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她忽然抬手用力的敲自己的脑袋,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在喊,停住!停住!不能再想,不要再想!

可是她停不住,有些念头,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旦被从记忆的深处翻检出来,它就会像洪水一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吞噬。

柳穿鱼猛的坐起,几乎尖叫出声,然而一阵异常的响动却突然打断了她,那是钥匙j□j锁孔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在她反应过来跳起来的同时,房门被打开,客厅天棚上挂着的节能灯也骤然雪亮。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了是不是?”傅正荣转了转手中的钥匙圈,随手将门关好,人却并不进来,只是随意门边的倚在墙上,蹙着眉头,瞪向柳穿鱼。“我明明说过,你不许再住…”

后面的话被一个温软的吻堵了个正着,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刚刚明明还站在好几步之外的女人,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扑来,然后不容他躲闪的用手臂牢牢缠住他的脖子,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迎上她的唇。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他吻过她的次数太多了,温柔的,缠绵的,强硬的,甚至恼恨的,他尝试过各种各样,但是被这样强吻,好像还是第一次,奇怪的是,并不讨厌。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但是在灯光大亮的瞬间,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可怕又漫长的夜晚,终于不是她一个人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他,除了这身体,她一无所有,所以她只能尽力了。

双手扶在柳穿鱼的腰间,将她的身子微微提起,傅正荣便不再动作,只是任凭她的小舌头没有任何技巧的胡乱舔舐,看着她的手指与他的衬衫扣子纠缠不清。

不能不说,柳穿鱼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情人,傅正荣等了一会,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年,他好像始终也没教会她,要怎么争取主动。不过这样也好,这种事,他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才能吃得足够心满意足。

第十二章职场(五)

身体腾空,然后整个人被丢在沙发上,柳穿鱼一时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太过雪亮,刺得人眼睛生疼,连眼泪都不受控制的要往外涌。可开关太遥远,她只想让这灯光马上消失,眼角余光瞥见电视的遥控器正搁在茶几上,立刻伸手去拿,结果总差那么一点点,心头的躁狂感越演越烈,她奋力侧身去够,只是这老式沙发与傅正荣客厅里的那个相比较竟窄了许多,她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整个人已经跌落,头撞到茶几的一只脚上,磕得“嘣”的一声。

这边傅正荣刚刚扯下腰带,距离虽近,但被长裤一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个结实。

“磕哪儿了?”顺手把长裤和衬衫丢在一边,傅正荣挪开茶几附身来看她,一只手刚刚贴上她的额头,就被她握了个结实。这一下确实让人猝不及防,他还没来得及稳住,人已经被拖着摔了下去,“你疯了?”仓促间,他勉强用另一只手在她头边撑了一下,才没整个人都砸在她身上。

疯了吗?柳穿鱼笑了起来,她想她确实是疯了,才会这么发狂的想从他的身上得到点慰藉,哪怕只有一点,一点点也好,可是她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她能做的,就只是环住他的脖颈,用身体缠住他,让他无处可去。

“你确定是这儿?”傅正荣微微侧头,避开柳穿鱼的唇,多少有些不确定,她从来都是别扭的,卧室之外的地方,她虽然也温顺,可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偶尔视线的交汇,她的抗拒,他从来都懂。所以今天怎么看都觉得不寻常,只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他等了又等,等到的只是她的手,蛇一般的沿着他的脊柱来回游移,他迟疑了一会,到底低下头,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

比冰箱外壳更冰凉的,大约就是贴着大块瓷砖的水泥地面了吧,柳穿鱼恍恍惚惚的,在极端的凉与极端的热之间挣扎,去痛片压下去的疼痛感又重新汹涌袭来,她难受的想大哭,声音却哽在喉头,只依着他的动作,被破碎的点点挤出。

天亮之前,柳穿鱼发起高烧,整张脸烧得通红,手脚却反而冰凉,身体又疼又累,脑子却清醒过来。

身旁,傅正荣睡得正沉,他真是有一副好相貌,睡着的时候少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雅和不自觉流露出的冷漠,看着线条反而柔和了,倒像个大孩子。柳穿鱼在黑暗中长久的描摹着他的五官,直到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不清。

