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按照名次高的往下挑人,对方不答应,还能跳过去?!这规矩真是,好深的谋算!

女官试,天大的要紧事儿,哪个不是竭尽全力,去挣那名额。为了最后成绩好看,第一的,只要脑子没糊涂,都会先挑了后十位里头,成绩最出挑,排在十一那人。

两强相帮,两相得益。说不得,发挥得好,得了第一的照应,那十一的成绩刺溜一下窜上去。终考合计下来,还能把原本排在十席最末的给挤下去,扭转乾坤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排在二十最末那位,本就没甚指望,破罐子破摔,拖累起人来,不过是拉人垫背,自个儿丁点儿损失没有。若然碰上搭伙儿的,本就是自己不待见之人,那敢情好,正巧逮了空子撒气,恶心恶心人。

如此“周全”的规矩,当真机关算计,煞费了苦心。

七姑娘瞅瞅前排,正蹙眉回望的殷姑娘与冉姑娘,两人也是极快察觉了猫腻。

与她交好这两位,家世了得,女官试本就是为她几人开设的名目。从文王下令选进宫中,圈了做废子的贵女当中,捞几个与世家有嫡亲血脉,十分要紧的出来。实是王权与世家争斗,各退一步,缓兵之计。

这么着,殷宓与冉青,铁板钉钉的,只会每轮考校都稳稳当当,排在前头。不论是相府之人,或是内廷中人,没哪个会不长脑子,将文王与世家,两头开罪。上头落定的事儿,底下人便是帮着舞弊,也得费尽心思,达成不可。

如此一来,七姑娘估摸着,若然她脑子没犯浑,总还能考进前十的吧?她三个一顺风儿的,全排在前头。之后十人,没一个与她交好。殷宓与冉青是有恃无恐,只她落了单,处境大是不妙。

总不能她自个儿放水,考评依据,评审尺度一概不知,便莽撞落到后头去,只为了能与殷姑娘或是冉姑娘其中一人,凑了对子。

这般缺考量,且不定稳妥的法子,七姑娘实在不乐意。

正琢磨呢,却见当中那位端正严厉,不苟言笑的考官大人,执起一卷绢帛文书,摊开来,语声洪亮,照本宣科。

原是将昨日文选结果,告知众人。七姑娘起初凝神静听,待得三甲之中没听到自家的名儿,已是微微抿唇,蹙了眉头。再之后接连几人,殷姑娘排在第六,冉姑娘紧随其后,心头已是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眼底深处彻底沉了眸色,方才听闻那位大人朗声道,“泰隆姜氏女,文选乙等上,位十。”

这一刻,养和殿中,讥讽有之,惊疑有之,看笑话的比比皆是。

七姑娘埋着脑袋,低垂的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只琵琶袖底下贴在腿边的小手,紧紧握了拳。

这便是接踵而至,非迫得她走投无路,才肯甘休么?她自个儿答得如何,心头有数,远不止堪堪一个“乙等上”!

深吸一口气,背后冷箭,防不胜防。文选已叫人动了手脚,再遇上殿考的新鲜规矩…雪上加霜。这时候,七姑娘提醒自个儿万万镇定,不由的,便想起了他。

那个男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冷静得可怕。那般伟岸强韧,护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与她莫大的信任。此刻她不怕丢人,只怕令他失望。心头有几分难过,渐渐的,再好的脾气也生了邪火。

抬眸冲殷宓挤出个安抚的笑来,不意竟撞见文选得了“甲等”,排在第二位的贾姑娘,此刻正斜眼儿睨她。那眼神儿,颇有几分“走着瞧”的洋洋得意。

七姑娘多伶俐的人儿,被顾大人半是实话,半是恼恨,夸了句“狡诈”。这夸奖可不是白得的。

四下打量一回,得贾姑娘“提醒”,立马联想起延华宫中那些个风言风语。稍一作想,便猜出上回入了三甲,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这便是说,明里有冯公公别出心裁,特意“关照”她。暗地里贾姑娘赶着落井下石,怕是早呼朋引伴,约定好的。只盼着没人搭理她,叫她落了单,再随意买通个人,拉她下马。这便能将她几年来的努力,一笔勾销了?

