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崖只顾飞奔,见了林慕寒,登时一喜,叫道:“书宁受了重伤,我好不容易把她救了下来,现下她托你照看,我还要返回圣剑门杀敌!”他虽然满身是血,说话间倒是中气充沛,并未重伤。杨铁崖说着把公孙书宁轻轻放下来,由林慕寒接过抱在怀里。

杨铁崖也浑身是血,睚眦欲裂,叫道:“铁衣教的贼子昨天夜里突袭圣剑门…”不等他把话说完,那跛脚婆婆却忍耐不住,一把揪了杨铁崖前襟,喝道:“你师父他怎么样了?”言语凌厉,个中多是爱意和关切。

杨铁崖见这平日扫地老妪举止颇为反常,不由吃了一惊,却来不及多问,继续道:“圣剑门正遭铁衣教围攻,看样子是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形势十分危急!”

短短几个字,听得林慕寒浑身冷战,想不到自己这边查灵石回风没查出眉目,那边灾祸已经到了。只见那跛脚婆婆骂了一声,又质问道:“圣剑门遭灭门之祸?那公孙叹呢?”

杨铁崖又道:“铁衣教来了不下千人围攻圣剑门,都是教中好手,师父他老人家还在孤军奋战,料来难挽大厦之将倾!”

林慕寒突闻变故,呆若木鸡,万没想到三两个时辰,便足以令名声显赫的圣剑门土崩瓦解。那老婆婆在一边骂了几句,从林慕寒手中抢过“情思”宝剑。一声轻啸,那婆婆已是亮刃在手,只听她叫道:“铁衣教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我去会会他们!”话犹在耳,她人已不见。

杨铁崖神情惨淡,声音嘶哑地对林慕寒道:“铁衣教胡乱放了一阵火箭。圣剑门现在一片火海,看来敌人是想把圣剑门烧成白地呢。门内弟子怎肯引首就戮?纷纷出门迎敌,火海血海之中,一顿惨烈厮杀,眼下圣剑门弟兄已是伤亡殆尽。我将书宁救出来,原想藏匿在稳妥之处,再回去杀敌。现下就将她交付林兄弟照顾,我这便折回圣剑门去!”

林慕寒见他对公孙书宁颇为情重,奋不顾身将她救出了出来,心下很是感动,低头望了一眼怀中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义妹,悲愤已极,忍不住骂了一句“该死的灵石回风!”正色道:“大师兄放心去吧,我一定照顾好书宁妹妹。”

杨铁崖在林慕寒手上轻轻一拍,深深地看了昏迷中的公孙书宁一眼,长叹一声,提了宝剑,转身大步离去…

林慕寒呼唤几声“妹妹”,惟见公孙书宁面颊惨白,不见醒转,一时彷徨无计,心下盘算着把她藏匿于安全隐蔽所在,终觉不妥,还是先替她找到医生延治,然后再去与师父等人联手拒敌。主意拿定,抱了奄奄一息的公孙书宁,大步奔仙都城而去。

奔了一段路,遥见仙都小城火光冲天,看方位正是圣剑门起火,可以想见圣剑门上下拚死拒敌,抵御铁衣教围攻的惨烈场面。林慕寒站在那儿,似乎看见灵石回风带着部属撤出圣剑门,逍遥逸去。想起昨日还是同门师兄弟,转瞬便成冤魂野鬼,阴阳两隔,偌大个圣剑门,便要在这熊熊大火中烧为灰烬,化为乌有,不由心如刀绞,两行清泪堕了下来。

林慕寒抱着伤重的公孙书宁呆呆前行,眼前练溪水中散落着嶙峋怪石,流水弯弯,云岚叠叠和层层小岛相映生趣。云雾弥漫、水气蒸笼之间,两条身影上下翻飞,剧斗正酣。林慕寒定睛细看,那白衣青年正是大师兄杨铁崖,另一个黄袍道士,却是昨日拜会师父公孙叹的有天道长。昨日师父将这有天道长敬若上宾,两人饮酒论剑,好不潇洒快活,眼下他怎的跟杨铁崖性命相搏?