谁在年少的时候,不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可以遇到俊朗不凡的男子,他不嫌弃你的平凡,不挑剔你的出身,也不介意你的过往,只会在你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挡在你的身前,再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也会有争吵,但是再怎么恼怎么气,也不会丢下你转身走开,在他的面前,你可以永远像孩子一样,得到爱和庇护。只是梦想终归是梦想,她知道,永不会实现。

傅正荣是被一曲《新贵妃醉酒》惊醒的,他愤愤的翻身坐起时,那曲子正唱到j□j部分,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女声缠绵的唱着“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

他眯着眼,没好气的循着声音找过去,最后找到了罪魁祸首——柳穿鱼的手机,原来是短信提示音,柳穿鱼的手机有些旧了,他摆弄了半天,直到点开短信,声音才终于戛然而止。手机屏幕的光线有些刺眼,他懒得细看,随手扔在一边,仍旧回到床上,片刻之后低咒了一声,睡意全消。

清晨的医院里,倒是非常热闹,急诊不分科室,都在一个大厅里,两个周岁左右的孩子正在比拼谁哭起来嗓门更大,值班的外科护士正拿着双氧水泡过的棉球给一个年轻男人清理脸上的伤口,男人丝丝哈哈的叫疼,护士没好气的呵斥他,“疼?疼也忍着!”

“这什么味?”傅正荣沉着脸进来,急诊室里扑面而来的酒精混杂血、汗甚至呕吐物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只想立刻掉头走掉。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柳穿鱼也很想吐,从走进医院的一刻开始,她就止不住浑身哆嗦,这些年,她极少让自己生病,就是因为害怕这里,害怕急诊室,如果不是傅正荣拖着她的胳膊,她真是想马上掉头跑掉。

“闭嘴!”傅正荣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将她拖到导诊台前。

“怎么了?”护士看到傅正荣,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惊艳,不过轮到柳穿鱼,就不那么客气了,问了病症,立刻让她去挂号。

按照柳穿鱼的想法,着凉发烧而已,挂一瓶青霉素就好了,她小时候都是这样。结果内科医生却二话不说就打发她去抽血化验,她臂弯处的血管很细,护士拿一根胶皮管捆了右臂,又拍又打的端详了半天,又让她换左臂,来回折腾两回,总算抽了两小管红而浓稠的血出来。

用拇指牢牢的按着棉签止血,柳穿鱼回转身才发现,傅正荣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好像心里却总有些失落是控制不住的,化验结果还要半小时才能出来,她四下看了看,最后慢慢的踱到急诊观察室的门前,找了椅子坐下。

观察室里两个打吊针的孩子已经相继止了哭声,一个小女孩趴在妈妈的怀中打起盹来,另一个看样是个男孩子,打着头皮针却不肯安分,扶着妈妈的手蹒跚着在地上来回走动,而男孩的爸爸一直举着吊瓶跟在妻子身后。

柳穿鱼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小男孩踉踉跄跄的走到她的面前,忽然抬起头朝着她咧嘴笑起来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低头轻轻托起他胖乎乎的小手,柔声逗他,“宝宝多大了?”

小男孩还不会回答,只是笑,还是男孩的妈妈替他说道,“宝宝告诉阿姨,我们十四个月了。”

“长得真可爱。”柳穿鱼一贯不喜欢同陌生人搭茬,这时却忍不住开口。

“你是没看见他淘气的时候,没看这发烧了还不消停吗?”年轻的妈妈笑笑,脸上有些疲惫,但神情温和而自豪。

男孩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处吸引了,一家三口慢慢的走开。柳穿鱼坐在原地,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看什么呢?”身边有风掠过,同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头上,她还发着热,那点凉意瞬间渗入,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傅正荣已经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提着一只袋子,食物的香气一点点散开,他蹙着眉头问,“还没给你开药?这什么医院呀。”

