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正偷偷嘀咕宫里诸般不好,便听那公公谄媚着,一副比见了亲爹还亲热的口吻,冲来人问好。在她们跟前耀武扬威那架子,这会儿真是低到尘土里去。
“大人万福。不想此处竟遇上您尊驾,真是难得的福分。小的自当领了人避让,大人先请。”
见一面儿就能攀扯上福分。七姑娘清亮的眼眸闪了闪。只对这宫中逢迎谄媚,见人说人话,颇多感概。
“不急。此来却是奉命,寻你讨要个人。”
那位大人话音很是淡漠,颇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七姑娘霎时怔愕,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脑子有刹那空白。
那公公诚惶诚恐,虚着细细的眼缝儿,凑近了,总算瞧清眼前亮蹭蹭,乌黑发亮的,不正是太子庆阳宫的对牌?只吓得迭声应诺,大热的天儿,竟出了身冷汗。
“大人奉命而来,小的自当听命行事。只您说的这位…”莫不是上头交代,需得陪着小心,切切不可怠慢的那几位?
这位领了太子爷的差事,莫非…是冲着殷家那位姑娘来的?
心底小算盘拨得叮当响,这公公也是个伶俐人。等不及便回身搜寻殷姑娘身影,这等能与眼前人搭得上话的机会,却不是随便个人,都能遇得上的。既叫他碰上了,万没有怠慢的理儿。且不说这人,给他再大的胆子也开罪不起。
跪着的近百婢子,各自心里都有些惴惴。机灵些的,立时便猜出几分,能被这位她们需得回避的大人亲自上门来请,八成会是好事儿。
性子雀跃的,管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窥视。只这么一瞧,脸颊飞快爬上抹红霞,想不到这位大人竟如此俊美,当世罕见。
“姜七何在?”周准一身墨底赤云官袍,身姿笔挺,两鬓各垂一缕冠带,因着进宫,只在腰间配了柄雁翎刀,妖艳的面庞上,官威赫赫,阴柔中夹杂几许威严肃穆。
七姑娘强自镇定着,每踏出一步,心跳便迅疾一分。从没敢设想,他竟如此明目张胆,百无禁忌的,宫里头来截人。
上一回假借太子之名,他藏了她在廷尉衙门。此番更了不得,明日还有殿考,居然在这当口,趁她离了后宫,半道上使唤周准来领人。
她心头百味陈杂,又酸又甜。更多却是担忧,唯恐他行事张狂,落人口实,叫人逮了错处,一拥而上参他一本。
之后如何,她脑子浑浑噩噩。浑然不知如何便绕到了一处僻静的园子。
远远望见爬满藤蔓的月洞门,周准止步,侧身请她入内。她客气谢过,手心捏着裙裾,心跳如鼓。顺着石子儿铺成的小径一路逶迤,直到了岔路口,还没等她瞧得清楚,已被人极其突兀的,自身后揽了腰身,一把重重摁进了怀里。
第168章 最是明媚好春光
僻静的园子里,越发显得安静。
耳畔是他轻缓的鼻息,周身笼罩着熟悉的冷梅香。背对着他,她来不及多想,小手自作主张,很是乖巧爬上他搁在她腰间,交叠相扣的手掌上。
才一触及,腰肢瞬时被他勒得更紧。她只闻他呼吸乱了步调,狠狠搂着她,保持着这般亲昵的姿势,仿佛她嵌在他怀里,本该不分彼此。
她只觉早濡湿的小衣,如今贴在他胸膛,后背一片暖烘烘的热气,滚烫得撩人。面颊也变得酡红起来。
“一月不见,可有惦念得慌?”暗哑的嗓音响在耳畔,猝不及防的,被他吻了侧颈。他好像很喜欢她露在襟口外的脖子,总爱顺着啃咬,慢慢便不规矩起来,唇舌挑弄开领口,轻轻****她秀气的锁骨。
分明是他相思难耐,这会儿却迫着她,渴望从她小嘴儿里听到令他顺心顺耳的回应。
她向来不懂如何拒绝他,也没那个胆子。在他跟前,她乖顺惯了,心里也是情愿的。他问想不想,她便迷迷糊糊,强忍着从脖子窜起的酥麻,无骨面人儿似的偎在他胸膛。抬手捉了他手臂,上好的丝帛被她揉在手心。羞答答啄一啄脑袋,略略回首,仰头亲昵蹭蹭他侧脸。
