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遇停在那里,一时踌躇不定,满目忧色。

为战事忧虑,为君烨的身体忧虑,似局势突然陷入僵局,他们只能看着,却束手无策。

“敌人狡诈,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阿遇,就听君烨的吧!”二白劝道。

“好,那就再等两日!”

将近傍晚,冷风瑟瑟,天色阴沉,院子里一片昏暗。

慕容遇离开时看了看天边被黑云遮住的夕阳,一场风雪将至,他脸上似也凝着不化的风雪,沉重冰冷。

夜里过了亥时果然飘起了雪花,万籁俱静,天地一片苍茫。

慕容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晌,猛然坐起,披了衣服下床,提了一坛酒去找亓炎。

亓炎正从外面回来,冒着风雪进屋,身上也落了一层白。

“先喝一口暖暖身子!”慕容遇将酒坛递过去。

亓炎接了,喝了一大口,冷峻的脸被呛的通红。

“呵!”慕容遇嗤笑一声,“原来你不会喝酒!”

亓炎不在意他的嘲笑,淡声道,“喝酒误事!”

外面风声怒吼,刮的窗子吱呀作响,慕容遇歪歪斜斜的倚在矮榻上,开了一点窗子,任冷风吹进来,脑子里反而清醒了几分,“现在磐石那边什么情况?”

“已经快变成一座空城!”

慕容遇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却最终没出声。

灌了一口酒,突然转移了话题,“今天朝廷里来了旨意,要鸾儿回京,这已经是连发的第三道旨意,皇上快要急了!”

亓炎脸色不变,“现在公主回不去!”

慕容遇点头,“我已经给皇上回信,说君少病了,鸾儿在侍奉,暂时不能离开!”

亓炎抬手关了窗子,沉声道,“我要睡觉,慕容世子也回去吧!”

“嗳,你就不能陪我说会话,君少病的整天昏迷不醒,我心里憋闷的难受,来,我教你喝酒怎么样?”慕容遇赖着不肯走。

亓炎双手环胸,冷淡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慕容遇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叹气道,“得,我还是回去吧!”

说罢提着他的酒,大步往外走。

外面雪越下越大,望眼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壮阔而苍凉。

慕容遇懒懒的倚在廊柱下,身姿欣长,雪落在他眉梢眼角,越发衬的他面容俊秀如玉。

雪落无声,不知哪里传来一两声炮竹声,他恍惚想起,还有两日便是上元节了。

只可惜,天气不好,看不到月色。

抬臂灌了一口酒,唇色潋滟,目光朦胧,突然想起芙洛。

想起她撒娇任性不讲理的模样,想起她和他作对时气人的样子,想起她醉酒时迷蒙的眼神和柔软的唇瓣。

慕容遇猛然心头一凛,摇了摇头,想那个丫头做什么?

又灌了一口酒,深吸了口气,转身往自己屋子里走。

回到房间里,直接躺在床上,大概是喝了酒,迷迷糊糊的犯了困意。

入睡之前,却突然模糊的想,

上京下雪了吗?

大雪一直下到第二日夜里才停,君烨突然下令,整军夜袭磐石城。

由慕容遇为主将,亓炎和江甫为副将,率领所有兵马,攻打磐石。

看到二白拿着君烨的虎符下命令,慕容遇以为自己听错了,“鸾儿,果真是君少亲口所说?”

“对,今夜子时出发,天亮前到达磐石,然后开始攻城!”二白正色道。

“君少他是不是病糊涂了?现在君冥烈已经撤往峪水关,磐石早已成了一座空城,我们攻下来有何用?”慕容遇满脸疑惑。

“君烨自有他的考虑,万一君冥烈撤兵只是一计,让我们忽略磐石而去堵截运粮的队伍,也许正中了他的埋伏,就像当初我们去泗水引他前去劫粮一样!”

