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靖单纯的舔舔嘴唇,怯懦的看了看沐阮,连连摇头道:“不吃,吃了师傅打,打。”

“打?”徐若瑾一愣,看向沐阮,“你怎么还打孩子?”

“那是因为你肆意调皮,所以才罚你饿一顿。”沐阮不许徐若瑾质疑他身为师父的权威,“满眼红血丝、眼睑发黑,脸色苍白、嘴唇暗红,一夜未睡,你是不想活了?”

“呃…”徐若瑾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

沐阮一声冷笑,“也不知你整日都在想什么,明明身子骨就弱,还整日忧国忧民忧过往,就不能傻吃傻睡傻活着?就你这幅样子,再懂医又能如何?”

几个小家伙儿眼见师父如此训斥郡主,皆是傻愣愣的看着,完全都惊呆了!

没想到师父如此厉害…

徐若瑾先是一愣,随后反驳道:“你以为都是你这么没心没肺?若不是在郡主府,你还不是背着药箱四处为人诊脉治病求生活?还有空在这里一本正经的给别人讲课?”

“我…”沐阮没能一时回答的上来,却又被徐若瑾抢了白,“灵阁的新方子你弄出多少了?所有的药材药料都亲自查验过了吗?药的年份够吗?品质好吗?有没有杂陈的泥土充斤两?配上什么样的酒种发挥的效果最佳?储存需要多久?”

“还没写。”沐阮的气焰顿时弱了半分,可在徒弟面前,他还不想丢这份面子,“好歹今日是大年三十,总要给人喘口气的时间吧。”

“你是喘气喘够了,可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灵阁的酒呢,我拿什么给人家?拿什么赚钱?明明答应好的事情却不快些的做,过年还有道理了?”

徐若瑾的嘴皮子本来就快,一连无数个问题抛过去,让沐阮脑子缓不过来。

“再说,晚间才是除夕夜呢,四爷一早就去上朝了,我也熬夜忙了整晚,你却早早的就给自己找了清闲的理由,你还有理了?”

徐若瑾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你一定会偷懒,幸好我来看一看,否则什么都晚了。”

话音一落,徐若瑾便离开了沐阮的小院,红杏从跟来就没插上话,看到一脸惊呆的沐阮,忍不住捂着嘴,偷笑的跟随徐若瑾离开。

沐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神经病吧?”

徐若瑾脚步匆匆的离开,其实也有几分心虚。

出了小院见沐阮没有跟上来,她拍拍胸口,豁然的笑个不停。

红杏也跟随着哈哈大乐,“…沐少爷可真是有趣,都被您给说蒙了,临走时您没看到他那副呆愣的模样,哈哈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您是故意的挤兑他呢!”

徐若瑾笑了一阵止住,仔细想想,她突然摇了摇头,“沐阮还真是一味良药,而他说的也对,傻吃傻睡傻活着也没什么不好,我不应该陷入进去,应该让自己抽身出来,或许就能够想明白心结卡在何处了!”

红杏没能明白徐若瑾是什么意思,可她也学会了不再刨根问底儿,徐若瑾也不再肆意的游走,回到自己的院中,又翻开澶州王的那本手书。

这一次,她一定要看出个子丑寅卯!

第四百三十六章 暗处

大年三十的中林县比京都要欢娱许多。

因为此地距离京都颇远,并没有受到太后大丧的影响,所以街路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灯笼格外惹人夺目,不少孩童冒着寒冷,也要在街路上点几个炮竹嘻嘻作乐。

姜必武一早就到了梁家,今天姜老太爷准备到梁家与梁大将军一同过除夕之夜,原本梁家人口稀少,姜老太爷请梁大将军到他府上过除夕,可惜梁大将军却不肯出门见人,只能让姜老太爷带着孩子们到梁家来过。

京都之中,梁霄与姜中方闹的不欢而散,甚至险些让姜、梁两家分崩离析,在多年的情谊之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痕,可这只是在京都,在中林县,梁大将军与姜老太爷,仍同以往那般嬉笑怒骂,过得甚是畅快。