自来好说话的七姑娘,头一回动了真火。惦记着,先忙活完这出,回头就去寻顾左监告状。

不是说他手底下御刑监杀人不眨眼?她瞧头顶那一窝子太监,就挺不顺眼的。至于旁的些个与她添堵的,她自会收拾了去。

第172章 不速之客

既是殿考,便是当堂作答。

宫女们挨个儿进去,余下的,需得大殿门外候着。这般独自顶着莫大的压力,与众人分开来应试,还是头一遭。多数人在这当口,止不住忐忑紧张,忧心自个儿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那闲工夫留心大殿内的情形。都忙着将平日里默下的功课,来来回回,反覆在心头过几遍,临阵磨枪也好。

七姑娘静静侍立着,看似垂首沉吟,不过是悄然竖起耳朵,留心养和殿内的动静。渐渐的,便发觉之前进去六七人当中,轮到殷姑娘与另一人,那考官发问很是中规中矩,问的泰半都是稍微下些苦功便能默记下的,并不十分困难。回话之人只需一板一眼,挑了要紧的答,近乎出不了错儿。

待得轮到冉姑娘进去,又是如此情景,七姑娘心里便有了底。原来,这便是变相的照拂与看顾了。不似旁人,大人们随兴拣两句彼此相牵连,或是更深入的考校,但凡平日里积累不足,功底不扎实,未必能答得上来。

譬如那贾姑娘,相比文选排在第二位的风光,此时殿考却有些牵强,颇有些差强人意了。

七姑娘侯在外边儿,透过齐鼻梁高的花棂窗,偷偷瞥一眼上首端坐的主考大人。心头暗自感叹。果然,能被相府指派来担下这门差事,自不会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脑子不会转弯儿的迂腐人。

文选能舞弊,殿考能动的手脚,莫非就少了去?虽然司礼监早递呈了事先拟定的考题,可谁也没规定,不许即兴的,当堂多问两题不是?

即便闹起来,考官大人只需稍一告罪,推拖一句“爱才”或是“见才心喜”,哪个也挑不出毛病。

七姑娘能想明白的事儿,司礼监两位公公,自然也是心底门儿清。

如冯公公这般,大半辈子在宫里头,历经两朝,什么花招没见识过?岂能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可也不过沉默着,含笑吃茶。偶尔附和几句,不该他插手的,绝不多事儿。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看紧那丫头,办好公子成交代的差事。即便那丫头在殿考前两轮能挣回些颜面,出出风头。最末一轮也翻不了身。司礼监绞尽脑汁想出的法子,便如同那磨得尖利的门钉儿,只时机一到,利利索索扎进她命脉,死死给钉牢啰,这辈子休想再兴风作浪。至于旁人,冯公公从未看在眼中。随丞相手底下那班人如何折腾,他只当凑热闹,置身事外。

不出冯公公所料,七姑娘顺顺当当,硬是凭借真才实学,夺了殿考前半段儿唯一一个“甲等”考评。借此东风,排名一顺溜的,呼啦啦窜到了第六。

与小选时候不同,虽则眼红的大有人在,可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多是冷眼旁观,很快便释然,没了忌惮。不是还有末一轮儿么?只要有那“搭伙儿”的规矩在,任她此刻爬得再高,待会儿也得乖乖摔下来,岂不更加痛快?

考校完毕,七姑娘躬身告退。抬首时候,恰好撞见考官大人眼底,有几分赞赏,隐隐夹杂了唏嘘。七姑娘一怔,立时想明白,恐怕这位大人也觉着她难以应付接下来的考校。眼底那抹感叹,便是可惜她一番苦读,遇了小人谋害,时不待她。

规规矩矩退出了门,七姑娘心里对这位考官大人,不觉生出几分感念来。这人待她算得公正,尤其多问那几考,不偏不倚,既不为难,亦不偏颇。从始至终,都尽到了做考官的本分。比起内廷见不得光的做派,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过两刻钟,便是终考。姑娘们按照新一轮考评,分两列候在殿外石阶下。右手边儿的,便是入了前十,半只脚跨进晋升门槛儿的。面上神色比左手十人,少了焦躁,偶尔还能有个笑脸。其中几人已迫不及待相看起来,盘算着替自个儿寻个绝不拖后腿的伴儿才好。

