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若瑾不吭声,黄妈妈便继续陈述过往的历史:

“其实我也知道,夫人偶尔对二小姐要求的太严苛,这其中也有对老爷的怨怼作怪,原本也不是没有容人的肚量,老爷却突然抱回了您…”

“这件事夫人不但委屈,外人对夫人的诟病才是软刀子,有说夫人是妒妇的,也有批夫人不懂持家,这些委屈夫人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又能与谁倾诉?”

黄妈妈说到这里倒流露几分真情,“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夫人也逐渐的忘了这一段恩怨,如今把二小姐当亲闺女相待,又为您搭了张家的亲事,但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也养的刁了,二小姐受了委屈,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夫人心里真的是疼您的。”

上来便痛陈苦难史,黄妈妈这是期望自己对杨氏感恩戴德吗?

徐若瑾心底腹诽,既然这个老婆子乐意演这出戏,自己也乐意奉陪到底!

第十二章 窝心

“黄妈妈这话是说远了,母亲对我是什么样子,我还能心中没数么?都是父亲母亲,忘了谁都不能忘了祖宗、忘了家人。”

徐若瑾说到此,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些:

“其实也不瞒着您,有时的确对自己的出身有怨怼,可那也怪不得母亲,老天爷既然赏了这身份,我也只有受着,母亲能让我跟随王教谕习课,我不知有多开心,只想学出点儿本事,不给父亲母亲丢脸,若能有一点儿成就,一定会孝敬母亲的。”

“二小姐有这份孝心,夫人一定高兴的很,我也得敬着您。”

黄妈妈的戏做得格外足,起身就要给徐若瑾行礼。

徐若瑾很想看她跪地一次,却也知道这事只能在心底想想,真由着黄妈妈跪下,她现在还不够身份。

“您快起来,与您随意的说说心里话而已,您这么客套,让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黄妈妈笑着站直了身子,思忖后拍着徐若瑾的肩膀,压低着声音道:

“我在这儿给二小姐透个底,张家公子七天后要来咱们府上探望您啦!您是大富大贵,说起来上一次也格外的险,多亏了梁家公子眼疾手快,把您给救上来,否则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梁公子?”徐若瑾微皱眉头,是那个讨厌的冷面男人吗?他姓梁?

见徐若瑾陷入思忖,黄妈妈以为是她不记得了,“也难怪二小姐记不住,梁公子刚随家人到中林县不久,祖辈乃是行伍世家,父亲更是威远大将军,战功赫赫,那天正巧在张府做客。”

徐若瑾点一点头。

心里的嘴已经撇上了天。

没想到这个冷面男的出身还不错,将军之子,怪不得身上那么一股冷意的煞气。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底发寒。

“还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这么有名望人家的公子,按说应当道谢的。”

徐若瑾不想露出端倪,被黄妈妈发现。

黄妈妈摆了摆手,“那便不用二小姐操心了,还有老爷夫人呢,何况,梁家…现在也不合适深交。”

“不合适?”徐若瑾借机追着问,“为什么?”

“好似是因为惹了皇上,犯了什么错。”

“也是,不然这般厉害的人家怎么会到中林县,而不在京都?”

“二小姐就不必多问了,只要你记得,梁公子虽救过您,但终归您是要嫁去张家的,那才是您未来的婆家,往后对梁公子,还是少提为妙。”

黄妈妈终止了刚刚的话题,徐若瑾讪笑下,“还是黄妈妈提醒的对,多谢您了。”

“其实我原本看上了连翘的,只是她要嫁人了,否则一定要到我身边来,有这样的人陪着,我即便离开徐家也能安心。”

徐若瑾把话题转了连翘的身上。

因为这件事是自己疏忽惹出来的,而且连翘也一定告诉了黄妈妈。

她倒不如先发制人,看黄妈妈怎么说。

黄妈妈没想到徐若瑾会主动提出来,惊诧过后,眼眸中露出的贪欲分毫没有遮掩。

黄妈妈能跟随杨氏这么多年,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更不是徐若瑾两句话便能拉拢住的。

但张家的诱惑实在太大,让黄妈妈也不禁愣住。

只是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笑来遮掩内心的虚色,摇头拒绝了徐若瑾的提议:

“连翘能得二小姐看重,是她的福分,只是她已经定了要与老爷身边儿的陈才成亲,也没得再反悔了,否则岂不成了薄情寡意的人?我就逾越一次,替她谢谢二小姐了!”