本是心急火燎赶回中林县的姜必武都不得不惊诧这两位老爷子的定力。

他也终于明白梁霄的那一派城府到底是随了何人,可惜自己却做不到老爷子那般运筹帷幄,索性等过了这个年,开春之后再进京都,也带去老爷子对三叔父及婶娘的吩咐。

见了梁大将军的面,姜必武仍同以往那般先是跪地磕了个头,“为梁大将军您磕头了,梁霄不在,我就冒昧的沾了您儿子的位置,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当然了,您若是给压岁银子的话,儿子就更高兴了。”

姜必武的性子活泛,不像梁霄那一张僵尸脸,梁大将军也乐得与他斗上几句,“这没出息的小子,都已经有儿子了,还来找老子讨压岁钱,丢不丢人!”

“在您面前,何时还要算计面子这等东西,即便丢人又能如何,终归是得了实惠!”姜必武满心不在意,“当然了,您若不给银子也成,稍后灵阁的酒,可得让我多喝两坛,最好喝完还能带走,我可是听说,瑜郡主又酿了几种新酒,外面可买不着,您这儿肯定有存酿!”

“哈哈哈哈,就说你小子鬼心眼子多!”梁大将军看着姜老太爷笑道:“合着你这不是带着人来陪我过三十,是抢劫来了!”

“想当年能一起骑马出征打仗,只有你抢别人的时候,谁敢抢你?我总得为这一辈子添点儿彩儿,到阎王爷面前能拍着胸脯子告诉他我抢过你,他也得给老子磕几个头!”

姜老太爷这话虽是说笑间的玩闹话,可听在姜必武的心里都有几分酸溜溜的。

眼前这两位老爷子哪个不是发鬓斑白?

特别是梁大将军,如今也是能撑一日是一日,说不准什么时候…

“怕他个阎王老子,我肯定会先下去等着你,你不要着急,等我先打出一片天下,你继续来跟着我!”梁大将军尽管瘦骨嶙峋,尽管病入膏肓,可他说出这一句时却无人不信。

这便是他多年积累下的魅力和气概。

“还不知谁先下去那,若是我先走的话,就等着你。”姜老太爷嘿嘿一笑,二人没有多余的话,将姜必武撵走,便开始下起了棋。

姜必武离开梁大将军的小院便去准备过年的繁琐事宜,在这之前也要先为梁夫人请安。

虽然梁霄迄今为止都没有再提梁夫人,可姜必武却知道他心中很惦念老娘,即便当初梁夫人因为大房的梁辉一家子,狠狠伤了梁霄的心。

可母子之情,终究是断不了。

而自己既然是梁霄的哥们儿,那便要为他尽儿子的责任,姜必武一边走着一边想到如今的姜家,似乎只是一眨眼,就变得四分五裂,权势这个东西就那么的吸引人?

他无法理解,更不认同姜中方的选择,只是梁霄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之所以没有去京都,就是因为梁霄要他留在中林县坐镇,自姜中方宣布要把姜婷玉嫁给澶州王府的小世子,姜老太爷已经将中林县的姜家大权都交给了姜必武。

姜必武对此十分吃惊。

因为他可还有三叔父姜中宏…

胡思乱想了许久,姜必武开始吩咐着下人准备除夕夜的事宜,而中林县西南角的院落中,一行黑衣人刀剑血刃,杀死眼前一众村夫小贩。

其中首领装扮的人吩咐道:“更衣,准备待命!”

“是!”

齐声应答,快速更衣,随后便潜入灯火通明、喧嚣繁闹的街市当中…

夜微言此时根本无心过什么节日,太后大丧,他原本想下旨大魏百姓齐悼,不许有任何的烟花爆竹奏响,可董公公却拿出了太后之前的亲笔遗书,“不许因丧叨扰百姓,那乃是哀家的罪孽…”

夜微言对此只能按照太后的意见执行,可他却取消了宫中的所有庆典,这一个年他只想安安静静的为太后抄经祈福。

只是夜微言这么定了,宫中的其他人哪敢再有什么喜乐欢庆?各宫的主子们悄悄给宫女太监点儿小赏赐,也都陪伴着皇上食素抄经。

三十除夕之夜,皇宫比以往还要安静,甚至静的可怕无比。

皇后抚着自己凸起的腹部,听着小太监在耳边回着皇上在御书房抄经,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几位娘娘都派人去传话求见,全都让田公公挡了回去,皇上只想清净清净,谁都不想见。”