七姑娘也挨个儿观望过去,对面几人或是冷眼迎上来,眼底尽是幸灾乐祸。或是躲躲闪闪,因着些旁的缘由,虽则与她无甚往来,也从不曾结怨,却是万般不情愿与她牵扯上干系。

已落到第五位的贾姑娘,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来,眼角高挑着,目光掠过众人,隐隐带了威慑。如今留下的,除了鲜少几人她高攀不上,亦不敢道明自个儿是替郡主收买人心。余下的,她可是挨个儿找上门去,利诱并着胁迫,将其间厉害讲得一清二楚。想来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平白无故,与王府作对。

七姑娘黑黝黝的眸子,阴晦盯在第十四那位姑娘身上。心下急转,想着两相得宜的法子。

欲要说服此人,成败约摸五五开。当真不成,只得破例,暂且将导师的教诲搁一旁,做一回小人。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非她所愿。

七姑娘琢磨着何时上前攀谈,若然没记错,这位先前避开她打量,微微有些腼腆的姑娘,府上是姓高的?正暗自思忖,耳畔突然传来讶异的私语声,方才还宁静的地儿,突然喧嚷起来。

随着众人向身后宫门口望去,却见洞开的朱红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几顶靛青软帐的轿辇。当先那软轿帘子掀开,步下一位微微发福,着玄色官袍的大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瞧见那人头顶乌黑的官帽,连并腰间一抹佩绶。

那人之后,又接连下来几人,俱是朝官打扮,连大殿内端坐的考官大人与司礼监两位公公,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动了,跨出门来,脸上满是狐疑,面面相觑。

直等到宫门外最后一人步下轿辇,廊下几人再站不住,不论心头如何作想,都正了容色,整一整仪容,大步向门外迎去。

七姑娘微张着小嘴儿,杏眼直瞪瞪瞅着那厢一身玄色蟒服,束高冠,身姿笔挺的男人。分明隔着偌大一个前庭,可她就是知晓,那人抬眸直直向此处看来。片刻功夫,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复又回头与同来几人客套礼让,相互恭维着进了门。

都是一般无二的官袍,唯独穿在他身上,显出一份别样的雍容贵气。好看得令人炫目。他身形本就挺拔,人群当中极为抢眼。年岁虽轻,却气度斐然,举止从容。

她只觉这人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并不处处招摇,盛气凌人。却自有一份沉稳老练,远超他年岁的威仪持重。

冯公公等人迎上去,两拨人寒暄一番,最先下轿那人,徐徐道明来意。

顾衍不动声色,越过冯锳肩头,远远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不辨喜怒。冯公公面上堆笑,侧身恭迎顾大人先请。便见这位略一颔首,无有多的客套,撩袍子大步错身而过,迳直踏上通往养和殿的玉石走道。

冯公公笑意不达眼底。眯起眼,望着来人沉稳自若,高华若谷的背影,两手交错插袖管儿里,一路尾随,微微佝偻着背脊,恭敬守礼的神情底下,藏了几许捉摸不定…

第173章 小七,世子怎么会是吃素的?

他是怎样的人物?大周闻名遐迩,尤其在燕京,美名更盛。

留在此地二十位姑娘,除去寥寥几人,俱是在京里土生土长,王城根儿底下,含着金汤匙养大的世家贵女。

早年或多或少,都在燕京观瞻过这位世子,少年得意,策马京华的风采。那会儿他还未及冠,离京前几年,燕京尚能见到这位身影。每回打马行猎,巷子口、坊市重楼,但凡能远远瞧他一眼的地儿,必是人头攒动,推推攘攘。

可惜后来这位离了京,据说去了南边儿。归来时候,已行了冠礼,入朝为官,更一夕之间,与王府定下了亲事。

进进出出乘的是官府轿辇,许是有婚约在身,本不喜招摇之人,行事越发收敛,轻易再难见上一面儿。

几年过去,当初风靡燕京的少年郎,不知成了多少世家小姐出阁前长吁短叹,埋在心底一桩憾事。没能一赌公子玉枢高冠华服,出将入相,必属冠绝燕京的伟岸风流,那些少年时因他而起的仰慕心折,终究不能圆满。

