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贺氏之中,自太子势微,族中已起争执,相互间僵持不下。一说当坚定不移,扶持太子登基,来日定能携从龙之功,兴贺氏百年之尊荣。更有人谏言,王上早对太子心生不满,此番已是雪上加霜,再不改投明主,恐会悔之晚矣。

旁人之言贺帧听过即罢。他更愿意相信,近些年来,对眼前人的了解。

这人既沉得住气,他肩上还担着整个顾氏,更何况,他如今有心仪的女子。怎可能一味退让,于沉默中束手待毙。

贺帧权衡再三,只道是不急。那人既有魄力,他又何妨等上一等,端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才他那一问,已是隐约透出结盟之意。他不信,这人会无动于衷。

果然,顾衍眼中极快闪过丝幽芒。颇有深意打量他一眼,未急着回应,却是转身而去。临去前,以一副淡漠的口吻,出言告诫。

“既知情势微妙,幼安在背后所行教唆之事,当适可而止。”

贺帧闻言,眉头动了动。片刻,轻笑出声。

果然么?那人早已料到,他刻意接近七姑娘,乃是受幼安所请。此事被那人看穿也罢,几次与七姑娘接触下来,他本也没指望,一时半会儿能达成幼安的托付。

贺帧更为在意却是,方才他几番试探,不惜以贺氏而饵,那人眼中自始至终,沉稳若定,不见半分焦灼之态。

如此,更令他深信,接下来,那人会有一番大动静。

之于幼安…贺帧仰头,蔚然而叹,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从最初惊见幼安,痴迷她貌美,每月造访王府。到如今,虽对她依旧挂怀,却又有几分淡淡的疏离。这份隔阂,一来是因她许了人家,二则,幼安近日见他,总是一脸悲戚,哭闹得厉害。

饶是他待幼安,远比那人多出许多耐性,也经不住她这般无休止的缠磨。如今登门拜访,每每离去,总是令他满心倦怠。渐渐的,去得也就越发少了。

想起那人离去前那话,贺帧眯眼,透过屋檐,静静望着远处的流云。适可而止么?当此际,若为大局考虑,幼安一番任性的小女儿心事,却是不及侯府万一。

这厢七姑娘被那人打发回后堂,隔得老远,便看见一身栗色麻衣的仲庆,手里捧着个包袱,在廊下来回踱步。听脚步声渐近,急急转身,见来人是她,立马雀跃着迎上前。

“女官大人,有您的家书。”仲庆自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封信函,连着手上包袱,一并递给她。

七姑娘惊喜不已,只觉盼了许久,终是有了回音。给了赏,打算回屋里坐下,细细翻看。

迈出几步,忽而回身叫住仲庆,抱着包袱问道,“大人可知晓此事?”

仲庆一愣,点头应是。“便是大人吩咐小的,在此处等着您。大人交代,说是您盼了家书许久,怕是一刻也等不及要晓得家里是否安好。”

难怪了,难怪他方才当先打发她回来。原是有惊喜等在此处。换了旁的时候,他该是要留她片刻,待得与贺大人说完了话,再领她一道回后堂。

他待她如此体谅,她该领他这份情。

顾衍进屋那会儿,便见她坐在案后,目光怔忡,望着跟前,有些个褪色的陶埙,兀自看得出神。

案上放着解开的包袱,最底下,整整齐齐叠放着几身颜色明丽的衣裳,上面还有些零碎玩意儿。拆开的信笺,被她小心翼翼用镇纸压着,他挑了门帘,风卷进来,带起信笺一角,翻飞着,闹出些沙沙的声响。这才叫她回了魂儿。

他目光扫过她手上握着的陶埙,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调转开视线,平和问道,“家中可安好?”

