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个极冷淡的人,与宋衍说了许多已然是极限,宋衍却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此只是一席酒水后,各自离开。

夷安此时也送了冯氏出去。

冯氏如今得了一个心爱的女婿,正是欢喜的时候,忙着在家中给宋香预备嫁妆,不是为了贾氏之事,她寻常也不会多管,如今捧着夷安送的头面谢了又谢,这才欢喜地走了。

待她走了,青珂方才走出来与夷安低声道,“后头老太太传了话儿,要姑娘过去,我拦住了,说姑娘见了客受了风,正将养呢。”

老太太一时不慎吃了大亏,搭上了贾玉,夷安虽然不知道为何她看重一个表小姐更甚自己的孙女儿,然而既然撕破了脸,府中如今又传不出风声去,她自然不会装着孝顺人,便与青珂颔首道,“日后若老太太有吩咐,你便替我决断就是。”

老太太只怕是要找茬,她哪里肯往她的面前去找不自在。

“贾氏如何了?”夷安如今,连大姨娘都不肯唤了。

“日日在二老爷面前做可怜人呢。”青珂急忙说道。

“她还有心争宠?”

“哄着二老爷给银子给铺子的,贴补表姑奶奶呢。”青珂很是不耻,此时便顿足道,“还不是二老爷从公账上走的,那都是咱们老爷太太送回来给姑娘的!真是好不要脸!”

二老爷拿着姑娘的银子做好人,贾氏明知道,却厚颜无耻,想到这女人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恢复了,青珂只有些担心地与夷安劝道,“打蛇不死,总是后患!”贾氏是一条毒蛇,姑娘虽然聪明,可若是有一次踏错,岂不是就完了?

“你放心,这一次,我与她清算干净。”

夷安见青珂担心,却含笑安慰。

她叫这母女蹦跶了这么久,该受的痛苦也都受了,既然如此,还不去与亡故的夷安面前谢罪,又在等些什么呢?

见她心中有谱,青珂方才放心,此时一笑,却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前儿我与你的钗呢?”夷安摸了摸青珂的头发,皱眉问道。

青珂一怔,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苦涩,却还是勉强笑道,“那钗贵重,哪里是我一个丫头能戴的,出去了又叫人说姑娘身边的丫头不规矩。”见夷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信她的话的,她心中有些委屈,只低声道,“娘说我弟弟家的正是年少的时候,长得好看,正配得上那钗,因此借去几日。”说完,目中却有些枉然之色。

“那钗不过是寻常,只我瞧着你平日里不似红袖手上松快,这才问问。”青珂一心为主,夷安自然是要关切一些,见青珂苦笑摇头,这才问道,“你家里若是没银子,便与我说,不必在府里苛待自己。”

“我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姑娘赏我的衣裳竟都不曾穿遍,若这还是苛待,外头的人怎好过日子呢?”青珂急忙笑道,“我娘虽然偏爱弟弟,然而我也并不是傻子,平日里姑娘给的首饰并不在她们面前晃,都收的好好儿的,只那只钗是我得意忘形,一时忘了摘,因此叫娘瞧见了。”见夷安皱眉,她无奈地说道,“有姑娘在,我在家里并没有吃委屈,只是娘与弟妹眼皮子浅,外头都这样儿。”

“我记得,你弟弟在读书?”

“虽学问一般,只是到底是我娘的指望。”想到如今连个秀才都没有考出来的弟弟,想到从前为了弟弟卖了自己的亲娘,青珂有些堵心,摇头叹道,“娘更喜欢弟弟些,只我瞧着他手无缚鸡之力,每每为他担心。”

她手头紧,不过是因在外头花了许多银子买了一间铺子,如今赁出去,每年都有些进项,日后就算弟弟读书不成,只这个,也算是她给弟弟的谋生之路了。

“你只记得,不管如何,不要吃亏。”夷安见青珂条理分明,并不是被哄得晕头转向,便皱眉道。

“您放心,就算从前如何,如今这心,也冷了。”青珂叹道,“知道我是做丫头的,街坊邻居竟说什么的都有,母亲也觉得我为人奴婢,不是良民叫她掉价,如今我是不大回去的了。”

“不是卖了你,他们早饿死了!”夷安最不喜这样儿的话,顿时恼怒起来。

“何必与他们生气呢?”青珂笑劝道,“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儿,日后姑娘嫁了,我离得远了,也就疏远了就是,如今将这点子生恩还完,我就不再在心中难过。”她又劝了夷安几句,听她叮嘱了许多的话,一一含笑点头应了,这才哄着夷安在一旁歪了,自己也不出去,在一旁做针线,守着夷安休息。