此处素有“小蓬莱”之称,白云回望合,青霭如看无,景色本最妩媚迷人。杨铁崖与有天道长正自激斗,如天外勇士,如画中飞仙,二人武功俱是一流,矫若惊龙,超凡洒脱,一招一式,美伦美焕。

林慕寒盯看良久,不由如醉如痴,竟分不清二人的拼命还是校武,又见剑起罡风,水花轻溅,飘扬泻洒,水雾粉雪,随风悠转,最终化为缕缕青烟。

眼前二人上下翻腾,忽听那黄袍老道暴喝一声“着”!他手中“血蛇剑”蜿蜒灵动,直如一条血蛇咬中杨铁崖右胸!杨铁崖一声惨叫,滚倒在地,孰料那老道凶恶无比,踏上一步,又是一剑刺落。杨铁崖奋力还击,一剑刺中有天道长小腹,自己胸膛也被他一剑刺穿…

林慕寒大骇,将公孙书宁轻放到草坪上,飞奔几步,抄起杨铁崖的长剑,猱身扑上。

有天道长捂着肚子,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半面道袍早已染得血红,原来他被刺的这一下也着实不轻。眼看有天道长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林慕寒打起百倍精神,一招一式毫不含糊,“至尊剑法”使得滴水不漏。

有天道长适才剧斗受创,此时堪堪招架得住,见林慕寒攻守紧密,又势如猛虎,心知又遇到了强敌,他身经百战,处乱不惊,与林慕寒又是一番狠斗。

林慕寒心中突然澄明,昨日这老道与师父促膝说剑,对师父这套“至尊剑法”之精要定然熟稔,眼下便是师父“剑圣”公孙叹亲自来,也未必轻易取胜,现下自己以这套剑法对敌,倒是不明智了。想到师父对人缺乏戒备之心,轻易就将剑法讲授与人听,虽出于挚诚,到头来免不了被人所用,落得冥顽不智之名。

林慕寒心中恼恶,骂道:“你这奸贼,骗学了师父的至尊剑法!”

有天道长嘿嘿一笑,用沙哑的嗓子应道:“世人都道公孙叹剑术虽然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为人却迂腐顽固,不识好歹,贫道昨日有兴会过,才知世人之言,绝非虚妄。”

第十四章

林慕寒大喝一声,道:“今日要你和你偷学的剑法,一并埋入黄土!”

有天道长微微一笑道:“贫道受人之托,蒙天赐福,如今大功告成,何须与你这等浑人纠缠下去,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急风暴雨般连攻数剑。

林慕寒心下明白,有天道长这般强攻之后,便是全身而退,攻得越急,退得越快。

眼前红光一跳,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在林岫间射出耀眼的金辉。林慕寒心道,待我使出“旸谷三剑”,看留得下留不下你!剑随心到,第一式“红日初旸”施展开来,长剑跳跃间,逼得有天不敢再急攻猛刺,第二式“天下闹红”紧跟着使出,万条金光齐射向有天道长周身。

“旸谷三剑”乃紫芝坞女主摒思绝虑,创出的天下无双剑法,世人未识,有天道长哪曾想到眼前这毛头小子有此神技?眼看灿烂红日之下,林慕寒娉婷舞剑,好不潇洒,那剑式与红日初升相和,真是天衣无缝,端的美妙绝伦。那剑招不仅好看,而且杀气腾腾,有天道长四周全无退路,惊骇之中,已是周身中剑。

有天道长心知今日之事,已然无幸,不如破釜沉舟,险中求胜,横剑当胸,正是天下第一守势——海天一线,血蛇剑旋即闪过林慕寒正面,剧颤着袭向林慕寒后背脊椎一线的大椎、风门、心俞、命门等大穴。这道长出剑时那剑尖常使人有歪歪斜斜,似是而非的错觉,但临到近时又丝毫无讹,专刺人身要害大穴,最易令人上当。 尤其极端的是“逸尘剑法”最后一式“濯冠涤缨”,竟然是与敌偕亡的狠招!有天道长被逼无奈使出这最后一击,乃是毕其功于一役,性命相搏。