慕容遇焦急的走来走去,“这个想法根本行不通,如果君冥烈行的是计谋,那他应该白天大张旗鼓的运粮引起我们的注意,而不是半夜里偷偷行动。”

“君冥烈足智多谋,你怎知不是他故布疑云?”

慕容遇吁了口气,看向亓炎,“你怎么看?”

亓炎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自然听公子的,公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我不是怀疑君少的决断,只是觉得此事很蹊跷!”慕容遇皱眉道。

“阿遇,难道你怀疑我不成?”二白冷笑道。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怀疑你!”慕容遇急忙解释,深吸了口气,“好,我马上去整军集合,子时准时出发!”

说完,慕容遇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辛苦亓将军了!”二白抿唇道。

“不敢,劳烦公主照顾好公子,我会留下三万兵马守城,以防不测!”亓炎淡声道。

“好的,将军保重!”

亓炎点了点头,也往院外走去。

等到亓炎的身影消失,廊下的女子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转身进了卧房。

房间内幽暗,只在墙角点着一盏宫灯,门一开,冷风扑入,火光一阵明灭闪烁,将房间里照的阴森昏暗。

女子直接走进内室,将桌案上的的香炉里添了一块沉香,才缓步靠近床榻,掀开床帐,男人容颜俊美,静静的躺在那里。

“今夜若是顺利,那明日太阳升起,就是你的死期了。”女子笑的阴冷,手指轻轻摩挲着男人的眉眼,“相处了几日,我还真有些不舍呢,天下像你这般的男子,也不多见了吧,可惜了。”

“不要怪我,摄政王不留你的命,我也没办法!”女子轻叹一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乌云遮月,月华朦胧,外面似起了薄雾,层层笼罩下来。

明日便是上元节,今夜城中却是一片死寂。

刚入夜,府内却突然喧哗起来,二夫人派人急急过来传话,让君澈收拾东西,今夜便动手离开磐石。

“为什么要离开磐石,我们要去哪?”君澈住着那传话的下人手臂问道。

“少爷,小人也不知道,夫人说的很急,您也快快准备吧!”

那下人说完,便匆忙跑出去了。

“去峪水,君冥烈已经把磐石所有的粮草和金银都转到峪水,今夜你们也要撤去峪水了!”二白走过来,皱眉道。

“为什么要去峪水,我父亲败了吗?”君澈一脸慌张。

二白目露思忖,缓缓摇了摇头。

“我去问问母亲,二白,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君澈交代了一声,开门疾步往外走

女眷的院子里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君冥烈的这些妾侍在磐石已经住了一个月,听说突然要撤出磐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顿时都慌了起来。

不断的指挥下人打包衣服和细软,里里外外的进出将行李往院子外的马车上装。

君澈进了二夫人的房间,见屋子里更是一片狼藉,箱子都倒在地上,衣服扔的到处都是。

二夫人在里屋收拾妆台上的首饰,一件件惶急的装进百宝箱中,像是要逃难一样。

“娘!”君澈越过下人,跑过去,抓住二夫人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哥要打过来了吗?”

“澈儿!”二夫人看了君澈一眼,又开始装她的金银锭子,边收拾边道,“我也不清楚,你爹突然过来,说今夜亥时之前要离开磐石,什么情况怎么会和我们妇道人家说。你爹只让我告诉你,也收拾一下,和我们一起离开。”

本就是战乱之中,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慌失措,这些家眷一听要撤离,自然以为君烨要打过来了,所以连慌带乱,赶忙收拾东西,只怕晚一刻没上马车便被落在磐石城里。

“娘,你知不知道我们去哪?”君澈问道。

“娘哪里知道,也不必问了,你爹说让咱们去哪,咱们就去哪,听他的就是!”二夫人道了一声,推着君澈往外走,“快去收拾行李,雯儿是不是在你房里,别忘了连她一起带上,路上咱们还得要人伺候呢!还有、你屋里的古董花瓶也都带着,说不定以后都有用处!”