或是分别日久,体会过宫中空乏的寂寞,思慕便被无限放大。她面皮薄,很少主动,此番见了他,大是不同。近处看他潇潇朗朗,清俊的五官,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往昔只觉他待人疏冷,颇有几分高不可攀。可这会儿再瞧,只觉这般却是恰如其分。他有一双沉静内敛的眸子,配上不冷不热的寡淡,已足矣招女子喜欢。
七姑娘不知自个儿这副楚楚姿态如何勾人,只顺从心意,阴晦表达了重逢的欢喜。
却不知,看在他眼中,小丫头粉面桃花,情思萌动,半眯着眼睛,奶猫似的黏糊他,一时把持不住,隐忍太久的念想,喷薄而出。
目色又深又沉,手指挑开她系带,趁她迷糊着,探进小衣里,喟叹着摩挲她滑腻腻,平坦娇软的小腹。
他鼻息粗喘,深埋在她颈窝,舍不得鼻端若有若无,幽幽馥郁香气。高大的身躯全然包裹住她,下颚紧绷,从不知,不过是拥她在怀,竟至从来坚韧的自制,摇摇欲坠,惶然危矣。
“阿瑗。”一声暗哑呼唤,更多却是他无可奈何的隐忍。其间多少克制怜惜,瞧她依旧一副软绵绵伏在他臂弯,予取予求的迷糊样,他闭一闭眼,终是抽出手来,于她真是既爱且恼。
明知他此刻动她不得,她竟如此不加防备,安安心心倚赖他。他被她挑弄得浑身着了火,险些失了自制。而她一副娇喘吁吁,靡靡美态,丝毫未察觉他对她的念想。
“阿瑗,站起身来可好。”捏捏她羞红的脸颊,招呼神思迷离的丫头回神。再这般被她柔若无骨依偎着,难保他还能顾及她,戛然而止。
她杏眼朦胧,被他吻得脑子浆糊似的。怔怔然,眸子雾濛濛仰望他,一时半会儿没听得明白。
他晦涩的眸子蓦地一沉,好容易压下去的欲念,又有些蠢蠢欲动。恼她无知无觉,他面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将她掉转过身,捉了她小手,皎皎的面庞上,有几分意味难明的期待。
她还陷在乍见他的欢喜之中,一头又得他温柔相待,此时骤然面对面,望进他沉凝的眸子,这才扑闪着眼睛,渐渐转醒。
怎么他捉了她手腕,不许她动弹?手心搁着**的物什,她想也没想,目光追着探看下去。只这么一瞧,但见自个儿白生生的小手,被他摁在玄色金蟒的官袍上。那位置…她脑子轰然作响,“呀”一声惊呼,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脸红得要滴血,胡乱甩着腕子,一蹦而起。
就知会是如此没出息的反应。他料得极准,满意于她碰触他身子,该有的惊慌失措与瑟瑟难为情。松了她手腕,好脾气执起她小手,适可而止。
他于她早存了心思,此事叫她心底有数也好。他要她,一旦时机恰当,绝不会手下留情,任她温温吞吞与他抵赖。
“明白了?下回再没个顾忌,撩动本世子,阿瑗,不会再饶了你去。”说罢牵了人,顾忌她脚下,缓缓而行。
她呆若木鸡望着他昂藏的背影,像是串了线的木偶,总算领教了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儿。她还没怪他捉了她小手,碰触他那不雅的地儿,这人怎么这样厚的面皮。
心跳蹦得快要跃出胸膛。被他握着的手心,好似还能记起方才那硕大鼓胀的轮廓。七姑娘轻抚心口,平息心头那点儿被他教坏了的想入非非。
再看他高冠锦袍,衣冠楚楚,一派雍容气度。哪里能与方才浪荡的行径,想到一处去。更不说,他享誉天下,公子玉枢的美名。
正暗自嘀咕说他坏话,不想他突然转身,一副“早看穿了”的架势,笃定道,“阿瑗,背后诋毁,非君子所为。”
七姑娘呐呐,心虚躲闪他注目。多说多错,索性另起话头。
“这院子是何处?您叫周大人领我过来,也不怕外头有人议论?”