林慕寒见那血蛇剑狂舞着刺向后身,招数诡异,心知不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哪里容得细想?“旸谷三剑”第三式“无心三窍”已然使出,手中长剑先在后身一扫一卷,势如风暴,攻守一气哈成,无论身后多少劲敌也会被这奇特谲诡的剑法拒于千里了。那长剑飘摇着直如惊涛骇浪,一波波涌向身前,又绵长汹涌地向外推去。剑气纵横之间,有天道长的血蛇剑早扭曲成怪形,斜刺向一边,有天正自骇然,突见林慕寒剑尖暴起,眼前一团赤芒快速流神,旋即化做一道金线,刺向青蒙长空…

有天道长当胸已被那团赤芒扫中,整个身子随着长剑腾空而起,那金光一闪即逝,有天已被林慕寒一刺一挑,甩到空中。

林慕寒使完惊世骇俗的一剑,犹自剑指青天,鲜血顺剑尖汩汩流下,那有天道长的尸首已被挑到十丈开外,跌落溪中。清清碧波,一片嫣红…

林慕寒挑死有天道长,俯身察看杨铁崖伤势。杨铁崖中了穿胸破肚的一剑,鲜血横流,气息奄奄,眼看活不成了,他心中悲痛,泪水直流,连连唤道:“大师兄!大师兄!”

杨铁崖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断断续续道:“林兄弟,你…不要怪我…”

林慕寒不由自主狠狠点了点头,道:“我已把那个老道杀死了,他是铁衣教的帮凶呢,还是灵石回风那个狗贼?”

杨铁崖一脸苦笑,道:“杀得好,那老道只是朝廷买通的一个杀手,他到圣剑门是为了杀死我的。”勉强说完这几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想是肺叶被穿透,命在俄顷。

林慕寒将他抱起,哭道:“那杀手为什么要杀你?”

杨铁崖苦笑道:“因为,我就是灵石回风组织的首领。”林慕寒一惊,险些把杨铁崖身子抛在地上。

杨铁崖强打精神,说道:“朝廷视民间抗金义军为匪类,组建了灵石回风这个组织煽动破坏。我就在这个组织的第一首领,代号‘灵石’,那燕驭轲是我的副手,代号‘回风’。”

林慕寒心念一动,想起昨夜燕驭轲听了埙声,莫名惨死,死前大呼“灵石,你好狠毒”,难道是竟然被杨铁崖害死的?

杨铁崖见他满脸疑云,微微一笑道:“燕驭轲是我杀的。”

林慕寒见他笑得颇为自得,神色惨然,喝道:“灵石回风一起在江湖上做恶无数,你怎会无端杀死同党?怕是二狗争食,互相仇杀吧,真是大快人心!”

杨铁崖神色转而凝重,道:“林兄弟怎么骂我,我都不怪你。从前灵石和回风两个人是带头做了不少坏事。可我身为朝廷命官,所作所为实出于无奈,此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瓦解了紫芝坞、黄山派等几个门派之后,我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当我和回风来到圣剑门,公孙剑圣待我很好,还把书宁许配给我,我和书宁又是真心相爱,所以我就想彻底远离原来的生活。”

林慕寒心中感慨,喃喃道:“书宁妹妹确实是好姑娘。”扭头望望不远处躺着公孙书宁,幽幽叹了口气,续道:“她还没有醒转来。”

杨铁崖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公孙书宁,伤处被牵动,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林慕寒见他呼吸急促,伤势颇重,心下一软,道:“大师兄,我去找医生来吧!”