因贾玉之事,府中惯常气氛都不好,二太太冷眼瞧着二老爷焦头烂额,如今懒得管,只管着府中的事儿也就是了。

夷柔那日病了一场,显然是怕了,夷安这些日子每日与夷柔宽心,却见她梦中惊醒之态,不由有些歉意。

夷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儿,虽本性刚强,却也受不住,宋衍知道了这些,忙从外头买了宁神的汤药,又收罗了许多的话本子来给妹妹解闷儿。兄长的看重到底叫夷柔心中暖和,况又有夷安开解,这才挣扎起来,慢慢儿的也就病好了。

见她精神起来,夷安方才放心,却又有宋衍只独独地领了她出府。

与宋衍一同坐在不起眼的乌篷车里,摇摇晃晃地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夷安心中疑惑,却见宋衍面色冷肃,竟不敢说笑,诺诺了一会儿,见跟着自己来的红袖连滚带爬地不顾主子滚出了车,宁肯在外头吃冷风也不肯与浑身冒凉气的三爷在一个车里了,顿时在心里骂了红袖几句,口中只讨好地对宋衍说道,“三哥哥总是想着我,这出来也带着,竟叫我心里不知如何感激了。”

宋衍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见这妹妹顿时仿佛缩小了一圈儿,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到底心中一叹。

“你啊。”

听到兄长语气中的纵容,夷安顿时喜笑颜开,又端坐了起来,抚了抚头上摇曳的步摇,含笑道,“我就知道三哥哥最好了。”又问这是往何处去。

宋衍只摇头,等到了一处极喧哗之处,外头还隐隐有腥臭的气味儿传来,宋衍便命红袖滚进来点了香料,见这丫头点了香料,服侍翻了白眼儿的夷安捂住了口鼻,竟忙不迭地再次爬了出去,宁可忍受外头的味道也不敢与他呆在一个车里,只并不在意,给夷安脸上挂了面纱,这才挑着帘子叫她往外看。

夷安哪里知道这是哪里,往外一看,却见车停在了一处极脏乱的小巷子外头,里头喧哗吵闹,竟是一处民居。

这是瞧着这模样,该是穷苦人的居住之地。

“这是……”

“好好儿看着!”宋衍沉声道。

夷安目中一缩,继续等着,却在此时,听见那巷子里头,传来了大声的哭喊,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浑身脏得看不出衣裳颜色的女子,蓬头垢面,赤着一双流血的脚冲了出来,她在许多围观的人的看热闹的目光里一不小心跌到在泥水里,正要爬起来,后头就有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拿着好大的棍子凶神恶煞地出来,一棍子就抽在了她单薄的身上,打得她在地上翻滚。

夷安沉默地看着那女子求饶,给这男人磕头,哭得凄惨极了,那男人却不当一回事儿,劈头盖脸地往这女子的身上抽打不停,抓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

“可解气了?”宋衍摸了摸夷安的头,轻声问道。

外头那个被人骑在身上打骂的,正是往日里在府中如同仙女儿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贾玉。

夷安不知道宋衍究竟知道多少,此时只是沉默地看着贾玉哭得凄厉,却没有人救她,左眼之中,竟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一滴泪水,仿佛是那个早就逝去的孩子,透过她的眼,看到害死了她的人受到报应后,终于释然后的流泪。

默默地擦去了这滴眼泪,夷安再次看着贾玉受苦,嘴角就勾起了一个狞恶的笑意,这笑意之中带着黑暗与狠毒,叫人心生恐惧,这少女的眼底,此时汹涌的暗潮。

宋衍侧头看着这样叫人心生恐惧的妹妹,不由自主地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该叫,贾氏也过来瞧瞧,方不负咱们的心意。”许久之后,夷安瞧着贾玉被打得破烂的衣裳里头,都是一道道的血痕,此时被打完了,正在地上抽搐,叫那男人抓着头发往巷子里去,这才温声道,“贾氏在府里享福,也该叫她见见好闺女如今如何。好歹是咱们的姑母,只这样儿,才是咱们的心呢,对不对?”

