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陆琉几乎是每日按时回府,就算有重要的事情,也会将事情带到书房去处理,这晚膳是一定要同她一起用的。江妙享受这样的日子。

只渐渐的,陆琉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而这一日,竟彻夜不归,只派了陆何回来,说陆琉这会儿在军营同岷州的黎将军商量要事,今晚便不回来了,让她早些睡觉。

男人事情多,江妙能理解。可起初归家日日准时,这会儿的心理落差难免大。可她是个贤惠的妻子的娘亲,晓得陆琉不回来,便也不过问什么,只让亲自收拾,让陆何带些换洗的衣物给陆琉送去。至于说陆琉外头有了别的女人,江妙是半分都不会相信的。

这一日,江妙孤枕难眠,只觉得身边没有自己的夫君的气息,她便没了睡意。终于熬到了次日,江妙满心欢喜以为嫩见到陆琉,却还未见着他的踪影。

江妙在屋内坐了整整一日,待日薄西山,仍未见陆琉回来的迹象,便利索的披上斗篷,挺着大肚子亲自找陆琉去。

第 1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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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再着急,也明白自己是个孕妇,凡事不能太冲动。若是没怀孕,她早就骑着马过去了,哪有这么多顾虑?目下怀着孩子,只能坐马车,让陆琉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功夫不错的侍卫护着她一道去军营。

已是腊月中旬,岷州的冬日虽不像望城那般冷,可欲江妙而言,也足够将她冻得手脚僵硬。她焦躁不安的坐在马车上,下面垫着柔软的垫子,听着马车辘辘的行驶声,弯弯的柳眉紧紧蹙了起来,忍不住对着外头驾车的车夫道:“再快些。”

外头车夫安抚道:“王妃放心,咱们很快就到了。”说着,便暗下叹气,王妃有孕,去军营的路又不好走,他哪敢快些?

江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不满四个月,加上冬日穿得格外臃肿些,倒是看不大出来,可她自己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打开车帘,冰冷刺骨的寒风就吹了进来,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外面的天儿已经彻底黑了,越靠近军营的地方,越发有些阴森森的。江妙心下盼着早些能到,见着陆琉,她的心便踏实了。

待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军营外面。

可军纪森严,饶是江妙身为王妃,也不能胡乱闯入,遂命随行侍卫先进去。自个儿等得着急,也不愿坐在马车上,干脆下来等着。

半晌,才见侍卫领着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高大男子阔步走了过来。

江妙曾见过这个男子来找陆琉,当即便认出这位便是黎淞黎将军。黎淞同霍砚一样,是个带兵打仗的奇才,只霍砚出生将门世家,一出生便注定了子承父业,而黎淞则是一个乡野汉子,靠自己的打拼从小兵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黎淞倒是听闻过这位宣王妃的名头,也明白宣王妃在宣王心里的位置,当即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末将黎淞见过王妃。”

江妙一张脸儿冻得红通通的,瞧着黎淞,顿时踏实了几分,忙道:“黎将军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就是想见见王爷。”

黎淞登时露出了为难之色,道:“怕是…有些不方便。”

江妙心道,这军营之事,压根儿没陆琉什么事,只是这几日遇到了麻烦,才请陆琉过来一道商议,哪有一直扣着人不放的道理?若是没有陆琉,这事儿他们自己也得像法子解决啊。江妙心里担忧,原本对黎淞存着几分敬重,目下有些冷脸,小脸一耷拉,露出几分威严来:“那我便自己进去见他。”说着,便不顾军纪,直接闯了进去。

黎淞未料这娇娇弱弱的小王妃,性子竟这般果决,说闯就闯。他欲上前阻拦,跟着江妙同行的两位黑衣侍卫,忙拦着黎淞,道:“王妃有孕,黎将军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到底是陆琉选出来的人,这俩侍卫都是一等一的武艺和性子,黎淞一愣,见宣王妃直直闯入,当真是急死个人,想了想,还是挡住了她的去路,黑浓的眉头一拧,道:“王妃不能进去。”

江妙恼了,剜了他一眼,道:“为何?你不让我夫君出来见我,那我自己进去见他还不成吗?难不成黎将军担心我窃取军中机密?”

这哪跟哪儿啊?

