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拦住了她,喝道:“不许入内。”

瑾宁拱手道:“这位大哥,我叫陈瑾宁,想问问十二公在里头吗?”

拦住她的这个人,听得她自报家门,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个从庄子里回来的野丫头,看着倒不算十分野嘛。”

“是是是,不野,我性格其实很温顺,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见见十二公?”瑾宁拱手作揖,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就凭你也想见我们十二公?哪里来的哪里滚吧,想进这祠堂,你没资格!”

此人正是带头三哥陈长寿,他长得也算斯文,若不开口的话还以为是读书人,不过,这一开口,就流里流气的,让人想狂揍他一顿。

瑾宁谦卑地道:“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是到底是一家人嘛,我这一次来,就是想听听大家有什么要求,我父亲和母亲的灵柩就在外头,这么久不入葬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

外头,渐渐地围了一些人过来,有陈家的人,也有附近的百姓,听得瑾宁的身份,大家都争相奔走,看好戏喽。

第411章卖山坟

陈长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这外头说话也不是个办法,且见瑾宁的态度如此谄媚讨好,便冷硬地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禀报十二公一声。”

瑾宁依旧拱手作揖,“好,有劳了。”

陈长寿让人继续守着门口,自己则小跑进去。

一会儿,便见陈长寿走出来,看着瑾宁道:“十二公仁慈,让你进去说话,但是,你不可进入祠堂正屋,在外头站着。”

“是,谢谢,我知道规矩的!”瑾宁连声道谢。

不进屋好啊,就在院子里说。

祠堂的大门开启,围观的人有些趴在了墙头上看热闹,有些则往大门口凑,里头篝火明亮,一切看得分明。

十二公坐在祠堂门口的太师椅上,大概六十多的年纪,须发花白,脸很瘦,眼窝有些深陷,眼角周边有细细淡淡的斑点。

他面容威严,身旁站着许多族中的年轻男子,虽然只是霍州的一个小祠堂里,但是,十二公俨然坐出了早朝的架势。

实在是了不得。

瑾宁看到祠堂里头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个老人,但是,门口人太多,没看清楚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那些老人中间坐着一个人,身形十分熟悉,想来,就是她那位好二叔了。

瑾宁不动声色,上前就对着十二公行礼,“晚辈瑾宁见过十二公!”

十二公眼睛都不抬,没拿正眼看她,语气很慢很倨傲地道:“老朽道是谁,原来是和孝郡主大驾光临,恕老朽年迈,不能起身参见郡主!”

瑾宁连忙道:“不敢不敢,我是晚辈,自当是我给十二公请安的。”

听得瑾宁如此谦卑,他才觉得满意,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瑾宁一眼,伸出手,身后有人把烟杆子放在他的手中,再有一人殷勤地为他装烟,点燃,他叭叭地吸了几口,烟雾散开,他整个人都被烟雾萦绕,道:“说吧,有什么事!”

瑾宁上前一步,便有厉声喝道:“站好,不许上前!”

瑾宁站定,笑着摇手,“不好意思,一时忘记了规矩,十二公恕罪。”

“说吧!”十二公有些不耐烦地道。

本来想给她点教训,算下马威的,但是她笑脸迎人,倒不好伸手打她,先听听她说什么再说。

瑾宁道:“我来是跟十二公商量一下,你看我父母的灵柩就在外头,他是陈家的子孙,总不好不入陈家的祖坟吧?”

十二公眉毛一竖,烟锅哐哐哐地敲在了椅子扶手上,厉声道:“怎么?这事还赖到我们头上来了吗?族中早就为他挑选了坟地,是你的那位夫君仗着自己是大将军的身份,挑三拣四不愿意下葬,你要责怪,就回去责怪你夫婿。”

瑾宁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十二公,你们挑选的那块坟地,山泥松散,若遇上狂风暴雨,这山泥一泻,怕坟就得外露,且我父亲是当朝一品公,按照一品公的礼制,他的坟墓需得建造起来,那地方不合适,祖坟的山这么大,总能再挑选一块好的地方吧?不如,我明日便请风水先生到山上去看看?”

