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被他笑话矮冬瓜的丫头,却是转眼长成,婷婷玉立矣…

到了晚间,春英绿芙两人被使唤进屋,服侍过姑娘漱洗。之后,片刻不许久留,被周大人领到楼船底层,安置了间敞亮开阔的屋子。

绿芙抱着被子,踩踏板上,弯腰忙着铺床。回想起方才姑娘与世子,像是处得很是和睦?带着些想不明白,咕哝着,低声嘀咕。

“怎地瞧姑娘与那位爷,似又和好如初了?早上不还硬气着,钻被窝里不搭理人?莫非世子爷说了一车的甜言蜜语,哄得姑娘立时便回心转意了?”

春英正解开包袱,挨个儿取出要用的物件。听绿芙叽叽呱呱,碎碎念叨,心头却是另有忧心之事。

“姑娘与世子如何,哪个也轮不着你我来编排。只那位爷将姑娘安置在屋里,同一屋檐下的,白日已是不妥,这到了晚上…”春英揪着心,还惦记着姑娘的名节。这船上许多官爷,可能守口如瓶,一字儿不漏的?

绿芙抬起巴掌,啪啪捶着被子,觉着蓬松了,这才回身取了软枕,搁床头立着。只觉春英这担心来得太迟,黄花菜都凉了。于是大大咧咧,啧啧不迭。

“照我说,姑娘跟那位,便是闹了别扭,也是藕断丝连,早没了清白。那位爷盯姑娘跟盯砧板上的肉似的,到了嘴边,还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啰不成?既是逃不掉,索性从了世子,想想也不赖的。就没见过比那位爷更吓人的。有世子前头挡着,谁人还敢给姑娘委屈受?除了世子爷自个儿欺负姑娘,欺负得狠了,自会掏心掏肺心疼去。”

春英脑子里嗡嗡的,好一会儿,终是长长叹一口气。

绿芙这话虽粗鄙,照理说,实在上不得台面。可琢磨这意思…尤其后一句,还真就这么回事儿。

第147章 入狼窝

百般留人无用,眼睁睁看他撵了春英绿芙出门儿。

她小脸烧得通红,蜷曲在寝榻角落里,惊鸟似的,严严实实裹了被子。仿若防贼般,不时留心屋里摆放的缂丝梅鹊插屏,丝毫不敢懈怠。

这人入了仕途,行事也不知收敛。这般大的插屏,整整十二扇,俱是缂丝缎子,头等绣工。看刺绣手艺,比江南最好的绣娘,远远超出了去。且常言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从来只听说缂丝金贵,乃御用织物。如今,煌煌然,一整排撂她眼前,两侧映着通明的烛台。那插屏熠熠折了光,照得枝头的雀儿,眼珠子活灵活现,仿若下一刻,便能展翅蹦跶起来。

她暗自惊叹他用度奢靡,全然没顾着宫里头宝座上那人如何作想。有时候想一想,大周文王也是可怜。治下能出了他这等乱臣贼子,加之恃才放旷,不服管教。怕是老祖宗积攒下的国运,真要到头了。

正想得入神,便见屏风后透出个昂藏的身影来。她立时警铃大作,盯着花团锦簇的缎面儿,目光跟着他模糊的影子,从插屏当中,一寸一厘,渐移至右边儿。再之后,果然见他一身常服,微微敞着襟口,约莫能瞧见里边儿结实的肌理。沐浴过后,这人散了发髻,额发微微带了湿气,显得他静谧的眸子,朦胧着,里间幽光若有若现。

自插屏后绕出来,一眼瞧见她躲躲闪闪,羞答答盯着他看。他打理系带的动作一滞,心头好笑。索性大方些,搁了系带不理,只抬手松了领口,向两侧拨弄开,施施然,任她端详。

“如何?可要掌了灯,凑近些看个明白?”越说越没正形,十足体谅她,不吝当她跟前宽衣解带,只为全她一番觊觎他的心思。

她被他逗弄得面红耳赤。只觉两年不见,这人越发放肆,没个羞耻。娇娇轻啐一声,虽已生出了害臊,好歹还守着一丝清明,没被他辉映得令周遭都闇然的美色,唬弄得飘飘然,忘了这当口,最要紧的大事儿。