她目光流光潋滟,声音中一派天真懵懂,然而那眼底的黑暗,却仿佛要挣脱囚笼一样。

“你说的对。”宋衍静静地看着妹妹,温声道。

夷安抓住了兄长的衣袖,觉得不知为何,竟有一个兄长,看到自己这样丑恶的一面都依旧爱惜自己,就说不出的安宁,这才转头微笑地看着那巷子。

之后,她的目光却停顿了一下,满脸的阴寒阴鹜,正撞进了一个纤弱妍丽的青年的眼底。

那青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竟然是叫她有些恼怒的怜惜与温柔。

第37章

“竟然是他!”

夷安向来记性极好,自然是记得这是那个当日在医馆之外一玉佩砸在自己头上的家伙,况这人容貌殊色妍丽,叫人过目不忘,此时见了这青年,她有些漠然地回望了一眼。

那青年默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动了动嘴角,仿佛要走过来,却见到夷安目中的防备,退后了半步,转身走了。

“那就是烈王第六子,辅国将军萧翎。”

不管如何,这一次不是萧翎,恐怕只凭夷安与后来才叫宋衍打探出来的冯氏,不会这样顺利,宋衍是领萧翎的情的,便在夷安的耳边说道,“他知道贾氏作恶,因此先来令人痛打了这男人一顿。”

他亲眼看着萧翎面不改色地在这男人的哀叫里一点一点地碾碎了这男人的小指,满眼的血光之中,这容貌美丽,月色下却如同恶鬼的青年,声音波澜不惊地说道,“嘴里生出宋家小姐一个字,我就送你去点天灯。”

他看着那男人一脸扭曲的恐惧,心中疑惑。

“点天灯是什么?”宋衍饱读诗书,哪里听过这个,便与夷安皱眉问道。

夷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脸看着这个兄长,一脸扭曲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当然知道,不过她三哥哥,不觉得拿这样可怕的话题来询问他无辜单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妹妹,是很可怕的事情么?

宋衍看着妹妹的模样,就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可是却特别吝啬,不肯告诉他。

他的妹妹,总是这样儿小心眼儿。

“这一次,你该谢他。”宋衍温声道。

“难道是为了还那银子?”夷安到底不识得萧翎,然而见他为了一次的善果就愿意与自己出手相助,脸色便温和了起来。

果然,与人为善,确实是会有好报的。

“看够了,咱们回去?”宋衍细细地看着妹妹,见她眼里的暗色慢慢地消散,知道她的心结稍结,便低声道,“此地不是干净的地方,呆久了与你不舒坦。”

说完,便命外头赶车走,这才淡淡地说道,“贾氏哄父亲的银子,都叫我从那男人的手里夺回来了,等以后,”见夷安皱眉,显然是不愿意要这被旁人摸过的银子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可巧儿前门儿里有一家犯了事儿,抄出来两间地段儿很好的铺子,我买了来,日后给你做零花钱。”见夷安点头,他脸色微微扭曲,却还是不自在地从袖中取了一个青瓜大小的香炉来,方才夷安的面前道,“给你把玩吧。”

这香炉之上有青鸾飞舞栩栩如生,外一层的玉璧竟然是镂空,里头还有内胆,实在精致,夷安素喜这些,爱不释手地在手上翻看。

这是兄长给的,她自然用起来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这事儿,别与三姐姐说了。”夷安仿佛漫不经心,却带着些认真地说道,“三姐姐看着明朗厉害,心地却柔软,只怕又要做噩梦了。”

这两个妹妹都是不省心的人,宋衍真觉得上辈子恐欠了她们两个,闻言应了一声,却带着夷安不回府,只到了一处极奢华的酒楼,护着夷安出来到了雅间儿,坐下后方才见妹妹笑得眼睛眯起来,不由无奈地说道,“口腹之欲虽是人伦,然却不可沉溺其中。”见妹妹只当听不见,也想着叫妹妹转换心情,命外头的小二进来点了许多新鲜的菜式来,这才与夷安叮嘱道,“不许多吃,若积食,便不带你来了。”

“知道了。”夷安老实地应了,见宋衍垂着眼睛正襟危坐,便笑道,“前儿我与母亲书信往来,母亲还担心三哥哥得紧呢。”

“与其担心我,不如为你上心。”宋衍声音凉凉地说道,“有这样爱惹事儿的没有?”