“呵,还都够有心思的,这个时候去叨扰皇上。”皇后自太后死后,立时神清气爽,看这枯燥无比的宫殿都觉得比以往顺眼几分。

“本宫这会儿有些疲惫,可也感念太后过世,却无法亲自抄经悼念。”皇后慢慢悠悠的说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狠厉,“去把贤妃请来这里,替本宫抄经。”

皇后这般吩咐,小太监登时应下,随即又问道:“若贤妃推脱不来,奴才要怎么回答?”他自当知道皇后要做什么,也知道贤妃不是那么好惹的…

皇后冷笑几声,看着小太监缓缓的道:“你只需把话传到就好,不必多说什么,其实,本宫巴不得她不答应,可就怕她没有这个胆子!”

第四百三十七章 等待

徐若瑾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继续翻看澶州王的亲笔手书,因为花氏早早的呆着孩子们来郡主府过年。

她的嗓门吵嚷起来,徐若瑾根本无心细读下去,索性一边听着花氏絮絮叨叨,一边休息小寐,反正花氏唠叨的事情无非两件:

一是祖宅没了银子不够花;

二是中林县的梁大将军和梁夫人也不知如何了,很想回去看看。

大年三十,徐若瑾也无法把她撵出去,自从云贵人入住郡主府之后,花氏也鲜少能进得郡主府的大门,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她有一肚子话要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原本今年还想回中林县去过年,可惜二爷却不答应,说什么京都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我便寻思老爷子和夫人单独在中林县很沉默寂寞,无儿女在身边伺候,这哪能行?便提议把老爷子和夫人接过来。”

花氏义愤填膺,“可你知道二爷怎么说?说我是没事儿闲的无理取闹,让我别整日坐在家中瞎操闲心!”

“你说我冤不冤的慌?我这还不是为了老爷子和夫人?还成了我的错了!”

徐若瑾揉了揉额头,“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与二嫂说了,老爷子和夫人不可能来京都,您又在二爷的耳边磨叽,他怎能不恼?本就不是和顺的性子。”

“那还是我自找的了?”花氏指着自己的鼻子,徐若瑾看她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子睿和小梅兰捂嘴嘿嘿偷笑,也就四婶娘敢这样与母亲如此说话。

花氏提了一口气想反驳,却还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一甩手中的帕子道:“算了,和你呀,我也讲不出道理,你们都是贵人,我就是个管内宅的妇人,说不过,我也不说了!”

“不说了就多喝几口茶,这可是前些时日北边儿来客送进宫的,皇上特意让田公公赏赐四爷一两,寻常他可是不舍得的,今日大年才拿出来。”徐若瑾摆手让红杏添茶,似乎也只有吃吃喝喝,才能堵住花氏的嘴皮子,自己耳朵根也能清净清净。

“说旁的我信,可你说四弟对你不舍得,那我可不信,他对任何人小气,都不会对你小气的,这一点,连二爷都很是纳闷,但你可不要误会,我们二爷没有小气嫉妒的心思,只是奇怪四爷的性子能如此呵护体贴个女人。”花氏笑眯眯的抿了一口茶,对徐若瑾能拿出这么好的物件来招待自己很是满意。

之前徐若瑾曾告诫她不要随意进出郡主府,让花氏难受了好一阵子,还以为徐若瑾和梁霄声望鹊起,不稀罕理睬家人,她与梁鸿好一顿哭诉。

“再给二奶奶和小家伙们拿点儿点心果子,年夜饭太晚,让厨房先做点儿零食,别让孩子们饿着。”

徐若瑾只想用吃食堵住花氏的嘴,只可惜花氏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之前你提过一次,要在府上请先生,子睿和梅兰也都能来跟着学一学,不知这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动?”