“夜里安置,能容我挪个地儿么?莫不然,倒是我失礼,占了您寝榻。”她眼睛频频向离寝榻不远处的窄榻瞄去,蠢蠢欲动,望着他,满眼都是殷切。

他漠然一瞥,立时收敛了不正经。移步至书案后,拂袖落了座。

一头自笔架子上挑了支湖笔,很是雅致在砚台上舔墨汁儿,正眼也没瞧她。一头摊开文书,沉声驳了她恳请。

“不然,需遵医嘱。晕症亦静养,切记颠簸倒转。”

话音落下,已肃然埋首书案,断了她不死心,腻歪与他缠磨。

她气儿一下堵在心口,瞪眼看他,只觉落他手上,当真是上了贼船了。这人抱她上船那会儿,跟强抢了人有何差别?那会儿她正难受呢,他怎地不提切忌颠簸,还抱着他登登的往楼上窜?便是把过脉,喂药那会儿,也没见他对她手软。拎她起来,翻来覆去的折腾。

僵持静坐半晌,看他一眼也没抬,真是铁了心。她垂头丧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跪坐起来,慢腾腾向朱红的立柱挪去。

他执笔行文,眼梢瞥见她笨拙拖着被子,磕磕绊绊,蚕虫似的在他跟前蠕动。这丫头,提防他时候,浑身都长满心眼儿。机灵劲儿全冲他使唤。若然她肯将此刻三分心思用在戒备旁人身上,也不致闹出姜家祖宅那场荒唐替嫁之事。

“如何,又折腾作甚?”

被他突然出声唬了一跳,她麻利缩回半空中的小手。见他搁了笔,正襟危坐,这意思,是要等她给个交代。

大半夜里,被他沉凝的眸子幽幽注视着,耳畔除了河水稀疏的拍击声,屋里静得出奇。他冠冕堂皇,即便只随意着了常服,依旧难掩通身清贵。反倒是她,因着衣衫不整,便显得畏首畏尾,气势上无端便矮了一截儿。不由便露了怯,声调也跟着绵软起来。

“放纱帐的。”

这话传进他耳朵,又软又糯,抑扬顿挫,婉转得很。含含糊糊,是典型的江南调子。仿若她正冲他撒娇。

深觑她一眼,他从容踏步近前。于她怔怔目光中,抬手解了铜勾,替她放下软帐,称了她的意。

折身离去,留下句话,命她“早些安置,莫再折腾”。

她听话仰躺下,动一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搁软枕上,说不清,心里竟缭绕着丝丝袅袅,挥之不去的暖意。他这样的人,体贴起来,只一件小事儿,足矣令人心动。

侧目偷觑他,隔着细纱的帐子,能瞧见他笔挺的身姿。他处在光影下,简单束了发披在身后,棱角分明的面孔,比之前,更添几分俊朗威仪。

恍惚中,她眼皮子沉甸甸的。头一天在船上安歇,有他陪着,分外安心。仿佛坠入梦里,当年翠屏山上背负她的少年郎君,如今已露了峥嵘。与光影下专注政事之人,身影交叠着,渐渐融在一处。

离别两载,甫一重逢,他便不讲理,蛮横迫她,不许稍离。虽强人所难,然则这一手玩得实在漂亮。恰到好处磨了她性子,软硬兼施,唬脸说好话,他是不吝手段的。只叫她轻易便信了他,短短一日便消除了心头嫌隙。

换作她来处置,必是温温吞吞,只想着避让拖延,日子久了,再烦心的事儿也就淡了。如此,怕是要虚耗了光阴,徒留遗憾。

她于半梦半醒间,庆幸以自个儿温和的秉性,遇上他这样的坏脾气,未必不是福分。而他待她呼吸变得清浅,不过淡淡瞥一眼,复又埋首政事。

只子时将至,政事毕,他抬手摁一摁额角,难得露了疲乏。

离京之际,接连两日迎来送往,忙于官场上的应酬。此番南下,明着是为了身上肩负的差事。为着赶上接她进京的时日,日夜兼程,硬生生赶在三日前,了解了一宗江南盐税大案。如此,忙活近两月,方才得空,往泰隆而来。

他归置好案上卷宗,起身行至榻前。静默瞧着纱帐里,蜷缩的小人儿,只见这丫头睡相极差,全然没个规矩。

向上扯了被褥,蒙着脑袋,只见得毛茸茸的发顶,并着铺了一枕的青丝。脚下却没个遮挡,裸露着莹白可爱的玉足。明目张胆,招他的眼。

他冷眼扫过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窄榻,抬手扔了腰带过去。除去外袍,挥手以劲力熄了灯,毫不迟疑撩帐子进去。自与她见面,便没打算放任她与他见外。