“看病总是要等的,医院也不是我家开的。”她的注意力放在了食物身上随口应了句。算算,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三顿饭没吃了,那粥的香气,让她忍不住吞口水。

“走吧,去我家开的医院。”结果傅正荣想也不想,拉着她就要走。

柳穿鱼这才想起来,富年集团旗下也开着一家大型医院,素来以高收费高服务著称。她并没有去过,不过听说那医院的产科特别有名,在别的医院三五千元的剖腹产手术,在这家医院,得差不多两三万块钱,但是床位还是很难预订。看场病,要花十倍的钱,她只觉得身上的痛都转移到心上了,连忙摇头,看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只得央求说,“怎么也得等验血结果出来,我可不想再挨一针了。”

“随你吧。”傅正荣的眼神对上她的,不知道是发烧的缘故,还是一夜没怎么睡,她的眼里红丝密布,这时带着几分祈求看着他,倒好像小兔子一样乖顺可怜,他的心再次软了,把手里提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她,独自出去抽烟透气。

第十三章急诊

粳米和南瓜一起慢火熬成的粥,一揭开盖子就闻得到一股子清甜的味道,虽然吃饭的环境实在有点不对味,但火烧火燎的胃和被高烧折腾得直打颤的身体都叫嚣着需要这份食物,柳穿鱼吞了吞口水,找到勺子,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期间,急诊大厅仍旧不停的有人出出入入,柳穿鱼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粥碗上,直到一口气吃完,才发现身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下了两个人。男的应该就是她刚来时,擦双氧水大声叫疼的年轻人,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他的脸上细碎伤口不少,额头还被纱布和一只塑料网兜状的东西一起缠得厚厚的,整个造型非常滑稽,偏偏这时,年轻男人还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当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这回要交代了怎么办?我还要养爸妈、养我老姐呢…”

“闭嘴吧!你超速还有理了?这是撞上大树,要是撞了人,就不是把你包成猪头这么简单了,我也不用来这看你,直接准备去看守所就行了。”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坐着的女人的声音飞快打断,“还养爸妈、养我?谢谢了,我们都不需要!你要能少闯一点祸,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我都这样了,满脸伤,搞不好就得破相,你也不说安慰我一下,你有没有姐弟爱——”年轻男人被呛了一句,小声嘀咕,傲娇而不满。

“我没有姐弟爱?没有姐弟爱大清早我不睡觉跑来管你死活?”旁边的女人怒了,努力压低些声音说,“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爸妈,让他们来好好爱爱他们的宝贝儿子?”

“别呀!别!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你最有姐弟爱了,你对我最好了,嘶——”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男人居然立刻告饶,还孩子似的拉着姐姐的手来回摇晃以至于牵动了伤口,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装可怜,叫疼的嗓门大得惊人。

粥在胃里带来绵绵的暖意和力量,柳穿鱼觉得自己精神了好多,因为听得有趣,几乎想转头好好看看说话的这姐弟俩了,却被化验室里走出的护士打断了好奇。

“柳穿鱼!柳穿鱼在吗?”护士翻看化验单,大喊了一声。

“这里!”被叫到名字,她下意识的举了举右手,应了一声。

“拿着单子去找医生开药吧!”护士把单子一递,转而又叫下一份化验报告上的患者名字。

那是一张打印着两排数据的薄纸片,柳穿鱼大概看了看,化验的就是些白血球、血小板等等的数值,她也懒得仔细看,想着傅正荣不耐烦的神情,连忙加快脚步去找医生。

结果也就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要想快速退烧,医生的通常建议就是打个吊瓶,所以看了单子后,他迅速的在电脑里输入一串字符,就嘱咐她拿着就诊卡去交钱取药。

两小只针剂,小小一瓶250毫升装的生理盐水,就刷掉了一百多块钱,收起银行卡的时候,柳穿鱼一阵心痛,傅正荣带她出来得太急,都没容她找出医保卡,偏偏这会他又不知去处,让她很是郁闷了一会。

