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请战

姜中方这一套说辞准备了许久,而且是夜微澜和楚嫣儿两个人商议后,将夜微言可能问出的问题全部给与解答。

话语虽短,却每一句都能戳透夜微言的心窝子。

夜微言好大喜功,在除掉澶州王之后,他一直想做出一番真正的成就来巩固帝位,这是他一直想做却未做成的。

那何事能够让所有人闭上他至今无后裔的嘴?只有将曾经丢失的领土收回,永久载入大魏史册,无人能敌。

所以即便姜中方在今日奏请让夜微言十分不喜,可姜中方的话等同与把夜微言的心声表达出来,夜微言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现在打七离国,时机成熟吗?不成熟。

但夜微澜就要他在不成熟的时候做出这个决定,如此一来,他才有可能把军权交给姜中方手上,即便姜中方失败,那也是夜微言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一笔,永远都无法洗涤干净。

这便是夜微澜的算盘。

而姜中方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因为如今姜家已经分崩离析,与梁家彻底的撕破了脸,如果此时他得不到这个掌控军权的时机,他无论在何地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纵使姜中方知道自己是被夜微澜利用了,他也必须坚持到底。

更何况,他并未觉得自己是被夜微澜利用,反而觉得自己利用了夜微澜。

夜微澜帮助他将军权夺得到手,如果他在七离边境立了大功,自当有一批人来投奔与他,待到那时他与夜微澜划清界限,忠心皇上,皇上还能不重用自己?

梁霄错就错在功高盖主,更何况,他的女人还是朝霞公主的私生女,那乃是先帝都留下过遗诏的人,皇上始终心有顾忌,所以自己才是皇上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有的时候,人就怕太过自满,将臆想当成现实。

而姜中方就是这样的人。

“皇上,臣知道此时提起,一定让皇上十分扫兴,可臣忠心为大魏,绝无私心,更没有逼迫之意,姜家历代军将皆是效忠大魏,没有一个反叛逆子!”

“臣知罪,臣更敢在此向皇上发誓,臣请皇上赐臣为国赴死之机会,臣愿战死在七离边境,为大魏收复失去的领土!”

姜中方说罢此话,一个头磕在地上,再也不肯起身!

群臣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澎湃、五味繁杂,但无论心中如何作响,都皆是看向了皇上。

战、还是不战,这都是要皇上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战争最怕的就是没有充足的军饷军资,这笔银子又能从何处来呢?

耳听姜中方一番慷慨直言,右相大人未等皇上表态,率先站出来,“胡闹,简直就是胡闹,你以为打仗是那么容易的吗?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所有的事情都未得圆满,怎能轻易说动就动?”

右相指着姜中方便斥责开来,随后拱手向夜微言道:“皇上,老臣以为此事有欠考量,不妥!”

右相率先做了表态,也是为皇上找一个脱离此话题的机会。

但尽管夜微言知道此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他却并不想就此放弃这个话题,未让姜中方开口,他也没有接下右相大人的话,可就在此时,另外一名大臣站了出来,直接与右相对峙起来:

“右相大人说此时欠妥,不知有哪些地方欠妥?好歹要说得明白才是!”

“对啊,军费每年开销很大,连年征兵不断,如若不打仗,征这么多兵干什么?”

“这就要问户部侍郎大人了。”姜中方立即把话接过,“军中兵将连年苦练战术战技,都为有朝一日能为大魏收复失地拼死沙场,这乃是从军之人的最大心愿啊!”

姜中方这一席话也有几丝真情在,因为他的目的是夺军功,而最大的军功正在此,他怎能不激情澎湃?怎能不气势汹涌?