“这倒是我思忖不周了,让黄妈妈笑话了。”

徐若瑾好似做错事一样的当即退缩回去,貌似羞涩自责,心底却对黄妈妈有了更高的警惕。

虽不知黄妈妈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可徐若瑾已经知道,她绝不是两句甜言细语就能糊弄得住,更不是浅薄的利益就会动心的人。

徐若瑾并不认为黄妈妈对杨氏的心有多么忠诚,而是自己能给予的筹码还不够。

黄妈妈见徐若瑾闭口不言,心中不免有些懊悔。

她不肯答应连翘的事,的确是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诱惑力并不大,但不代表黄妈妈没有其它心思。

连翘把这件事告诉给她,黄妈妈便已经动了念头。

否则刚刚也不会对二小姐做出一派语重心长、掏心挖肺的戏码。

不过瞧二小姐的脸色,可别因自己拒了连翘,反而让二小姐熄了与自己攀交的念头,那岂不是费力不讨好了?

黄妈妈见气氛尴尬下来,主动讨好的道:

“二小姐的心思我也很懂,如若二小姐对我放心,待您出嫁时,倒是可以为您选两户合适的陪房,让您仔细的挑!”

黄妈妈态度的回转,徐若瑾却没有立即答应,模棱两可的点点头,“那就辛苦黄妈妈了,让您操心费神实在不该,不过您刚刚说了,过几日张家的公子要到府中来?”

“当然,就在七日之后。张家也因为您的事狠狠责罚了张公子,原本定于明日,却因为他跪的病倒了,所以才改了日子。”

黄妈妈笑的很畅快,“掏心窝子的说,张家虽然也有错,但知错能改便是好的,那位仲恒公子啊,还是在意二小姐您的。”

徐若瑾心里狠翻了个白眼,跪病了?他们家祖宗怎么不把他的魂儿给招了去?

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这么讨厌吗?

自家兄弟不用多提,连救了自己的人都那么怪。

做了好事都不招人感恩戴德,也真是奇葩一朵了!

脑中回想着那日夜里他离去的身影和阴郁的声音,徐若瑾心里就满是怨怼。

只是那个冰种的玉如意,对他有那么重要吗?居然还冒着雨跑来“偷”?

这种神神秘秘的人还是躲远点儿为好,只是她与他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想这个人干嘛?

她应该烧香拜菩萨,让有意害死自己的这个张家人早些挂掉投胎为好,她死都不想嫁个杀过自己的人!

今晚便开始划圈圈诅咒他,就这么定了!

第十三章 故意

徐若瑾心底腹诽,面子上还在应对着黄妈妈。

不过徐若瑾没有对黄妈妈说出自己是被张仲恒推下湖的,因为没人会理睬她是否愿意,否则也不会再逼着她嫁。

她倒不如借着这小子的势头,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

“黄妈妈说的是,只是我这院子…还有我这身衣裳…”

徐若瑾低着头,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的衣装,“上一次母亲为我做的那一身绣袄落水后便不能用了,劳烦黄妈妈再与母亲说说好话,能不能做一套新的?”

“那还用二小姐费心,我回去就办!”

“另外,我的首饰没有也罢了,身边的丫鬟…”徐若瑾看了一眼春草,“穿的太破,也不合适。”

“那还用说,稍后便去找管府库的丫鬟领。”

“还有,您来一趟,屋里连能喝的茶末子都没有…”

“这就给您备齐了!”

