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看她,搂着她肩头,将她稍稍带离凭栏。

俯身,他凑进她搭起的拱形帽檐里,吐着热气,含了她唇瓣。她被他密密实实挡了光亮,没想到,他会埋头钻进她兜帽里。

这样严肃的人,干着这样柔软的事。她小手从披风里钻出来,绕到他身后,紧紧回抱他。

黑暗中,感官变得尤其敏锐。他湿热的吻,令她沉迷着,甘愿迎合。

他卷弄她香甜的津液,含糊开口,“秋节祈福,依照北地习俗,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愿貌似嫦娥,得配良缘。”他在后半句,重重咬字。允她缓一口气,退离少许。

她娇喘吁吁,浑身酥麻,软绵绵,仅靠着他搀扶,勉强站立。听他这么一说,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总算明白,之前她将他的心思,想得太过浅薄。

便听他道,“卿卿以为,为表祈福之心诚,大周太庙之祭坛,比之寻常香案如何?”

她被他重重压在臂膀里,这一次,他的吻,狷狂而热烈。

第二三二章 大人,下官敢担保…

因他不许她吃酒,宴席上她滴酒未沾。这会儿,她从他嘴里,尝到淡淡的桂花香味儿。她像偷腥的猫,舌尖小心翼翼舔舐他,她和他的气息,在兜帽围成的方寸间,慢慢发酵。

她猜他是闭着眼的。他的睫毛,似翎羽般抚过她鼻梁。他的睫毛跟他性子极配,看着硬朗,碰触起来,隐隐温情。

她在脑子里偷偷勾勒他沉醉的样子。他情动时性感的模样,很容易撩动人心弦。

今夜真好。她模糊的脑子里,忽然蹿起这个念头。风雨过后,她与他的心,紧密相依。这份彼此钟情而又相互信赖的感情,即便她两世为人,也知道难能可贵。

她柔嫩的小手撤回来,手心暖烘烘,捧上他面颊。

没有光,她在黑暗里感受他的轮廓。一头应付他突然狂躁起来的吻,一头捧着他,温顺凑上去。掌心里这个男人是她的,她心里充实得快要溢出来,满足无意言表。

“听说你拉扯他裤带。”他鼻息粗重,趁机宣泄压制了一晚,积在心头的不豫。她早间施救,御医将她一通好夸。彼时她的那些机变大胆,在他看来,俱是不成体统。对御医禁了言,回头不忘与她清算。

她被他骤然放开,软在他怀里,嫣红的小嘴儿半张着,娇滴滴喘气儿。

他的吻那样舒服,她回味他带给她的美好。听他嗓音沙哑,感受他扶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加重了力道,她一怔,水汪汪的眼眸,盈盈一动。

他的吐息热得吓人,显见是情潮未退。她虽占着理,不知为何,这会儿当他面前,无端端的,就觉得气短。

怎么能说是拉扯呢?她不过是替贺大人褪去腰封,解了裤带,助他能顺顺当当换一口气。

她腻在他怀里,摇头不认。却发现他一手剥开她外裳,带着剥茧的大手,从襦衣底下钻进去,似不耐烦小衣的阻挡,小臂狠狠推挤进去,看似粗鲁,实则拿捏了分寸。男人宽大的手掌,一把罩上她娇嫩的丰嫩。

她嘤嘤啼叫一声,他力道再柔和,发育中的胸脯,还是有些微微刺痛。她听见他在她耳畔,沉沉溢出丝闷哼,半是满足,半是压抑。

“总是这般娇气。”他喟叹,不知说的是她,还是他手心里握着,惹他爱怜的娇软。

她身子早已酥麻,小手落下来,堪堪搭在他臂弯。电光火石间,一个旋身,已被他压在阙楼当中的朱墙上。她背靠着花棂窗,胸口急急起伏。每一下,他都配合她,轻轻揉捏,温柔而色情。

果然应了那话,不管何种性情的男人,都会有脾气。大多时候他待她宽容,偶尔遇上譬如当下这情形,他会以他的方式惩戒她。虽然这惩戒,她并不讨厌。

“在外边儿呢。”她结结巴巴提醒,羞于告诉他,他手掌温暖而干净的碰触,会叫她身子也跟着起了反应。

她并着两腿儿,情不自禁的,在他身下扭动。她于情事上诚实的反应,令他眸色渐深。她的娇软精致而翘挺,在他眼中,远比时下喜着直襟抹胸,半是袒露春情的贵妇,更加端庄舒雅,叫他心痒。

她是埋在砂砾中的珍宝,他享受发掘她的乐趣。她的才华与身子,他只欲占为己有,无心与人分享。

他不否认,男人在情事上的某些卑劣处,他更愿意从众,就好比她此刻提醒他,尚且在外面。

他逼近,两指从前襟挑开她披风。挺起腰身,缓缓顶弄她。身下隆起那一处,极好的回应她,他此刻便是明知故犯,她奈他何?

