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的是什么呀?”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看小胖吃得香甜,忍不住问了出来。

“生日蛋糕呀,没见过吧,这是奶油的,可好吃了。”小胖得意洋洋,那一块蛋糕被他三口两口吞进了肚子,末了还不忘舔舔手指,“我妈妈给我买了好大一个呢。”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一下。

“那么大呀,能给我一块吃吗?”柳穿鱼看着小胖鼻尖上那一点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那可不行,我妈妈说了,生日蛋糕,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今天我过生日,蛋糕都是我的,你想吃,等你过生日吧。”小胖斩钉截铁的摇头,捍卫自己的食物。

两个孩子的对话,最后还是惊动了小胖的妈妈,这里是工厂家属区,邻居彼此都熟悉,小胖妈妈于是切了一块生日蛋糕,递到了柳穿鱼面前,结果她还没有摸到那看起来无比美味的蛋糕,已经被小胖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吓了一跳。

“我的蛋糕,那是我的蛋糕。”小胖使劲跺脚哭嚎,一边拖住妈妈的手,一边不忘来推柳穿鱼,“你让你妈妈去买呀,凭什么抢我的蛋糕。”

“小胖乖,小鱼妹妹没有妈妈,这块蛋糕给她吃好不好?”小胖妈妈有些尴尬,低头安慰自家儿子,“妈妈明年给你买更大的蛋糕,乖,不哭了!”

“不要,不要——”小胖哭得更起劲了,以至于把屋里忙着做饭的柳知同也哭出来了,听了前因后果,他没有接过尴尬的小胖妈妈手里的蛋糕,而是笑笑,就把柳穿鱼拖回了屋子,关起门来狠狠打了几巴掌,叱责她眼皮子浅,嘴馋。

那几巴掌打在柳穿鱼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到了晚上,她甚至不敢平躺着睡觉,只能侧身躺在床上,咬着被角,默默流泪。

上了小学,她总算弄清楚了,生日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每过一个生日,就意味着长大了一岁,班里的同学都是每年过生日,生日当天,他们的爸爸妈妈不仅会给他们买生日蛋糕,还会给他们煮面条、煮鸡蛋,吃麻花。只是她却仍旧从未过过生日,生日对她,只是学校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表格上的一组数字。而她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还是继母生下小弟弟之后,在小弟弟周岁生日的那天。

那是鲜奶做的蛋糕,还有巧克力和水果,上面插着一只细细的蜡烛,比起很多年前小胖吃的那种已经香甜不知道多少倍了,但是柳穿鱼一口咬下去,却没吃出任何甜蜜的感觉,只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堵住了,恶心得厉害。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吐了出来,随手把蛋糕一扔,看也不看柳知同黑下来的脸,转身走开。

她讨厌生日,自己的,别人的,都讨厌。

纷乱的思绪被同样纷乱的敲门声打断,四下里早就黑漆漆的一片,柳穿鱼心情烦躁的摸出丢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她从住在这里,一直是早出晚归,左右邻居一概不认识,也没有特别交好的同学或是同事,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来找她,想想也不欠房租水电费,她猜测多半是黑天走错楼层的邻居,也懒得搭理,干脆趴着不动,等那人自己发现错误了走开。

结果敲门声却一直没断,到了后来,外面的人显然也失去了耐性,开始重重的踹起了大门,声响惊动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好几户人家都开门看发生了什么。

柳穿鱼的烦躁也终于变成了怒火,她跳起来“啪”的打开了声控灯,凑近猫眼往外看时,人却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傅正荣会站在门口,身上穿的还是早晨的那套衣服,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不知道是解开的还是被他扯开的,头发也有些纷乱。

“开门!”傅正荣有些不适应头顶忽然出现的光亮,微微眯起眼,视线却盯在猫眼上,仿佛柳穿鱼就站在他眼前一般,声音低沉,透着不耐烦。

门内的柳穿鱼苦笑,这里是她私人的空间,她和傅正荣的关系特殊,所以哪怕再亲近,她也始终有很多保留,这保留,就包括这里。只是,她能不开吗?她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自然也不能和傅正荣过不去。