“这药不能滴得太快,会刺激血管,一会还可能会有胃部的不良反应,自己有个心理准备。”值班护士兑好药水,熟练的扎进柳穿鱼手背的血管上,再把吊瓶往她完好的另一只手上一塞,转身就走了。

举着吊瓶看看观察室,许是前一天突然变天下雨的缘故,生病的人居然很多,一时也找不到独立的座位,柳穿鱼迟疑了会,还是决定回到走廊刚刚坐过的地方,她记得那一排塑料椅子后面的墙壁上,有可供悬挂吊瓶的挂钩。

“柳穿鱼?没想到还真是你!”微微踮着脚尖还是没能够到挂钩,柳穿鱼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冷不防身边有人站起来,一伸手就轻轻巧巧的将吊瓶接过挂了上去,侧头看时,还是那个年轻男人,尽管脸上红红的到处是伤口,但这么近距离看去,五官倒是出人意料的帅气,她感激的微笑,一声“谢谢”还没出口,男人身边一直坐着的女人却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盯住她,冷冰冰的开口,“太妹也会生病吗?你生的什么病?怎么不直接死了算了,居然现在还活着呢?”

“姐——”年轻男人愣了一下,扭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柳穿鱼,“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对不起,我姐没有恶意的,她…”

“没关系!”柳穿鱼说。

“离她远点,她就是扫把星,谁离她近了都没好事!”几乎与柳穿鱼同时,女人一把拉开年轻男人,力道之大,几乎直接把一个大男人推倒在一旁。“你看你,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碰上她就弄得满脸伤吧,姐可告诉你,以后在街上看到这个女人,你给我有多远躲多远!”

“姐你今天怎么了?”年轻男人踉跄了两步站稳,有些尴尬的看看柳穿鱼说,“我超速撞大树都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儿了,和这位小姐有什么关系,你生气我也骂过我了,这样和人说话多没礼貌?”

“礼貌?”女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柳穿鱼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时也愣住了,“礼貌这两个字用到她身上,不和骂她一样吗?”女人冷笑连连,挑衅般的看着柳穿鱼,“你配别人对你礼貌吗?你怎么不还口?还居然连手都不动?这可真不像你了,柳穿鱼!”

急诊大厅虽然一直混杂着哭声、j□j声、说话声,但却没有一种声音能盖住这一刻这个十分尖利的女声,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惊住了,所有的视线都汇聚过来,柳穿鱼只觉得有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那些目光都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鄙夷和憎恨落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冰窟窿里,四周的冰水割得全身皮肤阵阵的疼痛,可她却连挣扎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吵什么呢?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这是菜市场呀,要吵出去!”在女人再度开口前,适才给柳穿鱼扎针的护士忽然出现,冷声呵斥。

“我可不是吵,我是看见了害人精,忍不住给大家提个醒!”女人有些尴尬,但脸上仍旧写满了理直气壮的鄙夷,也并不就此收手,只是稍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你说话呀,柳穿鱼,把你害人的劲儿拿出来呀!”

“我实在不记得我有害过你,要不你提醒一下?”沉默了一会,忍住了那突如其来的痛和天旋地转,柳穿鱼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是她走不了,吊瓶还挂在她一时无法够到的地方,那是一百多块钱,如果不打完,她的病会好得很慢,甚至可能还需要再花费更多的钱来打针。仔细想想,她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除了没钱,她什么也不怕的,别人不知道,但是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忍受着心灵的煎熬和灵魂的审判,一天一天熬过来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是吗?只是这世上可以指责她的人很多,不过她实在想不起,面前这人,她欠了什么。

第十四章故人

“你——”女人一时语塞,深吸了两口气才略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你一句不记得,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么算来,我看你不记得的事情多了,才能在把别人害得那么惨之后,还好意思自己躲到别处逍遥自在的活着,今天我就抱打不平了,不行吗?”说到后来,嗓门不知不觉又提了起来。