夜里行船,免不了水气湿寒。她梦里正凉飕飕,难受呢,便觉身子忽而回了暖。仿佛冬日里头,屋里摆了个炭盆,暖烘烘,实在叫人喜欢。于是她贪恋着,蠕动几下,可劲儿紧挨着。

他揽她入怀,平复下鼻端嗅到她身上女儿香气,立时升起的异动。极为克制,缓缓闭了眼。

哪知这丫头睡着也不安生,迳自往他怀里钻。

他好笑挑一挑眉,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格外满足。只这分舒坦没持续多久,他嘴角好看的笑意,蓦然僵滞在唇边。

被子底下,她一双玲珑小脚,许是受了凉,这会儿寻到了可心的地儿,便不管不顾,往他并排屈着的腿缝里钻。如意了,得寸进尺,脚趾头无意舒展着,瘙痒似的,碰了他腿根。只叫他沉声闷哼,瞬时黑了脸。

第148章 名正言顺

宝船于夜色沉沉的河道上,徐徐逆流而上。顶层雀室内,烛台刚熄灭不久,只外间廊下挂着的风灯,透过纸糊的花棂窗,依稀投了模糊的光亮。

顾衍俊朗的面容隐在暗处,只一双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半晌过后,将怀里人拥得更紧些,束缚了她不老实的腿脚。趁她兀自睡得香甜,忍不住,凑上去小心翼翼含了小丫头微微撅起的唇瓣。

起初不过浅尝辄止。不想单只两年,甫一碰了她,再要隐忍,却是格外艰难了。

软,又香又软。他惯来不喜甜糯之物,因着是她,不觉便沉迷眯了眼。她身子养得倒是跟她性子极为般配。

他屏息流连,试探着,撬开被他吸咄得艳红的小嘴儿。果然,轻易便叫他得了逞。只一碰到她丁香小舌,刹那间,他眼底风起浪涌,弥漫了浓浓欲色。不由便浑浊了呼吸,如玉的面庞上,往昔高华,荡然无存。

他并非不晓人事,世家子弟,岂会连这等风月,也不懂得。自两年前她替他拔出病根,他约莫能察觉,仿佛遗忘了一段过往。只毫无根由,记住了一条:她是他理所应得,不容错失之人。

仿佛她与他,生来便如此契合。如同她得了释疑,即便没有那些个实实在在的佐证,只要是他亲口所言,她便是嘴上嚷嚷,心里还是认同。而他于她,亦然如此。

冥冥中,他只觉与她牵绊极深。唯独在她身上,他能寻到些若有似无的相似之感。

尚在燕京时候,两年间他并非心如止水,无有欲求。只事出古怪,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旖念,但凡压制不住,眼前浮现必是她身影。换了旁人,光只生出个念想,便会极为厌憎,几欲作呕。

于是此刻她乖乖躺在他身侧,两人大被****,抵足相拥。经年积淀而来于她的肖想,便如那汹涌的水祸,一朝寻到了宣泄口——无可抵挡,泛滥成灾。

这情感来得太炽烈,便是以他的心智,也轻易迷失了去。他扣住她腰肢的大手,不由自主,摸索着,缓缓探进她小衣下摆。

方才触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他指尖一颤,屏了呼吸。这样滑嫩,若然能够再亲近些,就着她身上弥散的处子幽香,香肌玉骨,莫道销魂。

他极力克制,借手上侵占的香软,暂解难耐。正忍得辛苦,却见与他面对面,近在尺咫的丫头,呼呼好睡,一副娇憨之态。深邃的瞳眸,忽而腾起丝邪火,不觉间,对她放肆攫取,得寸进尺。

她正舒坦呢,突然就变了样。怎地熬过了三九,好容易盼到春回,一声招呼不打,转眼就盛夏了?