花氏婉转的问出口,却又补了一句来遮掩心虚和那一丝小心思,“不过你也别误会,我可不是催你,只是过来问问而已,绝对不是催…”

徐若瑾叹了口气,仔细思忖下才道:“这事儿也是我忽略了,不过请先生还得四爷出面,我是无用的,因为我一个文臣都不认得,二嫂如若着急,不妨与四爷说说,先为梅兰和子睿请一位先生也可以,毕竟悠悠还太小。”

徐若瑾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楚云秀在府上,她已经减少了很多郡主府的应酬,就怕因一时不查,走漏了半点儿风声,毕竟此时盯着郡主府的人实在太多。

而花氏之所以现在提此事,徐若瑾不可能答应。

果真徐若瑾提起单独为子睿和梅兰请先生,花氏立即摇头摆手的道:“我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四弟妹也别多心,他们自己读书识字也不错。”

花氏不单单是为了请先生要多花银子,也是想借机再与郡主府挂上联系。

梅兰和子睿,徐若瑾向来是喜欢的,可却没想到她把事情推到了梁霄那里。

天煞的,她怎敢亲自去问梁霄请先生的事儿?看到那一张冷脸子就不愿多说话,其实也是不敢多说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着,徐若瑾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睡醒便听到花氏继续的说,红杏在院外喊一嗓子:“郡主,二奶奶,姜家三爷和三夫人到了!”

“请进来吧,都不是外人的。”徐若瑾听到姜三夫人到,立即坐起身子整了整衣襟发鬓,刚刚的困倦也登时消殆。

花氏看在眼中,心里颇为忧伤。

刚刚听自己说话就时不时的搭一句,可听到姜三夫人来,便立即出门相迎,这也实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这话花氏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根本不敢漏出一句。

在姜三夫人面前,她还是极为胆怯的,因为连自家二爷看到姜三夫人都规规矩矩…

徐若瑾迎到门口,姜三夫人正好进门,无论何时,她都是那一派习武女子的装扮,即便是数九严寒,她也只在外面搭了一件狐皮的披风。

可那一派英姿飒爽的劲头,谁都无法比拟。

“又不是需客套寒暄的人,还迎出来干什么?”姜三夫人把徐若瑾推回屋中,“今年是回不去了,只能在你的府里蹭上一口年夜饭,可别嫌我们烦!”

“这话说的可极为不中听了。”徐若瑾翻了个白眼,继续回到榻上坐下,“谁能不想安安稳稳的过个除夕夜?可老天爷就不给你这个机会,都只能忍了!”

前阵子的忙碌让徐若瑾也筋疲力竭,如今休息下来只觉得身子骨哪里都不对劲儿,特别是昨儿熬了一宿,即便刚刚小寐片刻,也没能缓回来。

“我也想安稳的过个年,可就怕这个年过不踏实。”姜三夫人干脆利落,看着徐若瑾问道:“今儿涪陵王与王妃会到府上来么?”这是她关注的重点。

提到这两个人,徐若瑾也是沉心一叹,“不知是否会来过年,现在不知的事情实在太多,无法猜测老天爷想如何折腾我们这些人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拒绝

梁芳茹正在与夜微澜商议着去郡主府过年,她之前也是这般打算的,可刚刚夜微澜却说今天不去郡主府,要去拜访几位朝中的大臣,这却是让梁芳茹一时不知所措。

“之前不是说好要去拜访的吗?王爷怎么突然改了?连年节的礼都备好了。”

梁芳茹也是真心想念徐若瑾和梁霄,“若不然,王爷去拜访其他重臣,也不用妾身跟随,我带着年礼去一趟郡主府,下晌归来,等候王爷一同吃年夜饭,可行?”

梁芳茹很少鼓起勇气反驳夜微澜,这也是难得的一次。

夜微澜微微挑眉,转过身看着她,伸手为她抿了下鬓角的发丝,让梁芳茹立即羞红了脸。

“就那么想念梁霄和徐若瑾?”夜微澜的声音轻柔,听在梁芳茹的耳中似酸溜溜的怪罪,又似质疑的命令,反而让她有些心虚的自责,“的确是许久未见,有些想念小侄女…但王爷若是有事让妾身留在家中,妾身就改日再去,也不是不行。”

“倒不是阻拦你去见他们,只是今日乃大年之夜,父王已逝,京都之中只有你我二人,倒也是我的过错,前去拜访几位重臣何必把你单独留在家中,应该带你同去才对。”

夜微澜握紧梁芳茹的手,“还望王妃不要怪罪我的忽视,也是近期事情忙碌。”