“你别拿一等公来吓唬老朽,国有国法,但是家也有家规,他是陈家的子孙,坟墓的规格就不能高于祖先,否则视为僭越,背负不孝之名。”

“是是是,”瑾宁又和气地道:“但是国法家规,也得先以国法先行,是不是?既然我父亲的坟墓是有规格的,就按照规格下葬,至于是否僭越,这只怕要朝廷皇上来论断了。”

“拿了一等公吓唬老朽不够,还拿皇上来吓唬老朽?”十二公冷着一张脸,“这事本不该与你多说,你是外嫁女子,你父亲的丧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但是今日老朽看在你是郡主的身份,才与你多言几句,此事没得商量,他要葬在祖坟,就得葬在我们挑选好的那一块坟地,若不葬在祖坟,你们喜欢什么规格,都和陈家宗祠无关。”

换言之,是不能商量了。

瑾宁轻轻叹气,看着他道:“十二公,祖坟的山地,是我父亲买下,如今山契在我手中,我只求父亲能安然如意地下葬,若能如愿,那就皆大欢喜。”

“怎么?你父亲买下的这块山地,就得全部都让给你父亲是吗?你有本事,便挨家挨户去告知陈家的人,叫他们迁坟,你要收回这山地。”

迁坟,意味着瑾宁要赶走那些入土为安的陈家祖先。

定了那一块山地是陈家的祖坟之后,但凡能寻到根的祖先骸骨都全部迁坟到了那边。

墓葬呢,一般是寻山就能葬,但是当定了祖坟之后,就得把山买下来,否则,其他人见是宝穴,风水好,那也跟着葬过来,就容易引起纷争。

当年就曾出过纷争,两族人差点没打起来。

为了解决纷争,所以当年陈国公便用了甄依的钱买下这座山头,当年族中的人是很感激他的,不过,渐渐地,见他没有提拔族中子弟,这份感激就荡然无存了。

瑾宁如今针对的是活人,断不能叫祖宗迁坟,十二公也知道她的心思,因此,一点都不怕她拿出所谓的山契来。

你一个陈家的后世子孙,敢迁大祖宗的坟?那是坐实了大不孝。

瑾宁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不敢的,我怎么能叫祖宗迁坟?不过,我同时也是个生意人,这山头是我的,如今嫁出去了,打理不了那么多产业。”

她转身,看着围墙上还有门口的街坊邻居,拱手高声道:“劳烦诸位帮我出去放个风声,便说我有意卖了这山头,这山的风水不必说的,看我父亲从小小的军士一路升迁为一等公便可知道,若说不做山坟,用来栽种,也是极好。谁能介绍人过来买,但凡成交,我必定抽佣提成,言出必行!”

众人当场就哇了一声,纷纷问道:“郡主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瑾宁继续拱手,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就烦请诸位给我放放风声!”

十二公气得脸色发青,其他族中子弟纷纷怒道:“岂有此理,竟然敢卖了祖宗山坟?你是大不孝!”

“你这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我今天就打死你。”

“仗着自己是郡主就目中无人?你当我们都不认识朝中官员是吗?信不信再叫人参奏你一本?”

第412章他不打我打

十二公怒喝一声,“陈瑾宁,你可知道你是大不孝之罪?不用国法,便论家规,我便能叫人把你正法与祠堂前!”

瑾宁摊手,“十二公,话不是这样说,我方才说了,我是生意人,既然我父亲不能葬在这祖宗山坟里,那这祖坟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我是外嫁之女,只管我夫君那边的祖坟,既然无关,那我卖掉,你们跳什么脚?我这人很公平,谁来买都可以,你们若有银子,一样可以找我谈。”

“你…”十二公拿着烟杆,“当当当”地敲着,一张脸气得都扭曲起来了,“你敢?你若敢卖了祖宗山坟,看你走不走得出霍州。”

瑾宁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威胁我?你一个草民,威胁当朝郡主公候,你该当何罪?”

