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学把银行卡塞到楚香的书包口袋里:“据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时火车站的广播开始一遍遍播送:…旅客们请注意,开往上海方向的T123次列车已到站,请在二楼第七候车厅检票进站…

宋敬学拎起书包,拔腿就往剪票口走,楚香只好跟在后面,一阵风地跑过去了。

剪了票,宋敬学说:“路上小心。等你从上海回来,关泽会接你的。”

楚香发现,不知为何,宋敬学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像火车一开,就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她点着头,心里想,不至于吧,又不是去黑龙江插队,去上海培训个一礼拜而已。

再一看,宋敬学已经掉头走掉了。那张亮闪闪的银行卡,放在书包的小口袋里。

宋敬学大步流星地走回停车场,却没找自己的车,而径直朝一辆闪闪发光的卡宴SUV奔去,窗玻璃紧紧关着,看不见汽车内部,宋敬学毫不犹豫,使劲地敲起车壁来。

车窗迅速移下,司机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休闲装,戴了一副极大的墨镜,遮去半张脸,鬼鬼祟祟。

“果然是你。”宋敬学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跟踪我干什么?”

“我没有跟踪你。”小伙子显得相当镇定,“我在跟踪楚香。”

“哦,楚先生,承蒙你关照。”宋敬学讥笑道。

“我知道,现在你和关泽,都对我很有意见。”小伙子扭回头,看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我也不是故意的,人总有失误的时候,你说呢?”

“你是人吗?”宋敬学一点儿也不客气,“你毫无人性。”

“Kiwi,别激动。”小伙子说,“我这不是在尽力弥补,尽力挽救嘛。”

“挽救?你有办法挽救?”

“暂时没有。”

“滚蛋!”

“嗨,Kiwi,事情还没绝望,你得对我有点儿信心。”

宋敬学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关泽估计想找人做掉你,你最好小心点。”

小伙子仍旧很镇定,说:“这种事,关泽不会做。只要你不心狠手辣就行。”

宋敬学看着他,过了会儿,说:“这段时间,关泽在处理他公司的事儿,忙得团团转,至于楚香。反正你看着办吧。”

小伙子说:“别威胁我啊。”

“我威胁你了吗?”

“你的语气就是一种威胁。前天我的QQ被盗,不是你干的吧?”

宋敬学目露凶光,恨不得一把扭断他的脖子。

小伙子问:“关泽现在在哪里?”

“在家。”

“怎么骗楚香的?”

“去法国出差。”

小伙子微微一笑,问道:“楚香其实很机灵,怎么骗她相信的?”

“Buddha Bar。”宋敬学淡淡说,“上次从巴黎带回来的CD。”

“关泽其实也是个天才。连蒲达吧都想出来。”

转头一看宋敬学脸色不善,忙说:“好吧,好吧,Kiwi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了,今早你上过网站了吗?”

“没有。”

小伙子从副驾驶座捞起一个手提,开机,联网,嗒嗒几声,输入某个网址。

小伙子平静地说:“北京时间今天上午7点,新的照片上首页了。你的老对手,黑客Eagle。”

说着,把笔记本电脑侧了个方向,转给宋敬学。

只见网页上登着一张大幅清晰的生活照,是个很好看的外国人,像北欧人,黄色头发,穿着溜冰鞋,年纪很轻,笑容满面的样子。

照片底下备注两段不长不短的文字。宋敬学脸色缓缓地沉了下去。

沉默。深深的沉默。

小伙子忽然说:“Kiwi,其实你是不是应该跟楚香打个招呼。你的QQ签名是什么来着的?半生闲隐今终止,一步江湖无尽期…”

“不好意思,楚香是言情小说迷,不看武侠。”

20

据说,关泽小时候住在静安寺附近,楚香本来还美滋滋地盘算着,有时间去那儿好好逛逛,结果上课上到精疲力竭,去的最远的地方,是马路对面100米外的可的便利店。所有的计划都泡了汤。

想给关泽打电话诉苦,两次三次都不在服务区,破天荒接到一条短信,说他去山区考察小镇和别墅,可能全球通不通。

楚香嫉恨得牙痒痒,还不如直说,去公款旅游了呢!