其实她家里是否安好,他又岂会不知。只姑娘家心思细腻,他以为的好,在她眼里,未必尽然。

她把陶埙放回包袱里,不知为何,许是心虚,顺手便搭了那解开的碎花方巾回去,搭在陶埙上,将其稍微遮掩一番。

起身,笑着迎上前。“大都还好。爹爹与太太身子康健,家中和睦。团团淘气,开春已请了先生替他开蒙。三姐姐有了长女,尚不足月。大哥哥后院纳了妾室,嫂嫂三年无所出,太太等得心急,嫂嫂便主动开了口,将跟前婢子开了脸。”

说到旁人的贤惠,她偷偷瞄他一眼,话里既不赞同,亦不嘲讽。不偏不倚,各人境况不同,若能做到真大度,心平气和,自是不关旁人的事。

絮叨完这一出,她脸上笑容更盛,唇角的酒窝露出来,衬得整个人娇俏甜美。“二哥哥游学归家,得了先生举荐,据说很快便能入京,专程投奔您来的。”

姜昱虽骨子里自有一份读书人的傲气,但对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敬重。这事儿她是早知晓的,也不担心自个儿兄长投到他麾下,有裙带之嫌,会授人话柄。大周氏族林立,门客谋士不知几多。士人中,真正为朝廷效力的,不足半数。

他听了,微一颔首。“姜昱来之前,定会再与你通信。到时命人赶早两日往渡口去,也好有个接应。”

她点头不迭,心里乐滋滋的,没想与他客套。就像她即便心里忐忑,也会去见他阿姊。他为她打点接应二哥哥一事,她自是不会推脱。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能得他这般有权有势之人照拂,她家里的事儿,他帮她一并操心着,真是令人心安。

他见她一脸依赖,他提了遣人去接姜昱,她应得干净利落。目光放得柔缓,牵了她小手,带着人走到案前。他侧头瞥她一眼,探手,修长的食指轻轻佻开方巾一角,露出她方才欲盖弥彰,急忙遮掩的陶埙来。

“你待将此物归置何处?”他眼底有洞彻的了然,专注看着她。牵她的手,环过去搭在她腰肢,将她往他身前带一带,俯首看她,静待她答话。

第215章 不是最早,却是最好

“您都知道了?”不问这陶埙得自何人,亦不问她会不会吹奏。直接越过去,只问她欲要如何处置。

七姑娘两手撑在他胸前,早知如此,刚才还不若坦白交代。

在如今喜欢的人面前,谈起曾经虽未真就动情,却实实在在想过要嫁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迎着他安静而异常有耐性的注目,七姑娘讪讪,老实交底。“月前张家二哥哥已定了亲,整理旧物时,记起我当初听他吹埙,似十分欢喜。于是便想着往后见面不易,两家打小的交情,总不好因着分隔两地,彻底疏远了去。这才托二哥哥赠我陶埙,一来做个纪念,二来,贺我晋升女官,全当是贺仪。”

她方才盯着这陶埙发怔,不过是忽然记起故人,一时感概罢了。她得老实承认,在得知张琛不久后即将迎娶新人,九分祝福里边儿,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那个往昔待她极好,守礼温和的少年,如今也要成家立室。不管她当初抱着如何的念想,得过且过也好,随遇而安图方便也罢,那人对她的心意,终究是一份温暖。

“你眼中感怀,可是抱憾?”他放开她,两手支在她身侧,撑在书案上,将她环在当中,逼得她身子微微后仰,退无可退。

这人…她身量不高,书案的边角恰好抵在她臀下。稍稍推攘两下,他结实的胸膛似一堵墙,纹丝不动。

好吧,听说男人跟孩子相差不离,偶尔也要人好言哄着。七姑娘抵在他胸前的小手,缓缓握紧,揪住他锦袍。背脊一挺,凑上去亲亲他好看的下巴,娇嗔道,“怎会是抱憾,至多也就是些无病呻吟的感触。”

眼前这人神色不变,幽幽看她。只他宽厚的手掌,适时的,稳稳托住她背心。七姑娘好笑,这人一副寻她问罪的架势,看她贴上去,又舍不得,怕她冷不丁闪了腰。

他眼里有情绪,她能瞧得分明。倒不是动怒,许是有些个介怀。就譬如幼安在她跟前,刻意提起跟他的过往,她也会生出羡慕。

“婚姻大事,除父母之命,哪个女子不盼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儿时只想着,能得一体恤之人作伴,闲来翻书作画,夜里挑灯听雨。老来儿孙绕膝,这一生安安稳稳,彼此不辜负,便算得一桩良缘。”

她娓娓道来,在离他不足半尺的地方,吐气如兰。盈盈水目望着他,诚恳而真挚。若非是他,她会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淡过活一生。

“看多了盲婚哑嫁,便知情投意合难能可贵。只后来才懂得,比情投意合更难得,却是有没有那份能耐,安然相守。”