梦里总是颠三倒四。下一刻,她惊恐至极,瞧着自个儿成了裹黄豆面儿的四喜丸子,一只男人的手掌,夹了筷子将她悬在滚烫的油锅上。她吓得魂飞魄散,圆滚滚的身子如何也挣脱不开。那油锅在她眼中渐渐放大,她好似闻见了呛鼻的辣油味儿,还有,自个儿快要烤得酥了肉香味儿。

他吻着她,手掌已滑到她肋下。再往上,便是小女儿的娇柔,令他心驰神往。

偏偏这时候她扭动起来,挣扎得厉害,呜呜的,好似受了莫大委屈,泫然欲泣了。

他游移的手掌堪堪顿住,蹙眉看她,隐隐还能瞧见她面上惊恐,像怕得不行。想她是做了噩梦,这丫头哆嗦着,蜷在她怀里,楚楚可怜。

他停了片刻,面上变幻莫测。到底舍不得,终是抽了手出来,环抱了人,轻拍着安抚。眼中还带了未褪的欲色。

她是生来折磨他,反倒是他甘之如饴。只她在他怀里,旁的,隐忍些,也不是头一回为她遭罪。日后,旦寻她讨债便是。

“瞧着好脾气,却不知,这般闹心。”

拢在夜色中的雀室里,幽幽响起一声喟叹。男子嗓音暗哑,低沉着,隐约能听出些偏疼。

北地燕京,夜里依旧笙歌曼舞,靡靡成风。

曾经鼎盛的大周朝,到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疾重难返。便是朝堂之上日日争斗,也不妨碍各家自闭了门户,放开了享那富贵荣华。

宫外尚且如此,可想大内王庭,又是如何情形。前朝不说,只后宫当中,一月总有三两日设宴图个闹热。

京中贵女讲究家世美名,若能受邀赴宴,便是偌大的体面,难得的尊荣。同样是世家名门的小姐,交好的几人玩儿在一处,倘若有哪个被剔除在名单之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得受尽各方耻笑,冷嘲热讽。

今儿王后娘娘宫中设宴,最出风头,还属已然定亲的幼安郡主。如今谁人不知,郡主定下的夫郎,乃是京里多少人心心念念,自幼便一心思慕的顾家世子。

虽则公子玉枢近年来传出些恶名,可那都是因着公事。顾左监大人手腕狠绝,生杀予夺,不过一句话的工夫。朝廷百官多是又敬又怕,然则此等传言到了各家贵女耳中,反倒对这般男子越发仰慕得紧。

年少英伟,位高权重。如此俊才,哪个不偷偷放在心上?于是再看高台上容貌出挑,门第了得的幼安郡主,艳羡与嫉妒,便是对半儿开了。

今日幼安特意妆扮过,一身月白的轻云纱曳地襦裙,襟口边角绲了亮闪闪的银线。裙摆处大片艳红的牡丹,衬得人华贵妖艳,韵致天成。端的应了那句,“天下丽色,司幼安独得七分”的传世盛名。

只无人知晓,面上华美无双的女子,此刻却是心如刀绞,数不尽的愁苦落寞。若非需得硬撑了门面,她怕是连端坐的力气,也消散殆尽了。

他就这般着紧外头那摸不清根底的女人?一时片刻也等不得么?自定亲以来,他与她照面,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旁人只知眼红欣羡,可谁又清楚,她这未进门的世子妃,不说争夺他宠爱,怕是等不及他迎亲,她已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若非今日贺家哥哥遣人来与她传信,她如今还被那人蒙在鼓里。

掩在琵琶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拳。幼安环顾下首,迎着众人频频打量的目光,高高仰起脖子,如何也不能窝囊的,就此甘休!

他此番南下,声势浩大。乘宝船回京之际,必是四方云动。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瞧见他携了个陌生女子回京,且两人情态亲密,倒是要置她这准世子妃于何地?置顾氏与王府体面于何地?

便是他不将她放在眼中,可她近乎抛却了颜面,卑微着挣来的名分,怎可因旁的女子而蒙羞?!

她欢喜着众人眼中十二分的羡慕,再望向主座上戴了全副飞凤头面,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的王后娘娘。心里隐隐的念头,因着大殿内叫人眼花缭乱,看过一眼,便再割舍不下的富贵堂皇,越发坚定起来。

她必当去渡口亲迎他归来。更要看看,她既亲至,那女子该是何等不知廉耻,才能煌煌然,立于他身畔!

第149章 爱听好话的顾大人

濛濛睁眼,仿若梦中。直至觉出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掌,带着温热,稍稍有些沉。她这才惊觉,两人竟是一头躺着?