十二公见她的态度倏然变了,不由得怔了一下,“你大胆,竟敢这样跟老朽说话?”

瑾宁眉目一冷,“大胆的是你,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好声好气来跟你们商量,你们态度恶劣不说,还出言威胁本郡主,你该当何罪?你们该当何罪?”

“陈瑾宁!”在祠堂里头的陈守成终于走出来了,指着她便怒道:“你敢在宗祠前放肆?在这里,没有什么郡主身份,一切只论辈分。”

“论辈分的话,你先出去给你哥嫂磕三个响头再回来跟我说话,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便与罗公公撺掇族中的人与他的尸首过不去,我父亲养你一家多少年?你吃的,喝的,穿的,甚至秦楼里嫖的,都是我父母的银子,你但凡还有羞耻之心,都会羞愧得一头撞墙死了去。”

陈守成从来不是瑾宁的对手。

但是他不能不出来,因为这事是他挑起的,他必须站出来让大家看到他的理直气壮。

显然,他不能,瑾宁这番话,气得他脸色发青,但是他辩解无词,只能怒道:“你闭嘴,竟敢诬赖我?你怎不说说你是如何逼死你祖母的?怎不说说你是如何勾,引苏意这个阉人才有今日的成就的?你这个不孝子孙,在陈姓宗祠前,还敢这般大放厥词,今日若不叫大家教训你一下,你还真就无法无天了。”

“好,要教训我是吗?我就上去让你教训!”瑾宁冷冷一笑,身形飞快地逼上去,吓得陈守成大声喊道:“你不要过来,退回去。”

“哟,我道是谁在这里叫嚣呢,一个女子,说话也不害臊,动不动就嫖啊,打啊的,到底是野丫头,傍着个阉人得了势,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要不要脸了?”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瑾宁的身后响起来,瑾宁转身,便见一个身穿红花棉袄头戴珠翠簪子的中年女人在一群女眷的拥簇下走了进来。

她的脸很大,且圆,浑身上下都涨满了肥肉,眼睛眯起来,形成一道缝,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

陈长寿走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陈长寿喊她母亲,那就是说,她是陈富贵的夫人。

与她一同进来的女眷,一个个怒容满脸地瞪视着瑾宁,旁边一个精瘦的女子,眸光犀利得很,嘴皮子很薄,这种人吵架,厉害。

瑾宁故作不知道她是谁,问道:“你是谁?”

那肥胖妇人下巴一抬,冷道:“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云婶娘。”

云婶娘?瑾宁看着她肥胖的身躯,这片云,可真是厚啊。

“你这个女子,好生无礼,见了婶娘还不上前行礼?”旁边那排骨精女人怒道。

“我是无礼怎么着?”瑾宁知道她们是来吵架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也不好跟自己动手,免得被人说人多欺负人少,便找些女眷来对付她了。

“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这么多比你辈分高的长辈在此,你竟敢这般大呼小叫,今日婶娘我便教你怎么做人。”云婶娘挺着个肥胖身躯便逼了上来,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瑾宁的鼻子上去,横眉竖眼地道:“我方才就听得你说要卖了祖宗山坟是吗?你敢卖祖宗山坟,我便撕烂你的衣裳把你挂在霍州城门上去,让大家看看你这种数典忘祖的东西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方才说什么有娘生,没娘教是吗?”瑾宁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气。

云婶娘嘴皮子一撇,冷道:“你就是有娘生没娘教,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若是有娘教,至于这般…”

“我是有娘生,没娘教,怎么?这还是陈家人的光荣了?不觉得害羞吗?我母亲出事,我家中出事,你们哪位上京帮过我们一家?我母亲买下祖宗山坟的山头,你们在场谁跟她说过一句谢谢?今日她买的山坟,她不能下葬,这是什么道理?”