她脸颊晕红,说的是实话,却像在夸他。

她与张琛,自两家被牵扯进朝堂之争,缘分便断了。这叫形势比人强。而她与他,前路依旧阻碍重重,不同却是,这人心志极坚,权势了得。

一席话,得了他欢心。男人眼中异彩涟涟,俯身向她逼近。“如今不嫌弃,本世子相中你,时机不对了?”初时她对他无比戒备,她不甘她与姜家被他卷入漩涡,她眼底的抗拒,他看得丝丝分明。

他不否认,在不恰当的时候,强留她在身边。真要保她万全,便该再等上几年。若然他事成,便再无险恶,风风光光迎她进门。倘若一着不慎,死于非命,也该由了她另许人家,莫耽误韶华。

她从他眼中读出抱歉。令她哭笑不得却是,这人眼中的抱歉,真就只是于事无补的歉意。没见过这般一头自省,坦承不该,一头又继续一意孤行的。

她抿唇,静静与他对视片刻。他一派坦荡任她打量,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情不自禁,渐渐牵起嘴角。

“来得早,来得迟,都不及您来得真真好。过去那段时日,您来得不是最早的,却是待我最贴心之人。若然这份体贴,被罔顾了去,硬生生推迟三年五载,那才是抱憾。这话,您爱听不爱听?”

她温婉的笑颜,如苒苒春日,明丽而灿然。他胸膛振动起来,喉头溢出几丝轻笑,含了她小嘴儿,沉醉缠绵。

他用行动知会她,爱的远远不止她邻牙利齿。

待到他吻得尽兴,这才放开频频娇喘之人,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摁一摁。

“姜昱此番寄信到燕京,另有一封书函,比给阿瑗的家书早一日送到。你胞兄在信中,将张琛赠埙一事,一五一十,仔细做了交代。许是怕本世子因此事与你置气,信末特意添上一句,只道是若然要防着你心软念旧情,那陶埙尽可处置便是。”

他扶了她肩头,站得端正。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雍容拂一拂袖袍,转身向对面去。

她惊愕不已,好半晌,豁然怒看他。怒也怒得绵软,生生少了气势。“您原是存心套我的话!”

他已于案后坐下,好整以暇端看她俏生生恼怒的模样。“君子坦荡荡,有人鬼祟在先,怨不得人。只方才媛儿一番话,至情至理,很是嘴甜。”他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被他蹂躏得红艳艳的唇瓣,大肆赞赏。

七姑娘牙口吱吱响,悔得肠子都青了。他逮了她小辫子,借题发挥。她巴巴凑上去,说了一堆好话,宽他的心。

“二哥哥到底是哪家的?”论理论不过他,最后只好把账记到隐瞒她,给对面那人通风报信的姜昱头上。七姑娘埋头收拾包袱,小嘴儿开开合合,低声嘀咕。

他看她一眼,从根雕笔架上,取下一支羊毫玉杆,仪态舒雅,缓缓舔饱墨汁。

她方才一番话,他更看重,却是她胸襟坦然,同样的道理,她既能拿了来宽慰他,必是自个儿也想得透彻。

张琛成不了他二人间隔阂,幼安亦然。

诚然,他虽不喜被人提醒,她与张琛那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倒还不至于,就此事无法舒怀。正如她所言,情意到了,也需相知相守。

“您都知道了?”不问这陶埙得自何人,亦不问她会不会吹奏。直接越过去,只问她欲要如何处置。

七姑娘两手撑在他胸前,早知如此,刚才还不若坦白交代。

在如今喜欢的人面前,谈起曾经虽未真就动情,却实实在在想过要嫁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迎着他安静而异常有耐性的注目,七姑娘讪讪,老实交底。“月前张家二哥哥已定了亲,整理旧物时,记起我当初听他吹埙,似十分欢喜。于是便想着往后见面不易,两家打小的交情,总不好因着分隔两地,彻底疏远了去。这才托二哥哥赠我陶埙,一来做个纪念,二来,贺我晋升女官,全当是贺仪。”

她方才盯着这陶埙发怔,不过是忽然记起故人,一时感概罢了。她得老实承认,在得知张琛不久后即将迎娶新人,九分祝福里边儿,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那个往昔待她极好,守礼温和的少年,如今也要成家立室。不管她当初抱着如何的念想,得过且过也好,随遇而安图方便也罢,那人对她的心意,终究是一份温暖。