心跳都漏了一拍。缓了好一会儿,十分古怪,除去无法言说的羞涩,她竟咽下了惊呼,分出心神,被他近在咫尺的面庞,吸引了目光。

就着屋里依稀的晨光,不得不惊叹,这男人真是得天独厚,尤其好样貌。难怪那许多女子稀罕他,尽管,这人真是骨子里焉儿坏焉儿坏的。

她偷眼端看,小心翼翼。这人鼻梁太挺拔,除了叫人嫉妒,却不符合“过刚易折”一说。闭着眼,不见白日里莫测的城府,眼睛显得尤其狭长。性子不容违逆,连睫毛也透着硬朗。

眼波移到他薄削的嘴唇,她努一努嘴儿,觉得这人嘴巴最是可恶。训诫她时候,总是疾言厉色,头头是道,不假好脸。她极少能替自个儿开脱,惯来被训得服服帖帖。便是事前没觉出有错儿,经他一番敲打,也会莫名被带得歪了。不由自主,便认同了他说教,越是琢磨,越觉发人深省。

只这样也就罢了,奈何这人兴致来了,说情话时候甜言蜜语,没个羞耻。她招架不住,只得节节败退。

“阿瑗可是相中本世子美色,沉溺无可自拔?”静谧的舱室中,毫无预兆,响起男子沙哑打趣声。

她正悄然在心底说人坏话,本就失了磊落。此时乍见他清醒,起初惊惶失措,之后见他睁开的眸子,灼灼其华,毫不掩饰调侃取笑,这才反应过来,她慌张个什么劲儿,心虚也该是他才对!

自觉占了理,便咬牙切齿,拿他问罪。“您这样的身份,夜里窃玉偷香,也不怕折了尊荣!”

她这是强撑颜面,到底有些心虚。他若不出声,她方才所见所想,还真有那么点儿觊觎他美色的意思。

底气不足,外强中干。分明是指责,话却说得软绵绵,带着大清早特有的软糯。

他支肘半撑起身来,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悠悠贪看她早起的娇态。这丫头绯红着脸,青丝散漫,眼睛雾濛濛,端的娇俏。这会儿忿忿盯着他,一副他乃鸡鸣狗盗之徒的架势。

“一派胡言。”他探手替她挽了鬓发到耳后,背后照着渐渐敞亮的天光。姿容高华,嗓音些微暗哑。她听闻他比往常更醇厚的话语,心头莫名便是一颤。

“谁人夜里喊凉,哼哼唧唧,久不能安睡?”他撩拨她前额新长出毛茸茸的碎发。寻个托词,信口开河。

她倏而瞪大眼,不可置信,惊疑盯着他。甫一对上他高挑的眉目,看他一副气定神闲,颇有一种任她盘问的意思。将出口的辩驳,含在嘴里,嘴唇努动好一会儿,硬是被他眼里堂堂正正,给唬得将信将疑,不禁暗自回想昨夜是何情形。

七姑娘心眼儿实,一身看人的本事,唯独在世子跟前不好使。没了凭仗,又恰好记起梦里真还就冷得冰天雪地里一般。后来,身上仿佛回了暖…

“如何,可是约莫还能记起?昨夜阿瑗捉了本世子手掌。脸颊摩挲着,颇为不舍。”他起了头,欺她露了怯,浅笑抚着她发顶,继续歪曲事实。昨晚她主动贴近,倒也不算他全数栽赃。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七姑娘自知睡相不好,幼时听多了太太与崔妈妈训话,如何也没能改得过来。这会儿他拿这事儿与她对峙,她还当真气短,揪着锦被,闷闷的,一时拿不定主意。

“若然不信,不妨仔细作想,本世子可曾有诓过你?”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诺诺不能言,终究是信了。这人再是不讲理,之前还真没那话糊弄她。

脑子里反反覆覆都是“她捉了他上榻”,粉嫩的小脸渐渐染了霞色,深悔自个儿色令智昏,于他竟是半点儿没有防备。安安心心睡下不说,竟还强了他美色?!

羞得面目通红,七姑娘憋屈半晌,总算想起,这事儿一个巴掌,如何也拍不响!