今日前来此地的几位军将也被姜中方说得动了情,即便没有站出来支持,但看那狂热期盼的眼神,夜微澜已经彻底的掌控了他们的心思了。

夜微言的嘴唇轻翕,虽心底的那一份期待也受到了感染,可他却知道这件事情的确不够理智。对于右相,他还是信任的,起码他的眼界和对局势整体的掌控,除却梁霄之外,旁人难以起及。

“右相大人,您怎么不说啊?您倒是说个明白啊!”此人名叫杨万勇,乃是工部员外郎。

他的父亲也曾是工部主事,只是那时的右相还没有如今这般大的权势,在户部任职。

工部修缮最耗费的便是银两,而户部不肯拨款,自当是水火不能相容。

杨万勇的父亲就是被右相当年给活活气死的,所以他对右相可谓恨之入骨,只要有能与右相大人针锋相对的时机,那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右相冷哼一声,瞪了杨万勇一眼,“今日乃是正月十五的宫宴,不是早朝奏报之时,征战一事,需要千谋万算,哪里能凭一事的义气说定就定?还有没有章法了!”

“本官不知道什么是章法,只觉得右相大人竭力阻止此事,很是奇怪,只要您给出的理由足够充分,那本官自当满心佩服,敬右相大人您德高望重,思谋远虑,是我等学习的楷模。”

杨万勇说完此句,当即冷哼一声,“可如果您只咬死了不妥二字就想把事情推托过去…这事儿本官也觉得不妥,难不成,右相大人有什么私心不成?”

杨万勇故意刺了右相一句,等同于把这个话题逼到了死角。

右相不肯掰扯此事,那就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或许还会被皇上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私心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止。

可如若右相为了澄清自己,肯就事论事的话,那他可谓跳入了夜微澜的圈套。

因为夜微澜就等着群臣议论此事,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棋,只需一颗一颗摆上而已。

而杨万勇这枚棋虽只是个小卒,但他的作用却极其不小。

起码,右相大人此时的脸色已变…

难不成,这件事情当中,右相大人真的有什么私心吗?

第五百五十五章 私心

“老臣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任何私心,如若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右相也有些急了,想以一句重话压得其他官员不敢造次,结束这个话题,只是他的想法终究没能成功,因为杨万勇不会这么痛痛快快的放过他。

“不过是想请右相大人把这件事情说明白了而已,却不知您老人家为何宁肯发下如此毒誓,都不肯说出到底还有哪些不妥,不能讲七离之地收复还我大魏?”

杨万勇咄咄逼人,但却句句叼住要害,好似不把这个问题解决清楚,他绝不肯罢休。

右相被气得脸色发绿,而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十三王爷突然道:“好好的过个正月十五,你们这些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今儿这么痛快的日子搅局,哼!存心不想让本王过痛快了!”

十三王爷也很明确的表明了态度,“有什么事儿就不能明天朝堂之上再讨论?姜中方,你好歹也是多年的老臣了,怎么这点儿眼力价都没有?”

“腿瘸了一次,难不成脑子也坏了?”

十三王爷批了一通姜中方,还不忘故意说到他的腿瘸了。

其实这也是十三王爷故意扯到梁霄,因为姜中方的腿是梁霄给踹瘸了的。

梁霄以为他在一旁独自喝酒不问世事就行了?

七离国之争,哪里少得了他?又怎能少得了他?

果然,十三王爷提到“腿瘸”,姜中方下意识的便看向了梁霄所在之处。

不仅仅是姜中方,其余的官员在姜中方说出要请愿征战七离的时候,就已经偷偷观察梁霄的反应了。七离之地向来是梁家统军守卫边境安全的,如今姜中方想要分一杯羹,而且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分一杯羹…

所有人都在心底默念,恐怕梁霄又要发飙了。

上一次,梁霄是踹折了姜中方的一条腿,那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夜微言若有所思的看了十三王爷一眼,他心中明白,这是皇叔故意把梁霄扯了进来。

其实他也有心与梁霄商谈此事,只是他想的是私谈,而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是姜中方主动请愿的情况之下。

可此时事态僵持在此,夜微言觉得自己若不问梁霄两句,反而会让梁霄有所误会。

“梁霄,你对此事如何看?今日姜大人突然提到此事让朕也十分吃惊,不过既然说了,那不妨再多说两句。”夜微言也为此给右相找了个台阶下,“军事一事,你比右相大人更为熟稔,就你来与诸君说一下,七离之战到底能不能打?”