他不以为然,揉捏她肉嘟嘟的小手,这许多日子以来心头那点儿怅然若失,终是得了圆满。
“一处早荒废了的宫廷乐坊。无旁人滋扰,心底惦记,等不及寻你来见。”之于此事如何善后,却是只字不提。
她是清楚他脾气的。他既没放在心上,必是早有盘算。他的那些个阴谋诡计,任她再多长几个脑袋,也不定想得明白。于是放宽了心,只一遍遍回味他理所当然,不加掩饰的想念。高兴起来,走路带风,反握了他大手,前前后后,徐徐摇晃。
他眼角瞥见她头顶漂亮的美人尖,再往下,秀气的琼鼻,娇挺却不显得迫人。与她性子倒是极为匹配。
他人高马大,身旁跟了个她,耐着性子一应迁就。周身清贵,因着与她交握的小手,放任她摇晃摆弄,落得不伦不类,糟蹋了他一身风/流雅致。
他也不恼,如玉的面庞上,隐约可见几分柔色。手掌裹了她柔夷,渐渐的,修长的手指扣进她指缝,十指交缠,于无声中,与她无法言喻的爱重包容。
第169章 马失前蹄?
半道被顾大人截了去废园,毕竟宫中诸事不便。只靠坐着,说了会儿子亲密话,尝了碗太子宫中冰镇好,特意与她带去的酸梅汤。
许是酸汤开了胃,许是见他开了怀。七姑娘回延华宫正巧赶上摆饭,罕见的,多用了小半碗儿。
被殷姑娘似笑非笑,冉姑娘一副了然模样,默默然打量。七姑娘头皮发麻,如坐针毡,像是干了亏心事儿,没敢多待,饭后一刻不停便回了屋子。
再无旁人,赶忙跑绣凳前坐下。偏着脑袋,将脖子凑近了,照铜镜里瞅瞅。指尖撩开襟口,果不其然,大片莹白的肌肤上,绽着令人羞臊,妖冶的桃红。是他刻意雕琢的印记。
侧颈上还好,那会儿他克制,吻得轻柔,印记也不深。只锁骨上,他尤其喜欢,深埋在她颈窝流连不去。于是那桃粉便成了层层叠叠,红彤彤的海棠。嫣然夺目,她指尖划过那处,微微生出股战栗。
耳后他灼热的喘息,至今犹未忘却。他那般不喜多话,冷清的性情,竟也有炙热到排山倒海,一波更胜一波,令她无法招架的情动。
小手无意识抚过脖子,她眼里噙着几分悄然的欢喜。仿佛还能感到他沁凉的唇瓣,微微使力,疼爱她的酥麻。
七姑娘这厢还在小女儿心思,只怪自个儿不争气。那人美色稍一勾搭,她便很没骨气的,乖乖张嘴咬了饵。任他在外头胡来,连被捉了小手去碰触“顾二爷”,这等厚颜无耻之事,也由着他摆弄。
轻啐一口,索性倒扣了铜镜在案上,再不肯多瞧一眼镜子里粉面桃腮,脉脉含情的面孔。狠狠灌了两盅凉茶下肚,记起明早尚有一轮殿考,七姑娘起身洞开了槛窗,散散屋里头闷热,顺带的,赶走面上薰薰然羞赧。
庆阳宫中,周太子含笑打量下首之人,脚下跪着一美姬,直襟襦衫,大半胸脯白花花露在外头,额头贴了亮金的花钿。描了时下最受追捧的飞燕妆,高挑的眼线,衬得女子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间风情款款。这般美人儿,正十分驯服,与太子爷揉捏腿脚。只手上动作不怎的熟稔,偶尔撩过腿根,便得了太子温和抚弄她发顶。
“爱卿得见佳人,终是肯赏脸,吃一杯孤宫中的酒水。这般大的脸面,得空倒要好好儿瞧瞧,是何样的女子,能叫你当了心头肉捧着。”