黎淞道:“真的不能。”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爷吩咐过,不许王妃进去。”

他这是…知道自己会来找他?江妙睁大眼睛愣了愣,心里的疑惑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她冻得手脚僵硬,抬眸看着直挺挺立在面前的这位魁梧挺拔的男子,见他一脸的胡子渣,模样甚是邋遢,半点不像个将军。

她过不去,想了想,才捧着肚子蹙眉叫了一声。

黎淞登时就有些吓住了。这孕妇最是娇弱,何况还是个身份金贵的王妃。若是这个时候,宣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岂是他能担待得起的?

趁着黎淞发愣之际,江妙便动作灵敏的绕过他,迅速进入。

待黎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急急忙忙跟上去,启了启唇道:“王妃,你真的不能——”

“进去”二字还未说完,江妙便被面前的场景给吓住了。

她静静立在原地,身上裹着一身同军营格格不入的大红色织锦斗篷。至于这入目的,三三两两被搀扶的士兵,并没有平常军营中该有的士气,这一个个,都被搀扶着进军营,有些扶不住的,便干脆抬了进去。

外面堆着好些火堆,仿佛在焚烧什么,气味不好闻。

一面焚着,一面有士兵拿着艾草熏着…

江妙脸色发白,待看到好些士兵都布巾蒙着口鼻,心下才生出一个猜测来,急急看着身旁的黎淞,道:“黎将军,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淞知道这回是瞒不住了,只能实话实说道:“前段日子开始,营中便有兄弟开始发烧,起初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后来感染的兄弟越来越多,才知竟是时疫。这时疫凶险,不到半月便有数十位兄弟相继死亡,军医已经在想法子研制药方的,只是目前只有缓解之法,不能彻底治疗…”

江妙是听说过时疫的,特别是军营这等人口密集之地,一旦染上,后果不堪设想。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妙颤着声儿道:“那…那我家王爷他…”

黎淞没说话,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老爷们儿,这会儿面对一个容貌稚嫩的女子,竟有些无措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

江妙却是懂了,脑子一下子“嗡”的一声,一把揪住黎淞的衣襟,道:“王爷在哪里!带我去找他。带我去找他!”

陆琉也染了时疫!

江妙登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黎淞再次露出为难之色。江妙都急哭了,见他不肯,便急急松了手,挨个儿帐篷去找。

目下虽是军营危难时刻,可一切还是进行的有条不紊,路过的士兵见有女子闯入,本欲阻拦,奈何看到黎将军跟在她的身后,晓得这女子的身份不一般,也就没拦着。黎淞看着她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找着,生怕她接触到染病的士兵,万般无奈之下,才重重叹了一口气,三两步上前,对着小王妃道:“王妃。末将带你去见王爷。”

江妙翕了翕唇,重重点了点头,跟着黎淞去见陆琉。

到了一处帐篷前,陆何正端着热水出来,见黎将军来了,本欲打招呼,可看到了黎将军身旁的小王妃,立马失去了平素的沉稳,忙上前行礼道:“王妃。”

看到了陆何,江妙便知,这帐篷里面应该便是陆琉了,一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直接就跑了进去。

陆琉的确在里面。

陆琉刚清洗过,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坐在榻沿,心里念着家中娇妻,待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裹着大红斗篷,鼻尖儿冻得红扑扑的小妻子,眸色怔怔道:“妙妙?”

江妙吸了吸鼻子,欲跑过去。

陆琉急急抬手,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别过来!”

“陆琉…”

江妙眼眶泛红,都哭出来了,又被陆琉气得不成样子:“你这个混蛋,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吗?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吗?”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也是落个不停,“我受够你了,什么事情都不和我商量,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若是往常,陆琉自然会一把将这哭成泪人儿的娇妻搂在怀里温声细语的安抚一番,可如今,捏着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反反复复,才保持理智没上前,声音温和道:“你先回去,好不好?”

江妙说不要,“你若是赶我回去,便不当我是你妻子。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成不成?”她见陆琉不肯,又上前了两步,她走两步,他却朝后退了三步。

陆琉哪里不知她的性子?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告诉她。他想了想,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你先用帕子将脸捂住。你怀着孩子,不能任性,知道吗?”

他既然肯,那她也好说话。她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蒙在了脸上,这才走过去道:“那我现在可以走近些了吗?”

陆琉说好,又叮嘱道:“但是不许碰。”

她乖乖听话,只走近些看着他,没有伸手碰。陆琉的脸色,瞧着只是略略比平日苍白了些,旁的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她翕唇,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问道:“多久了?”