皇上发了话,自当诸人全部看向了梁霄。

梁霄对此仍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面孔,好似姜中方的“突然提出”,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个笑话。

“能打。”梁霄给出这两个字,可谓让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眼睛,连夜微澜都是一震,投向梁霄的目光都充满了复杂的惊愕。

依着梁霄历来的态度,他应该是不支持继续攻打七离的,怎么、怎么这时会突然说出“能打”?难不成他为了军权不被姜中方夺去,准备征战七离了么?

夜微澜纵使与姜中方是联盟,可他却可以肯定,只要梁霄点头答应可以打,夜微言一定会选梁霄为主将,姜中方绝对没有这个机会。

难不成,梁霄是在利用自己?

夜微澜一时之间心中有无数个念头蹿起,忍不住站出来说上一句道:“今日这话可实在惊人,你不是想向来认为七离之战不能打,为何在今日突然改口了呢?本王也十分好奇,不妨说个究竟,也让诸位大臣们心中明了,这或许才是正月十五宫宴上最美的一道菜了!”

夜微澜插了话,梁霄反而理睬了他,“打七离边境有什么不能打?大魏有军将之才,更有收复失地的雄心,可以打,只要有一个问题能够解决,那便什么都不是问题,莫说是个人,就是放条狗上去统兵,也一样能打赢。”

梁霄这话一说,气得姜中方嘴唇哆嗦,当场便是发作,“梁霄,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放条狗上去也能打赢?”他刚刚主动请愿统兵,梁霄如此一说,岂不是就在骂他是狗?

“我说你是狗了么?你叫嚷什么?”梁霄倒是有了闲心,与姜中方斗几句嘴,姜中方还想继续回驳,却被夜微澜一道狠厉的目光瞪了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他如若与梁霄纠缠不清,皇上自当对姜中方会有怀疑的态度和负面的情绪在。

他们今日的目的是请战,而且要姜中方来带兵做这件事。

其余的一切都不能打扰到最终目的!

姜中方心里一慌,冷静下来,看着梁霄道:“那就请梁左都督、不,是暂时被免职的梁左都督说一下,到底是差在何处,大魏便能一统天下,血多年之辱,皇上也能收复七离失地,向大魏的列祖列宗予以交代?”

这话若不是夜微澜曾教过,姜中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一句话不仅针对了梁霄,而且还把夜微言架在台阶上下不来。

不答应打七离?

那便是要忍受耻辱,无法一统天下,更无法向祖宗交代?夜微言心底一沉,也认真的看向了梁霄。

而一直观察着皇上态度的右相和十三王爷,此时心中也格外沉重。

他们二人都没想到梁霄会如此痛快的说能打。

这件事情太让人出乎预料了!

夜微言也对此颇为惊诧,他没想到梁霄居然会同意了?脸上微带欣喜,开始猜测梁霄这一个条件到底是什么。

他会顶替姜中方请战吗?会说是让自己恢复他的官职?如果他肯说,自己肯定会答应的。

夜微言已经开始畅想着梁霄若再立奇功,该封赏他个什么官职了!

梁霄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他却更是淡定无比。

“这个条件很简单,钱。”

梁霄看着夜微言,重复着自己这句话,“打仗最主要的便是粮草,没有银子,哪来粮草供给?哪来的辎重军械?哪来的兵强马壮?只要银子充足,收复七离之地简简单单。”

“皇上,您有钱么?”梁霄问得格外简单,“当然,如若有钱的话,请把灵阁的酒钱先结了,臣被罚俸禄,也是要靠酒铺子来养家糊口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有钱

“您有钱么”这四个字,从梁霄的口中说出,好似从乌云叠叠之间砸下一道霹雷,让夜微言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有钱么?是啊,他没钱。

没银子就不能打仗吗?对,没银子就不能打仗。

梁霄没有说什么七离边境环境凶险,也没说什么军将之中有什么无能之人。

只提了一个字:钱。

可就是这一个字,却让所有人都闷声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没钱,打什么打?梁霄简单的一个字等于朝着皇上心里插一把刀,而且这简单的一个字也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都不需要讨论…

杨万勇听到这个说辞突然哑巴了一样,他故作不经意的看了夜微澜一眼,想要问夜微澜接下去该怎么办。

可夜微澜此时正将注意力放在了梁霄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杨万勇。何况,杨万勇不过就是他选中的一个炮捻,让他站出来与右相对峙一番,也就没什么作用了,何必在意呢。

右相听到梁霄“没钱”的这两个字,当即长舒了一口气。

就知道梁霄不是省油的灯,这么一句话就将皇上的欲念打的烟消云散,哪还需要太多的废话?