“没有没有,妾身绝对没有怪罪王爷的意思。”梁芳茹急得要哭,“妾身只是没有做好随同王爷去拜访众人的打算,就在家等候王爷归来吃年夜饭,王爷早去早归,有什么想吃的,妾身亲自下厨,为王爷调羹弄汤。”

“此生能得你为妃,是我最大的幸运。”

夜微澜魔力一般的亲昵,让梁芳茹早已沉醉无比,“可本王还是决定要带你同去,至于准备,那自不需要王妃再多准备,你乃是当朝唯一的亲王妃,去何处都是给朝臣脸面,他们理应叩拜于你才对。”

不容梁芳茹质疑,夜微澜直接吩咐王老太监道:“换一辆马车,本王与王妃同行。”

“是!”

王老太监应声而去,梁芳茹颇有几分措手不及,看了看自己衣装,与夜微澜道:“那妾身马上更衣梳妆,请王爷稍等片刻。”

夜微澜微笑着点头,梁芳茹带着曹嬷嬷离去,他笑容才逐渐沉落,而王老太监如鬼魅般又出现在夜微澜的身边,“王爷,您真要带着王妃同去?”

这一次出行所去的朝臣府邸,都乃是楚嫣儿默写出王府秘档的人家…

夜微澜笑着点了点头,“我夫妻二人本就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理应同时出现。”

“可是…”王老太监微有迟疑,“老奴是否要多准备贺礼?女眷之间也有相赠之物。”

夜微澜摇了摇头,“不必,临走之时,秘档上的墨字,就是最好的礼物!”

王老太监眼前一亮,登时应声,“喳!”

申时中,太阳已经西垂,晚霞还未完全褪去,却也能够看到高挂空中的那弯雾月。

人们已陆续归家,准备吃迎候除夕之夜,而徐若瑾等候许久,都没有梁芳茹的影子,想必今日,她与夜微澜不会到府上来了。

姜三夫人对此并没有意外,但也仍旧讽刺了几句,“如今已是王妃娘娘,按说应该是你与梁霄去拜访亲王,还等着他们来见你?按规矩说,是你们二人胡闹了!”

“四爷面前,何时遵过规矩二字?”徐若瑾摊手无策,“何况,是四爷说的,爱来不来…”

花氏没听懂二人话中的玄机,倒也担心是不是自己先来了这里,让家中的三姑奶奶再挑理。

她可不是徐若瑾,而二爷也不是梁霄…

“若不然派个人去问问?”花氏说完,便见姜三夫人看小丑一般的看着自己,“我也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若是您觉得不对,就当我没说过。”

“不该说的不要说,说出来还要别人当做没说过?你当我们都是聋子?膈应!”

姜三夫人言语犀利,根本不顾今日是不是过年,也不管花氏是否受得住这般指责。

花氏顿时气馁,不敢反驳,可又觉得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被姜三夫人如此训斥,颜面不太好看。

“三夫人慢坐,我先去后厨看看,除夕夜实在事情多,呵呵呵…”尴尬的找了借口先离开,姜三夫人轻应一声算是放人,徐若瑾并未让花氏单独去,吩咐红杏跟随身边,“下晌小梅兰很喜欢吃红豆饼,让厨房多做一份,另外二嫂有什么想吃的,也一并都吩咐下去,晚间不回自家过年的,就再支上几桌席面,今日同庆同贺。”

红杏立即应答,“奴婢都省得了,郡主放心吧!”

听了徐若瑾这番话,花氏的脸上也缓和了些,带着小梅兰和子睿跟随红杏快些的离开,屋中则只剩徐若瑾与姜三夫人。

姜三夫人看着花氏便无奈的摇头,“这么多年了都没有长进!”

“人嘛,哪是那么容易就变的。”徐若瑾说完此话,心中突然想到朝霞公主。

她当年绝代芳华,万人崇敬,可如今呢?虽仍是那一副容貌,可却对先帝、对太后充满了怨恨。

她是变了,还是当年也是如此?

这个问题,徐若瑾没有答案,也是不愿解答。

姜三夫人看她突然离了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徐若瑾自当不愿提起朝霞公主,顿了片刻,问起姜三夫人,“特意把二嫂挤兑走,是有什么要与我私下说的?”