黄妈妈接连拍板应下,春草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喜悦之色。

这种事也没办法一次提的太多,徐若瑾斟酌下也不再要求什么,与黄妈妈不疼不痒的客套着,“那就请黄妈妈操劳了,这些琐事我也不懂得,若有什么遗漏的都靠您来提醒了。”

“哪会让您有遗漏?即便我眼拙了,还有夫人呢?哪能让二小姐委屈了去?您将来出了徐家门,她那位岳母大人,也是要为您出头的。”

最后一句是重点,徐若瑾只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全都明白。

话题说到此时正当好,徐若瑾将黄妈妈送出门外,看着她离去的影子,脸上却一片淡漠。

春草也陪着徐若瑾到了院门口。

见黄妈妈走远,春草兴奋的蹦跶两下,“二小姐,您可真行,让黄妈妈都肯答应帮您了。”

“她帮我?”

徐若瑾不由得摇头,“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只说了让我念夫人的好,我即便嫁了出去,也还得靠徐家撑腰罢了,这个老婆子的心机比母亲还深,也怪不得她能在母亲身边呆了这么久。”

“什么都没做?”

春草不太理解徐若瑾的话,琢磨后嘀咕着:“奴婢也觉得她刚一来就给您讲夫人的辛酸有些不对劲儿,可后来见她什么都答应了便没再多想…不过您又提起连翘时,可把奴婢吓坏了,万一黄妈妈真答应了可怎么办?”

“她才不会答应。”

徐若瑾格外笃定,“连翘即便跟着我,也不过是去张家做陪嫁丫鬟而已,能不能混个好身份都凭天命,纵使连翘有心,姓张的就能乐意?何况连翘只是黄妈妈的侄女,又不是她亲生的,她能得到多大的好处?索性我提完这件事不再多说,她才又说出选陪房的事。”

“那才是能捞银子的关键,单纯一个丫鬟,怎么比得了?”

春草恍然大惊,“怪不得,还是奴婢想的太简单了。”

徐若瑾长舒口气,也似在整理思路,与春草絮叨着:

“我提到连翘的事,她很快便给了我答复,就是贪心不足,否则也不会上来便苦口婆心的寒暄,她说起父亲母亲那些陈年往事对咱们又有何用?即便她不说,我早晚都会知道。”

“而张家人过几日便要来府上,夫人即便心底再不愿意,这破院子也要修、我的衣裳也要做,你的衣裳也要给,那不是心疼我,而是为了做给张家人看,黄妈妈倒是空手套人情,落了个好名声,更何况,她说母亲苦母亲难,难道母亲生了气就不再骂我了吗?看到我就顺眼了吗?都是笑话。”

“唯独说了几句救我的人的身份,也是为了警告我不要再四处去问!”

“天那,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层意思,奴婢…奴婢都有些被转晕了。”

春草惊呆的嘴巴合不上,刚刚的喜悦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徐若瑾看她露出欣慰的笑,“我明明白白都说出来,也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即便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她心里想的便是自己被张仲恒推下湖,不过见到的那个冷面男,的确是很讨厌,还是很真实!

“奴婢明白了。”

春草站在一旁揪着手里的粗布,“奴婢是个笨的,也只有二小姐乐意给我讲这么多。”

“春草,我的身边只有你,我曾对你的许诺也绝对不会忘。”

徐若瑾自嘲的挤出笑,“只要你愿意随着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咱们以后的日子,也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春草坚定的点点头,徐若瑾便当即回到屋中,举起书本学起来。

张府。

张仲恒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吃茶逗鸟,一张胖圆了的脸上,分毫没有病容之色。

听着小厮的回话,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的训着:“一群废物!居然到现在都找不到他?他梁霄有三头六臂不成?”

自从那一日梁霄把徐家丫头从湖里捞出来,张仲恒就一直没找到他。

“少爷,那终究是梁家的人,奴才们也不敢大动干戈…”

“放屁!”

张仲恒咬牙切齿,“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跟我对着干,一个被贬到中林县的废人,能有多大本事?小爷我还不信了,在中林县,他的腰板子是否还那么硬!”

小厮不敢还嘴,大丫鬟上前安抚,转了话题,“少爷,夫人已经下了死令,不许您再招惹梁家的四爷,而且七日后您必须要去徐家才行,归根结底也要顾着张家的颜面,您若再推脱的话,夫人要告到京都老爷子面前去。”

“徐家人还真豁得出去,都到了这份上,居然还热脸往咱家门的冷屁股上贴?”