“不…不必了…我活不成了,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杨铁崖断断续续道,“我背叛了灵石回风这个组织,燕驭轲却没有。在圣剑门里,我们走向两条不同的路了…我私里金盆洗手,不再为朝廷卖命,只图能和书宁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前几日,朝廷密旨派我们去颠覆鄱阳帮杨逊之、郭元振我也是置之不理…可那燕驭轲却是执迷不悟,还道我色迷心窍,颓废沦落,不思为朝廷效力,我和他越来越僵。”

第十五章

 林慕寒长叹一声,道:“原来后期灵石和回风明合暗不合,那你为什么杀他?”

“嘿,我迟早要杀他。有他在,我怎能过安生日子?向铁衣教下战书,挑拨两派决斗,都是他一手干的。”杨铁崖恨恨道。

林慕寒插口道:“我与燕驭轲无冤无仇,我又没做错什么,他为什么拿我做棋子,为什么害我?”

“嘿嘿”,杨铁崖干笑几声,道,“你心地虽善,却最不安分,又好冲动,他用你做棋子,才能把这盘旗走活嘛!若把你换成别人,这事也许就闹不起来了。他为了他自己的大事,只得不顾及你的死活了。”

林慕寒喃喃道:“燕驭轲如此了解一个人,真是阴险。”

杨铁崖又道:“我屡次劝他住手,不要再害江湖义士,他却不听,我内心也很是为难。”

林慕寒咬牙切齿道:“今日圣剑门几乎灭门,铁衣教损失想来也不小,那败类的阴谋再一次得逞了!”

杨铁崖道:“他很有本事,心智极高,不然朝廷也不会让他加入灵石回风这个组织。我不能看他继续作恶,也不想被他一次次要挟,这才下决心除掉他…那日我在他酒里下了奇异毒药,使得他只要听到我的埙声,就会毒发身亡!”

林慕寒浑身大震,这种奇异毒药当真闻所未闻,埙声杀人,更是不留痕迹,想起昨夜燕驭轲痛苦万状,暴毙埙曲之下,心下又是骇然了一回。

杨铁崖嘴角一歪,笑道:“林兄弟没想到吧。”林慕寒默默点了点头。杨铁崖又道:“大路也是我杀的,他不是灵石回风的人,只是你和我在圣剑门的好朋友。既然被他窥得一些隐秘身世,我不得不飞锥杀他灭口。”

林慕寒惨然道:“你多杀了个大路,也是于事无补。”

杨铁崖淡然道:“当初我还想杀你灭口,只要能安生呆在圣剑门,我什么都不顾了,现在想想,颇觉后悔,实对不起大路和你。”林慕寒默默道:“你太执著了,心窍被迷。”

杨铁崖不置可否,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甩掉你和紫芝坞女主的追赶,返回圣剑门,不料这时候铁衣教的好手已经大举围剿了!铁衣教遣来的这批人都是好手,要一雪上次病公子所受的耻辱。他们一边放火一边暗箭伤人,很多圣剑门的兄弟惨遭屠戮。圣剑门里好多兄弟其实都是灵石回风的属下,足有一百六十多人,在这次战火中,死的死,逃的逃。”

林慕寒心中又是一惊,没想到八百圣剑门弟子里,五分之一竟然都是灵石回风安插的奸细,只是灵石背叛,回风横死,这些旧时部属都成了无头之鸟,难以全身退却,想来大多死于战火之中。抬眼遥望圣剑门,此时火光已经很小,还不知师父公孙叹、紫芝坞女主还有小路路难行有没有躲过这场劫难。

杨铁崖猜中他的心事,道:“师父和那婆婆武功盖世,不会有事,这二人为人处事,却大大的不敢恭维了。尤其是师父,徒有剑圣虚名,全无半分察人之能,更听不进一句逆耳之言,致有今日之祸!”

林慕寒知他所言不错,公孙叹虽然剑法无双,胸中哪有半点韬略?若不是他一昏再昏,圣剑门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却听杨铁崖冷笑几声,继续道:“我杀进圣剑门,只为救出书宁,其时她一人苦战铁衣教病公子郭旌阳,身受重创,我仗剑急攻,退下强敌,把书宁救出来,背负到这里。”

林慕寒“嗯”了一声,道:“你把书宁妹子托付给我,转身而去,怎的和那有天道长厮杀在一处?”