云婶娘胖手一挥,“你甭管是什么道理,总之,我们陈族的规矩就是这样,你要葬就葬,你若不葬,抬着棺材滚蛋,若敢卖了坟地,你就休怪我言出必行,你便是郡主也无用,在这霍州陈姓宗祠里,一切就得听十二公的,到时候叫你那位大将军夫君去城门上把你解下来就是,看丢的是谁的脸。”

十二公,是她的公公。

瑾宁听了她这番话,也不言语,等墙头上的哗声落下,她才慢慢地看着这位云婶娘,“我若卖了山坟,便撕烂我的衣裳,挂在那城头之上,是吗?”

“你与你父亲逼死嫡母祖母,李代桃僵抢了你二叔的世袭之位,你这种人,不死也没用,只掉你在城墙上,算便宜了你。”云婶娘呸道。

在外头的雷洪可听不下去了,冲进来就指着云婶娘怒道:“你这个肥婆,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巴。”

这一句话可不得了,云婶娘和那几名女眷当下就逼着雷洪,嘴里叫嚣道:“你撕烂我嘴巴?你敢?来啊,你打啊,你打,我看你们这些所谓的士兵就是专门打女人的,来,打啊,打啊!”

好几个女人逼上来,甚至脸都给雷洪凑过来让他打,雷洪当场就没了气势,他虽恨极了这群泼妇,但是,他是军人,不打女人。

瑾宁本还想多吼几句撂几句话叫邻居们听听的,但是雷洪进来搅了场子,且看他都差点被人逼到了墙角上去,双手抱着脑袋一副怂样,她只得作罢,一手抡起墙角的扫帚,对着那群妇人就劈打下去,“他不打,我打!”

第413章先应付一下

瑾宁这一出手,那群妇人可都朝着瑾宁冲过去。

只是莫说瑾宁有扫帚在身,便是空手白拳,她们都近不了瑾宁的身。

扫帚扬起,打得是一顿莲花落,打得云婶娘和那几名女眷抱头大喊,四下逃窜,叫墙头和门口的人哈哈大笑。

站在十二公身边的男丁见她出手了,哪里还忍耐得住?

当下十几个人一起冲过来,要抓住瑾宁好好地教训一顿。

陈守成见此阵仗,连忙喊道:“抓住她,抓住她扭进去,让她跪在祖宗的灵前好好忏悔!”

打他们,瑾宁可就不用扫帚了。

她扬手把扫帚扔出去,伸手往腰间一拨一拉,鞭子落手一扬,劈头便甩出去。

这些人本来就不懂得武功,便有几个练武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哪里抵得过瑾宁的真功夫?

只见鞭子甩出了一朵朵的花,看着美丽,但是落在脸上头上却是火辣辣的痛。

便连躲在十二公旁边的陈守成,也无故地吃了几鞭子,疼得他呲牙咧齿地喊着。

十二公若不是有人护着,只怕也少不了要吃鞭子的。

他见那多人上去只有挨打的份,连忙大喊,“都给我住手,像什么样子?住手住手!”

那些吃了鞭子的人纷纷躲了回去,哪里是打?分明是挨打。

瑾宁此举,彻底惹怒了族中的人,那几位躲在里头的长辈也走了出来,纷纷指着瑾宁来骂。

瑾宁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嘴巴全部堵住,“十几二十个男人连同一群泼妇欺负我一个女人,这就是你们陈家历来的家风吗?看看你们,谁可以世袭我父亲的爵位?人品武功,今日都叫大家伙看明白了,也叫你们自己互相看明白,所谓指责我父亲逼死嫡母,不过是借口,皇上素来以仁孝治国,若父亲真的犯下此等恶行,皇上怎会追封他为一等公?你们一个个自诩比皇上都英明是吗?雷洪,明日请霍州大小官员过来,再下帖子,请乡绅也一同到来,我就得好好论论这个道理,对了,别忘记把罗公公也请过来,本郡主倒是要好好问问,我父亲到底犯下何罪?”