君澈点了点头,出了门,往自己院子里走。

他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甚至衣服都没有带,见马车过来,只带着二白上了马车。

“二白,不如趁乱你逃了吧,若真是去了峪水,你更难脱身!”坐在马车上,君澈不安的道。

二白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21 攻城

一辆辆马车向着府外行去,二白撩开帘子,路过后院的时候,看到两个侍卫架着一人自后门出来,那女子穿着她的衣服,头低着,似仍在昏迷之中,头发散下来遮住面容,然后被扔在马车上。

那辆马车周围的侍卫也别的要多。

出了城门,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西北疾驰,开始还有那些女眷叽叽喳喳的喧哗声,渐渐夜色浓郁,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滚滚。

二白特意的注意了一下,那辆带着“明鸾公主”的马车已经不在车队里。

刚下过雪,官道上湿滑难行,马车走的很慢,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崇州不到三十里。

这个行车速度,到峪水关至少要天亮了。

君澈看着天上圆月和无边的旷野,拉着二白的手腕嬉笑道,“明日便是上元节了,月色真美,来陪本少赏月吧!”

“赏你个头,你们全家都逃亡了,你还有心思赏月!”二白骂了一声,将他的手拍开,却真的撩开车帘往天上看去。

“什么逃亡,我爹这是战略!”君澈哼声道。

“嗯嗯,战略!”二白敷衍的点头应了一声。

今日是上元节,圆月雪白的一轮远山的山顶上,清辉凄迷朦胧,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玉白色的光芒,马蹄阵阵,冷风萧瑟,到生了几分壮阔抒怀之景。

“二白,你我竟能坐在这马车内一起赏月,本少就算是死也值了!”君澈英俊的脸上闪着月华,没有平日里的轻佻,的确有几分谦谦公子的模样。

二白瞥他一眼,“祸害遗千年,你的命还长着呢!”

君澈看着少女纯净炯澈的眸子,咧嘴笑了笑,转过头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二白突然觉得不对。

往峪水关的队伍里只有家眷的马车,并不见君冥烈和安北军的兵马。

如果都是撤往峪水,君冥烈为何不一路同行?

二白探出头去又往后看了看,外面到处是白茫茫的积雪,加上圆月清亮,并不如何漆黑,所以看的分明,的确没有大军同行。

而且“明鸾”的马车也不在!

她眼睛急转,将磐石、崇州的情况仔细想了一遍,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似乎已经猜到君冥烈想做什么。

“君二,让马车慢下来!”二白对着对面正打盹的人低声道。

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马车颠簸,二白不理他,君澈已经昏昏欲睡,闻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含糊的问道,“二白,你和我说话?”

“快点,让马车慢下来!”二白又低低说了一遍。

“为什么?”君澈还未完全清醒,疑惑的问道。

“听我的就是,别废话!”

“哦!”

君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过去敲了敲车门,喊道,“慢点,本少被颠簸的难受!”

“是、是!”外面车夫小心应声。

很快,马车慢下来,渐渐落在最后,脱离了车队。

“二白,马车慢了,你想做什么?”君澈睡不着了,疑惑的问道。

二白抿唇笑了笑,“你身上有匕首吗?”

“有!”君澈自身上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二白,“我爹给我防身用的!”

二白接过来,手腕一转,就把匕首放在了君澈脖子上,

“君二,对不起了!”

不等君澈问她为什么,二白一脚将车门踹开,冷声喊道,“在前面路口右转,去崇州,否则我就杀了君澈!”

君澈脸色顿时变的煞白,映着凄冷的月色,更是血色全无,震惊的看着少女,“二白、”

二白转头看着他,再不见平时和他嬉戏打闹的笑颜,目光冷澈,气势凌然,

“君冥烈弃磐石,攻打崇州,今夜是一场死战,我不能让你大哥背负弑父的骂名,所以,我要带着你去崇州!”

君澈冷笑,“你想用我来威胁我父亲,让他主动投降,你怎知道我大哥能杀的了我父亲?”

“因为,我相信他!”