虽然梁家人不怎么样,但右相在这件事上,还是与梁霄站在一条战线上的,眼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则上前一步与诸人道:“国泰民安,百姓喜乐,西北刚刚大雪灾,死伤无数百姓,现有国库的点滴银两,应该率先抚恤百姓,让百姓能安居乐业,这才是根本。”

右相伸手点着面前的诸人,“你们整日光想着开疆扩土,想着收复失地,可有没有人想一想,应该将大魏疆域之内的事情治理清楚,再考虑外部之事?啊?!”

右相这话说完,没有人再接茬了。

梁霄说了缺钱,右相又提起西北雪灾,死伤无数,这件事情谁能接得下去?

涪陵王就是因为雪灾才一直没能回去西北…也许,他就是刻意的不想回。

“是不是有足够的银两,该问的是户部侍郎吧?”杨万勇见涪陵王不理睬自己,可又不愿看到右相高高在上的那一副训斥模样。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与右相对峙的机会,他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否则今日之事结束,右相想如何整治自己都有可能,所以他必须在涪陵王面前有着超好的表现。

否则,他真的就玩完了!

右相没想到杨万勇居然跟自己没完没了了。

前些时日,皇上大肆严查贪腐一事,关得关,杀得杀,流放的流放,看着些许老友悲悯无助,右相几次劝阻都未能如愿,瞬间苍老了很多岁。

倒不是他觉得那些官员不该杀,而是多年从政的直觉,这件事情是个很大的陷阱,如若皇上一意孤行下去,一发而不可收拾。

好在总有些人得逞之后便志得意满,夜志宇突然找了梁霄的麻烦,才让皇上幡然醒悟,将事情遏制下来。

但右相在那一次事件当中,也遭受了很多人的质疑。

辅佐皇上那么久,却连跪地磕头都劝阻不住,这还是大魏的右相吗?所以,右相今日看到杨万勇与自己针尖对麦芒的挑衅,他则有些不能忍了!

“作为朝中之相,户部之事本相也自当有所了解,难不成在这件事情上,杨大人纹丝不知么?”

右相训斥着杨万勇,“那你可就该好好的反省反省了!”

“该反省的,本官自当反省,用不着右相大人提醒。”杨万勇四处瞧瞧,找寻着户部侍郎的影子,“户部侍郎在何处?还是请您出来说一说更有信服力。”

“你…”右相对杨万勇的如此鄙夷气了个吹胡子瞪眼。

可杨万勇就怕他不生气,他越是生气,杨万勇便越追着户部侍郎找寻,“侍郎大人在何处?难道今日没有来么?”

夜微言瞧见眼前这一派乱糟糟也心焦气躁。

他本是想与梁霄对话,可梁霄说出的问题在夜微言看来,仿若一把刀似的,狠狠的划出了血。

这等同于寒冷的冬日,源源不断的冷水自其头上泼下,让夜微言身寒心寒,甚至寒到了骨头缝儿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右相与杨万勇的争执,在夜微言耳中就如同苍蝇嗡嗡作响,终究在他忍无可忍的那一刻,彻底的爆发出来,“都给朕闭嘴!闭嘴!”

夜微言一声厉喝,杨万勇和右相皆是停止了争执,二人双双拱手朝向夜微言跪下请罪,可还未等开口,就听夜微言指着下面的群臣问着道:“户部侍郎呢?叫嚷了你半晌,却根本不吭声,难道死了不成?”