本以为这份缺憾一直埋在心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知晓,今日能在终选当口,这般临近,亲见了他朝服加身,潇潇朗朗,阔步而来。

旁人如何喜不自胜,贪看他失了魂儿,七姑娘懒得多看。给自个儿添堵的事儿,她从来不干。

只立在人群当中,小心翼翼偷眼瞄他。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又是一个对着顾大人,芳心暗许,被美色迷了眼的。

顾衍与身旁同僚沉声应付几句场面话,自她跟前经过,只眼梢略作停留,面上却是轻描淡写,越了过去。

七姑娘垂手侍立,唇角微微抿着。他经过那会儿,她心跳如鼓。那若有似无的一瞥,旁人瞧不出来,她却是心知肚明,了然得很。

那一眼像是撩在她心头,酥酥麻麻,叫她想起昨日园子里,他情不自禁,险些失了把控。

这人怎地突然就来了养和殿,之前一丝风声也没知会?

再被传召进大殿,三位考官大人下首,刚好冯公公对面儿,另置了矮几坐席。他安坐首位,透着几分随意,眸子黑得像墨,淡淡向她们瞥来。

伺候的人很是麻利,悄无声息的,上前奉了茶。

“今日终选,位列前十者,得晋秉笔女官,允官衙行走。几位大人此来,却是奉命为九卿所辖各司,亲自相看适当人选,定下尔等来日去处。此间厉害,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考官大人一语惊醒了尚有些飘飘然的众人。若非诸位大人在场,怕是早闹开了锅。七姑娘倏然抬眸,只见得他面容平静,敛目端了茶。

什么叫就此决定了日后去处?他之前跟她说的,可不是这样儿!

他说做了女官,便能离了后宫。还能在京里选个僻静的地儿,买栋宅子,安安乐乐过日子。日头升起来便去衙门里抄抄写写,一日很快便过了。傍晚时候归家,四下逛逛燕京的大街小巷,长长见识,凑个热闹。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纳凉,摘些瓜果,得空给家里去信,日子不知有多和美。

可这会儿怎就成了各人自有去处?她以为大伙儿都是一个衙门里当差,有专给女官腾出的职位,平日里只需与同届女官来往,接触的人事很是寻常,关系不会太过复杂。

可听大人这话,“九卿所辖各司”…七姑娘眼皮子抽抽。

廷尉衙门,不就正经算在九卿辖下?他既纡尊至此,按照这人的脾气,除了廷尉衙门,他不会乐见她去了别处。

想想这事儿要是成了,日后见天的搁他眼皮子底下。七姑娘虽有欢喜,可也没忘了,被世子看管着,比姜昱还严厉,哪里有自个儿当家作主来得自在?

越是琢磨,越觉不对味儿。当日他慎重其事,半是诱哄,半是胁迫,难得好耐性,与她说道考取女官的诸多好处。他这般尽心尽力,当真一心一意为了她好,半点儿没有存了私心?莫不是他早就算计好,而她稀里糊涂,又掉进坑里?

回想起这人也不是没有前例。彼时他借口诊病,留了她在身边,潜移默化的,诱她对他动心。女学里更是得空便招她近前,叫她熟悉他的亲近,渐渐便习以为常,少了别扭。

他每做一事,从来不会无的放失,没个企图。这般一想,女官试…到了他的地盘,这人之后更加肆无忌惮。

七姑娘后知后觉,恍然以后,早已经迟了。有些恨得牙痒痒,原来他给她画了个香喷喷的饼,那些个园子宅子,舒坦日子,只她傻乎乎信了他!

窃窃的,苦着脸瞅他。只觉自个儿愚笨,他那般早便开始谋划,而她事到临头才想明白,难怪她被他压得死死,如何也斗不过他。

正嘀咕呢,便见他冷眼看来,肃然问道,“你有疑惑?”