夷安充耳不闻,只含笑道,“母亲想着三哥哥大了,该娶媳妇儿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宋衍素来规矩,虽与夷安亲近,却抬起手要抽她,见她哀哀地叫,后头的红袖挺身而出,不由冷哼了一声,低声道,“总是叫大伯娘费心,不过先立业后成家,女子心性重要,且看吧。”他只想着娶一个温柔和善,善待母亲妹妹的女子,回头不要再闹得家中不宁。

“有母亲在,哪里会不给三哥哥拣好人儿呢?”夷安便笑眯眯地说道。

自她在这个身体中醒来,便试着往关外去书信,本以为从前的夷安从不给母亲写信,大太太总是要恼的,却不想回信是那样的快,那心中的担忧与慈爱,仿佛透过了薄薄的纸扑面而来。

这个世上,没有会对儿女生怨的父母。

看着大太太对她忐忑的回信,夷安的眼角就微微湿润。

此时抹了抹眼角,夷安便低声道,“母亲说了,三哥哥身边儿没人,这就是好事儿,日后议亲,这总是好处。”

“我并不是为了叫人看着好。”宋衍摇头道,“日后总有妻子,一个就够了。”顿了顿,他便淡淡地说道,“如今老太太既然病了,身边儿没人,我做孙子的自然担心,便将屋里的那些个丫头都送去给老太太使唤,也是我的孝心了。”

说罢,见夷安用一种被感动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叹道,“装模作样。”到底取了筷子给妹妹,见一盘子一盘子的菜上来,看着妹妹也叫身边的丫头一起用,只在一旁布菜。

他看着妹妹吃得欢喜,也觉得饿起来,想了想,命人往府中去了,自己也吃起来,只觉得果然味道极美,不负他半个月的月银。

夷安自然不知道自己吃掉了兄长半个月的银子,也不管兄长后半月是否要勒紧腰带过日子,此时还在笑嘻嘻地约定道,“待三姐姐好了,咱们再来,也叫三姐姐欢喜。”

“好。”宋衍也不去看身后小厮惊恐的眼神,温声应了。

败家的妹妹正辛苦地吃大户,宋府中,贾氏却看着面前的小厮,有些不安地问道,“三爷叫我出去?”

“三爷说了,虽太太刻薄,不叫大姨娘出去,只是到底母女情深,哪里能这样刻薄呢?”那小厮活灵活现,极殷勤地说道,“三爷心里不落忍,因此叫小的偷偷地进来,带您去母女团聚,只是却不好与太太说呢。”见贾氏果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为这其中宋衍对二太太的不认同而欢喜,这小厮一笑,只殷勤地服侍贾氏入了车中,一路往贾玉如今的夫家去了。

待贾氏到了那巷子里,脸色就是一变。

她变着法儿地从二老爷的手里挖钱,就是为了叫侄儿买一处好些的宅子,日后靠着宋府吃喝,也是不愁的,没想到银子送了出去,可是侄儿竟然还住在这里!

这些本是夷安该承受的,贾氏心中怨恨极了,只下了车,有些嫌弃地避开了各处的泥水与脏乱,走到了侄儿的家中,才推开门,就听到女儿凄厉的哭喊,就见这样的寒冬,自己的女儿竟然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外头的雪地里,痛哭流涕地洗着面前的一个大盆里结冰的衣裳,她的脸上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显然是被打得不轻,后头还有一个男人得意地在屋里喝酒,叫骂命她干活儿。

眼瞅着女儿一双手泡在那冰水里,全身冻得发紫,贾氏眼前就一黑,险些站不住。

此时,她竟不敢再看,只飞快地跑出了这院子,听着里头隐隐的男人的高声的叫骂,飞快地爬上了车,目光怨毒地看住了外头的雪景。

宋夷安害了贾玉,也害了她!

只是后头,她又觉得自己与女儿身世凄苦,忍不住呜呜地痛哭起来,哭到最后,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而哭,连眼神都迷惘了起来。

这一路的惊怒痛苦寒冷,才叫贾氏爬下了车子,就倒在了宋家的园子里头,在丫头们惊呼中,这面容柔媚的女子挣扎了一会儿,伏在雪地上发出了痴痴的笑声,复又疯狂地抓挠自己身上的衣裳,后有丫头过来,这女子竟仿佛是自己的大仇人,目露凶光地向着这丫头扑去,口中奋力撕咬,又发出了尖锐恐怖的笑声,在那丫头的尖叫里不顾自己连鞋子都掉了,口中恍惚地向着园子里去了。

府中下人都惊恐地相互对视,不敢说话。

大姨娘这眼瞅着,竟然是疯了!