“抱打不平吗?”不知道是不是药水滴得还是有些快,柳穿鱼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酸胀疼痛,刚刚喝进胃里的粥也仿佛在翻腾,不过这种不舒服,倒让她一直木然的脑子灵活起来,她总算想到了,这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女人,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那场篮球赛过后,五班文艺委员徐晓欣是田文宇女朋友的事情几乎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全校,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处在对情感懵懂又憧憬的阶段,两个高一年级的风云人物忽然走到了一起,既满足了一部分人对情感的向往和好奇,也让一些人尝出了难以对人言说的心酸和失落。

柳穿鱼把自己的心酸和失落寄情在逃课和躲避上,仿佛不去学校,不坐在田文宇身边,她就可以假装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过期待,假装自己从来不曾心动过。

可是有了思念的心,从来不是她能够轻易掌控的。在颓废了几天之后,她还是在课间操的时候悄悄溜进了校园。那天阳光特别好,天也特别蓝,几乎全部学生都在后操场上跟着领操员蹦蹦跳跳的做着广播体操,她百无聊赖的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溜达,还没走到班级所在的楼层,就在缓台上看到被人堵在角落的徐晓欣。

堵住徐晓欣的几个女生也都是她们年级的,柳穿鱼之所以对领头的刘盼盼有印象,还是因为李萍曾无意中给她指过,说这个刘盼盼家里非常有钱,平时总在学校附近的小卖店买东西,一出手几十上百连眼都不眨。原本这话她听过也就算了,她又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谁有钱谁没钱她根本不在意。只是前阵子,田文宇书桌里经常有人塞进小盒小盒的果仁巧克力,牌子她叫不上来,但在超市看到过,几颗就标价几十块。田文宇从来不理会,就任凭那些东西堆着,倒是有一次她没吃中饭,晚自习前饿得不行了,趁他不注意摸出一盒偷吃了。

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吃完“销赃”的时候,她在盒子里找到了附着的小纸条,上面细细的写着两行字,像是不知从哪里摘抄的情诗,落款的名字就是刘盼盼。

喜欢田文宇的女生和田文宇喜欢的女生对上了,她的视线在角落里滑过,可是这关她什么事儿呢?本该转身走开的,但上了两级台阶后,却又鬼使神差的退了回来。

“都干什么呢,不去做操?”柳穿鱼问,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口吻颇有些像值周生或是管纪律的老师。

“你不也没去,少多管闲事!”刘盼盼根本没回头,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盼盼,是柳穿鱼!”和刘盼盼一起的几个女生却都看见柳穿鱼了,立刻有人小声的提醒。

“是她又怎么样,没招没惹的,难道还能吃了我?”虽然开学的时间不长,但柳穿鱼一个人打跑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小混混,在学校也是声名显赫,刘盼盼听很多人说起过柳穿鱼,心底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在小声咕哝的同时,转过身来。

很漂亮很精神气十足的女生,这是刘盼盼对柳穿鱼的第一个印象,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一个能把几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男生都打倒的女生,都该是体型壮硕,看起来很男人的。

第一印象良好,加上对方隐隐带给自己的威慑,刘盼盼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客气了很多,“有什么事吗?”她问。

“不是我在问你们,为什么不去上间操吗?”柳穿鱼站在一级台阶上,她身高在同龄女孩中不突出,站在楼梯上就不一样了,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她喜欢。

“我们和徐同学聊聊天,”刘盼盼家境优渥,在学校一贯是被簇拥被尊重的,这会听柳穿鱼说话的口气,心里就有些不太高兴了,回了句,“这事不归你管吧?”

“你们要是找别人聊天,我还真懒得管,找她不行。”柳穿鱼根本不理睬刘盼盼的心理变化,直截了当的说。

“凭什么?”刘盼盼更不高兴了,甩开在身后拉扯她,让她退一步不要招惹柳穿鱼的同伴,“你会打仗就了不起吗?学校里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吧?”