姜三夫人虽脾气不怎么样,但多数得过且过,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花氏,没道理突然训她几句。

“到底没瞒过你的眼睛。”姜三夫人对徐若瑾历来十分欣赏,“对容贵妃那里,你打算怎么办?太后大丧之后,皇后立即找上了她的麻烦。”

“她在宫中得宠那么多年,又不是单靠太后撑腰。”徐若瑾摇摇头,“我也只能保她一命,却不可能保她与皇后争位,此事想都不要想。”

姜三夫人虽有一分失望,但也知徐若瑾的性子与梁霄一样,做好的决定极难改变,“我会告诉她的,只是皇后那里,你也要多注意。”

徐若瑾杵着小脸道:“该来的暴风雨躲不过去,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捅破天!”

第四百三十九章 除夕

澶州王府此时没有任何过年的迹象。

即便此时对外做主的乃是小世子和世子妃,可其实府内的人都知道,真正说的算的人乃是楚嫣儿。

她不想过这个年,那便没有人敢过这个年。

所以除夕的大年夜,听着府外炮竹阵阵、听着喜乐欢笑传入府内,所有的下人都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似乎在去年的时候,他们还能够跟随澶州王在京都耀武扬威,出门得人点头哈腰的恭敬巴结,而如今?却连年夜饭都吃不上一口,好似地狱一般的生活,这着实让许多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

他们的死契如今都在这位前世子妃的手中,惹到她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死,所以即便心中火气再大,他们也不敢有丁点儿反驳的怨气,因为还都珍惜着这一条小命。

烟玉仍旧在楚嫣儿的身旁服侍着。

看着楚嫣儿一门心思的在思考,随后默写,烟玉则将每一张纸晾干,随后收整起来,只准备明日再交给涪陵王夜微澜。

可是这些薄弱纸张上面的内容却让烟玉心都提了嗓子眼儿。

这全都是如今当政的朝官们的私密档案,功绩、贿赂、有多少位姨奶奶、害死过多少条人命都历历在目,让烟玉惊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这些内容,单知道一条都可以让这位朝官满门抄斩,可这些内容,楚嫣儿却能倒背如流…

烟玉突然明白,为何之前那些人见到澶州王时都恭恭敬敬,似乎还带有惧怕的味道。

这并不是澶州王运筹帷幄、有执掌乾坤的能力,而是他握有让这些人从雍容华贵的高位能瞬间成为阶下囚的把柄。

可如今澶州王过世,拥有这些资料的是自己主子,而她也准备将这些东西交给涪陵王。

“给我倒杯茶,然后研磨。”楚嫣儿低声吩咐,烟玉陷入了径自的思忖,并没有听到。

楚嫣儿又唤一声,烟玉仍旧没有反应。

她转过身看着烟玉在傻傻发呆,楚嫣儿撂下笔,走到烟玉的跟前,“怎么?害怕了?”

烟玉一怔,随后吓的立即从地上站起来,“没,没有,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楚嫣儿轻蔑一笑,“你以为这些人是什么好东西?”

“是、是奴婢想简单了!”烟玉战战兢兢,除却认错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简单点儿也没什么,想的少也没那么多烦恼。”楚嫣儿难得的感慨一句,“人一旦违背良心开始行恶,那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如同这些人一样。”

她指了指面前的人名,用笔全部圈起来,“其实,他们已经是死人了,只不过是死的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的区别罢了。”

烟玉咽了咽唾沫,“可您这般对他们,他们会不会对您不利?就是、就是伤害您?”

楚嫣儿又坐回位子上,举起笔准备继续的写,“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本事就来,没本事,那就只有被我掌控在手心里,人这辈子,拼的是胆量。”

“给我倒茶研墨。”楚嫣儿不愿再多说什么,烟玉立即去忙,却也在思索自己主子说的这些话。

人这辈子拼的是胆量?烟玉并不这般认为。

可她又没有反驳的底气和理由,因为她很想说瑜郡主靠的并不是胆量,但这话说出来,恐怕自己这条小命就没了。

但烟玉此时发自内心的怀念当初在徐若瑾身边的日子,那时的自由和慵懒,是现在再也体验不到的。

楚嫣儿自当不会思忖烟玉在想什么,她要尽快把手上的东西赶出来,即便不是为了让夜微澜更加重视自己,她也可以留作日后之用。

楚嫣儿此时只后悔没有早些把自己父亲的人脉攥于手中,否则哪还用如此巴结夜微澜?