听说那女子尚未及笄,不想,令朝中多少人闻风丧胆的顾左监,却是相中个雏儿。莫非他专好这一口?故而才将此前赐予他一众美姬,养在国公府不闻不问。
周太子比之其余几位公子,行止已算端方。可骨子里终究还是随了男子生来便有的花花肠子。揣摩他人时候,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是男人都懂,何事不可言说”的轻浮。
顾衍举杯,笑而不语。小酌怡情,因她而起的旖念缭绕不去。憋得狠了,酒色犬马,“色”不来就他,只好寄情于酒。偶尔放纵一回,聊以慰藉。
身旁太子指派来的婢子,含羞带怯,庆幸着,竟能这般亲近公子玉枢。只单看顾大人天人般的样貌已是痴迷得摸不着北,更何况,此刻大人俊脸微醺,不比往昔碜人的疏冷。指尖拨弄着酒盏,凑到唇瓣轻咄一口,敛目时候,隐约可见眼角和煦。
那婢子心如鹿撞,壮着胆气,上前替顾大人斟酒。跪着伺候,眼里满满都是倾慕,离得这般近,才惊觉公子玉枢之美,似那蛊毒。离得越近,越渗入骨血,沉溺其中。便是明知这人碰触不得,碰了便是饮鸩止渴,她也是甘愿的。
还有,还有大人身上,几许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只叫她贪婪深吸口气,恨不能投怀才好。
宫中伺候快五年,太子每回设宴,那些个假作君子的大人,哪个不是仗着酒意,探手便揽了美人坐上膝头,嘴对嘴哺酒,真个儿**。
她被管事大人挑中了近身侍奉公子玉枢,彼时欢喜,简直如同得了□症,连进殿时候,都恍惚得厉害。
可及至她绞尽脑汁,慢腾腾斟满了酒,如何拖延着不肯离去,也没能得他正眼一瞥。眼前人大多时候很是沉默,半眯着眼,慵懒倚着臂膀。她不过捧着酒壶,奢想在他身旁多待片刻也好,已是招来他不喜,拂袖命她退下。
她失魂落魄,一腔情意落了空。一只脚刚踏出殿门,恰好听他带了几分醉态,言谈也跟着变得不正经。
“太子既知她乃下官心头所好,必能体谅,下官不愿她被旁的男子觊觎的私心。您要专程召她来见,下官必是不甘不愿,不会舍得。”
高台上周太子闻言一怔,继而仰头大笑,遥遥指他,迭声笑骂道,“好你个顾衍,竟是小人之心。”
顾大人颔首,举杯一饮而尽,算是告罪。抬手间,宽大的袍子掩去眼底微末冷芒。他说不乐意她被人瞧去,绝非戏语。
那丫头怕是自个儿都不知晓,她那般半是使小聪明,半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小模样,最易勾起男人的兴致。尤其看不得她心头明镜似的,偏偏不吭不响,窝囊受人欺负。庇护上了心,渐渐便成了戒不掉的习惯。如他,何时着了她的道,至今糊里糊涂。
酒宴散去,宫门口自有周准赶了车驾来接。观世子竟饮了酒,周准有几分诧异。上前搀扶了人登车,思量片刻,怕衙门里清冷,底下人照应不周,只得开口询问。
“世子,可要回府?”
顾衍靠坐着,抬手解襟口的盘扣。“消息到了?”