陆琉见她情绪还算平静,晓得她聪慧,也不敢说什么话骗她,道:“就昨日。你放心,索性发现的及时,喝了药,很快就会没事的。”

江妙不信:“可方才黎将军说,大夫只研制出了缓解之法。”

平素陆琉最欣赏黎淞说话直接,这会儿只觉得这人什么都说,也不是一件好事。陆琉道:“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江妙小声道:“那咱们回去好不好?我照顾你,我想天天看到你,看到你慢慢好起来。你若是不肯,我便留在营中…”她伸手抚了抚肚子,耍赖道,“反正——你去哪里,我和孩子就跟着你去哪里。”

陆琉拿她没辙,却也明白,妻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性子有些倔强,目下这种时候,她根本不可能乖乖的回去。陆琉想,若自己真的撑不住,能每日瞧见她,也算是此生无憾了。他思忖片刻,到底不敢让她在这里多待,便极快的应了下来,而后随她回去。

江妙特意问了军医,细细了解了一下这时疫的详情,晓得目下陆琉只是初期,过几日便会连续发烧,若是能撑过去,便算是捡回了小命,若是撑不过去…她自然不敢想这后果,只知道陆琉命大,断断不会抛下她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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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马车上,陆琉坚持二人各坐一辆马车。江妙也应了下来,只上了马车,便控制不住情绪,微微颤着肩膀,害怕的哭了出来。

刚才在军营里,她不敢哭,可现在她心里的确是害怕极了。若是陆琉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可是孩子怎么办?这个时候,江妙头一回后悔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怀上孩子。

至于陆琉,虽然答应了同她回去,却也不许她靠近。江妙明白他的顾虑,为了让他安心,什么都听他的,只要能见着他就足够了。这般小夫妻二人便回了府,二人不能再睡一个屋子,特意新收拾了一个房间,让他住进去。至于照顾他的差事儿,便落在了有经验的陆何身上。

房间里熏了艾草,江妙乖乖的蒙着帕子跟他进去,见他坐在了榻上,也想跟过去,却被陆琉一口拒绝,“妙妙,离我十步远。”

江妙不肯,讨价还价道:“最多五步。”

成,五步就五步。陆琉没再坚持,只见她命丫鬟搬了凳子过来,就这么坐在了离他床榻五步远的位置,这架势,俨然就打算这么一直陪着他了。可陆琉哪里肯?见妻子面上泪痕未干,若是这般下去,这张好不容易养得红润些的小脸,又要憔悴了。

他道:“妙妙,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江妙也明白,自己怀着孩子,不能太过任性,便道:“我再坐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她将双手搁在膝盖上,垂了垂眼,复而抬眸静静看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说道,“陆琉,你该明白,我已经很理智了。这种事情,你瞒着我,我真的很生气。等你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打你一顿出出气…你现在得答应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我。”

陆琉笑了笑,道:“好,我答应你。”

江妙无奈。这人每回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答应的痛快,让她没有半分成就感。她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延眼前这个男人,头一回觉得只这样能面对面说话,也是好的。

可这岷州,于他俩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先是蛮不讲理的宋家,这会儿又是突出其来的时疫,她真的有些禁不起折腾了。

若是这回陆琉好了,得让他想法子早些回去。

江妙含泪抿了抿唇。她之前最爱惜自己的命,而此刻,心里却想,若他能好好或者,宁愿把自己的命换给她。重来一次,有些事情她都看得很淡,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爹娘和哥哥们了,之前想着,若能一辈子不嫁,留在自己的爹娘身边,就好了。可遇着了这个男人,从起初陌生的心动,到莫名其妙的接受,一切都是这么的令她措手不及。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男人。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的坐了一刻钟,呆呆的望着彼此,模样要多傻气就有多傻气。

陆琉眸色温和,再次提醒道:“妙妙,回去睡吧。”

江妙乖巧点头,道:“好。”又看着他道,“你也是,早点睡,我明儿一早就过来。”

目下陆琉自然事事都依她,只要她肯乖乖回去睡觉就成。见她依依不舍的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妻子贪恋的眼神,头一回明白——这世上,有人竟这般需要他。换做以前,他没有眷恋,根本不惧生死。