“臣在!”户部侍郎立即上前,与右相和杨万勇并排跪在了一起,“臣向皇上请罪!”

“请罪请罪,你们整日来怎么有那么多罪要请?早都干什么去了?”夜微言嚎啕怒火,“说,现在户部到底有多少银两?够不够把灵阁的酒钱付了的?”

“呃…”

户部侍郎本以为皇上会问户部的银两是否足够打仗,可却没想到皇上第一句却是要还灵阁的酒银子。

斟酌了下,户部侍郎言道:“皇上,臣不知道宫中到底欠了多少酒银子,这应该是归内务府…”

“各地灾害无数,你们却想着征战收复,这件事情朕如何不知?可正向梁左都督所说,银两从何处来?难不成,从你们的俸禄中来吗?”

夜微言沉了这么久,即便气火攻心,但他也坚定了暂时不打七离边境的决心,“这件事情从长计议,今日十五宫宴,不许再提此事。”

夜微言就此把事情遏制住没有放大,可他话音刚落,户部侍郎突然道:“启禀皇上,其实户部的银两现在足够征战七离边境的…不是拿不出啊?”

“本来就是拿不出…什、什么?”夜微言说到一半儿突然停了,“能拿得出?”

户部侍郎当即点头,“臣可以用项上人头向皇上担保,这一笔银子,拿得出!”

众人皆是大惊!齐齐的又看向了梁霄。

梁霄的双眸微眯,却正看向了夜微澜。

夜微澜手指轻轻捻着茶杯,朝着梁霄微微一抬,二人的对决,也就在此时开始…

第五百五十二章 真有

此时在皇后宫中的徐若瑾则越发的冷静起来。

冯嬷嬷拿来了伤药,她为黄芪包扎好手上的伤之后,并未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带着她们回到了正殿,又坐在了熙云公主身旁。

皇后本想责问几句,可看着冯嬷嬷归来朝她摇了摇头,一肚子的怨气咽下,皇后也没再说什么,只当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暂且不提。

陆凌枫并没有离开,回到了徐若瑾的身边坐下。

皇后看到他,似也觉出今儿有几分不对劲儿,但原本今日便人多眼杂,她心思一动也没吭声,否则,就身边这么多张嘴皮子,她解释不清也心烦意乱。

宫宴的精致佳肴很快全部摆上了席位,徐若瑾二话不说闷头就开始吃。

陆凌枫看着身旁的这个女人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刚刚还心急难耐,更知道梁霄那边可能出了事,回到这边敞开嘴巴就吃?怎么一点儿忧心的样子都没有?这饭菜她就吃得下?

又不是饿了多久没吃上好饭好菜,寻常佳鼎楼的师傅去郡主府亲自为她做,她都没吃得这么痛快…

不是陆凌枫自夸,佳鼎楼师傅做出的饭菜味道要比宫中御膳房要强太多,宫里的禁忌,佳鼎楼一概未有,所以他看向徐若瑾的目光充满了奇异和不能理解。

徐若瑾倒不是说有多么饿,而是她自知道稍后可能有很多事情之后,先把肚子填饱。

不吃饱,哪有力气与那些人唇枪舌战?喋喋不休的说上几个时辰,眼睛早就冒绿光了。

有时,与宫里的人打交道,拼的不光是脑力,也是体力。

所以徐若瑾二话不说,准备先吃个痛快,听得梁霄那边的消息之后,她再为黄芪的事情出头寻个说法。

未过半晌,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凑在冯嬷嬷的耳边低声递了话,冯嬷嬷听过之后一怔,又连忙到皇后的耳边小声说了一通。

皇后的脸色一变,当即看向了徐若瑾这边,徐若瑾在闷头吃,根本没有注意皇后在看谁,而陆凌枫与皇后对视了下,皇后才沉了半晌,朝着冯嬷嬷摆摆手,“先下去吧。”

冯嬷嬷一怔,“那…”她在等皇后的指示。

皇后带有几分不耐的意思,“先下去吧,本宫不想见,难不成还必须得见?”