“你眼中感怀,可是抱憾?”他放开她,两手支在她身侧,撑在书案上,将她环在当中,逼得她身子微微后仰,退无可退。

这人…她身量不高,书案的边角恰好抵在她臀下。稍稍推攘两下,他结实的胸膛似一堵墙,纹丝不动。

好吧,听说男人跟孩子相差不离,偶尔也要人好言哄着。七姑娘抵在他胸前的小手,缓缓握紧,揪住他锦袍。背脊一挺,凑上去亲亲他好看的下巴,娇嗔道,“怎会是抱憾,至多也就是些无病呻吟的感触。”

眼前这人神色不变,幽幽看她。只他宽厚的手掌,适时的,稳稳托住她背心。七姑娘好笑,这人一副寻她问罪的架势,看她贴上去,又舍不得,怕她冷不丁闪了腰。

他眼里有情绪,她能瞧得分明。倒不是动怒,许是有些个介怀。就譬如幼安在她跟前,刻意提起跟他的过往,她也会生出羡慕。

“婚姻大事,除父母之命,哪个女子不盼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儿时只想着,能得一体恤之人作伴,闲来翻书作画,夜里挑灯听雨。老来儿孙绕膝,这一生安安稳稳,彼此不辜负,便算得一桩良缘。”

她娓娓道来,在离他不足半尺的地方,吐气如兰。盈盈水目望着他,诚恳而真挚。若非是他,她会抱着这样的心态,平淡过活一生。

“看多了盲婚哑嫁,便知情投意合难能可贵。只后来才懂得,比情投意合更难得,却是有没有那份能耐,安然相守。”

她脸颊晕红,说的是实话,却像在夸他。

她与张琛,自两家被牵扯进朝堂之争,缘分便断了。这叫形势比人强。而她与他,前路依旧阻碍重重,不同却是,这人心志极坚,权势了得。

一席话,得了他欢心。男人眼中异彩涟涟,俯身向她逼近。“如今不嫌弃,本世子相中你,时机不对了?”初时她对他无比戒备,她不甘她与姜家被他卷入漩涡,她眼底的抗拒,他看得丝丝分明。

他不否认,在不恰当的时候,强留她在身边。真要保她万全,便该再等上几年。若然他事成,便再无险恶,风风光光迎她进门。倘若一着不慎,死于非命,也该由了她另许人家,莫耽误韶华。

她从他眼中读出抱歉。令她哭笑不得却是,这人眼中的抱歉,真就只是于事无补的歉意。没见过这般一头自省,坦承不该,一头又继续一意孤行的。

她抿唇,静静与他对视片刻。他一派坦荡任她打量,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情不自禁,渐渐牵起嘴角。

“来得早,来得迟,都不及您来得真真好。过去那段时日,您来得不是最早的,却是待我最贴心之人。若然这份体贴,被罔顾了去,硬生生推迟三年五载,那才是抱憾。这话,您爱听不爱听?”

她温婉的笑颜,如苒苒春日,明丽而灿然。他胸膛振动起来,喉头溢出几丝轻笑,含了她小嘴儿,沉醉缠绵。

他用行动知会她,爱的远远不止她邻牙利齿。

待到他吻得尽兴,这才放开频频娇喘之人,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摁一摁。

“姜昱此番寄信到燕京,另有一封书函,比给阿瑗的家书早一日送到。你胞兄在信中,将张琛赠埙一事,一五一十,仔细做了交代。许是怕本世子因此事与你置气,信末特意添上一句,只道是若然要防着你心软念旧情,那陶埙尽可处置便是。”

他扶了她肩头,站得端正。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雍容拂一拂袖袍,转身向对面去。

她惊愕不已,好半晌,豁然怒看他。怒也怒得绵软,生生少了气势。“您原是存心套我的话!”