张仲恒满心不耐,却又不得不考虑张夫人最后的通牒。

丫鬟秋兰在一旁劝两句,“少爷,夫人这一次可真的生气了,您还是悠着点儿。”

张仲恒啧啧两声,歪嘴嘲讽道:

“去,七天后我肯定去,徐家都能不怕死的还找上门,小爷有什么可怕的?就当再演一回戏,看那丫头这回是想落水,还是想啃泥!”

黄妈妈回去后在杨氏面前并没有帮徐若瑾说好话。

完全以老爷进京不在家,张家真有意做筏子的话,夫人一个女眷也着实应对不了,不如把事情圆圆满满的度过去。

更是特意的提醒了杨氏,二小姐这个人不简单。

杨氏才不管徐若瑾简单不简单,再怎么厉害,不也是她手心里的丫头?

纵使抬举徐若瑾,杨氏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但她被人鄙夷的自卑和心虚已经达到了顶峰,恨透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

可这又能怪谁呢?

谁让自己肚子里生了两个祸害,没生出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来?

黄妈妈唾沫星子飞溅的劝,杨氏也的确往心里去了。

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死丫头而已,再蹦跶的欢实又能如何?

添扮好了也不过是当物件做交易的,自己看她那副病歪样都不待见,也难怪张家人不乐意要。

于是杨氏咬狠了牙,拨了五十两银子给黄妈妈,“七天之后可是个关键,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这门婚事成了才行!”

第十四章 冒头

徐若瑾虽与黄妈妈谈完,她的心思也并没有幻想太远,日子过成什么样还得靠自己,所以不如继续用心学习。

翌日上完了课,王教谕对徐若瑾终究夸了两句。

徐若瑾被激励的兴奋异常,连下课离开时手中都仍旧捧着书。

春草正等在外面,见徐若瑾从书房中出来,连忙跑过去凑她耳边道:

“二小姐,您快着点儿吧,刚刚夫人派丫鬟来传话,让您马上去一趟,奴婢想要进去见您,却被拦在外面,这都过去好半晌了,您得快点儿。”

“被拦在外面?”

徐若瑾还没完全从书本中脱离出来,脑子反应的慢了些。

春草朝着连翘那里看两眼,不用说,徐若瑾也明白过来,是连翘在故意作怪。

“咱们这就走吧。”

徐若瑾了解了实情,也并没有太慌忙。

轻盈慢步,不急不躁的离去,反倒让盯着她们背影的连翘咬紧嘴唇,没能肆意爽快有些憋气。

连翘昨儿晚上去找了黄妈妈,却被黄妈妈训了一通,仍旧让她嫁给老爷的长随,而且过些日子就办喜事。

这个消息让连翘当即就哭了出来,可无论她怎么哭,黄妈妈都不妥协,更是恶狠狠的告诉她,若是再敢哭闹的话,就把她嫁去瘸了腿的门房。

连翘不敢再闹,因为她知道姑母绝对做得出来。

回到后罩房哭了一宿,一早又见到二小姐,她心底的火一下便窜了上来。

肯定是二小姐之前是拿话诓骗她,否则姑母怎么会不让她跟随去张府?

于是,夫人派人来传话,连翘便横下心,坚决不允春草进去传话。

终归没些日子就要嫁人了,二小姐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

她还就破罐子破摔,谁都不吝了!

杨氏早已在屋中等的不耐烦,好似点火就着的炮仗,憋的满脸通红。

若不是家中还有来客,她早已经怒火发泄,可现在只能憋着气等那小蹄子,昨儿黄妈妈劝的那些话早已忘了脑后,恨不得见了徐若瑾就撕了她的那张脸。

黄妈妈也一头雾水满脸无奈。

昨儿自己一通嘴皮子算是白费了!

二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就在这时候识不清身份,原本夫人心底就不待见她,这会儿又让夫人等了快两刻钟的功夫,岂不是火上浇油么?