“这么晚了,怎么跑来这边,你给我打电话——”开门让傅正荣进来,柳穿鱼的情绪已经收敛,她的小屋不大,一眼就可以看个清楚,只是随着傅正荣视线的移动,她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尴尬,好像没穿衣服,却被游街示众一般。

“我不和骗子说话!”傅正荣借着门口的灯光看清了柳穿鱼的小窝,就自顾自的走到她的床前,仰头躺下,那床很硬,他微微蹙眉挪了挪后背,然后合上眼睛。

看到自己的床被人大模大样的占领,柳穿鱼深吸了口气才忍住那种不适。关好房门的同时,打开了日光灯,瞬间,小屋里亮如白昼。看着傅正荣飞快的抬手捂住眼睛,她迟疑了会才走过去,不得不问一句,“你不是去庆祝生日了,这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你还知道今天我过生日?”傅正荣哼了一声,“明知故问的骗子!”

骗子吗?原来这是说她呢?可是她骗他什么了?柳穿鱼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傅正荣躺了一会,没听见声音,到底睁开眼睛,瞪住柳穿鱼,好一会才泄气了一般的说,“我还没吃晚饭!给我煮面条!”

面条?柳穿鱼怔了片刻,忽然想起,前阵子,傅正荣参加他一个发小的生日聚会,回来的时候喝了很多酒,许是太兴奋了,半夜也不肯睡觉,只搂着她说儿时的趣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说到酒席上那必须一口吃完的长寿面上。“回头我过生日,你也给我煮一根这样的面条!”当时,他好像这么说过,不过她太困了,含糊的应下了,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记住。

傅正荣居然会记得酒醉后和她随便说的一句戏言?柳穿鱼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也将那一刻的心悸深深压住。

只是饭店里的长寿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那么长的一根,她和好面之后,倒是发愁了一会,才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用刀一点点画圈切成两指宽的面片,再小心的下锅,煮了起来。

“没有一点诚意,”面条煮好,傅正荣来到桌前,用筷子挑了挑,给出了宽窄不均,样子难堪的评价,不过倒是吃了个干净。

再然后,他有些粗鲁的将她丢到床上,三两下将彼此的衣服剥了精光,雪亮的灯光让柳穿鱼紧张得忍不住用手遮挡前胸,傅正荣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的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拉起,牢牢的固定在她的头顶,视线在她的身上流连片刻,没有抚摸,没有亲吻,就这么毫不迟疑的撞了进来。

第七章夜雨

七月底,哪怕是夜里,空气中的热度也并未退去多少,柳穿鱼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只觉得身下的床单好像都被浸透了,粘腻的沾在身上,她难受的想要翻身,躲开这块潮湿的所在,只是身子不过微微一动,立刻就感受到了束缚。

傅正荣的胳膊沉重的搭在她的腰间,柳穿鱼猝然醒来时,他却睡得正沉,大约是不适应这种没有空调调节温度的环境,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柳穿鱼不敢吵醒他,几个小时之前疯狂的一幕,还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她只是不动声色的将手掌贴上他的胸膛,她的手脚一贯是夏天干热、冬天冰凉,果然,片刻之后,傅正荣已经不舒服的放开她翻了身,闪开了胸前这扰人的“热源”。

夏天的夜其实是短暂的,三点钟一过,天空中的墨色就已经渐渐被什么冲淡,转换为浓稠的墨蓝色。柳穿鱼在卫生间里简单的给自己冲了个温水澡,身体疲累之极,可是无处不在的疼痛,倒好像把睡意驱散了,她索性裹着长长的睡裙,团坐在宽宽的窗台上,呆呆的仰头看天。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在夜里这样抬头望天。少了太阳刺目的光芒,夜晚的天空其实很美,月亮皎洁,星星闪烁。而那时候她所住的小城的空气清新,也没有彻夜善良的霓虹和射灯,所以银河,牛郎、织女星,还有漂亮的北斗星,这些都是这个季节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那时候,她总是一边仰望着这些星星,一边幻想。很小的时候,是幻想有一天妈妈能回到她的身边,后来她渐渐明白,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于是她尽可能的不再仰头看天。再后来,她遇到了田文宇,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她也曾这样望着天,想着能快点长大,离开父亲的家,然后可以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十七八岁的田文宇,个子高高,五官清隽,加上人和气爱笑,成绩出众,一入学,已经是学校这一届的风云人物。不过他有多受女生欢迎,还是和他成了同桌之后,柳穿鱼才发现的。