陆琉无措的叹息。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般贪生怕死的一日。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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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家王妃出来,宝巾忙端了热水过去,记着大夫的叮嘱,道:“王妃,先净手吧。”

江妙眼眶通红,抿唇点头,任由宝巾伺候着替她净手。她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于她而言,陆琉是无所不能的,却不料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想到之前在军营之中,那些染了时疫的士兵…她不想陆琉也变成这样。

这个时候,她能做什么呢…

江妙想了想,问道:“饭菜还热着吗?我有点饿了。”

宝巾一听,登时有些激动,道:“一直热着呢,王妃过去就能吃了。”

嗯。江妙颔首,披上斗篷,接过宝绿递来的小手炉,便出了陆琉的屋子。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明白这个时候,自己越发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不能再让陆琉为她担心。

冰凉的指尖感受到手炉传来的暖意,不一会儿,便将双手捂得暖暖的。

长廊两侧挂着明亮的宫灯,经过长廊,再穿过一个月洞门,便是她的住处。如往常一般,江妙回屋落座,看着桌上精致诱人的菜肴,专挑最补身子的吃。只是平素里爱吃的菜,如今嚼在嘴里没什么味道。

这道桂花鱼条是她专门吩咐厨房给陆琉做的。

江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宝巾看到,作势要替自家王妃剔鱼刺。

江妙将鱼肉夹到面前的小碟子内,对着宝巾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成。”她喜欢吃鱼,出嫁之前,有哥哥们给她剔鱼刺,出嫁之后,这任务便落在了陆琉的身上。其实陆琉也并未擅长这个,可他每回都剔得很细致,翻来覆去的,渐渐的,倒是有些熟能生巧了。她并没多放在心上,可目下想来,陆琉平日为她所做的点点滴滴,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夫君的范畴。

江妙想:若是这回陆琉能好起来,她日后也要给他剔鱼刺,让他尝尝被人疼爱的感觉。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多做,省得把他给宠坏了。

想着这个画面,江妙心里便有些甜滋滋的,可回归现实,念着此刻染着时疫的陆琉,眼前的饭菜登时变得模糊了起来…

用完了饭菜,江妙听到禀告的下人说陆琉已经是睡下了,让她也早些睡,便当即点头,乖乖沐浴洗漱,然后上榻。

早些睡,明日一醒来,就能看到陆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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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妙一大早便去了陆琉那儿,瞧着他已经起来了,便接过宝巾手里的食盒,打开来,将里面的早膳一样样都拿了出来,搁在桌上,道:“大夫说你这段日子不能吃太油腻的,便替你准备了清淡些的。你虽然生病胃口不好,可多少得吃些。还有,你的床褥和贴身衣物要每日换洗,房间的窗户最好多开开,你若是觉着冷,就让陆何给你弄个手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江妙朝着他笑了笑,随手将凳子拖到离饭桌五步远的地方,才道,“喏,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面上蒙着帕子,衬得一双眼儿格外明亮清澈。

陆琉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倒是有些放心,缓步过去落座,乖巧的听着她的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白粥,却未料手一抖,勺子突然落在了桌子上。

江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袖中的手紧紧一攥,作势就要过去。

陆琉眸色一顿,淡淡朝她笑:“你坐在这里,我有些分心。”

江妙含着泪,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吃个早膳而已。”说着便吩咐站在陆琉身旁的陆何,道,“给王爷再去拿个勺子。”

陆何得令,重新给自家王爷拿了一个勺子来。

江妙终于见他斯斯文文吃了起来,便这般撑着下巴看着他。分明睡了一晚,可陆琉的面色却比昨晚差了些,唇色也白了些。她知道他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再过几日,怕是不能再这般下榻用膳了。之后便会开始发烧,若是持续高烧不退,兴许就会…

运气好些,这小命能捡回来,可说不准会烧坏脑子。

这个时候江妙便想:只要陆琉能活着,就算烧成傻子,她也认了。

接下来的几日,江妙听大夫的话,同陆琉保持距离,不能同他待在一个屋子太久,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净一次手。她都一一照做了,陆琉就算想赶她走,也没有理由。只是不能在房里看着他的时候,她便趴在窗户前看他。