可惜她现在没有叱咤朝臣的能力,只能绑紧夜微澜这一条线。

如此思忖,她运笔的速度也更快了些,心中却在想着:徐若瑾,早晚有一天,我会慢慢的玩死你…

徐若瑾此时则在吃着美味无比的年夜饭。

郡主府内灯火通明,主仆齐乐,欢畅无比。

陆凌枫是晚间时分到的,这一次没有带着佳鼎楼的厨子,进门便直接表明自己是来蹭酒喝的。

梁霄自当不会撵他,只有姜三夫人看着他并不亲近。

好在陆凌枫与姜三夫人也没什么交集,只与梁霄、姜中宏、徐子墨把酒言欢,沐阮在一旁则小酌怡情,根本不肯多喝第二口,“今晚恐怕醒酒汤是少不了的,还是留一个清醒的更好!”

徐若瑾忍不住笑,“这逃酒的说法可不太妙,没了你,醒酒汤还没人能熬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我的医是白学的?”

沐阮嘴角抽搐,明摆着在斥责徐若瑾揭了他的借口,“你熬的醒酒汤怎能与我相比?且!”

“哟,还来叫板的?”徐若瑾不依不饶,更不肯放过沐阮,“不信就比一比?”

沐阮自当不会服气,“怎么比?”

“每人熬一份,由诸人品评,怎么样?”徐若瑾出了主意,沐阮立即不干了,“这明摆着就是不公平,这里的诸位哪个不是偏向你的?”

“熬出来不说哪一份是我的,哪一份是你的不就得了?真是笨!”徐若瑾站起身,“走不走?做男人的,可不能怂!”

“走就走,怕你啊!”沐阮一杯酒喝的也来了那股子韧劲儿,站起身就往大厨房奔去,徐若瑾笑眯眯的与姜三夫人道:“稍等,我们去去就来!”

姜三夫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花氏想要跟着,却被方妈妈立即摁下,向她敬酒,花氏也没能再粘着徐若瑾。

二人离开过年的大席,沐阮一门心思就奔着大厨房而去。

徐若瑾立即把他拽住,“慢着点儿,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沐阮看她道:“总得分出个高低,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哥!”他这两年被徐若瑾挤兑的太窝火了!

徐若瑾瞪他一眼,“先跟我一起去看一个人。”

“谁啊?”沐阮问道。

“还能是谁?云贵人。”徐若瑾长叹一声,“也是一个可怜人…”

第四百四十章 公平

沐阮跟着徐若瑾去了郡主府后的一个隐蔽的小屋之中,此地伺候着云贵人的正是罗春的妻子元娘。

元娘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可见到徐若瑾将她单独安排在这个小屋,而且给了一个莫须有的身份,更把自己单独派来伺候她,便已知这个身怀有孕的女人不寻常。

但元娘是个明白人,并没有探问此人的身份。

看到徐若瑾和沐阮一同前来,立即起身迎去,“不知道郡主要来,她刚刚用过年夜饭睡下了,要叫她起身吗?”

“睡了?先不用叫了。”徐若瑾坐在外间没有进门,与元娘聊了起来,“这几天她的情况怎么样?恢复些了吗?关键是情绪。”

元娘摇了摇头,“情绪稳定下来许多了,但身子还是弱,虽然药都按时喝下,可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理好的。”

徐若瑾叹了口气,看向沐阮,“有什么好办法么?”

“没有。”

沐阮很肯定的摇了摇头,“心药终须心药医,大夫能做的是保护躯壳不死,却无法保证人心不死。”

沐阮的话说的很重,徐若瑾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可若提云贵人的心病,她还真说不清。

“睡着呢,还不走?”沐阮心里仍惦记着醒酒汤的事,“若不然,我先去?她的药方子不需要更改。”

“只能先走了。”徐若瑾正要起身离去,屋内突然有了响动,元娘立即赶过去看看,“您醒了?郡主和沐神医都来看望您。”

“我也是听到郡主说话的声音才醒的,总归是除夕之夜,应该请个安的。”

“我去请郡主和沐神医进来?”