瑾宁说完,扬起手中的山契,“诸位,诸位乡亲们,我陈瑾宁今日送父母遗体回乡安葬,大家也看到,陈族把我们都拦在了外头,既然他们半点情分不念,不许我父母落叶归根,他们不仁也就休怪我不义,还请大家给我放风声出去,这山,我卖!”

“你这泼妇,到底想如何?”十二公实在是怒极,指着瑾宁厉声质问。

瑾宁回头看他,冷笑一声,“我想怎么样,进门的时候就说得一清二楚了,该尽的礼数,该守的规矩,我一样不少,但是,你们欺人太甚,把我的礼数规矩当做软弱可欺,请府衙过来,我是要状告你们在场的这么多人诬陷朝廷忠良。请德高望重的名士和乡绅们过来,我是要论一论这道理,明日见吧!”

瑾宁说完,带着雷洪就走,也懒得看陈家那些人铁青的面容。

出了门口,雷洪大呼痛快,“我想打他们许久了,但是怕被人说当兵的欺负人,这口窝囊气憋得难受好几天,今天总算出了。”

“你们谁出手都不妥当。”瑾宁道,“这些人本来就抓着点儿把柄就当天大的罪行来嚷嚷,颠倒是非黑白,你但凡碰他们一下,他们就得赖上你,可我出手就不一样,我身份再大,到底是个女子,首先他们十几二十个人打我,却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是无用。其次,今日只我一人对他们那么多人,以多欺少的罪名是定了。”

第一战,告捷!

靖廷一直在外面听着,打起来的时候,他是淡定的。

对瑾宁的身手,他完全放心。

纯虐!

看到瑾宁出来,他道:“用力过猛,还能再收三分力,一样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瑾宁挽着他的手臂,“知道,谢谢提点。”

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有几个热心的,还给瑾宁他们送棉被和热水,毕竟,住在帐篷里,想喝口热水也不容易,这帐篷也不隔风,之前街坊邻居还看热闹般看,但是今晚听了瑾宁与他们对话之后,觉得这真不是一个笑话,这真是欺人太甚。

陈家宗祠那边,在瑾宁走后,陷入了许久的沉寂。

人都退进祠堂里头,十二公抬起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沉默了良久,才转身看着陈守成,“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陈守成也有些心虚了,但是想着不还有罗公公撑腰吗?且瑾珞跟他说,这事是明妃娘娘出头的,明妃难道还压不住她陈瑾宁?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道:“十二公,这事哪里有假的?当初说的时候,罗公公也在,他是宫里的人,若我说的但凡有半句假话,罗公公怎会附和?”

陈长寿道:“罗公公来我们霍州也几次,听说是太后身边的人,若说陈守业没犯那些事,罗公公断容不下人这般诋毁诬陷的。”

陈长生道:“十二公,先不管那陈守业是不是迫害了嫡母,单说他这爵位,就不该传给自己的女儿,哪里有爵位传给外嫁的女儿?我们陈家是无人了吗?就是不给二哥,不还有陈梁晖吗?陈梁晖是过继给了他的,是他名下的儿子,要传也传给晖哥儿啊。”

“但是,这陈梁晖怎么也跟着来闹?”十二公皱起眉头道。

“脑子糊涂了呗!”

“如今要紧的问题是,陈瑾宁要卖了祖宗山坟,这如何是好?”族中一位老人问道。

十二公说:“只能是从各家里筹措点银子,先把山头给买下来再说。”

“是啊,我们陈族在霍州也是大族,不会连个山头的银子都凑不出来吧?一起凑!”陈守成连忙说,断不能被陈瑾宁这个贱丫头威胁到,必须闹得他放弃这世袭之位,他都了解过了,靖国候那边不同意晖哥儿世袭,那这位就落在他的身上,有了封邑,这辈子他就不愁了。

“怕只怕陈瑾宁见是我们买,坐地起价怎么办?”陈长生愁着道,“而且,这各家凑银子,这肯定也是一笔大的数额,各家愿意拿出这些银子来么?”