杨铁崖接道:“我还未返回圣剑门,半路被这老道截杀。原来朝廷探知我想脱离灵石回风组织,雇了杀手来取我性命。想不到堂堂澄虚山剑池派有天道长也做朝廷爪牙,想不到,当真想不到。”

林慕寒自言自语道:“原来这老道是混入圣剑门的杀手,寻大师兄晦气的,不怪大师兄大意,此等事情,万难防范。”杨铁崖面朝青天,长叹一声,道:“那老道武功果然了得,我不是他对手,多亏林师弟为我报仇雪恨,愚兄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林慕寒叫道:“莫要胡说,你和书宁妹妹,都要好好活下去的。”杨铁崖捉了他的手腕,笑道:“你不怪我了么?很好,多谢你!”说完身子一动,手撑地似乎要站起来。

林慕寒会意,扶他起来,搀着他踱到公孙书宁跟前。杨铁崖这一走动,胸腔起伏剧烈,胸口透出的气里,夹着血星,每呼吸一下,便似在喷血。林慕寒心被揪痛,不忍细看。

伤口虽重,杨铁崖依然咬牙挺着,慢慢踱向公孙姑娘。草地上的公孙书宁静静躺着,熟睡一般,全不知适才发生的一切变故。

杨铁崖吃力地弓下身子,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公孙书宁跟前。杨铁崖一阵急喘,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低头在自己心爱的人耳边轻轻呼唤着“书宁…书宁…”

他连唤了几声,公孙书宁竟然奇迹般得悠悠醒转,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杨铁崖那熟悉的脸庞,惊喜交加,脱口道:“铁崖…”

“书宁,是我。”杨铁崖见爱人醒来,陡然间精神百倍,喜道,“你终于没事了,好得很。”

林慕寒见杨铁崖突然面露红光,心中一凛,暗道,难道这便是世人说的回光返照么?斜乜了他一眼,不禁悚然惊惧,眼前大师兄的容貌,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模样。

公孙书宁一把将杨铁崖搂在怀里,说道:“刚才是你把我从剑林火海里救出来的?”

杨铁崖再也打不起精神,大咳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公孙书宁衣衫上…

第十六章

 公孙书宁大惊,叫道:“铁崖,你伤得重么?铁崖…”无论她如何招唤,杨铁崖没有再应一声,头往旁边一垂,重重地倒在爱人怀里…

一颗鸡蛋般大小的吹埙从杨铁崖怀中滚出来出来,在草地上不住打转,红艳艳的埙上,似乎盘着几条金龙…

林慕寒泪流满面,良久才低声道:“妹妹,铁崖就是灵石回风组织的首领,从前的江湖悬案多是他一手而为。但他认识了妹子你,就弃恶从善了…”

公孙书宁大声喝斥道:“我不管什么灵石回风!他是我的铁崖!”

林慕寒擦干眼泪,又絮絮叨叨跟她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公孙书宁毫不理睬,抱紧杨铁崖,柔声道:“你认得我吗?”杨铁崖哪里能答?

公孙书宁道:“啊,你看不见我。”转过身子,让艳阳照在自己脸上,眯着眼睛又问:“铁崖,这下你看得清了么?”

林慕寒呆呆地瞪眼看着,心道义妹神智不清,心下一酸,低声劝道:“他已经死了…”

“铁崖,那边就是鼎湖峰,你还抱我凌空飞渡吧…”公孙书宁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林慕寒听她自语,想起当日间这对玉人绳索飞渡之景,转眼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不禁又洒下泪来。

公孙书宁坐在地下,将杨铁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脸上,神情很是欢喜,低声道:“活在这世界上苦得很,你受够了苦,我也受够啦。咱们走啦,好不好?”

林慕寒见了这般情景,不禁暗暗叹息,只见公孙书宁的头渐渐垂下,搁在杨铁崖肩上,两人都不动了。林慕寒一惊,叫道:“妹妹,妹妹!”