“娘娘您别气,好歹还有老县主的体面呢。”冯嬷嬷执意相劝,皇后才不得不点了头,“凡事就不能让本宫得个痛快。”

“不过是敬一杯茶而已。”冯嬷嬷撂下话,则朝着门外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容贵妃和贤妃等人此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目光皆是投向殿外,想看看到底是谁又来触皇后娘娘的眉头。

徐若瑾仍旧在低头吃,仿若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联。

未过多久,两道身影将投射入殿内的光线遮暗,徐若瑾一怔,微微抬头望去,正见到满头白发的太阴县主进了门,只是陪同在她身边的并不是姜陈氏,而是楚嫣儿。

徐若瑾心底“咯噔”一愣,陆凌枫看着她终于缓和口气,好歹这女人也不至于心大的纹丝不管,看到楚嫣儿出现,她还是有点儿反应,并非无动于衷。

只是就在陆凌枫撂下心思的下一刻,徐若瑾则又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醋黄瓜放了口中。

嘎吱嘎吱,嚼得清脆,陆凌枫只觉得一口唾沫噎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话。

他突然对徐若瑾有了更深一步的好奇。

她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太阴县主自姜婷玉嫁出之后,便得知自己被楚嫣儿耍了一把,可姑娘已嫁,纵使后悔也已无用,不如盼着她过得好一些,也算吃喝富足,无忧无虑。

病卧在床险些死去,太阴县主这一次能来正月十五的宫宴也是勉强支撑,可姜中方在前些日子找她,特意请老人家出面为姜家撑一把体面,太阴县主为了女儿,为了姜婷玉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年迈一把,随时都可能被阎王爷夺了命,这时想的已不是自身的荣华富贵,而是儿女未来的生计安危。

姜中方与太阴县主私聊了一整日,今日太阴县主才出了家门进宫。

原本太阴县主恨楚嫣儿到骨子里,可今日见到,却不知楚嫣儿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二人和睦相处,太阴县主还特意把她留在身边,而且带着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之前楚嫣儿递了帖子,皇后可是没有理睬的。

“嫣儿为皇后娘娘请安,为容贵妃请安,贤妃、惠妃、德妃、宸妃娘娘安…”

楚嫣儿规规矩矩的为各位娘娘行了礼,连带着两位相爷府的老夫人也没有落下,即便之前可能在殿外已经见过了面,但此时她却又重新来上一遍,那副乖巧灵动的模样,让人看到不免心疼怜悯。完全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心狠手辣、恶毒苛刻的女人。

楚嫣儿在看到徐若瑾的时候,也是笑着福了福身,“又见到熙云公主与郡主了。”

皇后无暇搭理楚嫣儿,只是看向了太阴县主道:“身子骨不好编多多在家休养,如今皇族的老人们也没有几位,您也乃是皇上心中惦念的人,何必亲自跑来一趟呢。”

这话要分怎么听。

往好了听,这是说太阴县主年迈,皇上看重;

往不好了听,便是年岁这么大了没事儿还往宫中跑什么?

太阴县主自当是会选择后者,因为她算是看着皇后娘娘长大的,自当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正是因为年岁大了才想多出来走一走,生怕哪一日就真的走不动了。”

太阴县主满心感慨,“只是看到皇后娘娘身体康健,老婆子我也知足了,到了下面见到太后,也能报一声平安福乐,起码不会被怪罪了。”

听太阴县主提到太后,皇后的脸色当即落了下来不太好看。

太后已经过世,今日更是正月十五的宫宴,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提太后?这不是存心给别人添堵么?