那时候,他的书桌里总会有粉红色的信封出现,他从来不拆不看,倒是柳穿鱼有一次自习课上无聊,硬抢来几封逐一拆开来看,都是不同班级的女生写来的,含蓄点的说要和他成为好朋友,直白点的就说喜欢他。她看了哈哈大笑,而他抢不过她,脸板得死死的,一连几天不和她说一句话。

在感情上,柳穿鱼是迟钝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看过那些情书之后,她虽然哈哈大笑,但心里却特别不舒服,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总想把那些信连同信封一起撕得粉碎,更不明白,为什么田文宇不理她的时候,她会在座位上如坐针毡,觉得多在学校呆一会都难受但又舍不得逃课离开。

不过好在,田文宇没有气很久,三两天之后,还会主动和她说话,当然,第一句是警告她,不许去嘲笑那些写信的女生。

嘲笑女生这种事,可从来不是柳穿鱼会做的,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女生,打架也专找男孩子,所以对此她是嗤之以鼻。也因为心情不爽,放学的时候,听说校门口有几个临校的小混混出现时,她立刻把书包一丢,带着几个人冲了出去。

那几个小混混都是附近一家技校的,身高体壮,因为缺点钱上网,才把视线瞄准了这所普通高中。柳穿鱼带人冲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几个女生堵在了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

瞧见柳穿鱼出现,几个小混混都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嘴里不干不净的,结果脏话还没骂完,带头的一个已经被柳穿鱼飞起一脚踹在肩头,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墙上。

在那一战中,柳穿鱼在高中所在的西城区出了名,此后三年,再没有人敢到她这所高中来滋事。

第二天上学,书桌里多出了红药水和云南白药,还有一包雪白的棉签和一瓶护手霜。数学老师在讲台前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身边的田文宇目不斜视,柳穿鱼却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手,指骨分明,但是手背的皮肤上,特别是关节处,却除了茧子,就是打沙袋留下的细细密密的小裂口。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田文宇的手,据说他很会弹钢琴,这时看上去,他的手指真的很漂亮,皮肤是健康的浅小麦色,十指修长,干干净净光滑细嫩,第一次,在他面前,她自惭形秽。

“为什么和那些小混混打架?”课间,瞧见柳穿鱼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田文宇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昨天他是追着柳穿鱼冲过去的,可是他真是没有她的爆发力强,等他找到她时,她已经踹翻了两个人,以压倒的优势结束了“战斗”。四月的春风里,她的马尾辫被风吹得飞飞扬扬,让他一瞬间觉得仿佛时空穿越到了那鲜衣怒马的武侠时代,她是个侠客,背影高傲又落寞。

“不为什么,想打就打呗。”柳穿鱼闷闷的说。

“以暴制暴,我不是说就不对,但是其实可以告诉老师,让老师去处理呀。”田文宇想了一个晚上,这时还是斟酌的说,“你是女孩子,万一被他们打伤了…”

“那几个饭桶,怎么可能打伤我。”没等他说完,柳穿鱼已经反驳了,“告诉老师?等老师到了,那几个小混混早抢了钱跑了,老师去了,也只能安慰安慰那几个女生,下次学校里还是会有人被抢,有啥用?”

田文宇苦笑,和他想的差不多,柳穿鱼果然对什么事情都求助老师不以为然,他想了想,问她,“我看见你踢他们了,很帅,你从小真的学过?”