徐若瑾进了门就感觉到气氛乍冷,好似九尺寒冰的雪窟,杨氏眼中冒出的火光狠不能把她烧死。

不等徐若瑾先开口请安,一旁坐着的陌生妇人便笑着迎上来,“哟,这便是若瑾姑娘吧?瞧这却月弯眉俏凤眼,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莫说是男人,连我看了都喜欢得紧,可惜我没有能般配上的儿子,否则一定招到家中当儿媳妇儿,哈哈哈哈哈…”

妇人一通爽朗的笑声让徐若瑾不明所以,再看杨氏不得不挤出的笑脸,恐怕这位是她也得罪不起的吧?

“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居然让人等了这么久才到,规矩学完都吃了不成?”

杨氏终究没忍住,还是骂了徐若瑾两句。

也是有外客在,否则她的话就更难听了…

黄妈妈连忙使了眼色,示意夫人不要说的再多,杨氏闷了片刻缓缓心气,介绍道:

“这位是缘绣坊的碧娘子,还不向人问好!”

“若瑾给碧娘子请安了。”

徐若瑾袅袅婷婷,福身行礼,碧娘子笑着把她扶起来,端详片刻道:“这么俊的人儿,你母亲还舍得凶你,若换做是我,早不知道该怎么疼了。”

杨氏被挤兑的大红脸一张,“自家的闺女,又不是外人,该训就要训,哪能肆意的娇纵,不懂规矩的出了门子,还当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

看向徐若瑾,杨氏立即转了话题:“别耽搁时间了,请绣娘们为你量尺寸吧。”

碧娘子朝身后一摆手,立即三四个绣娘持尺上前。

徐若瑾一声不吭的听指挥,这还是她第一次量身制衣。

上辈子穿什么都按照尺寸买,如今是里三层、外三层,亵衣亵裤、摆裙内衬、内里挂绒的貉毛袖袄,外面再来一件小马甲,最外层还有一件随时备用的戴帽披风…

虽然已经是深秋,穿这么多,就不热么?

徐若瑾听着绣娘们按照各件衣裳报尺寸,心里也更多几分好奇。

不过终归是做给自己的物件,给多少她都收着,不能穿就先放着,过冬时再全捂上也不迟。

“碧娘子看看我们家闺女还应该配上点儿什么物件?您是这里头的行家,今儿能把您请来实在不易,也不怕您笑话,这些东西我是根本不懂,就请您多多提点了。”

杨氏笑灿的与碧娘子寒暄着,徐若瑾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初见时只见碧娘子畅快的笑,这一会儿仔细端详,才看到她那一双丹凤眼透露着难以接近的冷。

碧娘子抿了口茶,淡笑道:“徐夫人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我们不过是铺子里头干活儿的,哪里能与您这等官夫人比?不过徐夫人能瞧得上我,我也不妨多说两句,若说的不对您可别笑话。”

“哪能呢,您尽管说。”杨氏格外慷慨,徐若瑾也站在一旁也认真的听着。

碧娘子对徐若瑾的态度很满意,慢悠悠的一笑,随即说起来:

“中林县虽然是小地界,但也是个风水宝地,出过许多大户人家,可穷乡僻壤的不像南边儿的大家族,多数都靠科举上位,咱们中林县也多了一份文雅之意,各家各户的夫人们并不喜好奢华的打扮,更喜欢典雅庄重一些的物件,关起门来说实在话,徐夫人真不必考虑在饰品上花太多银子。”

杨氏脸上一怔,尴尬的挤出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老爷哪能像县太爷那样有油水…”

“咳咳。”徐若瑾下意识在一旁轻咳两声,把杨氏的话给打断。

当着外人品评县太爷的作风问题,这不是等着找死的?

杨氏脸色一沉,回头瞪了徐若瑾一眼,似也觉出自己说的不对劲儿,只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碧娘子意外的看了徐若瑾一眼,笑容更是浓郁了几分:

“若瑾姑娘备下的这些衣装一套恐怕是不够用的,再添上两套才算妥当,她终归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头饰不需要再多讲究,便只在衣装上讲究些,也让她显得更文气一些,徐夫人同意么?”