第414章不如回枣庄

方才被揍的云婶娘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听得儿子这话,便道:“你傻啊,不会找个其他人去跟她谈么?”

“母亲说得对!”陈长寿连忙点头附和。

大家觉得也是个办法,先不管其他,山头买下来再说。

“那大家都去通知一下,各家派一个人过来祠堂商议,先摸摸底,看看各家愿意出多少银子把这事给办了。”十二公道。

瑾宁今晚出手伤人,这口气,他们是决计吞不下去的。

本来这世袭之位让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得了去,已经叫陈族的人很气愤。

这不就等同说陈家都是无能之辈吗?就算陈梁晖不愿意继承,又不属意陈守成,也可从旁支挑选一人出来过继,怎么就偏得是给自己的女儿呢?

十二公不由得又问陈守成道:“守业过世之前,真的是这样指定的?”

“是啊,说是要补偿这么多年她在庄子里受的委屈,我其实也说过,若他觉得我无能,可从旁支里选,好歹,也给我们陈家留住这份荣耀,可他偏不愿意,执意要给她补偿。”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病死的?”十二公开始对陈守成有些怀疑了,他的话其实都是滴水不漏的,应该足以相信,但是陈瑾宁竟然敢大张旗鼓地叫这么多人来说道理,甚至连府衙和罗公公都请过来,定是有底气的。

所以,他不得不谨慎地再问问。

“是病,也是伤,在东浙的时候就重伤了,为了救陈瑾宁,你以为陈瑾宁都是自己的功劳吗?不还是大哥帮衬着把功劳让给她的?她哪里有这本事?就几招花拳绣腿拿个鞭子霍霍,东浙王府的兵一个个都神勇得不得了,就凭她那几下子,没陈靖廷和我大哥,早就死在东浙了。”

族中有一人是从京中回来的,他看着陈守成,道:“但是我听说,他是自尽死的。”

“胡说八道!”陈守成沉下脸来,“外头传的谣言也能信的?外头还说我母亲害死了甄依呢,可这是事实吗?”

十二公看着陈守成,“你母亲为何不移回祖坟下葬?”

“这是大哥的意思,说母亲不能回祖坟,便草草在那边葬了。”陈守成生气地道。

一名族中老人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母亲是三爷正妻,她过世之后,按照规矩是回来和三爷合葬的,如今妾侍都葬在了三爷的旁边,正妻反而没在,岂不是叫人笑话?”

陈守成愤恨地道:“姨娘是大哥的生母,他自然是帮着生母的,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但是哪里大得过生育之恩?他对母亲这么多年也是表面的恭顺,背地里,是从不放在眼里的,其实但凡他有半点感恩之心,这么多年,也该提拔一下我们族中的兄弟,可他从不这样做,尽管母亲多番劝说,他也敷衍过去。”

这番话,听得在场的人十分愤怒,也就对陈守成的话没有怀疑。

瑾宁和靖廷在吃饭之前,给父母上了香,跪在父母的灵前,道:“今日之事,别怪女儿做得不留余地,这祖宗山坟若真容不下你们,我们便另外寻个地方,只要你们俩在一块,我觉得回不回祖坟都不打紧。”

磕头之后,靖廷陪她出去走走,散散闷气。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让他们葬在别处?”靖廷问到。

“是的,”瑾宁拨了一下发鬓,“我想起孟大娘和庭姑姑都说过,我母亲在枣庄是最快活的,所以我想让他们葬在枣庄去,其实有爱的人在身边,在不在祖坟,得不得祖先照顾都不重要了,他们在枣庄还要更快活。”

靖廷深以为然,“是的,生不能同生,死能同穴,就不求在哪里了,在哪里都是家。”

瑾宁与他牵手同行,十指紧握,幸福的感觉在胸腔里慢慢地涨开,直到涨满。

是的,只要身边的人对了,在哪里都无所谓。

“如果要葬回枣庄,我们就快刀砍乱麻,把这里的事情妥当办好,就马上启程回去。”靖廷道。

“现在只是我初步的想法,回头还得跟大哥商量商量,而且,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我不了解他,我怕做得不如他的意。”瑾宁有些忧伤地说。

父亲是庶子,庶出的在家里一般不受重视,但是会否让他更渴望得到家族的认可呢?