“还是我出去才对。”

徐若瑾也不等楚云秀再进门,让沐阮先去准备醒酒汤,她则进了屋中,没让楚云秀下地行走,“护着你的身子骨吧,别乱动。”

楚云秀犹豫了下,还是听了徐若瑾的话,乖乖的躺在床上,“没想到郡主会晚间来,倒是怠慢了。”

徐若瑾没有接话,看向元娘,说起了醒酒汤的事,“本是与小师哥打赌做醒酒汤,元娘去替我出个方子,这种小事儿,你自当是懂的,可不能被小师哥给瞧低了!”

元娘知道徐若瑾这是有私话要说,立即点头应答,“旁的不会,醒酒汤还是没问题的,我这就去,郡主您稍等。”

徐若瑾点了点头,元娘便出了门。

屋中静谧,杨桃陪伴着徐若瑾一同前来,则守在了屋门口。

楚云秀见徐若瑾仔细的扫量自己,羞涩的低了头,“其实,身子骨还好的,只是这些日子反应大了些,我、我会尽力养好孩子的!”

“太后殁了。”

徐若瑾说出这个消息,让楚云秀登时一震,张着小嘴呆了半晌才合上,随后便是两行眼泪流下,颇有些控制不住了。

“抱歉,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实在是…呜呜呜…”

太后是对她是什么心,楚云秀心中自当明了。

当初特意做戏,让瑜郡主把自己带走,就是害怕有一日太后过世,皇后会对她不利。

可如今太后真的走了,虽然身边的乃是瑜郡主,没有了分毫的危险,可楚云秀就是想哭,想哭个痛快。

她的心中实在是太憋屈了,真的是太憋屈了!

徐若瑾并没有说出阻拦劝慰的话,就由着楚云秀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做女人不易,特别是做皇上的女人更不易。

沐阮说楚云秀有心病,徐若瑾便索性让她感觉到苦、感觉到痛,或许她能说出点儿什么,让徐若瑾也有方向下手,以免楚云秀无药可医。

眼泪终究会干涸,楚云秀哽咽的嗓子说话都有几分哑涩之声,“太后对我是真的好,真的非常好。”

“贤妃娘娘过的并不好。”徐若瑾丝毫没有遮掩,把宫中的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楚云秀,“太后大丧,皇后第一个拿捏的就是贤妃,自你过世的消息传出之后,楚大学士与贤妃娘娘都把此事记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可惜皇后有着身孕,她们也无可奈何。”

“之前好歹有太后在,皇后也不敢过分的造次,但今日不同往日了。”徐若瑾看向楚云秀,“或许她们会过的更不好,甚至可以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但能够扭转这个局面的人只有你一个,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根本不用我教你。”

楚云秀点了点头,“我都懂,我什么都懂。”

“那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徐若瑾直奔主题,“这一副贵人躯壳之下,你到底在隐藏什么不想为外人所知?”

“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如若你信得过我,索性就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倾诉出来,也免得你一直藏于心底,让你自己压抑。”

“但如若你信不过我,那就继续喝药吃药,熬到为皇上生子的那一天。”

徐若瑾的态度很直白,楚云秀呆呆的看了她半晌,“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好生的休养。”徐若瑾为她掖了下被角,“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徐若瑾起身要走,楚云秀立即拽住她,“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其实、其实就是心有不甘。”

楚云秀咬了咬嘴唇,终究说出这么一句。

徐若瑾转身又坐在她的床边,摆好了仔细聆听的架势,只等着楚云秀把埋藏于心底的抑郁说出口。

楚云秀并没有马上就说个痛快,而是又沉了半晌。

“我最近总会想到一个人,可想到他,我便心里十分的怨,甚至觉得自己十分冤,可我并没有别的心思,但说出来,实在…”

“你想的是何人?”徐若瑾琢磨下,“这个人恐怕不是皇上吧?”

楚云秀险些把嘴唇咬出了血,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自当不是皇上。”

“那是?”

“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