“便是我睡得迷糊,冒犯了您。可您若有心挣脱,岂能被我这丁点儿大的力气,轻易就拿捏住了?”他分明就势钻了空子,这会儿心里不知如何得意。

“哦,此话倒也在理。”他故意拖长尾音,好整以暇端看她,眼角眉梢浅淡带笑。伸手挑起她下巴,俯身相就,占了便宜,方才在她怔忪惊愕中,回得理直气壮。

“你情我愿之事,本世子何以推拒?”他敞着衣襟,自有一股****意态。不疾不徐,摩挲她润泽的唇瓣,意犹未尽。

“一朝如愿,难得阿瑗主动一回。回味尚且不及,岂能凭白错失,做了那心口不一的伪君子。阿瑗说,是与不是?”

是了,是她异想天开,方才生出如此蠢笨一问。他对她自来虎视眈眈,岂有放过的道理。只她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是这人不守礼教,占了她便宜。缘何到了此时此刻,这理亏之人,依旧莫名张狂,压得她词穷接不上话…

船舱最底层,春英绿芙早早起身,直等到辰时过半,方才得周大人传召,上了顶层,进屋伺候姑娘更衣梳洗。

两人本还打算问问姑娘昨夜倒是如何,奈何世子爷守在屋里,她两个哪个也没胆子往枪口上撞的。

待得摆了饭,又被赶出门,两人立在围栏前,待会儿还需收拾碗筷,周大人便令她二人外头侯着。

春英瞧着一路上把守道口的侍卫,只见个个儿孔武有力,腰间佩了半人高的雁翎刀,便有些莫名敬畏。只绿芙那丫头没心没肺,凭栏远眺,看着两岸开阔的景致,兴奋得眼珠子眨也不眨。

瞧着那些个黝黑的汉子都杵在几步开外呢,绿芙扯着春英的袖袍,欢喜得不得了。

“春英姐姐,方才瞧小姐跟世子爷,那是真个儿情投意合,眉来眼去。你说,若是小姐央求着,在那位爷跟前吹吹枕旁风,那位会不会准了,咱得空到船头撒网捞鱼去?”

绿芙是瞧着此处没人,说话也就大大咧咧,没遮没拦,只稍稍压了嗓门儿。却是不曾料到,船上泰半是习武之人,个个本事了得。又赶上宝船顶层借了风势,这话无疑,飘飘荡荡,传进许多人耳朵里。

七姑娘正捧着瓷碗,小口喝汤暖胃。模模糊糊,只听得绿芙提了“小姐”“枕旁风”,虽零零碎碎,语不成句,可联想起昨晚与那人同塌而眠,立时砸吧出绿芙那丫头话里的含义。

一口气呛在喉咙,脸庞涨得通红。因着咳得厉害,眸子湿漉漉,楚楚可怜。

顾衍搁下碗筷,递了巾帕与她。轻拍她背心,嘴上好言哄道,“小丫头戏语,莫要较真。”

实则对她跟前婢子所言“情投意合”,尤为中意。便是没她的枕旁风,那丫头所求之事,允了,未尝不可。

第150章 羞玉颜(1)

首次亲见北地风光,与她料想迥然不同。凭栏立在四层宝船上,只见两岸满目疮痍,分明是暖春,却叫人觉出暮秋的凄清来。

“怎会这般?”入目是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土地。道旁堆了枯黄的草垛子,间或有几株张牙舞爪,落了树叶儿的老树。瞧那屋舍,想来该是一处村落,然而开垦出的耕地,遇了干旱,皲裂开,密密麻麻,纵横交织,从船上远眺,仿若一张偌大的蛛网。

她极目望去,看不到头,两岸都是这般凋敝的景象。此刻正值傍晚,只零星着,渺渺飘着几缕炊烟,衬着远山后,天尽头通红的落日,尤其显得惨然。

他环着她腰肢,仔细替她收拢披风的系带。淡漠瞥一眼,应得漫不经心。“近些年,连年征兵,苛捐重税。两岸时有洪涝,旱期亦不在少数。耕地本是靠天过日子,过不下去,便得背井离乡,另谋了生计。”

“过不下去…”她呓语般呢喃,触动颇深。她生养于富庶的江南,又是世家贵女,到底养尊处优,吃着粟米,却不晓得外间世道已艰难至此。她以为上回去麓山,一路见到市集上的热闹,那些个挑了担子走商的小贩,堂口吆喝卖醪糟的伙计,便是见识过寻常人家最朴实的活法。她脑子里根深蒂固,寒门清苦,便该是布衣荆钗,素色的粗葛布,绑了衣摆在腰上,种地养鸡做女红换银子。