终于,培训在楚香的祈祷中结束了。

毫无留恋,楚香一心快快回家,背着包飞速登上火车,几个小时,从上海回到她熟悉的城市。

单身下了站台,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通过栅栏,来到出客口。一大群小贩蜂拥而至,与出站的旅客迎面交汇,像江水的两股浪潮般撞在一起。

小贩们手里拿着宣传单,大声吆喝。“小姐,宾馆要不要?”“一日游!一日游!”“小姑娘,租车这边!”“本地导游,50块钱一天。”

出站的旅客在小贩的缝隙间涌出去,花花绿绿的广告单页在人潮中乱飞。

楚香走到外面,微微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以为无法寻觅关泽的踪迹。但她竟一眼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拄着拐杖,稳稳站在旁边。他的气色看上去有点儿倦,不过西装修身,在火车站的各色人群中分外醒目。

他微笑着,一言不发地也正看着她。原来他们在顷刻之间都找到了彼此。

楚香分明觉得,这个场景实在太熟悉了,任何煽情电视剧都不会缺少这种久别的相逢。如果时装剧,多半在机场;如果怀旧剧,多半在车站,而此刻的男女主人公,就像两朵花,忽然地绽放了。

楚香奔了过去,挥手叫他:“关泽!”

关泽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拉住她的书包带子,轻轻一拨,把包从她肩上卸下来了。

楚香连忙抱住包,笑道:“关泽你现在是伤残人士,需要特殊保护啦,包我自己拿。”

关泽倒也不坚持,问她:“上海好玩吗?”

楚香一听,摇头埋怨:“别提了,从早到晚上课,什么地方都没去,那个培训太残酷了,简直魔鬼训练啊。”

关泽笑了:“是嘛,先上车再说。”

“关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脚好点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姐。”

那辆曾坐过的奔驰停在不远处。关泽慢慢朝车子走去,显然经过几天的练习,他策杖走得挺稳当了。楚香有点心疼,嘀咕说:“你在车里等我就好了,干嘛走下来呢,这里人也多,万一撞上谁怎么办。”

关泽侧头朝她一笑。

司机为他们打开车门。关泽把她推了进去。

“楚香,去我家吧,你应该想洗个澡。”

“嗯…”

不管她还在考虑,关泽已经对司机说了两个字:“我家。”

楚香微微一怔,因为关泽很少这样专横的。再一看,他满脸倦容,瞧起来接二连三的出差,跑来跑去,把他给累惨了。

路上关泽基本没有说话,头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低气压——楚香发现,他目不斜视,收敛微笑,不声不响的时候,周围的气压仿佛刹那间低了下去。楚香心中有些疑惑,时不时,偷偷觑他一眼。

他似乎毫无感觉。

到了山海公馆,楚香捧着书包,跟在他身后,上到16楼。

关泽说:“楚香,你先去洗澡吧,我在客厅等你。然后去吃饭,好不好?”

楚香不回答,凝视他,片刻,问道:“嗳,关泽,你很累吗?”

“嗯?”

“要不然你先去睡吧。”楚香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休息,等下我去买吃的,麦当劳你喜欢的汉堡包怎么样。再说你走路本来也不方便。”

“不用了。”关泽微微一笑,迎上她的目光。

“噢。”楚香点点头。

麻利地洗完澡,楚香换好衣服,用一块大浴巾擦着头发,回到客厅。

关泽坐在沙发里,朝她招招手。楚香便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席地而坐,任由关泽揉着她的脑袋,替她弄干头发。

这时茶几上已搁了一只大号纸袋,满满的。

楚香认出了里头迪奥和夏奈尔的包装,忍不住扭头问道:“关泽,这些东西,全是这回你在法国买的?”

“送你的。”

楚香瞪大眼睛:“送我的?全部?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检查一下,喜不喜欢。”

楚香咽了口口水:“你,你为什么买这么多?”