“尚未。”周准打马随行,知晓世子这是着紧七姑娘晋升女官一事。
“回衙门。”顾衍揉揉额角,饮了酒,呼出的气息带了薄薄醇香。一得了空,脑子里又是她或喜或嗔的俏脸,真是一刻也不叫他清静。
知晓劝不住,周准领命。目光落在世子依稀潮红,不损俊脸的面庞上,眼尖的窥见,世子手中摩挲着一只褪了色的香囊。
不觉暗叹,以前怎就不知,在他几人眼中,几乎算无遗策的男人,竟也有为情所苦的时候。还是为了个半大的姑娘。
亥时刚过,外头总算来了信儿。
“如何,她答得可好?”小丫头拍胸脯,信誓旦旦与他担保,绝对是呕心沥血了,得意洋洋与他显摆,拿下文试三甲,必不在话下。
此番主考官,虽则乃相府门生,官声却极好,为人刚正不阿,当可信赖。
周准蹙眉,如实承禀。“若然消息没错,七姑娘排在十席最末。再考虑明日殿考,这等成绩,算不得稳当。”
原本闭目将息之人,缓缓睁了眼。映在烛台下的面容,阴晴不定。
她非信口开河,好大喜功之人。如是没有偌大的把握,绝不能邀功似的当他跟前炫耀。她言能入三甲,怕还是存了谦逊的意思在里头。
顾衍端坐起身,胳膊肘懒懒搭在案上,眸中已现厉色。
“何处被人动了手脚?”却是无需多想,便要拿人问罪。
第170章 魔高一尺
“七姑娘于最末一页,涉及本朝律令两考,只字未答,递了白卷。若非前边答题实在出彩,十席末位,怕也轮不上的。”
如此紧要关头,近百号人里面,唯独她交了白卷?由此可知,司礼监也不全是蠢人。他能私底下与相府通气,临阵更替考官。那厢立马依葫芦画瓢,调换了答卷。
该夸那起子阉狗脑子灵便,或是狗胆包天,拎不清死活。
见世子默然不语,陷在阴影中的大半张脸,静得有几分森然。周准带了几分小心,继续回禀。
“下官手下探子来报,疑似考题早已泄漏。今次排在姑娘前头那几人,初试时候不过了了。观她几人答题,大同小异,错也是错在一处。当是事前聚了头,反覆商议过。”
他便笑起来,戴玉戒的手指扣在案上,声声击起脆响。
“小丫头实诚,又被人欺了去。”
她那般跃跃欲试在他跟前得瑟,不过列在十席末位。本该教她凡事儿多留个心眼儿,两耳不闻窗外事,未必就是上上之选。可这会儿他心里只余了心疼。
她这般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儿,压根儿没想过投机取巧。笨是笨了些,却憨厚得招他喜欢。她私底下有多刻苦温书,他便有多舍不得,怜惜她更甚。
他喜欢静夜里,一旁看她挑灯夜读。小小的人儿,周身镶了圈儿柔和的光晕,伴在他身侧,心里也跟着变得温软。
他自身精于谋算,明面儿上的,或是台面底下见不得光的,少有他应付不来。身边跟着这么个丫头,干净得白纸似的,最喜欢拿真本事与人较劲儿,真叫他稀罕。
公孙曾笑言,他待她,比寻常人家教养亲闺女儿还要费心。他也不嫌琐事繁杂,亲见她一步步长成,最多却是满足。真如疼丫头般,管教她,亦疼爱她。
“何人指使?”他向后仰躺在锦榻上,抬起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撩一撩袍子,行止疏懒,星眸半合。
小丫头实诚,他却是不然。一报还一报,于他看来,还得轻了,远不足以震慑宵小。
周准目光落在书案上摆放的根雕笔筒上,有几分猜到,今夜怕是难以太平。
“事出突然,查探不尽详实。只大致怀疑,该是与王府有几分牵连。其后亦有公子成顺水推舟,于郡主行事上,允了几分便利。”
提及幼安,屋里有一瞬显得格外静谧。毕竟那位郡主,终是与世子定了亲的。
顾衍削薄的唇角,噙了抹冷笑。
“她倒是会盘算。”没进他顾氏的门,先与巍氏有了瓜葛。该夸她长袖善舞,或是因小失大,分不清远近亲疏?被人当了枪使,反过来对付他,犹不自知。这便是族中精挑细选,多番劝他不可辜负的女人?