“那当然了,到现在,我每天也要练习的。”听见田文宇说她很帅,柳穿鱼有了些精神,坐直了身子。“这和你们弹钢琴一样,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

“可是你怎么喜欢这个,女孩子不都喜欢什么跳舞、画画吗?”田文宇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柳穿鱼看外表,也是个纤瘦、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迷上男孩子喜欢的玩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的吧。”柳穿鱼的脸色冰冷了下去,意兴阑珊的重新趴到桌子上,她并没有说真话,她也不是天生喜欢这个,不过是小时候被欺负怕了。她没有妈妈照顾和保护,爸爸对她也并不上心,她一直是家属区里其他同龄的或是大一些的孩子的欺负对象,她也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迫明白,人只有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不强大,就只能被欺负。

“女孩子还是柔弱点好,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整个上午,他们没有再说话,倒是中午午休的时候,田文宇小声说了一句。

柔弱点真的好吗?柳穿鱼摇头苦笑,距离田文宇试探着小心的和她说这句话,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她却还是不知道,女人是不是柔弱点,就真能过得幸福些。

“大清早的,坐在窗台上干什么?”傅正荣醒来时,天色还有些暗沉,窗外雨声飒飒,他一翻身就看见柳穿鱼团成一个小团,坐在窗口,倚着纱窗,眼睛闭着,似睡非睡的,看起来孤单又脆弱,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叹息了一声翻身坐起,柳穿鱼的小屋只有一双女士拖鞋,他干脆赤着脚走过去,微微俯身,将她抱入怀中。触手就是冰冷的肌肤,和半湿的睡衣,他立时就怒了,见她抬眼看他,忍不住叱道,“在这儿坐多长时间了?下雨了不知道?”

第八章职场(上)

下雨了吗?柳穿鱼侧脸看向窗外,雨像是下了一阵子了,雨丝不疾不徐的落到地上、敲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一贯讨厌这样的阴雨天,不觉蹙起了眉头。

“真不知道你一天到底在——”傅正荣拿这样魂不守舍的人没办法,转身一扬手就想把柳穿鱼扔到床上去,结果不提防在他扬手的瞬间,怀中的人忽然伸出双臂,牢牢的环在了他的腰间,整张脸也顺势埋入他的怀中,甚至还轻轻蹭了两下。

哪怕是床第之间,柳穿鱼的性子也是倔强别扭的,在一起这些日子,这样的主动、还有些示弱的小动作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傅正荣一时就有些迟疑了,只是扔的动作已经做出来了,这时硬生生的想要收住却难了,惯性使然,他向前踉跄了两步,左脚重重的踢到了木质的床边,顿时疼得连连吸气。

这一整天,富年集团十六楼的气压都不太稳定,这一方面是因为外面阴雨缠绵,空气潮湿闷热,让人有些不舒服;另一方面还是因为,**oss傅正荣一早出现的时候,面色颇有些阴晴不定。这昨天明明是佳人有约,一贯勤勉的**oss甚至还把整个下午的工作都推掉了,一众秘书和助理早自行在脑海中演绎了鱼水交融的少儿不宜画面出来,本想着早晨**oss该是春风满面、意气风发,却没想到,十六楼一大早刮起的却是早到的秋风,他们就是那一地落叶,被狂扫了。

“ha,小鱼,你现在有事吗?”给茶水间里的饮水机换了一桶新的纯净水之后,柳穿鱼马不停蹄的把昨天晚上装订完的资料和一杯新冲好的咖啡送到戴伟民的办公室,接着又替他去修改一份材料再顺便打印。才弄好这一切,回到座位上坐下,内线电话已经响了,打电话的是傅正荣的另一个秘书Amy。客气了一句之后,让柳穿鱼去她哪里取一份文件,送进去给傅正荣签字。

“今天早晨咱们boss的心情不太好,早晨一来就把开发部的案子给否了,听说例会上,还训斥了好几个经理级别的,吓得人都不敢出声。”田歌刚顺手替柳穿鱼泡了杯绿茶,有些替她委屈的小声说,“肯定是Amy自己怕撞到枪口上,才让你去的。”