“十五还未过,怎就说得这般丧气的话?您自会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托皇后娘娘的洪福,今儿也是最后一次入宫了,见一见心里想着的人,也就知足了。”太阴县主说着话,不忘转身看了一眼徐若瑾。

徐若瑾虽未抬头,却浑身一个激灵…

第五百五十三章 挑衅

太阴县主与楚嫣儿的出现并未给正月十五的宫宴增添喜庆的色彩,反而让已经略有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但楚嫣儿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的,因为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出现在皇后的宫中,就要站在徐若瑾的面前。

太阴县主来了此地,皇后见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总不能先开口撵人,那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毕竟太阴县主也乃是皇族的老人儿了,总不能太后刚刚过世,她便不允太阴县主进宫。

连皇后自己都觉得这般做实在过分,便只能吩咐小太监置办桌席,为太阴县主和楚嫣儿各自加了位子。

只是楚嫣儿并没有单独的位子,而是在太阴县主的旁边加了个小座儿,这已经是皇后娘娘宽厚大量,若是以往,她恐怕会留下太阴县主,把楚嫣儿直接撵出去。

当初澶州王势头强盛之期,楚嫣儿可没少在宫中胡乱的搅和,这一点,皇后是不会忘记的。

等候着饭菜上桌,各位娘娘也开始过去为太阴县主敬茶,即便她们的身份比太阴县主的品阶还要高,可是太阴县主的辈分摆在那里,没有人敢拿身份说事儿。

气氛渐渐的缓和下来,殿内响起几声畅快的欢笑,其实太阴县主也并非许久未进宫中,可不知为何,她感觉度日如年,再来此地的惆怅唏嘘,连自己都连连摇头。

日子为何会过成了这个模样?

她倒巴不得快一些跟着太后走了…

“我也算是大魏最老的县主了,可今儿还有个大魏最小的县主在,怎么也没抱过来给我瞧瞧?”

太阴县主看向徐若瑾,面容和煦,挂了一丝淡笑,“许久不见,倒是与老太婆我生分了。”

话题终究拐到了徐若瑾这边,徐若瑾虽然早有预料,但却没想到太阴县主会想抱小悠悠,“您这话可着实是错怪我了,这不是各位娘娘都争抢着为您敬茶,我们总要论资排辈的等一等。”

徐若瑾还是不愿把脸面撕破了的,毕竟当初她来京都之时,太阴县主待自己还算和煦,只是后来因为姜婷玉和姜家,彻底的把这位长辈给牵扯到泥潭之中无法洗白。

但徐若瑾对太阴县主的评价还是蛮好的。

亲自抱着小悠悠到太阴县主的跟前,徐若瑾带着小悠悠为其行了一个晚辈礼,“…这就带着小家伙儿为您行礼了!”

“好好好,快起来。”太阴县主刚刚的一句埋怨此时早已淡去,伸出手看着小悠悠那粉嫩嫩的小脸蛋就眉开眼笑,“这小家伙儿,这么小看上去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可还得了哟!”

“那也是托了皇上的福,刚生下就给了县主的品阶。”皇后在一旁插了嘴,“改日也要与皇上好生说一说,可不能给抬得太高了,否则还有哪户人家敢迎娶进门?更何况,她这爹娘本就不是好相与的,胆子小的,根本不敢提这个亲了。”

徐若瑾撇撇嘴,虽然心里也是这般想,可从皇后的嘴里说出来便不觉得中听,“品阶再高也是会教得明事理,起码不是胡搅蛮缠吧?”

这话出口,徐若瑾也后悔了。

因为姜婷玉就是被太阴县主给娇惯得胡搅蛮缠不讲理,所以没有府邸敢提亲。

果然,徐若瑾这话音落地,便见太阴县主脸色微微带着难堪,徐若瑾想再解释两句,可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得罪就得罪了,毕竟楚嫣儿还在太阴县主的身旁,谁知道她会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还是离远一点儿更好。

徐若瑾正打算抱着悠悠便要回去,反倒是楚嫣儿叫住了她,“瑜郡主这么快就带着小县主回去?老县主还没看够呢。”

太阴县主恍然回了神,也看向了徐若瑾。

徐若瑾看着楚嫣儿道:“看没看够,也轮不上你说得算,悠悠折腾了一整日,刚刚已经有些累了,若是哭闹起来,反而惹了各位娘娘和老县主的喜,我们可担待不起,就劳烦你在旁边伺候下吧。”

孩子抱在手中,徐若瑾下意识的紧了紧。

无论是刚刚发生的事,还是此时的楚嫣儿,徐若瑾没有纹丝松懈,皆是谨慎对待。

特别是对楚嫣儿,皇后娘娘根本不愿见她,可她又处心积虑的跟随太阴县主来见,谁知道她打了什么鬼主意?