那目光森森然,直白得很。便是没指名道姓,只要眼睛没瞎的,都晓得问的是她。

多久了,又是这般,煌然威慑。七姑娘缩一缩脖子,不防他此刻当众人跟前,堂而皇之恫吓她,便是存了一肚子质问,也没胆子这会儿顶撞。

于是按捺下又被他欺负的小委屈,赶忙摇了摇头。

“如此,安心应考。”满意颔首,微微带了些安抚。小丫头不笨,这般快便洞明了他当初对她,确是心怀不轨。

允诺她的好处,他自不会食言而肥。她一心期盼的安乐日子,安乐未必能够达成,只伴他身侧,却是必然。

她想要的宅子,他名下私产尽够她挑拣。下衙后顺道走走,他亦能遂了她愿。两人一道,他虽不喜喧哗,身旁跟着她,能叫她一展欢颜,倒也无妨。

顾大人自个儿拿定了主意,至于七姑娘的意愿,从头到尾,没打算与她磨叽。就她那温温吞吞的性子,他手头事多,没空与她虚耗。待得日后她进了门,多的是时日,随她折腾。

七姑娘苦水儿往肚子里咽。比起顾大人,冯公公贾姑娘之流,都是小菜一碟儿。内廷那些个勾当,左右谋划不足一月。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位,早两年,已心怀叵测,吃定了她。

在这位阴谋诡计信手拈来的祖宗跟前,先前她遭遇的一应不平,全都是毛毛雨,不够看的。

彻底想明白今日这位登门的意图,七姑娘脑子滴溜溜开转。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就等着她顺顺当当晋升女官,领了人回去。颇有些春耕秋收的意味。她就是他亲手种下去的嫩芽芽,他虎视眈眈盯了许久。

今儿要敢不争气,叫他一厢期许落了空。也不用等到落榜成了小宫女,旁人再来收拾她,剥皮抽筋。他这关她就过不去。

先头是携愤,斗志昂扬。如今顾大人到了,七姑娘激灵灵振奋起来,一双杏眼直直盯在高姑娘身上,比星子还亮,灿灿闪着光。

第174章 宫心计

“抱歉,此事请恕我不能答应。还请姜姑娘莫要强人所难。”养和殿外,高姑娘低头看着脚尖。明知是失礼,依旧侧身以对,显是不欲与她过多牵扯。

早知她会推搪,七姑娘也不泄气。只站在朱红的抱柱后面,尽量避开旁人窥探的眼光。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可也是开门见山,压着些声气儿,柔里带钢。

“高姑娘若然考不上女官,会甘愿么?旁的不需多说,做了那宫女子,被主子随意配了人,外边儿等你那人,又当如何?即便活着放出宫门,三五年不得出宫见上一面儿。谁又能担保,那人心若磐石,绝不背弃?你既肯接受贾姑娘私下里‘帮衬’,不惜担了偌大的风险,也要为那人搏上一搏。到如今,为何又唯唯诺诺,罔顾了初衷?”

本还处处避让之人,倏然回首,惊愕看着她,一脸惊骇莫名。“你,你怎可胡言妄语…”

十根指头扭着宫绦,面上装出些佯怒,实则眼底已露了怯。原本以为深藏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却不想早被人看穿,乍惊之下,便露了张皇。

“是否胡说,高姑娘心知肚明。贾姑娘帮的不止你一人,只你与旁人有些个不同。”

为何单就挑了她说服?七姑娘也是几经考量,谋定而后动。

“你另有挂念,存了心事。文选虽入了前十,殿考每过一轮,面色便难看几分。直至落到十四,心头怕是已然惴惴,自个儿都觉着晋升无望。反观得了贾姑娘‘提携’另几人,由前十跌落名次,虽则遗憾,却也无甚怨言。于她们而言,保得了前十,算是拣了天大的便宜。若然不成,也是尽心尽力,与旁人无尤。”

早发现这人不同,临考那阵,远比旁人来得紧张。只大致猜想她对女官试看得极重,不愿陷在深宫里,误了韶华。直至顾大人风姿卓然露了面,终究叫她窥见了端倪。

能当着那人跟前,空茫瞄一眼,全然没看进心里,神思恍惚着,望着阙楼怔怔出神。见周遭众人露了仰慕,更牵动悲切。七姑娘大胆猜测,当顾大人跟前能有如此反应,更触景生情,大半是想念宫外边儿,一墙之隔的情郎。