傅正荣今天心情不好吗?柳穿鱼取来文件,站到他的门前敲门的时候,忍不住腹诽,他怎么可能心情不好,嗯——虽然早晨踢上了木板,还蹭破了一块皮,但是,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去拿红药水,整个人已经被他按在了床上,她最喜欢的那件薄薄长长的睡裙被他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再然后,他的吻凌乱的落在她的额头、脸颊、唇角和胸前,昨天夜里他格外粗暴,那痛还在,她本能的瑟缩着身子想要躲闪,他倒是难得耐下了性子哄她,当然,最后还是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了一回。

醒来的时候,闹表刚响过,他估计是从车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这个时候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她的小饭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包子还有几份小菜。

他的心情分明是很好,看她的神情都比平时温和,只是拉着她下楼的时候,被几个晨练归来的老太太围观后,对她的居住条件和品位嗤之以鼻,末了也没忘了告诫她,这个地方他不想再来了,以后要乖乖的住到他那边去。

“进来!”清越的男声打断了柳穿鱼的回忆,她连忙推门进去,将手中的文件打开,恭恭敬敬的摆在了傅正荣的办公桌上。

“你很闲?没有事情做吗?”瞄了一眼文件,傅正荣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个案子是Amy直接负责的,这么多天就拿出这么个东西?出去,叫她自己来!”

这算是柳穿鱼第一次走进他的办公室,虽然早知道傅正荣工作的时候出了名的面冷心硬,但是Amy刚刚明明说,这是早已经通过的案子,只需要一个签字而已。像她这样新来的助理,做这种跑腿打杂的工作本来就是平常事,忽然被这么呵斥一顿,她有些沮丧的点点头,并不解释,转身准备出去。

“中午一起吃饭。”背后,傅正荣的声音却和缓下来,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的说,“十二点,在早晨放你下车的路口等。”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柳穿鱼苦笑,出去叫Amy自己来拿签字。也不知道傅正荣说了什么,总之几分钟之后,Amy出来的时候面沉似水,然后半个钟头不到,就拿着一叠资料摔在柳穿鱼的办公桌上,“这是前天交代给你整理的投标资料,你都不校对的吗?的、地、得都不分就算了,英文单词多处拼写错误,专业术语用也是含糊其辞,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到十六楼来的,这么点简单的工作都干不明白?”

Amy的工作资历和职位在这里仅次于戴伟民,一举一动都是很受关注的,所以尽管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工作平台上还是瞬间就安静了,投过来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同情,但更多的还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柳穿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那份资料最后确实是经她的手送到Amy手中的,但她负责的只是最后的打印和装订,以她的工作资历,说句实在话,这种投标资料,她真的没有接触过,也看不懂。她想要解释,但是瞬间也就明白了,这不过是Amy在借题发挥罢了,解释于事无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低着头说,“对不起,我马上改!”

“你改?你懂得怎么改吗?”Amy倒没想到,柳穿鱼性子这么软,她摆明了找茬,居然都不敢接招,心里一时倒有些迟疑了,上下打量了柳穿鱼几眼,才拿起了那份资料,状若自言自语的说,“等你改明白了,这地上怕是十几二十层楼都盖起来了,还投什么标?勤劳能干是好事,但是还是得量力而行,做不来也别逞强,谁也没工夫和你磨洋工。”说完,踩着七八寸的高跟鞋,仰着头走开了。

“你没事吧?”好一会,柳穿鱼打电话订完了十六楼中午需要的外卖,田歌才轻轻挪挪凳子,从自己的隔断靠过来,悄声安慰她。

“她就是这样的,仗着比别人能干,比别人漂亮,对谁都趾高气扬的。”朝着Amy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田歌小小声说,“我看她找你的岔,八成是嫉妒你。”

“我?”柳穿鱼被这个说法弄乐了,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大学里学的就是行政管理,到了公司,整天也就和什么油笔芯、打印纸、简单的账本打打交道,Amy可是名校海龟,进入富年集团,就在傅正荣身边工作,接触的都是商业精英,谈论的都是几十上百亿的生意,她们虽然在同一层楼工作,但实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生活在两个极端,Amy怎么可能嫉妒她?