公孙书宁恍若不闻。林慕寒俯身轻轻扳她肩头,公孙书宁随势后仰,跌在地下。

林慕寒失声惊呼,她胸口插了一柄小剑,早已气绝。原来公孙书宁情根深种,一意徇情,短剑透骨抵心,一痛而逝!

林慕寒伏在她的身上,放声恸哭。许久,一声长啸激越响起,声震九宵,四山呜咽。

“燕赵人杰,银鞍白马,秋日射雕平原。啸歌堪苦,弹剑意阑珊,休管世人睥睨,三吁叹,对雨潺潺。孤独酒,喜逢知己,谈笑死生间。

出关!风烈烈,英雄叱咤,易水生寒。暮云冷关河,满座白衫。此去何时见也?扣舷笑,他日相欢!伤情处,君王游戏,壮士去无还。”

——调寄《满庭芳》

这是后人咏叹刺客荆轲的一曲古风,上阕赞荆公英雄盖世人所不识,后喜逢燕丹,屈士起于丘园;下阕却是易水河畔白衣送客之场景,慷慨激烈,最妙却是结末一句,英雄叱咤,不过是君王之游戏耳,道出人世无限感慨。荆轲刺秦王失败后,燕国太子丹不事强秦,投辽东衍水而死。辽东的燕国子民为纪念太子丹,遂称衍水为“太子河”,直至今日。这燕东之地,自古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话说这南宋年间,江湖上出了一位大英雄,人称“剑魔”独孤。

关于“剑魔”独孤的传说很多,然而真正知道他的身世武功的却是没有。江湖上的人都道他有一身来历不明的高超剑术,一人一剑纵横天下,未遇敌手,此人行为举止大悖常人,且出手毒辣,多令江湖豪客望风远遁。这一日,江南四公子每人接到一封书信,信上说,燕东大侠独孤相邀江南四公子于五月初五端阳日在京都临安孤山比剑。

这吴越之地自古多才俊,江南四公子早年投拜明师学艺,都以剑术闻名,均是吴越之地罕逢对手的人物。这四人便是林慕寒、郭旌阳、萧洞玄、杜梦乾。其中林慕寒尤为出众。

铁衣教血洗圣剑门虽说是惊天大事,但其事终究不是林慕寒一人左右。那场战役中,铁衣教主陆文龙重伤身亡,紫芝坞女主为救护公孙叹也死在大火之中,林慕寒虽亲历杨铁崖、公孙书宁惨死,历经沧桑变故,忽忽数年过后,才发觉自己虽然一心惩奸,到头来实是不关大局的外人。圣剑门已经灭门,公孙叹又时常追着林慕寒请教“旸谷三剑”,林慕寒毅然离开仙都,重新行走天下,不久投靠了铁衣教。郭旌阳见林慕寒不计前嫌,一心报国,由愧疚而敬佩,遂与他结拜为生死知己。因林慕寒其剑术高超、为人处事不可挑剔,不几年,便在江湖上博得个“无双公子”的美誉。

然这江南人物,自越王勾践以下,终究缺少大英雄的浩然之气。

五月初五日,天色晴好,孤山之上,一宇方亭之内林慕寒等四人环亭而坐。亭外里许之内,围了上千看客。江南一带的三教九流,无不来看这百年难见的奇事。四公子接到战书的这一个月来,江湖沸腾起来,人们纷纷谈论猜测这场争斗到底谁是胜者,论单打独斗,恐怕难有人是剑魔的对手,如果四人联手,或有胜算。一个月里,临安城内赌坊生意兴旺异常,好赌之人纷纷投下赌注,大多是希望四公子打败对手,扬吴越威风。四公子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藉此扬名江湖。

月圆了又亏,这五月初五日,终于是到了。

孤山之上,围观的人群首先躁动起来,四公子抬眼望去,见人群陡然向两边闪出一条道路来。路中间走来一条黑大汉,步履沉重,直奔凉亭而来。此人年纪三十多岁,一脸虬髯,身长体阔,英武不凡,背后背一柄宽大的黑剑。黑汉子快步走进凉亭,施施然一拱手,道:“想必四位就是了。”

四公子早已起身站起,林慕寒恭恭敬敬道:“邀战我四人的独孤大侠,便是足下?”