她不知道。

她这辈子都没顺从过他任何事情。

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却怕做错了。

“你为他做的,他必定都喜欢。”靖廷说。

瑾宁沉默了一下,“靖廷,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很混蛋?”

“为什么这样说自己?”靖廷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眸子,帐篷那边的篝火照过来,虽然距离很远了,但是她的脸还是被光影笼罩,柔和而哀伤。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他并非真的这般凉薄无情,他是因母亲的死才这样对我,可我总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其实更无情凉薄的是我吧?在他死之前,都一直心理折磨他。”

靖廷抚摸着她的头发,“无仇不成父子,他死前带着对你的牵挂,他死后你懊恼自己所做,那么,这份父女情就还没牵扯完毕,下辈子,你有的是机会赎罪。”

瑾宁悲凉地笑了起来,“是吗?”

“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放弃希望。”

瑾宁看着黑漆漆的宗祠大门,大门里头,还有灯火,方才可伶可俐说有很多人进去了,应该是关着门开会。

这里是陈家宗祠,父亲是陈家的子孙,但是,他进不了宗祠的门,他不被承认。

瑾宁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是的,我们不该放弃希望,但是希望也不是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们回去,找大哥商议商议!”

“好!”靖廷柔声道,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陈梁晖还没睡着,只是躺在垫子上想事情,听得瑾宁和靖廷要过来商议事情,便掌灯坐起来,身上还披着棉被,冻得鼻头通红。

这里很冷,薄薄的棉被压根不足以取暖,只能是穿着厚厚的衣裳睡,但是,总不能把脸和脑袋都捂进被子里。

他吸了一下干涩的鼻子,问道:“有什么事?”

第415章守最后的一晚

瑾宁道:“大哥,这里既然容不下父亲母亲,我觉得,也没必要非得葬在祖坟里,母亲生前喜欢枣庄,父亲想必也愿意陪着母亲在枣庄里,不如,选在枣庄里安葬如何?”

陈梁晖有些吃惊,“你这样想?”

瑾宁知道他的思想比较一板一眼,道:“我还没决定,这不和你商量商量吗?你怎么看?”

陈梁晖想了一下,“这只怕不妥吧?若说祖坟没聚起来,散葬也不要紧,可如今有祖坟在,惠德公那一代都寻根回来了,陈家是扎根在这里,若葬在其他地方,岂不是等同不承认父亲是陈家子孙的身份?只怕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

瑾宁也没准备什么说词来说服他,这种事情,她知道的不多,只是一味由心而行。

确实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若移葬别处,父亲会否怪她?

靖廷道:“其实我觉得无所谓,许多朝廷要员或者侯爵去世之后,都有其下葬的规格,且坟地也是另选,是可以不葬在祖坟里的,我觉得,岳父岳母牵念的人在京城,他们肯定也想留在京城,守着他们在乎的人。”

陈梁晖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当年父亲买下这祖坟山地,或许他的意愿还是葬在祖坟吧?宁妹妹,如果不葬在祖坟,你打算把父亲母亲葬于何处?”

瑾宁道:“母亲喜欢枣庄,我想把他们葬于枣庄里。”

“但是枣庄那边风水如何也不知道,我们都没请先生看过。”

“枣庄这么大,想必能寻到一块好地。”瑾宁看着他,“但是这件事情,必须得要你的同意,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日后继后香灯,也是你这一脉。”

陈梁晖一时难以下决定。

从感情上,他还是希望父母葬在京城的。

毕竟,他就在京城,重阳清明拜祭也方便,再说,母亲确实喜欢枣庄,若能葬在枣庄,母亲是高兴的吧?