那宋衍派来的小厮也惊慌了起来,急忙出府去寻主子。

夷安正想继续求着再要一碗糖蒸酥酪,却叫宋衍呵斥,装可怜呢,就见那方才不见了的小厮踉跄地进来,口中慌乱地叫道,“三爷,可不好了,大姨娘疯了!”

“疯了?”宋衍皱眉,慢慢地说道,“你看清了,真的疯了?”

“简直就是妖怪!”那小厮想到贾氏满嘴的血肉还在尖锐地狂笑,打了一个寒战,有些恐惧地说道。

“那么百折不挠的人,哪里会这样简单就疯了呢?”夷安笑了笑,却温声道,“管她真疯还是假疯,既然她要疯,就疯去吧。”

贾氏这么蠢,竟然装疯,以为如此,就能叫二老爷怜惜她,可怜她,今儿来责罚将她带出去看到了贾玉如今惨状的宋衍么?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贼心不死,必为后患!”夷安冷冷地说道。

“吃你的酥酪吧!”宋衍头疼死了,一扇子敲在她的头上,这一次认命地命人去再叫了一碗糖蒸酥酪堵住了妹妹的嘴,这才若有所思。

兄妹二人并未将贾氏的装疯卖傻放在心上,各自吃喝。

一边儿的小厮都急死了,连声道,“三爷,三爷!老爷回来知道,只怕要与三爷见怪了!”

“宠妾灭妻,鞭打嫡子?”宋衍淡淡地说道,“这名声传出去,才是父亲的慈悲心肠。”他早就不耐烦二老爷,只为着孝道,一直不曾忤逆,然而若叫他被压着继续愚孝,岂不是害人害己?如今正好,拼着一次给二老爷打骂,叫人明晃晃地见一次,日后才有他的好处!

不然凭二老爷的愚蠢,若他日后走到高位树敌无数,二老爷后头告他一个忤逆,岂不是死无全尸?

做人,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

心中冷静地想着,宋衍便与那小厮吩咐道,“姨娘疯了,父亲最爱她的,赶紧去叫父亲看她。”顿了顿,便见夷安眨着眼睛了然地看着自己,慢慢地说道,“实话实说,我要瞧瞧,父亲究竟爱她到了什么份儿上!”

那小厮满脸苦涩地领命去了,后头夷安便低声道,“何必这样麻烦!”

宋衍看了她一眼,正欲教育这小丫头干点儿闺中女孩儿该干的事儿,扑扑蝶什么的多风雅,却听见酒楼之外临街的窗子下,正传来了喧哗声与女子的惊怒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抬眼起身,往外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外头正是一对儿主仆,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孩儿,前头一个仿佛是个丫头,护着后头的更婀娜纤细的少女呵斥些什么,两个少女的面前是几个纨绔子弟,正嬉笑调戏。

见了那女孩儿,宋衍便微微皱眉。

“这不是阿婉么?”夷安见宋衍不动,急忙过去一看,顿时惊讶了起来。

寻常这济南城中,竟然还有人敢调戏巡抚千金?只是见罗婉此时竟没有护卫在身,夷安脸上就有些变色,恐罗婉真的吃了亏,急忙推了一把默不作声的宋衍道,“三哥哥还不去救阿婉!”见宋衍微微颔首,她便飞快地说道,“她们兄妹都与咱们家亲近,若是阿婉真的吃亏,日后我是要后悔的。”顿了顿,竟也要跟着转身的宋衍下楼。

她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儿,宋衍急忙摁住她,厉声命她不许动,自己匆匆下了酒楼。

夷安也知道自己是添乱,急忙往下看,却见宋衍已经到了罗婉的面前,与仓皇抓住他衣角不放的罗婉微微点头,便挡在了罗婉的身前,护住了这个女孩儿。

他本是一个书生,哪里被这群纨绔子弟放在眼里,然而仿佛宋衍淡淡地说了些什么,竟叫这几人不敢动作。夷安心知为了罗婉的名声,宋衍绝不可能大咧咧地说这是巡抚千金吓人的,却不知道宋衍究竟说了什么,心中正为兄长担心,却见这一停顿的瞬间,那远处的街道里,呼啦啦地冲出了不知多少的下仆,手中抓着棍棒,后头竟然还有人举着菜刀,凶狠地向着那几个脸色大变,转身欲跑的纨绔子弟杀去!