第十七章

 来人呵呵一阵怪笑,闪身来到一块宽阔之处,叫道:“你们一起上吧?”

围观的人立刻轰闹起来,比剑尚未开始,气氛已经令在场的人兴奋雀跃。

“我先领教阁下的高招!”说话的是四人中武功人品均是最强的“无双公子”林慕寒。只见衣袂飘然而动,身形已然飘然来到独孤的身前,举手之间潇洒已极。“在下林慕寒,”一边说一边抱腕,“请出剑!”

独孤正眼观瞧,眼前这少年神情轩疏,气度不凡,手中横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独孤也不客气,冷哼一声,抽出背后黑剑,向林慕寒当胸削来!

林慕寒微微一怔,一转手腕,“旸谷三剑”第一式“红日初旸”去拨来剑,只听“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之际,手中宝剑赫然断为两截!

林慕寒立在当地,大惊失色,此剑剑名“情思”,乃旷世宝物,初是紫芝坞女主遗物,为了这次邀斗,特意辗转从师父公孙叹那里借来,万没想到,只此一下…想到这里,林慕寒不由得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千万个念头纷至沓来——剑已断,还比什么?难道这个独孤内力超群震断宝剑?自己连对手武功路数尚未看清楚,便这样败了?“无双公子”的半世英名就这样付之流水?!此剑是师父毕生的爱物,万刃不损,明明跟师父说比剑结束既完璧奉还,可如今…

面前的独孤仰天哈哈大笑,林慕寒却充耳不闻。

这时,萧洞玄、杜梦乾二人走近林慕寒,道:“林兄且请回避,我二人讨教这位先生的高招。”林慕寒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依旧脸色木然。

这萧洞玄、杜梦乾二人本是一师之徒,乃雁荡山至一真人座下最得意的两大弟子。二人十年前就已拜师求道,至今道教修为已有小成,武功修习已臻化境。眼见敌强,这师兄二人拿定主意联手相拒。萧洞玄、杜梦乾二人拔剑出鞘,凝立不发,目光死死盯着“剑魔”独孤手中的那炳黑剑。

那剑长约四尺,一拳多宽,更为惊奇的是厚度足足两指开外,不见剑锋,一瞥之下,分明是一块黑沉沉的黑铁!这把厚重的钝剑如何削断林慕寒手中那把削金断玉的“情思”剑呢?二人端详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独孤见二人发呆,朗声叫道:“出剑吧!”

二人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一使眼色,分从左右猱身急上。只见独孤脚步一阵踉跄,急急往后退了数步,将手中怪剑横扫,将二人拒在战圈之外。

萧洞玄、杜梦乾二人剑法轻灵飘逸,大得道家逍遥无为之妙旨,此时二人联手拒敌,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套“天籁”剑法使得天衣无缝。

独孤拿重剑去磕二人手中宝剑,却始终差之毫厘,原来那二人早就学得精了,不能因为兵器不如人而讨了败仗,只顾围着剑魔游斗,耗其心神,出奇不意,以图战而胜之。

剑魔独孤有力无处施展,一时攻敌不下,大为着恼,喝道:“这算什么比剑!”额头已然大汗淋漓,显然处在下风。

萧洞玄、杜梦乾二人见有机可乘,齐喊一声“着”!两人双剑分刺独孤左右臂。独孤暗叫不好,身往后退,双手执剑,往来剑剑身拍下!

只听“镗琅”一声响过,两柄吹毛利刃的宝剑被齐齐压断,直至护柄。萧洞玄、杜梦乾只觉一股大力直透手腕,手中剑柄竟也拿捏不住,掉在当地。二人脸色涨得通红,万没想到,那黑剑的剑身也是无坚不摧!

剑魔立在当地一阵狞笑,叫道:“谁还和我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