“小鱼姐,你比她年轻,也比她漂亮,她最不喜欢十六楼有比她年轻、漂亮的女人了。”田歌也乐了,附在柳穿鱼的耳边说,“你刚来不知道,她喜欢咱们**oss,看谁都是假想敌。”

第九章职场(中)

傅正荣最讨厌公私不分、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下属,柳穿鱼想,这大约就是Amy始终不敢表白的原因。喜欢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只能看着他同形形j□j的女人出双入对,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滋味她曾经尝过,很难受,真是很难受。

那时候,她和田文宇因为同桌的关系,接触得越来越多。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那个,她的书桌膛里忽然多出了一袋牛奶和两片夹着煎鸡蛋的面包片的早晨,晨光中,身旁的男孩子假作晨读,耳朵却在她的注视下红成一片;又或许是那一天,他文具盒里多出一只米妮的钥匙挂坠,她从小就没有这种精巧的玩意,一眼看着喜欢,也不管老师在上面讲什么,劈手就去抢,却被他一巴掌拍在手背上。那一巴掌明明一点都不重,但她却瞬间变了脸色,整个上午再没看他一眼,中午饭也懒得吃,在外面转到放学了才回来取书包,教室里同学都走光了,只有他还在看书。她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才看到那个米妮端端正正的挂在她的钥匙扣上。

“哪个女生送你的,这么宝贝,你也不用给我,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她气呼呼的去摘,手却再一次被他按住。

“一人一个的,你真不要。”他有些委屈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钥匙扣,上面拴着的,是一只大小相同的米奇。“我姑姑给我带回来的,你不要,就一起扔了吧。”

一人一个吗?柳穿鱼忽然发现,憋了一天的恼火好像被一阵风轻轻的就吹散了,那只米妮就此挂在了她的钥匙扣上,再也没有摘下来。

也许少年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单纯的,她开始喜欢上课,喜欢听他给她讲解习题,喜欢自习课上,各自做作业时,手肘相抵的感觉。

只是田文宇太出色了,她有一阵子曾经发狂的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能够按照他原本的轨迹成长,那他是不是也会成为像傅正荣这样耀眼出众的男人?只是,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在学校里,喜欢田文宇的女生太多了,而且从来不乏勇敢者。她可以偷偷丢掉很多写给他的情书,但挡不住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者。

那是一场校际篮球赛,田文宇靠着命中率极高的三分球,拿下了整场比赛的个人最高分,也为他们学校赢得了晋级决赛的机会。所有人都在欢呼,她也想和他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仗着身后好,不管不顾的从两米多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被场地边奔跑的一个球员撞了个正着。那是她从小到大摔得最狠的一次,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眼前有一阵子黑漆漆的,只有金花乱冒,肇事者一看情况不对早跑开了,场上乱哄哄的一片也没有关注她,她就一个人蜷缩在看台下,缓过劲来的时候,田文宇已经被表白了。

她是事后才知道,那个勇敢表白的女生是他们同年级五班的文艺委员徐晓欣。

而直到站在五班的门口,叫出徐晓欣的那一刻,柳穿鱼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田文宇那天并没有当众拒绝徐晓欣的表白,或许是他被惊住了,没有来得及拒绝;又或许是,他被眼前这个女孩迷住了。

是的,徐晓欣是漂亮的,柳穿鱼那会还形容不出她的漂亮,只觉得徐晓欣很像电视剧里那种大家闺秀,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这里,已经让人自惭形秽了。

“我知道你,你是柳穿鱼,找我有事吗?”徐晓欣的笑容甜甜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还是田文宇让你来和我说什么?”瞧见柳穿鱼不说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是吗?”