催眠的基础是暗示引导。少不了对人心的揣摩。

说错了不怕,怕的束手束脚,拘泥不敢大胆假定。

稍一试探,果然被她料中。七姑娘窃窃欢喜,只觉五五开的成算,沾了顾大人的光,没准儿还能扶摇直上。

“贾姑娘与我有怨,身后那人,想来是幼安郡主。”司礼监动她,全是明面儿上设的拦路虎。由此可见,刁难她的该是两拨人。能叫一众京中贵女忌惮,使的又是打压拉拢,司空见惯的后宅手段,单只贾姑娘一人,没这份能耐。除此之外,能处处针对她,颇有几分不遗余力,想要将她一竿子打死。这般记恨,也就顾氏还没进门儿的准世子妃。那位天仙似的美人儿。

七姑娘寻常不生事儿,心里却不糊涂。哪些个不待见她的,能掰着指头,大致数得清。

高姑娘紧抿着唇,相扣的指节已有些泛白。难怪了,眼前这人能在小选入了三甲。又硬生生凭着本事,顶着郡主的施压,依旧冒了头。原是个深藏不露,比任何人都会隐忍的。

“即便如此,你待如何?无凭无据,喊冤也没人搭理。”

七姑娘便笑起来。往往对方反问“你待如何”,便是说明底气不足,心里头发虚。这问话本就藏了丝娇蛮。若非不占理,娇蛮又从何而来?

“高姑娘莫急。郡主如何,贾姑娘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她们自算计她们的,我自迎头而上。谁人笑到最后,这会儿说了不算。之于姑娘,若然肯托付几分信赖,晋升的份额,失而复得,不敢说十拿九稳,八分成算还是有的。”鼓动旁人,自个儿得信心满满。便是三分的能耐,吹也要吹得世所罕见,不可多得。

她挑了这人,还有另一层考量。这位高姑娘,算不得顶顶聪明伶俐人。但有一点儿十分厉害,死记硬背工夫了得。不论是文选,或是殿考前几问,但凡是书上一尘不变,无有争议的考题,十有八九,她能原话照搬出来。

这事儿的好处便是,最末一考,她与她做伴儿,也不指望她机智灵变。只需她原原本本,鹦鹉学舌都成,如何行文,那是七姑娘该琢磨的事儿。

即便调换过来,轮到七姑娘传话,只需她脑子里先过一回,将高姑娘需要遣词酌句那差事儿,揽自个儿身上。她转述时候已然成文,高姑娘只需一字儿不差,挨个儿默在纸上。两人这“搭伙儿”,各取所长,未必不能拔了最后一轮的头筹。

托付几分信赖…高姑娘掐着手指,游移不定。要说姜姑娘的本事,她是信得过的。不像她们,投机取巧,说不好听,便是背地里舞弊。这人是真本事,腹有诗书,要说丁点儿不佩服,那是自欺欺人。

就如她所说,若然她都帮不了自个儿,在场之人,也就没人能打了包票。要不要大胆些,信她一回,落后的排名,还能追得上么?

见她目有挣扎,咬着下唇,迟疑不决。七姑娘也不着急,留下一句“若然真个儿有心,日后做了女官,能进出宫门不说,更有半个官身庇护。”言罢欠了欠身,回头向殷姑娘所在行去。

说服不比恳请。若然纠缠太紧,便落了下乘。这是一场看得见的攻心,磊落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反倒显出游刃有余,叫人猜不出后手。

该说的言尽于此,话里话外没掀开来讲的,但看那人在她心中份量如何。濒死之人最怕便是一丝曙光,逮着了,谁又愿意舍得撒手?

透过槛窗,七姑娘贴着墙角,偷偷瞥一眼里间面容沉静,肃然端方的男人。他倒是清闲,这般放心,就不怕她应付不来?