话正说着,旁边相爷府的老夫人恍然喊了一声,“哎哟,瞧我这个记性,刚刚小县主进了门,各位娘娘稀罕了一番,我也跟着抱了抱这小宝贝儿疙瘩,可惜抱是抱了,过年的礼还没给呢!”

老夫人立即看了看身上的物件,摘下了一枚红翡雕雏鸟儿的领扣子,送给了小悠悠,“快给我们的小宝贝儿放好了,可别出去说老婆子我瞧见了小宝贝儿抠门的什么礼都不给,说起来,也就是孙子辈儿的没有合适的小男娃子,不然呀,现在就定了这门娃娃亲!”

徐若瑾笑着福了福身,让黄芪把物件规规矩矩收好。

老夫人这话也就是听一听罢了,当不得真,因为右相大人与梁家可谓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不与梁家刀刃相见已经不错了,还结亲?那简直就是笑话。

徐若瑾倒是很佩服这些老夫人们恨得牙根儿痒痒还能喜乐无边的与你叙话。

这种事情徐若瑾做不出来,她自认没这个本事。

熙云公主半晌没说话,这时候见老夫人赏赐了东西,笑着与其他娘娘们也讨要起来,“还有谁没给瑜郡主和小悠悠礼的?你们可是知道这两口子的嘴皮子多厉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时候如若手紧了,连皇上可是都会怪罪的。”

“你呀,什么时候也开始偏向起瑜郡主了?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她?还能差了她们家的物件?”

皇后埋怨的瞪了熙云公主一眼,容贵妃笑眯眯的道:“本宫可是早就给了的。”

贤妃看向了身旁的几位娘娘,“刚刚见了面儿第一件事就是赏了礼,妹妹们可别忘记了。”

“自当不会忘的,这是太后她老人家在时,就立了规矩的。”

几位娘娘接连说笑着,徐若瑾又抱着小家伙儿道了谢,正准备回的功夫,楚嫣儿又开口了,“我还有礼没给呢,就不知,瑜郡主敢不敢收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出血

所有人就怕楚嫣儿与徐若瑾对峙起来,可偏偏楚嫣儿还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敢不敢收?这岂不就是在明晃晃的挑衅?

皇后的神色一凛,狠呆呆的朝着楚嫣儿望去,可太阴县主在那里坐着,她也没办法张口就训,毕竟楚嫣儿在说要送礼物给徐若瑾的孩子,而不是其他的话。

总不能人家说句话都成错儿了吧?

容贵妃看向了徐若瑾,抿嘴笑笑,貌似看着热闹,可却没人注意到她眼眸中闪过的紧张。

贤妃对此不阴不阳的,也是因为刚刚与陆凌枫之间发生的不愉快,让她此时心情也好不起来。

陆凌枫的目光一直看向这边,一张脸似乎也是被梁霄给传染了,没什么表情,偶尔轻捻茶杯抿上一口润润喉,继续看着徐若瑾等人的对话。

好似在看一出戏,却看不出他的悲喜。

徐若瑾定了定神,看着楚嫣儿道:“没什么我不敢的,可是你的礼物,我不屑收,也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好意,若不想今日扰了各位娘娘的喜兴,你就闭上嘴不要再说话了。”

如此直白的讽刺,如此直白的警告,或许也就只有徐若瑾敢说出来,能说出来。

楚嫣儿纵使心中有了预期,听了这话仍旧脸色一僵,随后挤出几丝笑意,却透着满腔的委屈,笑得马上能掉下眼泪儿似的,“都是嫣儿大意了,没想到表嫂如此嫌弃嫣儿,倒是嫣儿的错了。”

楚嫣儿做低伏小,眼圈发红,这却是让太阴县主颇有几分看不过去了。

好歹楚嫣儿是跟着她来的,徐若瑾如此不给脸面,岂不也是让她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