关泽说:“你只说要香水,我也不知道哪种香水好,就买了几种据说很经典的。还有化妆品,上次说了要买给你的。”

楚香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忍不住,激动了。其实,女人在这种时候,难免总会激动一番的。“这么多香水啊…”

看着那一排十几个漂亮瓶子,楚香震惊得哑口无言。

半天才问:“在哪儿买的啊…?”

关泽理顺她的头发,淡淡说:“香榭丽舍大街和机场商店。”

“关泽,你等我哦。”

楚香高高兴兴地蹦了起来,跳进房间去了。

她对着浴室的大镜子,很臭美地梳妆打扮,用粉扑把脸扑得白白嫩嫩的,双眉描得又长又细,选了亮闪闪的眼影,刷长睫毛,抹好唇彩。最后洒上法国香水。

关泽一看,跟她开玩笑:“你这么漂亮,岂不是反衬我又老又丑?”

楚香扑过去抱住他,笑道:“关先生,您最帅了,您跟杂志的模特儿差不多。”音调甜甜腻腻,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唔。”关泽说,“小姐,你的态度也变得太多了吧。”

“我向来很崇敬您的,关先生。”

“这些东西果然灵光。我听说,李剑每次估摸女朋友心情不爽,就去商场买一种化妆品当礼物,所以他女朋友从来没跟他发过火。”

楚香咯咯一笑:“那你也学学李剑嘛,一样一样送好了。很贵的。”

“不要紧,我有诚意。”

晕,何必跟有钱人提钱呢。楚香问:“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吗?”

“稍等。”

关泽慢吞吞地走回卧室,关上门,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掉西装,换了件深灰色双排扣的外套。楚香忍不住粘着他,花痴了好长一阵子。

大概关泽交代过,司机竟还在大厅等着他们。

一坐进车子,不知为何,关泽稍有起色的情绪,瞬间似乎又阴郁了下来。没有微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像身体里的某根弦绷得相当紧张,接下来,将做一个拯救或毁灭地球的抉择。

司机等待了数秒,见他们都不吱声,便问道:“关总,去哪里?”

关泽说:“宗元会所。”

楚香正在观察他,一听,忙改正:“不去宗元会所。”

“嗯,你想去哪里?”

“我…想吃川菜。”

“今天不吃川菜了好吗?”关泽笑笑,问道,“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吃饭,好吗?”

楚香有些莫名的惊惶,一个“不”字含在嘴里,然而却笑笑,听见自己说出来的话是:“那好吧。”

车子悄无声息地开动,往郊外的宗元会所飞驰而去。关泽靠在车椅上,一声不吭,忽然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一包烟,轻轻一抖,取出一支。手指捏着卷烟,正要往嘴里送,又想起什么,把烟塞回去了。

楚香眼睛的余光捕捉到这个动作。问道:“你抽烟?”

“偶尔。”

“关泽,你有心事吗?”

“没有。”

回答异乎寻常的迅速,傻子都听得出来,很不真实。楚香感到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

安静片刻,楚香说:“关泽,我不去宗元会所了。”

关泽反而一怔,过了会儿,说道:“那,我们去吃川菜。”

“不吃了。”

“什么?”

楚香说:“不吃了,关泽,你送我回家吧。上海学习强度太大,都没好好休息,回来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困死了,想睡觉。”

关泽不说话。

楚香不敢扭过头,却感到,他的目光深深地落在自己脸上。

“那好。”关泽淡淡说,“去和平新村。”

司机马上变换了方向,驶入闹市,路过一家不大不小的肯德基。楚香不让关泽下车,自己跑到店里,打算买两份套餐外带。正值用餐时间,餐厅人满为患,楚香足足排了15分钟队。关泽没有进去帮她。

拎着袋子走出去时,看见他站在车外,靠着车厢,有点漠然地抽着一根烟。

来来往往,很多人在偷偷打量他。

他看见楚香,掐掉烟,微微一笑,为她打开车门,把她推了进去。

“关泽。”楚香感到自己嗓子发干,半天,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的脚,骨裂什么时候才会好?”

“再过几个星期吧。”

“好好休息,不要抽烟。”

“嗯,知道了。”关泽回答得挺老实。但显然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