起初几日陆琉还能下榻,后面渐渐的,便是连下榻都困难了。

至于黎淞黎将军那边,也带来了好消息,营中时疫得到了控制,染上时疫死亡的士兵比一开始少了很多,想来研制的药总算有效果了。这是陆琉担心的事情,江妙得到这个好消息,也替陆琉感到开心,忙去找陆琉,将此事告诉他,“…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安心养好病。等过段日子,你身子好了,一定要多抽点时间陪陪我。”

陆琉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俊脸蜡黄,眼底尽是青黛之色,连声音都暗沉沙哑:“好,我答应你。”

他见妻子的小脸,也迅速消瘦下去,心疼得厉害,道,“妙妙,好好照顾自己。”

江妙重重“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说道:“我们都要好好的。”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有它。”她和陆琉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事实上,江妙的确好好照顾自己了,每日吃好喝好睡好,可心里念着他,一日比一如消瘦,不过半月不到,这好不容易养胖的身子,一下子就瘦了。

目下穿着臃肿的冬衣还好,只能看出脸色来,可江妙贴身伺候的宝巾宝绿,可是能清楚的看到自家王妃的小身板,除却肚子这块稍稍鼓了些,其他的都瘦了。每日晚上俩丫鬟伺候自家王妃沐浴,便心疼的鼻尖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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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

宋老太太知晓了此事,瘫在榻上,也歪着嘴道:“好…好…”

长媳罗氏正坐在榻沿照顾这位婆婆的日常起居,见她都弄成这副模样了,心里还存着怨气,便拿起帕子替宋老太太擦了擦嘴边留下来的口水。沾到了手上,罗氏登时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忙扔了帕子出去净手。

宋嫣也跟了过去。

净完手,罗氏用干净的巾子擦了擦手,压低了嗓门道:“阿嫣,你祖母这状态,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天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这亲事再不抓紧,一旦你祖母去了,便要守孝。我和你爹爹商量过,那徐家公子不错,又是嫡长子,样貌堂堂的,媒人来宋府提亲不止一回两回了,也算是有诚意。若是你点头,咱们便赶紧将这门亲事定下来,等过完年就嫁过去。”

俨然是满意这门亲事,就等着闺女点头了。

宋嫣也明白祖母的状态,知她百般不好,可到底存着感情的,也不愿看到她弄成这副模样。可如今二叔和祖母接连出事,宋家这年恐怕也过不好了,的确该有喜事热闹一下,也算是去去晦气。

至于那徐家公子,于宋嫣而言,的确是不吃亏的。

她敛眉想了想,道:“女儿都听娘的。”

罗氏旋即露出笑意,生怕闺女不同意,目下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宋嫣的手背,道:“好女儿,这样就对了。日后嫁过去,好好过日子。”

宋嫣说好,又道:“娘,我想去看看表嫂。”

这位表嫂指的是谁,罗氏当然明白,可这会儿宣王那府上哪有人敢上门?这时疫可不是普通的风寒,一旦染上,可是要人命的。罗氏当即便摇头:“你可不许胡闹,不说咱们宋府和宣王府关系闹成这般,若是好好的,你也不能上门。”罗氏是喜欢那个年轻活泼的宣王妃的,可一码归一码,当当牌搭子还成,像此刻这种状况,是断断不能上门的。

怕闺女胡闹,罗氏道:“你得答应娘,不准过去。若是你胡闹,娘就死给你看!”

罗氏何时说过这等重话,宋嫣当即便着急道:“娘,我知道了,我不去还不成吗?”她都快哭出来了,生怕自家娘亲又说出什么重话来。

只是——

一想到那江妙,同她一般的年纪,在岷州没有亲人,还怀着孩子,却要经历这种事情,实在是心里难受。

宋嫣到底还是听罗氏的话,不敢胡来,只心里盼着这对小夫妻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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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便到了除夕,这是江妙离开镇国公府过得第一个除夕。只是因着陆琉病重,江妙便没心思装饰宅子,只一心守着自家夫君。

可就在这一晚,在榻上躺了半个月的陆琉突然发起高烧来。

这场高烧,于陆琉而言,便是生与死的边沿。能不能平安无事的熬过这场时疫,就看这一晚了。

陆琉烧得全身发烫,俊脸潮红,唇瓣有些干裂。他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了妻子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有她哭泣无助的声音。

缓缓抬起头想摸摸她的脸,可这手臂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妙妙…”这个时候,陆琉想起了自己四岁的那一年,也是这般躺在雪地里,渐渐失去意识…

妙妙…

第 1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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