“都说了别的我不管,但你欺负她就不行。”柳穿鱼也很少面对这种情况,从小到大,同学们对她敬而远之的多,和她顶着来的,女生几乎没遇到过,这让她也有些迷茫了,动手违背原则,不动手怎么解决问题呢?她一时也懒得多想,一句话冲口而出,“至于凭什么?就凭我是田文宇的同桌,她是田文宇的女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田文宇的女朋友就是柳穿鱼的朋友?这是什么逻辑呢?刘盼盼愣了一会,就连柳穿鱼自己都愣了。

“我和田文宇…”倒是一直没出声的徐晓欣这会突然满脸通红的说,“你们可别乱说,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

“谁说她是田文宇的女朋友?田文宇承认了吗?”刘盼盼回过神来,也很激动。

“懒得理你们,就当我抱打不平了,反正你以后离她远点就对了,别让我再看见你像今天这样找人堵她,不然我可不客气了!”柳穿鱼则是无端的烦躁,交代了这一句,转身上楼。

这大约是她和刘盼盼仅有的交集,所以在时隔了这许多年之后,在离开家乡近千里之外,初见面,柳穿鱼只觉得眼熟,却并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对方,也没有想到,刘盼盼居然还能这么快认出她来。那么这么激烈的语气,这么辛辣的嘲讽,是在为田文宇抱不平吗?刘盼盼她,也没有忘记他吗?

“还抱打不平,姐,你武侠片看多了吧?快点,医生说CT那边开门了,叫我去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呢!”叫刘盼盼姐姐的年轻男人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以他的教养,实在没法再看着自家的姐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恣意侮辱一个陌生的女人了,趁着两个人都沉默的间隙,过来强拉住刘盼盼,一边给柳穿鱼道歉,一边拖着刘盼盼快步走向与急诊大厅相连的狭长走廊。

第十五章木头人

急诊室这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悲欢离合的故事,医生护士早都是见怪不怪,当闹得最欢的当事人走开后,即便有各种好奇,各种揣测,但自顾不暇的患者和家属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就转移开了。

终于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中挣脱开了,柳穿鱼坐到塑料椅子上时,才觉得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心口,心脏明明还在跳动,可是胸腔里却感觉空荡荡到有些慌张和不安。

可她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慌张和不安的?柳穿鱼实在想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和心情去想,现在她只觉得浑身无力,那碗南瓜粥带给她的温暖和力量好像都伴随着刘盼盼的出现而消失殆尽了,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只能任凭自己垂着头,对着脚下米黄色的有些破损的地砖发呆。

“诶,那个人,你滚针了!”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忽然惊呼了一声。

柳穿鱼闭着眼睛,似睡似醒,虽然声音就在身边,嗓门还不小,但脑子却好像全无反应,直到打着吊针的右手被人突兀的大力扯起,她才吃痛的抬起头。

傅正荣的面色很不好,因为他非常用力的将针头从胶布的粘贴处拔了出来,随着针头的拔出,一串药水和一串血珠齐齐飞起,又“唰”的洒在了柳穿鱼的脚边。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再度出现了短时间的静默。右手,不,是整条小臂,都传来涨涨的痛感,柳穿鱼这才发现,右手背上居然多出了一个大大的包,从侧下方看去,手背好像变成了一只发面馒头。不过傅正荣显然对这个“发面馒头”深恶痛绝,因为还不等柳穿鱼看清楚,他的大拇指已经重重的按在了肿得最高的地方。

“疼!”柳穿鱼猛吸了口气,忍不住j□j出声。

“不错,还知道什么是疼?”傅正荣嗤笑,淡声说道,“我还以为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木头做的假人呢!”

这样不善的语气,让柳穿鱼不知该如何答话,幸好傅正荣也没有听她说话的打算,瞥了眼滴了大半药水的吊瓶,干脆拖起她转身就走。适才明明还是好好的,他不过略有些不耐烦,又嫌弃这里气味不好出去透气了,怎么转眼间就又变了脸?到底发生了什么影响了他的心情?她脑海中好像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只是这个时候的情形却不容她多想,“药水还没打完!”她踉跄了两步,连忙小声说。