原来,不过是她见识浅薄,想当然罢了。听他提及征兵,她背靠着他胸膛,小手滑下去,轻轻覆在他环住她腰肢的手掌上,忽而赶到一股悬在头上的紧迫来。

“何事需得连年征兵,荒废了耕种?”北边儿耕地本就贫瘠,再这般置之不理,可想而知,民生何其困苦。

她是聪慧的女子,他一早便了然于心。只没想到,这丫头洞察如此敏锐,出乎他意料。

“为何征兵么?”他微眯起眼,紧绷的下颚,瞧在她眼中,分外锐利。“自内廷组建,朝堂已然起了变故。世家惊觉过后,暗地里囤积私兵,以防备太尉府手握兵权,趁势而起。另一头,巍氏也不是好欺的,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各方都私下招募军士,如此,弊端方显。”

她睁大了眼,没想到,内廷竟是这一场灾祸的源头。是了,皇权与世家之争,一旦兵戎相见,祸及的,岂止畿内而已。

不吭声,紧紧握了他手,默然替他揪心。他处在这样的位置,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他谋算再多,也是行在刀刃上。冷不丁,被文王逮了错处,拿他开刀,那泛着阴森森冷芒的刀子,可是只管取人命,不认人的。

看她调转过身,乖乖伏在他胸口,埋着脑袋一声不吭。他略一作想,便猜她是心思细腻,想得深了。

这丫头…除了闹脾气不理人,竟还晓得心疼他。他宁和的眸子腾起抹亮色,摸摸她发顶,心底,前所未有的熨帖。

“怕不怕?做了本世子世子妃,未必有命在的。”他似是说笑,面上却全无嬉闹的影子。世事变化无常,便是他,亦没有十拿九稳的胜算。

她揪着他玄色的袍子,怎会不明白呢,故而也是怕的。可怕又如何,到了这一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叫她让了他与旁人,如何也不甘心。于是鼓足勇气,脑袋蹭蹭他下巴。“知晓是不能怕的。”

听她这话,委屈得很,分明怕得连声气儿都在打颤。好在没犯了糊涂,还晓得不能辜负了他。

两人相拥立在甲板上,她眼中透着忧色,而他眼底,古井无波,探不出深浅。

再两日,船行至徐州地界,傍晚时候便能抵达渡口。七姑娘在船上待得腻了味儿,摇摇晃晃,哪里比得上脚踏实地。若是错过了这地方,下一回补给,便得等到大半月过后。

于是今儿早上醒来,躺在榻上,老老实实环了身旁人劲瘦的腰杆。也不说话,乖乖窝他心坎儿上,难得没小鼻子小脸儿,低声怪他不守规矩。

自上船那日,这人便强横迫她与他躺一头安置。好在他每每意动,除了逮她吻个天昏地暗,喘不过气儿来。旁的,他好歹克制着,没再进一步。

她想着拣了空当,如何也得下去走一走。怕他不肯放人,便寻了个由头,温声细语,好好儿与他说道。

“听说这陈留县城,家家都织布开作坊,手艺不差的。傍晚得了空,下船采买些好的布匹,如今船上也无事可做,给您做双屋里穿的软履,三两日就能制出来。免得您趿了木屐,哒哒哒哒,木板上走得烦人。二来这时节,夜里风凉,着木屐也不合适。”

没说自个儿想下船舒活筋骨,透透气。只挑了他爱听的讲。顾衍没睁眼,只拥着这狡猾的,勾起个了然的哂笑。

看他这副神态,她渐渐便红了脸。约莫猜出他是看穿了她小心思,只不说破,却当她跟前明目张胆的取笑。这人也可恶,偏偏还闭着眼,高深莫测的样子,羞得她敢怒不敢言。

“倒是应不应的?”瞧他胸膛微微震动着,闷笑连连。她抬脚踹了他胫骨,不轻不重,没舍得使力,手上揪着他衣襟,不依不饶。

“嗯,”他佯装闷哼,这才缓缓撩了眼皮。小丫头娇憨羞怒着,又娇又媚。越发稀罕得不行。“何处学的规矩,没个尊卑。”说罢翻身压上去,扣住她惊觉不好,欲要躲闪的脑袋,不管不顾,含了她小嘴儿。

“软履,多制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