他已于案后坐下,好整以暇端看她俏生生恼怒的模样。“君子坦荡荡,有人鬼祟在先,怨不得人。只方才媛儿一番话,至情至理,很是嘴甜。”他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被他蹂躏得红艳艳的唇瓣,大肆赞赏。

七姑娘牙口吱吱响,悔得肠子都青了。他逮了她小辫子,借题发挥。她巴巴凑上去,说了一堆好话,宽他的心。

“二哥哥到底是哪家的?”论理论不过他,最后只好把账记到隐瞒她,给对面那人通风报信的姜昱头上。七姑娘埋头收拾包袱,小嘴儿开开合合,低声嘀咕。

他看她一眼,从根雕笔架上,取下一支羊毫玉杆,仪态舒雅,缓缓舔饱墨汁。

她方才一番话,他更看重,却是她胸襟坦然,同样的道理,她既能拿了来宽慰他,必是自个儿也想得透彻。

张琛成不了他二人间隔阂,幼安亦然。

诚然,他虽不喜被人提醒,她与张琛那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倒还不至于,就此事无法舒怀。正如她所言,情意到了,也需相知相守。

张琛守不住的,换他,必当牢牢握在手中。她因旁人生出此感悟,他会领着她,一步一步,令她见证——

终他一生,许她完满。

第二一七章 您不能这么偏心

她在梦中,梦见自个儿成了做秋节小饼的面团儿。四四方方的砧板上,已经揉了好几块,跟她相似,白生生的面团儿。那些都成了形,馒头大小,被压得偏平,整整齐齐摆在一旁。只她还被人搓揉筋道,滚刀肉似的,在案板上来来回回的折腾。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此刻,正在她身上轻拢慢捻。动作如此雅致,好似揉的不是面团儿,而是他焚香抚琴。明摆着的体力活儿,在他手下,生生改头换面,变得斯斯文文。

那力道似轻还重,揉得她身子又酥又麻,一点儿不觉疼。那手掌罩在她头上,有种只手遮天的伟岸。她仰躺着,可怜巴巴向上张望,一眼瞧见男人手臂上挽起的袖管。金丝云龙纹,绣工了得。拇指佩了玉戒,通身翡翠绿的筒戒,碧玉无瑕。

她只觉眼前一切十分眼熟。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此刻正在做梦。梦里的她便安了心,再不多想。

大手又落到她身上,偌大的手掌,而她不过小小一团。可她只感受到温和,还有一丝大手主人,不干正经事儿,若有若无的抚弄。

梦里的她,被男人五指揉捏得通体舒泰。他手上温温的热度,晕染了她。叫梦外边儿的她,身子也跟着灼热起来。

辨不清虚实,她仿佛听见耳畔,一声悠远的喟叹。紧接着,那只叫她舒服的大手,忽然消失在眼前。

梦境里卷起漩涡,渐渐的,将她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这才恍然,原是睡得浅,梦一场。

迷糊中,身后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被子被撩起一角,身后暖烘烘的依靠,下一刻便离她远去。

她心里很是不舍,与沉甸甸的睡意,抗争了许久。这才迷瞪着眼,睁开条细缝。本能就伸手往身旁探去,果然摸到一片空荡荡,不见他身影。

原不是她错觉么?那人大半夜里,留下她,去了何处?

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头觉着口干,下榻给自个儿倒了杯凉水。一头寻着外间的光亮,迷迷糊糊寻过去。

边走边小口吞咽,沁凉的水顺着喉咙灌进肚子,总算让她惺忪的眼睛,清明几分。

她脚下不停,绕过锦屏,去往外间。没了屏风遮挡,眼前敞亮起来。无需张望,她一眼瞧见他躺在西窗下安置的锦榻上。

静夜里,屋里一灯如豆。她人未至,他已听见她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此刻她露了面,他定在她身上的目光,讳莫如深。

她端着茶碗,被他瞧得脚下稍顿。清亮的眸子望着他,像是想不明白,这人何为半夜起身在外间躺下。他身旁槛窗关得严丝密缝,腰间还搭了条轻薄的凉被。

她走过去,用方才睡醒,娇软沙哑的嗓音问他,“您这是怎么了?莫非夜里又歇不好?”