“不是。”柳穿鱼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很自作多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田文宇并没有拒绝徐晓欣,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已经是一对了,而她算什么呢?她有什么立场,来恐吓徐晓欣?“我就是好奇,看看田文宇的女朋友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她听见自己用最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哎呀,还真是很般配,郎才女貌。”

围在附近的同学们顿时一阵哄笑,徐晓欣红了脸蛋,而她麻木的转身,越过所有人,看也不看的,也从匆匆赶来的田文宇身边经过。

那天开始,她又迷恋上了逃课,还学会了抽烟,经常和学校里、校外的一群小混混一起在台球室待上整个下午。

田文宇很多次想和她说什么,不过她从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要求换桌,老师怕她带坏了班里最好的学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不上自习课,甚至正课时间也常常缺席,他只能跟着她一起逃课,可是却往往追不上她,或者在一众小混混的冷嘲热讽中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柳穿鱼后来想,人生原来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到底在想什么?”手中的雨伞被人一把夺过去,人也被大力的一推,跌跌撞撞的摔进一辆车中。柳穿鱼骤然清醒,傅正荣已经合上雨伞,坐进了驾驶座上。

她记起来了,刚刚午休到了,外面的雨却下得越发紧了,不少原定外出就餐的同事都临时改去了公司的食堂,她在一楼大厅迟疑了两分钟,手机里既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所以咬咬牙,她到底还是撑着伞,冲进了雨幕当中。

这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讨厌,雨丝和着风,斜斜的避过雨伞,扑到她的衣裙上、小腿上,甚至胳膊上,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的一段路,走下来竟然除了头脸,再找不到干爽的地方。

她按照傅正荣说的,站在路口等待,然而时间十分、二十分的过去了,他的车子却一直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是临时改了主意,还是早已经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可是她没有别的去处,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

“我不来的话,你准备在这里站多久?”车里冷气开得很足,柳穿鱼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发抖。傅正荣似乎看了她好一会,才拎起后座上放着的西服外套,兜头将她裹住,然后放下手刹,任车子鱼一样的滑入车河当中。

第十章职场(三)

傅正荣不出现的话,她会在这里等多久呢?柳穿鱼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是说到做到,对于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会浪费一星半点的时间。他既然让她等,又怎么会不出现呢?

“你不是最讨厌雨天,既然不愿意出来,为什么上午不拒绝我?”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单调的唰唰声,傅正荣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子,他的心有些乱,又似乎只是烦躁。这些年,他已经逐渐从父亲手中接手整个富年集团,商场之上,有的永远是兵不血刃的暗战,一步走错,几代人苦心经营的事业就可能覆水东流,但他执掌这样大的家业,却从不觉得负担或是恐慌,相反的,他喜欢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自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大到集团长远的规划和每一步的发展,小到子公司的一个新的开发案。只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意外要发生,比如他越来越发现,哪怕一切公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他自己,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却开始并不那么受他的控制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隔了好一会才说,“对不喜欢的事情说不,很难吗?”

很冷,湿湿的衣服粘在身上,被冷气一吹,那种感觉,好像一条又粘又冰的蛇紧紧的缠在人身上似的,柳穿鱼将身子更深的裹紧那件外套当中。车里安静得太久了,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真能拒绝吗?真的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不吗?她把头藏进外套的领口处,才自嘲的苦笑,谁不想恣意的生活,随心所欲的做事做人,可是,真的可以吗?于公于私,她有什么资本拒绝?她又该拿什么来承担拒绝的后果?

大约是一天之中淋了两次雨,柳穿鱼虽然自诩身强体壮,但是到了下午,也渐渐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她连喝了几大杯热水,除了增加了去洗手间的频率之外,于身体上出现的症状,却没有太大帮助。

她实在不明白,中午的时候傅正荣在发什么脾气,他让她等,她乖乖的去等了四十分钟,结果他倒沉着脸,只字不提午饭的事情,只是没什么目地的开车。如果只是这样逛逛车河,她也没什么意见,偏偏他中途接了个电话,二话不说的把车停在路边,让她自己回公司。当时雨正下得急,天地间只剩一片水色,她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回应她的,却只是他不耐烦的表情。其实刚刚电话打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瞄到了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糖字,很甜蜜的称呼,应该是那位蜜糖一样可爱的唐小姐吧?她不知道他的手机里,是不是也存着她的号码和名字,只是一瞬间的好奇又更快的被一种难言的酸楚取代。她看着他的车在她的视线中消失,瑟缩着,好久才分辨出自己立足的地方,是和公司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大雨天里,出租车根本找不到,等她换了两次公交车匆匆赶回公司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将近半小时,好在傅正荣已经回来了,正在会议室开会,戴伟民和Amy等人自然随同在侧,才免去了她的一通训斥。