再来两套?那得多少银子!

杨氏眼睛都瞪红了,可也只能连连点头,咬牙切齿的应着,“同意!都听碧娘子的…”

“那就再来讲讲衣装的事,不知徐夫人这里是否有熏香?”

提及“熏香”二字,碧娘子就看杨氏一脸木讷,不知该怎么回答,显然她是不懂的。

碧娘子转头看向徐若瑾,笑着道:

“熏香在大户人家也是个祭祀的仪式,但小门小户多数便熏熏衣裳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味道吸引人,比如甘松、木香、月麟香、细辛、迦南、玫瑰瓣,这些都有独特的气味,是本地夫人小姐们最喜欢的熏香,不知二小姐喜欢什么味道呢?”

徐若瑾一怔,眉头微微皱紧,这位碧娘子的心,可实在够黑的!

第十五章 心疑

其实碧娘子这话题问到徐若瑾的头上,也算是碧娘子的疏忽了!

徐若瑾上一辈子精修药学理论,所以碧娘子提到的这些名称,她还是知道的。

杨氏对碧娘子趋势逢迎的态度自不用提,刚刚说话也无意中提到县太爷,想必这位碧娘子便是与县太爷有些关系。

而这位碧娘子无论说什么,杨氏都是“不懂,听你的”几个字。

碧娘子也好似为徐家考量,只考虑自己的衣装不去想那些珠钗头饰。

原本是多么贴心的为徐家人着想,可碧娘子提及的“熏香”二字才是大大的陷阱。

什么是“熏香”?

说是熏香为了气味儿好,其实说白了就是香水罢了。

从便宜货到高端货,这东西实在没法定价,徐若瑾一个学药学出身的人,她虽然没见过这些香料的实物,但功效好歹是知道的吧?

什么甘松木香月麟香的,物以稀为贵,自己若是按照碧娘子提及的这几样随意说,万一点到一个价格极其昂贵的,杨氏是应还是不应?

咬着牙答应了,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巴结县太爷或者哪位官老爷,可人家碧娘子自当可以一推六二五,这都是香料的价钱,关县太爷什么事?

杨氏只能吃个哑巴亏。

而自己点了那么贵的香料才是最终的受害者,杨氏还不得跟自己玩了命?

徐若瑾心思动的很快,碧娘子看她一直没有回答,更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提了一口气准备把熏香的事再推进一步,碧娘子的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就见徐若瑾先微微一笑,“说及这几样香,若瑾还是知道一点点,不过也是在书上看到的,不知到底对不对。”

“哦?那你不妨说说?”碧娘子惊愕后,笑容收敛几分,脸上也多了镇定。

杨氏当即横眉瞪向徐若瑾,只恨这丫头捣什么乱!

有意骂上两句,却被黄妈妈拦住。

当着外人给自家二小姐难堪,若传了出去,二小姐岂不是更被张家看低了?

倒不如让二小姐露一回脸,无论说的是对是错,夫人再骂都能站得住脚。

何况…黄妈妈也感觉出碧娘子的心计太深,让人觉得不踏实,只是二小姐能这么快反应过来,着实让人惊讶不已!

徐若瑾没理会杨氏的怒意,看向碧娘子,缓缓道:

“甘松外层黑棕色,味苦而辛,有清凉感;迦南香外表紫褐,香气浓郁;苏合香色泽黄白,气味芳香更带一点儿苦辣的味道;还有传说中的龙涎香,说是一种动物肠内的分泌物,也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药材,治疗咳嗽气闷和心腹疼痛,香气柔和,更是留香持久,也是有市无价的物件,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我对一种长的灰白颗粒模样的香料更好奇,好像叫做安息香,味道芬芳,而且还能治疗中风晕厥,有开窍行定血的功效。”

“我自落水一次之后经常会头脑发晕,这个香料倒是正合我心,不知道碧娘子是否有这物件?”

徐若瑾这一番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惊了!