正抱屈呢,不妨却撞进他看似不经意,施施然侧目当中。

那人眼睛真是好看,只瞧一眼,足以令她心安。他眼中沉静自若,好似能传达到她心底,他既不不操心,她便也跟着静了心。

七姑娘暗自感叹,若然换了是她,他在宫外等她…她,也是愿意的吧?推己及人,彼此中意之人,又是这般青葱的年岁。少了太多顾忌,凭着一股子冲劲儿,也不该轻言放弃。

殿考进行得有条不紊。及至轮到贾姑娘,很是突兀的,竟挑了与七姑娘有过一番接触,说了会儿子话的高姑娘。

廊下窃窃私语,大伙儿恍然明白,这是贾姑娘有意争锋相对,仗着郡主的势,一星半点儿,也不肯给七姑娘留下后路。

七姑娘怔忡片刻,没理会贾姑娘寻衅的眼神儿,漠然移开了眼。

就在众人以为高姑娘必会应下,七姑娘盘算落空的当口,十足惊愕的,却见自来谨小慎微,轻易不开罪人的高姑娘,咬牙避开了贾姑娘锋芒毕露的逼视。声若蚊蝇,近乎低不可闻,懦懦告了声罪。

却是当着众人跟前,给壮志满满的贾姑娘,兜头泼了盆凉水。叫众人始料未及。

只七姑娘含蓄一笑,温和的眸子,闪过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心安。

*******

上兵伐谋。最难掌握的,永远是人心。人会趋利避害,但能勾动人欲念的,远远不止财帛一条。会察言观色的好处就在这儿。小七赢了。

第175章 以权谋私

“泰隆姜氏女,殿考,甲等上。今次女官试,三甲次席。燕京殷氏女,殿考…”

汉白玉高台上,随着考官大人揭榜,纷纷扰扰近两月的女官试,尘埃落定。下首侍立之人,有喜有忧。高姑娘得偿所愿,七姑娘摘下第二的好名次。只记起之前吹的牛皮,没能夺了魁首,微微有些赧然。

不过想一想,意外总是防不胜防。她能在明枪暗箭的构陷下,叫背后之人盘算落空,风风光光得了高升,不仅替自个儿出一口气,还没给那人脸上抹黑。真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的。

果然是心宽之人,前一刻还有那么一丝丝抱憾,紧接着便能自个儿安慰了自个儿。危机过去,七姑娘性子里那点儿随和好商量,渐渐又冒了头。

冯锳含笑听着唱名儿,最后的手段也叫她见招拆招,逃脱了去,唯叹一声可惜。只道是这趟公子交代的差事,连番遇了变故,怕是难办了。

尤其,还得顾忌对面那位。他一个给人做奴才的,强出头未免嫌命太长。

冯公公通晓的道理,可不是人人都懂。

“干爹,就任她得逞不成?莫不如,趁此机会,既晋了女官,将她强行讨要到内廷当差。公子在内廷,欲要拿捏个人…”

赵公公藉着近身奉茶的空子,俯身进言。话没说完,已得了冯公公一记冷眼。那眼神冰锥似的扎进他骨血,默默低了头,再不敢多言。恭敬退下,只鹰眼里那丝阴翳,全不如面上惟命是从。

女官试落定,落选之人垂头丧气退出殿外。接下来便轮到各位大人亲自挑人。

场面上那套推来让去自是少不了。论脸面,谁也越不过国公府这位。顾大人眼皮子一了,没这等耐性,虚情假意的周旋。眸子直直落到头排第二人身上,眯一眯眼,薄削的嘴唇缓缓开合。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嗓音低沉,在殿内尤其显得厚重。多的废话一句没有。

七姑娘耳畔轰然作响,脑子晕乎乎,不防他竟当着这许多人跟前,话里有话,厚颜调侃她!耳根子烧得滚烫,脑袋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他的那些个坏心思,旁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晓得?

好好儿挑选个人,非得把话说成这样。只看他身旁那几位同来的大人,眼里似笑似笑,全是“明白,都明白”的了然,怕是无人不知,小选之前,他是藏了她在衙门里的。七姑娘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这人公子玉枢的美名,就是副光鲜的皮囊。里子乌鸦鸦坏透了,脸皮比城墙根儿还厚。

七姑娘动作僵直,小半上前,规规矩矩俯首应诺。细声细气,尾音有几分颤巍巍,显是着了世子的道,面皮薄,经不起他言辞暧昧,刻意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