顾衍不由轻哂,当真娶了这女人,是叫他时刻提防里应外合,腹背受敌?两相比照,小丫头懒洋洋,万事不肯出头,恨不能关院子里独自过清静日子,显见的,更令他省心。
“他两人暂且缓一缓。司礼监那头,莫要与之客套。”既卖了幼安情面,他且看看,御刑监要拿的人,八王府保是不保。
周准把在佩刀上的手紧了紧。自世子携七姑娘回京,行事已逐日收敛。如今骤然要拿司礼监开刀,且不说宫里作何反应,只怕国公爷那头便不好交差。
听世子口吻,“缓一缓”,该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之前世子待郡主已是冷淡,经此一事,世子与准世子妃,两人间不和睦的消息,怕是再难压制得住。
周大人暗自摇头,忽而却见书案后那人起身抻一抻袖袍,举步向外行去。
“备马。本官有要事寻廷尉大人商议。你且自去忙去,指派个人随行即可。”一头交代,一头将领口处松开的盘扣,又扣了回去。
却是懒得更衣,锦袍上还沾了几分淡薄的酒气,人已大步跨出门去。
周准将人送至府衙门口,望着渐行渐远的车架,举目眺望,柳梢上正挂着一轮生了毛边的弯月。
亥时已过,世子此刻出门,除去为七姑娘的事儿,不作他想。之于交代他办的差事,确实需得即刻吩咐下去。
乌云蔽月,恰是御刑监最方便出没的时辰。
幼安尚且不知犯了那人忌讳。刚得了信儿,姜家那丫头竟堪堪保住一席,如此层层设计,竟也没能拉了她下马,实在可恨。
又想那莫名其妙,半道杀出来的相府主考,幼安尖利的指甲划过手上云锦织就的侍女图扇面儿。留下一道滑了丝儿,笔直绵长的刮痕。
不过对付一个毫无根底的野丫头,竟也这般艰难。日后她入主国公府,还要如何收服人心?
如今不打压了她的气焰,待她晋升女官,身价硬生生抬高一大截儿。若然世子坚决要纳她入府,一个姨娘,唾手可得。再要是得了宠,替国公府开枝散叶,晋个贵妾,占了侧夫人的名分,到那时候,想要拿捏她,已是力不从心,悔之晚矣。
幼安如此忧虑,也是被世子多番为那女子破例,惊得怕了,失了底气。老话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幼安谋算得长远,自然心头惴惴,疑神疑鬼。越看姜家那姑娘,越觉是个祸根。不除不快。
更叫她恼火,平日还能依仗贺帧,可这当口,那人竟离京办差,叫她身旁再无可用之人。幼安左思右想,之前已花费许多心思,散了重金,此刻收手,半途而废,怎能叫她甘心?
“最末一席么?”旋着团扇在手心打转,幼安娇艳的面庞上,终是露了几分决然。
他护着她又如何?一日升不了女官,一日便是宫里头伺候人的奴才。不说往死里折腾,便是随意指个人配了,他还能将手伸到后宫里,一手遮天了不成?
大周,说到底,还不是他顾氏一家说了算的。
执着象牙扇柄,轻轻敲在锦凳边沿,幼安沉吟良久,蓦地,总算记起个能够施为的地儿。
若然安排得好,足矣令她翻不了身。回首问身后侍立的连翘,“上回买通那内应,与她结了梁子那人,是哪家的来着?”