杨氏微张着嘴,脸色复杂的盯着她。

黄妈妈的眼睛瞪的硕大,碧娘子微怔之后,也看到屋中众人的惊诧反应。

她微皱的眉头和审度的目光在徐若瑾的身上来回打量,虽然挤出一丝笑,但却是笑的意味深长,“若瑾姑娘倒是个明白人,都是我刚刚自大做主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我也不过是在书上看到的,一没见过实物,二没用过实物,这么说出来也是想向您请教,还望碧娘子不要多心,至于那衣料所用的熏香还是要靠您来提点,若是拿给我自己动手弄,恐怕不是烤糊了就是弄臭了。”

徐若瑾把陷阱的盖子揭了,装嫩的吐了吐舌头,退后一步不再多话。

“徐夫人,您府上这位二小姐可不是个一般闺女,怪不得严大人能亲自出面做主当媒人呢,我这心里实在羡慕的很,哈哈哈哈…”

碧娘子又是爽朗的一阵畅笑,算是把这件事的尴尬给彻底的圆了过去。

朝旁边的绣娘摆下手,绣娘递上来一个小袋子,碧娘子指着道:

“这个小袋子里是各色的香料碎渣子,按说这些物件都应该再配上几遍才能用,若瑾姑娘若是有兴趣就留着自己琢磨琢磨,若是真琢磨出什么好方子,可别怪我厚颜的过来讨了。”

一个巴掌大的香囊递上,杨氏化解尴尬的笑面相对,看着徐若瑾道:

“这却是让碧娘子破费了,你个丫头,你还不快谢谢碧娘子?”

徐若瑾上前双手接过随即行了谢礼,碧娘子也没有再多呆,起身与杨氏道:

“时辰不早了,我也得回了,铺子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唉,就是这个操劳的命啊,至于若瑾姑娘的衣裳和装饰,徐夫人就不必再操心了,既然交到我的手上,定会叫您满意,县太爷都为这件事发了话,我若是敢怠慢那是不想要脑袋了!”

碧娘子的话让杨氏很受用,听的也很舒坦,“哪里的话,还能不信碧娘子的?我这就送您出去。”

杨氏说着,朝向黄妈妈摆手,黄妈妈当即递上一包银子,杨氏顺势的便放了碧娘子的袖兜之中。

神不知鬼不觉的行贿受贿啊!

徐若瑾跟在后面满心感慨,春草在后面低声道:

“二小姐,您…您也太厉害了,居然能说出那么多!”

春草被惊的已经不知如何评价,她完全没想到二小姐居然还懂熏香?

二小姐不是只看过《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书么?

怎么连熏香的书都看过呢?

不过这才几天的功夫,二小姐就能学到这么多,放在前几天,她还是连字都不会写呢!

徐若瑾见春草满脸敬仰的放光,不由露出苦笑,“厉害?再厉害又能怎么样?瞧着等会儿挨骂吧!”

话音还未落,就看碧娘子的马车开动。

杨氏原本笑容满面,转回身来便冷脸插腰怒骂: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跟碧娘子顶嘴?你不想好好过了是不是?你想让你爹丢了官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嘴!”

第十六章 找茬

杨氏的转身怒骂让所有下人都低头缩了脖子,更是吓的两个新来的小丫头腿脚一软就跪了地上。

徐若瑾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就知道杨氏没看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亦或许觉得自己顶撞了碧娘子,让她没了做当家夫人的脸面。

“…那碧娘子是何人你知道吗?那是县令大人奶娘的女儿!中林县里谁不给碧娘子几分颜面?站那里这个香那个香说的好像你多么懂一样,你把我这个当夫人的放在哪儿?”

“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要入张家的门了,也开始玩起雅致的说辞了,还想与人家请教探讨,我呸!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什么货色!”

杨氏咆哮到最后已经气喘吁吁,黄妈妈连忙递上一杯茶,捧着杨氏插话道:

“二小姐,今儿你也的确是做的过了,还不来给夫人赔个礼?夫人这次是全心全意为你好,你可别不领情啊。”

杨氏喝着茶侧目瞟着徐若瑾,可这丫头却一副淡然的模样,什么表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