来到他跟前,离得近,这才发觉,他此时情形,有些不对。

这人寝衣随意敞开着,领口拉到心窝底下。随着呼气,胸膛几不可察,平缓起伏着。太过缓慢。

他紧绷的肌理,让她猜疑,他这是刻意屏息,许是不妨她到来,强作镇定。

而他看她的眼神,深谙得好似能席卷整间屋子的光亮,又黑又沉。披散的墨发,衬着他沉静的俊颜,让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意识到,他不再是她初见时,清华无匹的少年郎君,而是真真实实,成熟而英俊的男人。

他在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看她,专注而无礼。

她直觉算得敏锐,忽而觉得,此刻追出来寻他,许是来得错了,时机不妥。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她离开,可她管不住自个儿好奇,渐渐的,视线往他身下瞄去。

他在腰间搭了床凉被,一手扣着本白皮书卷,另一手,掩在被子底下。她能从凉被下微微隆起的轮廓,猜出他此刻正拱着手背,搭在腹间。只那位置…七姑娘脚下像钉了钉子,心里扑通直跳。

“是歇得不好。”躺在锦榻上的男人,微眯起眼。她眼底猜想,一丝半点儿也没逃过他眼睛。

老实说,有些难堪。被她撞破那一刹,他心头有一瞬惊悸。

两人对视半晌,他默然沉思,她怯怯然,手足无措。

“猜到了?”他深深打量她一眼,摁一摁额角。藉着后仰,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掩饰他少有的无可奈何。

松开倒扣书卷的手,执起她柔夷,将木登登的小人,牵到自己跟前。顺势的,大手爬上她腰身,微一使力,她栽跟头似的,硬生生倒在他身上。

她轻呼一声,歪歪斜斜趴伏着。髋间膈着那本摊开的白皮书册,手肘压着他被子底下掩藏的大手。

她闷不吭声,深深埋着脑袋,羞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窘迫。

他抚着她后颈,感受她细腻而馨甜的身体,语声低哑而醇厚。“把书拿出来。”半是诱哄,半是下令。

她被他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迷得乖乖听了话。小手探下去,抖抖索索,摸出书来,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不用猜,她都知晓,他干那事儿的时候,会挑什么书助兴。可她全然不曾察觉,他何时将这样的书,带到她屋里来。

他大手徐徐覆上她手背,抽出书卷,远远扔开去。翻飞的书卷,似展翅又折翼,啪一声落到地上,寂静的屋里,便显得更静了。

他一把将她抄起,摆正了稳稳压在他身上。男人手掌不客气钻进她寝衣,伏在她耳边,沉声低语。

“本不欲闹你。只抱你在怀,三五日动不得,终究憋屈得难受,有些耐不住。那书,媛儿可会心生不喜?”他不曾掩饰因她而升起的情热。他亦是男子,夜夜搂抱心爱之人,岂会半点不起遐想。

有些时候,她真想告知他,不用对她如此坦白。他这么一问,她明白,她问的不是她对春/宫画册如何,而是问她,他看著书里描画的赤身女子,纾解欲望,她心里可会介怀。

她眼角忽然有些潮湿。他这等身份,哪里用得着做到如此地步。她知晓他心细,可没想到,会心细到令她心疼。

他要女人,多的是年轻貌美的世家贵女,对他趋之若鹜。更不用说,绝色如幼安,死心塌地恋慕他。她不信,以幼安的主动,会不曾对他加以暗示。

她突然觉得,此时带着些慎重问她的男人,如此打动人心。

能有什么不喜欢呢?上一世,因着工作,她比他研究的情/色更多。他不过借春/宫助兴,总比睡通房,睡美姬,更忠诚于他对她的情意。

小手怀上去,搂了他脖子。她闭着眼,脸颊磨蹭着拨弄开他衣襟,贴在他滚烫而紧实的心口上。

这人心跳跳得这样急促而有力,却瞒着她,故意放缓呼吸,不叫她察觉他的难受。

她转头,在他心口轻轻落下一吻。他的心意,她想要回报。

“不会介怀,可是会忍不住嫉妒。我陪在您身边,尚不及画里人伴您长久,您不能这般偏心。”

他会对她动情,她又何尝不是?方才那个梦境,解说起来,便是她贪恋他的亲近。

这是她对他讲的最大胆的情话。他游走在她光滑背脊上的手掌,顿时一滞。

他钟意她,即便她尚未及笄,即便他最初也对此惊疑不定。然则之后事事皆可为佐证,他对她,千真万确,实属男女之情。爱的出发点不是贪想她身子,可爱到深处,贪心便慢慢膨胀。想要她,肖想得难以克制。

她感受他拥抱她,忽然加重的力道。抬头,望着他因她一席话,眼中灼然的热情,她勾下他脖子,重重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