但是,所谓落叶归根,虽说有侯爵官员们不葬在祖坟山头里,可也定会葬在自己的故乡,京城是他们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却不是故土。

而且,祖坟是父亲母亲买下来的,他们原先的意思是怎么样他们如今已经无法猜度。

他苦笑了一声,“父亲若在天有灵,给点指示就好!”

瑾宁见他为难,道:“此事也不着急下决定,明日会请府衙和罗公公他们过来,我们把事情说个清楚,若说了之后他们坚持如此,我就真的卖了山头,送灵柩回京!”

陈梁晖道:“好,我今晚也好好想想,你们早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我出去给父亲母亲上香,今晚我守那边,靖廷你不必跟我换班了,我拿着棉被过去。”

人还没下葬,香火蜡烛是不能断的。

这几天,都是靖廷和陈梁晖上半夜下半夜地守着,不劳其他人。

“不,我和瑾宁没这么早睡,你去上香之后就回来睡,我们守在那边!”靖廷道。

陈梁晖已经起身,“不,瑾宁累了一天了,今晚我守一晚,明日若有了决定,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了。”

瑾宁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都别睡,过去守着他们,说说话,聊聊天,就当他们还在。”

靖廷和陈梁晖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各自回去收拾了棉被带过去。

帐篷是搭建在平地之上,底下铺了席子,棺椁和金埕放置在中间,香火在金埕和棺椁的前面。

三人围着火堆坐着,棉被坐靠背,还暖了一壶酒,倒也舒适。

“这不睡比睡还暖和!”陈梁晖道。

瑾宁看着屋中的情形,道:“我记得小时候在庄子里,冬天的晚上也是很冷很冷,齐大娘不许出去了玩儿了,但是又知我性子顽劣坐不住,便找了几个小长工和丫头们坐在屋中,围着火堆烤火,偶尔往火堆里扔几个红薯,烤熟了吃,味道真好,那时候,其实想想也是很快活的,除了没有亲人在身边,我的日子过得比谁差了?再说,几个大娘,也是我的亲人啊,还有海棠。”

靖廷很少听她说起庄子里的事情,今晚忽然听她说起,就问道:“庄子里,是谁在管事?”

“年少的时候,是几位大娘管的,后来庄子就请了管事,胡青云也曾在庄子里走管事,后来走了,我从十岁开始,大娘就让我学习管账,我没兴趣,就管人,管收成,有收成的时候,我便带着长工短工们出发,农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也很闲。”

靖廷和陈梁晖看着她,眼前都能呈现出一幅画卷,小小的身影,带着一大群工人满山跑,太阳在头顶上烤着,底下的人汗流浃背,晒得跟炭似的。

那小女孩的笑容,应该是最明亮的。

“其实从小到大,我真不觉得自己过得辛苦,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只是大娘们总是说,我本是千金小姐,却被扔到那山沟沟去,长久这样说,我心里自然也不高兴,觉得自己被人抛弃,除去这种情绪,我觉得,我还是很快活的。”

她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丝丝地吸了一口气,“你说我为什么回来之后,就会介意自己被人丢在庄子里头?还为这个事情一直记恨着,一直放不开,真是痴傻,那些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就一定过得比我快活?只怕未必吧。”

靖廷握住她的手,“是的,感谢那样的经历,成就了这样的一个你,如今的你,很让人喜欢。”

瑾宁看着他,有些感伤地点头。

“所以,别去纠结以前的怨气和现在的遗憾,人一辈子,怎么可能没有遗憾?你们父女一场,本就牵扯千丝万缕,哪里是能完全割得清楚的?”靖廷说。

陈梁晖也道:“我相信父亲走的时候,心里一定是高兴的。”

他看着靖廷,“对了,父亲也给你留了信,说了什么?”

靖廷从怀中取出信递给他,“本想着等入土为安之后,给你看看,里头也有交代你的事情。”

陈梁晖伸手接过,打开看。

第416章梦

他看完之后,唏嘘了一声,把信递给了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