君澈脸色虽白,却没有往日的胆怯,低头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匕首,和二白紧绷的手臂,抬眸问道,“二白,你真的会杀了我?”

“为了君烨,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下地狱!”二白转过头去,对着一脸惊恐的车夫道,“我刚才的话听清楚了吗?马上去崇州!”

车夫慌张的看着君澈,犹豫不决。

二白猛然将匕首往前一松,立刻将君澈的脖子滑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迹渗出来,若泪珠凝结在他锁骨上。

车夫顿时抬手道,“别、别伤害我家少爷,小人听您的!”

“快点!”

“是、是!”

车夫立刻喝马疾行,在前面的路口一拐,往崇州的方向行去。

二白带着君澈坐会马车内,目光冷冽的看着浓浓夜色。

君澈一脸颓败之气,唇角勾出一抹自嘲,“原来,在你眼里,我和大哥比起来,一文不值,为了他,你随时都能杀了我!”

他救了她,这几日朝夕相处,他以为,至少她已经把他当成朋友。

原来,什么都不是!

她打他,骂他,因为一直都瞧不起他,和所有人一样,把他当成纨绔的公子哥,当成废物,怎么会把他当朋友?

是他自己异想天开,自作多情罢了!

“君二,只要君冥烈同意投降,我一定会放了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二白郑重的道。

君澈嗤笑一声,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神情失望而悲怆。

二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白,无声的道,

“对不起,君二!”

崇州城里,慕容遇和亓炎已经带着大军出发,赶往磐石。

大军走后,城门紧闭,已是深夜,城内一片黑暗。

府衙内,太守余赋修正要出门,余妍儿带着丫鬟进了书房。

“这么晚了,妍儿有事?”余太守慈和的笑声问道。

“爹,你不是说要把君烨给我,这都好几天了,人呢?”余妍儿嘟着嘴不满的道。

“妍儿听话,君烨病重,给了你能如何?都三更天了,回去睡觉吧!”

“我不要,我就要君烨,他不是被你们迷晕的,你把解药给了女儿不就成了!”

“胡闹!”余太守轻斥一声,“君烨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他要是醒了,别说是你,就是上百个衙役也拿不住他!”

“爹,你把解药给我,我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保证他除了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余妍儿暧昧的对着余太守挤眉弄眼,摇晃着他手臂,胸口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蹭。

余太守喉咙滚了一下,“那过了今晚,明日再说!”

“不要嘛,你把云熠给关起来了,女儿孤夜难眠,爹爹就成全了女儿吧!”说罢全身都靠在余太守身上,“否则女儿今天就不让你出门!”

余太守被她缠的无奈,只好回身自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瓷瓶交在她手上,“这里的药丸,喂下去一颗就行!”

“爹,你真好!”余妍儿顿时两眼冒光,将瓷瓶握在手心里,急急往外走。

出了门,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余妍儿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上了马车,一路向着东城别苑而去。

余太守这边刚出书房,有侍卫来报,“大人,摄政王大人正领兵向着崇州而来,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城下!”

“快、快带本大人去城门!”余太守匆忙往台阶下走。

城墙上的守卫此时已经慌成一团,见余太守来,忙禀道,“大人,有大批兵马向着崇州而来,现在崇州我们的兵马只有一万,京戟军也只留下三万,若是敌军攻城,如何抵挡,依属下看,还是赶紧去给慕容将军报信吧!”

“别忙,本大人上去看看再说!”

余太守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城楼,隐隐能听到似有千军万马向着这边奔来,马蹄声响如闷雷滚滚,震动黑夜。

余太守淡声道,“情况不明,还是先等等再说,去通知京戟军首领有敌情,前来守城!”

“是,属下马上就去!”

“另外大司马不是还在崇州城,派人去禀告,就说有不明军队向着崇州而来!”

“是!”

几道命令发下去,余太守镇定的站在城楼上,等着大军靠近。

将近又半个时辰,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来越,几乎已经可以看见,月色下,一条黑线出现自天际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