“小鱼!”第N次从洗手间回来,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Amy的一个助理告诉她,楼下有几个快件和包裹,需要她下去取一下。

正常公文的往来,都是有专人收发并送到十六楼的,田歌在旁边一听,就撅着嘴小声说,“肯定是他们自己网购了什么,懒得下楼,就会巧使唤人。”

“算了,也不用我自己爬楼梯,跑趟腿而已,就当减肥了。”柳穿鱼笑笑,来十六楼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的差事做得次数却不少,欺生是很多人都有的习惯,倒未必怀有什么恶意,大多不过是对陌生人的一种本能的试探罢了。

重重的两只装满书籍的纸盒箱子加上一个软却沉重的包裹,虽然只是在电梯里拖进拖出,柳穿鱼还是出了一身汗,猛一站直身子,眼前金星乱冒。

“这是什么?”一天淋两场雨光荣感冒,得罪了一个顶头上司,又莫名的惹火了衣食父母,柳穿鱼以为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一出电梯就撞上了会议室散会,她头昏眼花的被一个高管撞了一下,踉踉跄跄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有人及时出手扶住了她,今天她的洋相就出大了。可是,这里的动静也还是惊动了后面走来的傅正荣,他蹙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眼风若有若无的扫过那仍托着她手肘的人,“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货仓了?”冷冷撂下一句,他脚步丝毫不停的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oss前脚进了办公室,戴伟民接着就将这些东西的主人叫去训话,随即在内网上发出消息,通知十六楼的所有人,以后网上购物不能再留公司的地址。通知一发,十六楼差不多所有人看柳穿鱼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第十一章职场(四)

不被人喜欢也好,被人厌恶也好,柳穿鱼觉得她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古人早就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被人娇宠着的女人,才会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而她,真的顾不上这些。

熬到晚上下班,下了一整天的雨总算停了,漫天的云彩随风渐渐散去,只在天空西南方的一角上,留下一片红霞。

柳穿鱼没有心情欣赏这都市里并不常见的晚霞,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这种热意,这是她在发烧或者将要发烧时必然出现的症状,所以出了公司,她就直奔最近的药房,买了一元钱十二片的去痛片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点。

虽然早晨的时候,傅正荣说过,她以后都要乖乖住到他那里去,但今天,就只是今天吧,她是真的想给自己放一个小小的假,血肉之躯,再怎么刀枪不入,疲累的感觉也总是有的,今天她很累,虽然好像并没有干太多的体力活。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窝,把昨天用过的床单塞进老式的洗衣机里,简单的动作,却只让她更加难受,柳穿鱼干脆整理好床铺,就着冷水吞了两片去痛片,直接倒头睡下。

空了一天的胃,在去痛片融化开之后,立刻表示出了强烈的抗议,柳穿鱼侧躺着将棉被团成大团紧紧抵住胃部,在昏沉的睡意和细密的虚汗中,努力压制着那里不断涌出的酸水。不知为什么,身上还是很痛,从关节到四肢,好像都被什么重重碾压过一样,痛得她极想j□j出声。可是这声音却到底还是被她自己吞了回去,她很早就明白,生病、受伤的时候,能叫一声痛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这至少证明有人怜惜,而她,从来与这种幸福无缘。

这一夜,感觉上无比漫长,柳穿鱼睡睡醒醒的。梦中她总是回到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那片家属区,只是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不知被谁追赶着,仓皇向家的方向奔逃,然后一脚踏空,自梦中惊醒。而醒时四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哪怕再屏住呼吸,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总要等好久,才有一台不知什么样的车,从远处的马路上经过,车轮压过某个下水井盖,发出一点哐当哐当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又再睡着,然后梦境继续,她跑呀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位置,不知隔了多久,又自梦中惊醒,周而复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复这样的梦境,从小到大,她明明没有这么狼狈的逃跑过,只除了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