连翘一愣,赶忙凑近了,赔个笑脸。“贾府上的,与那位,早在女学里便闹了别扭,积怨深着呢。”
幼安眼底应声起了华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芙蓉面上,霎时奕奕灼灼,难得的好水色。
“那便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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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进激的小七
殿考远比文选来得肃穆。
三位考官下首,侍立着七姑娘见过一面儿的熟人,司礼监那位副总管,赵公公。他身前还坐着一人,白眉圆脸双下巴,约莫三十来许,只看面相,圆润得很。
用不着多想,能叫司礼监二把手,规规矩矩一旁奉茶,来人身份已是明了。除了赵公公认下的干爹,名义上统领后宫一应宦官婢子的大总管冯锳,再没有第二人。
此人乃文王亲信,与太尉府巍氏一脉,走动颇为亲近。今早莅临养和殿,单只一个幼安,冯锳绝不会卖她颜面。若非公子成有命,他也没这个闲情,走这一遭。
“规矩可听得明白?但有琢磨不透的地儿,趁这工夫,提了出来,咱家自会详尽道来。若然待会儿考得不尽如人意,莫要又哭哭啼啼,怨咱家话没讲清楚,耽误了尔等前程。再者,既是为朝廷选拔良才,自当为吾王鞠躬尽瘁,挑了好苗子栽培。倘若因着细微处纰漏,出了岔子,尔等自个儿前程事小,辜负了吾王恩典,却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官场上的老油条,冯公公说话慢条斯理,奉承话一套接一套。没忘了时不时冲上首三人作揖客套,尽量的,捧着敬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今次他来,不过是司礼监出的考题,最后如何评定,做主的却是丞相的人。司礼监的人搁这儿,不过是起个监督的效用,两两制衡,防备着对方明目张胆,徇私舞弊。
比起他身后锋芒毕露,一双厉眼四下游走的赵公公,这位大总管,显见的,更懂得适时低头,知晓进退。宫中生存之道,背后靠山一日不发话,最好莫过于左右逢源,轻易不撕破脸、得罪人。
七姑娘偷偷瞄一眼这位历经两朝,俱顺顺当当,爬到大总管位置的御前大红人,不由便多瞅了几眼。
宫中从不缺聪明人。缺的,自始至终,都是脑子清明,掂量得清自个儿份量的精明人。这种人活得长久,通身棱角都打磨得滑溜溜,轻易不好对付。
“奴婢请问公公,方才所言殿考统共三轮。最后一轮需得两人搭伙儿协作。这搭伙儿,是个怎地说法?之前却是从未听说过。
七姑娘心里也有此一问。不过她不着急,总有人赶着出头露脸。她避在后头,顺带听了,算是拣现成的便宜。没瞧见赵公公一双鹰眼,可劲儿往她身上招呼,怕是到了如今,心里还记恨着,因她办砸了差事。
冯公公侧身对上首点一点头,这才缓缓道来,与底下人解惑。
“最末一轮,考的是身为秉笔女官,顶顶要紧一条:听不听得懂大人们交代的差事。听懂了,能否记得下来。便是记下了,是否能够不歪曲事实,原原本本传达出去。末了,还有成文的功底。如此一来,两人搭伙儿。一个传话,一个执笔。之后两人调换,再考一回。考的是面面俱到,踏踏实实的真功夫。”
“至于搭伙儿,”冯公公歇一口气,目光若有似无,极快瞥一眼第二排右手边儿,规矩站着,听得很是用心的小宫女。下一刻便挪开了眼,像是先头那一瞥,压根儿没旁的意思。
“殿考二轮过后,只余二十人。排在前十的,照名次高低,由高了往低了去,在后十人里头挑人。对方若然答应,这伙儿便算是搭成了。若然不答应…”冯公公揭开茶碗,撇一撇热气。雾气后的眸子,意味难明。“便只能跳过去,让后头的先来。最后剩下哪两个单着,勉强凑了对儿。凡事儿不能十全十美,也是常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考校不是?”
起先就觉得如芒在背。冯公公是内廷中人,七姑娘早提防着,没错过他方才看似随意,实则别有用心的一瞥。
如今听明白了这稀罕规矩,总算闹明白,那一瞥的意思,约莫便是:若然不能“十全十美”,她便是那个别想着强求的例外?!
两人凑对儿,已是不易。人心叵测,自个儿费尽力气,另一方有心拖后腿,故意使坏。成绩还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