。

“也许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寻常老百姓们眼中,圣上绝对是一个宽厚仁慈的君主。可是,贾赦你说,这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帝王、君主吗?也许真的有罢,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那人绝不会是当今圣上。”

张家老太爷看着自家女婿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跟十二一样冷不丁的抽冷刀子。

“贾赦哟,你年岁不大,许是不了解以往的事儿。圣上年轻时候,行事作风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擒权臣、平三藩、退倭寇、逐沙俄……这些事儿,你扪心自问,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帝王能够完成的?别以为如今圣上看重你,你就可以任性妄为,你若将圣上当做一个被拔了牙的老虎,那么迟早有一日会死在虎口之下!”

贾赦原本就已经惨白如纸的面色,听得这话后,直接变得紫青了:“我能辞官吗?”

“你说呢?”张家老太爷冷冷的道,“你要是被圣上恁死了,我一定会让淑娴改嫁的。哼,你大可以试试看!”

“老泰山您继续说。”贾赦默默的咽下了两行清泪,立刻端正了态度,束手而立,老老实实的听张家老太爷对他的训诫。这对官场厌倦是一回事儿,可再怎么着,贾赦也不至于想要放弃他这条小命。这一刻,贾赦再也不去想加官进爵封侯拜相这种事儿了,他只盼着自己早日退隐朝堂。

“你只需牢记,赫赫战功是绝不可能由一个宽厚仁慈的人来完成的。圣上曾三度御驾亲征,你父亲和祖父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应当能理解罢?运筹帷幄,决胜为千里之外……那就是个屁话!真的将军,绝对是双手染满鲜血,当然也绝不会介意再多染一个人的鲜血。”

大概也是知晓一时间说太多,只会把贾赦吓疯,张家老太爷在迟疑了许久后,索性给了贾赦一句忠告:“你只记得,千万别跟圣上对着干,更别想糊弄他。”

“好。”贾赦一面答应着,一面给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话说,他原本的日子明明过得逍遥又自在,当初到底为啥想不开非要走科举这条路呢?就算他花费一辈子的能耐,真的如同长青帝所希望的那般,成为了殿阁大学士,那也不过是正一品。他甚么都不做,就已经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所以他到底图啥?

贾赦彻底茫然了。

一旁立着的十二抬眼瞥了贾赦一眼,琢磨着蠢爹恐怕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走不出来了,当下便懒得理会他,只径自思量着张家老太爷先前的那番话。

十二也有自己的考量,虽说因着前世的经历,他自认为也算是比较了解康熙帝、雍正爷的,然而有一点却是不可避免的。甭管资料有多详尽,纸面上的东西跟真实的人铁定是存在差异的,更何况这一世只能同上一世相似,并非全然相同,加上十二又希望能追求新帝,就注定了他必须提前对皇室宗族有更多的了解。

张家老太爷跟随了长青帝几十年,又曾任太子太傅,之后更是在上书房任教。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失为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尤其对于长青帝的评价,十二更是深以为是。其实别说他上一世的康熙帝了,就连他那渣爹乾隆也不是个蠢货。能当上皇帝,且一当就是几十年的,极少会有真正的蠢货。倒是如今这个蠢爹,智商堪忧啊!

再度瞥了一眼活在梦里一般的贾赦,十二无奈的叹息。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贾赦和十二在张家前院书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娴除却在最开始给张家老太爷行礼问安外,很快就去了后宅寻女眷说话了。直到下半晌,贾赦一家三口才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