夷安就听下方的一阵哀叫哭喊,几个纨绔被揍得哭爹喊娘,后头又有人在罗婉的面前点头哈腰,显然是巡抚府上的下人赶来。

罗婉此时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也不看身边嘘寒问暖的下人,只哭着扑进了脸色僵硬木然的宋衍的怀里,失声痛哭。

夷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兄长脸上木然,和那双垂在两侧不知道怜香惜玉抱住姑娘安慰的手,以及那救了主子却被当成隐形人的下仆,抬头咳了一声。

原来这年头儿,英雄救美什么的,不仅要武艺高强,还必须有一张俊俏的脸。

不然,救下的美人儿,她,她还是要扑到完全来不及,也没能耐出手的美少年的怀里去的!

第38章

到底是美人儿在侧,夷安就决定不打搅兄长了,回身坐回了酒桌上继续吃饭。

不大一会儿,果然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夷安起身含笑看去,却见宋衍板着一张脸进来,后头罗婉抹着眼泪,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摆,张皇可怜,不敢撒手。

“你这出来得太轻率,不是你们府上来得快,你可怎么办呢?”夷安扶了罗婉到了自己的身边,见她此时面纱摘了,红着脸在一旁不说话,却还拽着宋衍的衣摆,便急忙赶在兄长恼羞成怒之前去拉扯,好容易叫宋衍的衣角从罗婉的手上划落,这才给罗婉倒了一杯热茶,见她谢过自己捧着喝了,脸色缓和,这才笑问道,“做什么这样匆匆呢?”

“不过是从别人家玩耍回来,我心中一动,只想着走走,谁承想见了登徒子。”罗婉也知道今日草率了,叹了一声。

说完,又与宋衍道谢道,“今日,不是有你相救,我只怕……”

她生得婀娜美貌,此时一双如水一样婉转潋滟的美目落在宋衍的身上,十分地专注。

“你是阿瑾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宋衍敛目,沉声说道。

夷安在一旁见罗婉脸色低落,不由揉了揉眼角。

这样不解风情。

多说一句好听的,能死么?能么?!

罗婉有些失望,然而不知为何,看到宋衍这不肯越矩的模样,又有些欢喜,此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却只垂下了双眼,与宋衍再次道谢,这才转头与夷安说道,“你也别恼我,实在是这些日子我在家中过得很不自在,因此一时忘形了。”

她从前,从来没有见母亲这样憋气过,竟然两个晚辈的面前直不起腰来。她也没有想过,就算是王府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可是差距竟然会这样大。

萧家兄弟,竟然连同是王府的长辈,御封的郡主,都敢这样不放在眼里。

“你气闷,只来与我说,或是点齐了人手。”夷安便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金尊玉贵,若是真冲撞了,可怎么好呢?”

这话是好话,罗婉笑着应了,见宋衍此时命人又上了些菜色,其中还有一壶暖暖的八宝桂圆红枣茶,最是安神补气,心中知道这人虽看着极冷淡刻板,然而却还是很用心的,不由红着脸喝了这又暖又甜的茶,与夷安低声说道,“前儿我没有见着你,这如今正要寻你,竟在此时见着了。”

“有何事?”夷安嫉妒地看了看那红枣茶,许久没有移开眼。

叫她这样了然清透的目光一看,罗婉脸顿时红了,秀美绝伦的脸上越发娇艳,只低声道,“前儿母亲听了京里传的信儿,说是山海关大捷,昭武将军驱逐了蛮夷三千里。”

听见夷安惊讶,显然是没有听说,她便含笑道,“这样的事儿,只怕是不能与你在信上说起,只是到底我母家是宗室,因此知道些,听说这是十年难得的大捷,极涨国威,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喜,该是要封赏的。”

新城郡主对夷安起了心,自然要在京中打探,没想到一打探,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叫新城郡主乐得合不拢嘴,直与罗婉说夷安是良缘。

“难道是封爵?”夷安敏锐地说道。

“据说,”罗婉的声音放轻,凑在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陛下说是要封伯爵,只是皇后娘娘说这样的大捷,只封到伯,岂不是叫人齿冷?历来因功封侯之人,也未必有今日之功,因此是一意命封侯的,陛下正与皇后娘娘闹别扭,只不肯,不过我想着,该是侯爵。”见夷安的眉尖儿挑起来,罗婉有心叫夷安多知道些京中之事,免得日后两眼一抹黑看不清,便低声道,“陛下羸弱,朝中事,泰半还是皇后娘娘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