“少打一点死不了。”傅正荣步子迈得大大的,很快就拖着她穿过急诊大厅,走出急诊大楼。

夏天太阳出来得早,不过六点多,外面看起来已经阳光明媚,消毒水、酒精、呕吐物、鲜血的味道统统被隔绝在身后的转门之内,柳穿鱼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傅正荣的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口气拖着她走到停车场,有些粗鲁的将她塞进车里,又一言不发的发动车子,几个利落的转弯,驶出了医院。

“这不是回家的路吧?”朝阳灿漫,让缺少睡眠的眼觉得有些刺痛和粘腻,柳穿鱼有心想睡一小会,却因为弄不清傅正荣在为什么生气而不得不强忍着,她发誓,她只是忍不住了小小的眯了会眼,却发现眼前的道路非常陌生,既不是回她的小小租屋,也不是像是去金翠雅苑,再看看身边某人依旧黑着的脸,她心里不免升起了些许不安,“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找个人家,趁你还活着,把你卖了。”傅正荣说话的时候,脸仍旧板着,神情也仍旧淡漠,只是语气里有了调侃的味道,已经不似方才一样,脸上虽然有笑,却让人从心底往外的觉得冷。

“我不大值钱的,除非论斤卖。”见他语气已经松动了,柳穿鱼自然巴不得缓和一下气氛,连忙打起精神说。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傅正荣哼了一声,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忽然抬起右手往柳穿鱼的额头上重重一按,停了会儿才说,“困就睡吧,等找到买家自然叫你。”

傅正荣的手掌微凉,贴在额头上的感觉好像三伏天里用冷水敷了一会脸,很爽快,只是保持清凉的时间太短暂,还不等柳穿鱼舒服的回味一下,那手掌已经移开。

结果这趟旅程的终点还是医院,不过是傅氏名下的私立医院,傅正荣似乎早就打过招呼,他的车刚刚在门诊挺稳,已经有医生和护士迎了过来。

“看这个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要快速退烧,也不用再打吊瓶,肌肉注射会更快一点。”病情确诊自然需要化验检查一番,幸好柳穿鱼把早晨的化验报告拿出来,又坚决表示不用重新抽血化验,才保住了血管中那一管子鲜血。

“她这手怎么办?”傅正荣瞥了一眼那仍肿肿的馒头手,有些嫌弃的问。

“这手用热毛巾敷一敷,等血管把药吸收了就好了。”医生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很快,有护士取了药和注射器走进办公室。

似乎小学毕业之后,柳穿鱼就再没打过这种肌肉针,毕竟扎针的部位很尴尬,随着年纪增长,她早就已经无法接受一群男男女女排着队、毫无**的脱裤子挨针的刺激画面了,所以看到眼前的男医生熟练的去拆注射器,她顿时有了一种想跑的冲动。

傅正荣也愣了一下,蹙着眉头说,“你打针吗?这不是护士的工作吗?傅氏请你来,就是让你打针的吗?换个女人来。”

第十六章情不自禁

傅正荣的一句话,让医生去拿针剂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什么叫马屁拍在马脚上?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打针也确实不是他堂堂主任医师的工作,不过因为病人是傅少大清早亲自送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和傅少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为了显示重视,他才准备亲自动手的。想到这里,医生为自己一瞬间的头脑发热在心里叹了口气,医生看病人的时候,往往会忽略病人的性别,但显然,性别这件事,在傅少眼里,还是很重要的。

“傅先生误会了,因为柳小姐之前已经打过吊针,再使用针剂就要稍微调整一下剂量,我主要是怕护士把握不好这个度,所以得把前期工作做好才能放心。”一边说,医生一边面不改色的熟练掰开一只针剂,将液体吸入针管,再将液体稀释药物,等一切处理妥当,这才拿着针管请柳穿鱼到一旁的处置室,由早等候着的护士打针。

药被注射进肌肉,臀部有一阵子胀胀的疼,甚至连走路都有些不自然,可是再不自然,柳穿鱼也不敢去向傅正荣求助,不,这会她压根不敢去看他的脸,她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他的反应比她还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刚刚的样子和说出的那些蛮不讲理的话,她就忍不住想笑,但到底是因为她,他才闹出了乌龙,这会怕是不会爽快,还是不招惹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