这人…七姑娘咬牙忍着将要出口的呻吟。突然觉得有一词儿,跟他如今倒是极衬。雅痞,这男人当下正神情雍容,一手撑在墙上,一手钻进她衣兜,微微仰着脖子,目光凝视她,一退一进间,优雅对她耍流氓。

她惊讶于他前一刻还气息不稳,眼下却又按耐住,不疾不徐,一心与她调情。他的收放自如,隐约叫她明白,身处宫中,他始终保持着清明与理智。而她,突然起了坏心。他撩拨她的乐趣,她想从他身上,讨回少许。

“大人。”她轻唤,不妖不媚。自有一股子温温软软,楚楚的招人。

“早间下官对贺大人,只是这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掌心摊开,在他腰间抚摸。“下官替贺大人,除了腰封。”仿若跟他回溯当时情景,她满意于他浑身一瞬的僵直。他仿佛没料到她有如此胆色,顶弄的动作停下,俯身看她,眼里有深谙的毫光。

她读出他眼底顷刻间密布的阴云,仰头含笑,初初得逞便受了鼓舞,垫脚轻吻他绷紧的下颚。“那会儿下官惊急,对着贺大人粗手粗脚,自是比不得对大人这般耐心细致。”

她的“耐性细致”,全体现在她那双折磨他的小手上。来来回回的抚弄,平摊着手心,只沿着他三寸来宽,绣金边的腰封,如熨烫般,平平展展的推拿。从肚脐到侧腰,她手下是他细滑的锦缎,眼前浮现的,却是他沐浴后大敞着衣襟,赤裸而健硕的身形。

她眨一眨眼,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旖念。告诫自个儿,美色当前,不可一再失守,被他迷惑。

七姑娘绯红着脸,或是因着心境变化,对他越发放开了性子。

前世导师对她评语,“具有开拓性的钻研精神”。如今她丁点儿不怕他,很好的将之发扬光大。

顾衍撑在墙上的手,指尖抓紧,关节处微微离了墙面,拱起个漂亮的弧线。握她娇软的手掌,虚虚笼罩着,再不敢动。

她终于明白,对付理智的他,她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他身上渐渐变得僵硬,他举止上的收敛,是“她进他退”,最好的写照。

心里暗自偷乐,掺杂些许轻快的得意,她在他深邃的注目中,小手摸到他身后,解了他腰封。

一手抽出,高高拎起,在他眼前不知死活晃一晃,她笑得温婉而庄重。“大人,下官不记得将贺大人腰封抛去了何处,可下官记得,大人您素来爱洁,零碎物件亦颇为讲究,不可胡乱糟践。”于是顺势将它搭在他扶墙的臂弯上。随手抻一抻,抚平褶皱。

他静默着,目色深不见底。翻滚的喉头,泄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静。他在气她拿他与旁人做比对,却又受用于她待他与旁人,显而易见的不同。

她哪里不知他心里所想,于是端正着小脸,老实交代。“之后,下官替贺大人解了裤带。”她的初衷,并非招惹他不快,紧接着添上一句,“彼时情非得已,下官与贺大人本不相熟,自是守着非礼勿视的规矩,从始至终,下官都紧闭着眼睛。”

言下之意,她跟贺大人不熟,可她跟他的交情,熟络到彼此袒诚相待,也就没什么好见外。忠诚于与他回顾早间那一幕,七姑娘埋头,摸到他外裳开襟处,指尖捻着系带,轻轻往外一抽…

他玄色的官袍向两侧撒落,露出里间月白的中衣。

她的目光在他精神抖擞的小世子身上,偷瞄两眼,再抬头,带着三分羞赧冲他道,“大人,下官敢担保,贺大人那会儿面白如纸,命悬一线。绝没有如您这般龙精虎猛,血气方刚。”

他额间绷起的青筋突突直跳,察觉她淘气的小手挠痒似的摸上他裤头,他心头狂震。头一回,对着她一本正经,肃穆的小脸,他欲喝止的话,如何也出不了口。

第二三三章 大人,下官不知悔改

他见过她许多不同的样子,唯独此刻,她一口官腔,神情动作间暗示意味极重,乃他平生仅见。

他忍得辛苦,男人骨子里那点儿猎奇,叫他静默着,让她钻了空子。

“大人。”她唤他,有样学样,比照他刚才轻薄她的路数,温软的小手钻进他里衣。埋头,认真将衣衫向上推了推,故意弄得皱巴巴卷在他腰上,这才罢手。

她一副专心致志与他解说的神情,仰头看他,兜帽沿着顺滑的发顶滑落下来,露出她小脸上澄澈而纯净的眸子。

能叫这般遇事从来游刃有余,面不改色的男人,浑身僵直,定在当场,七姑娘卯足了劲儿,颇觉新鲜,一鼓作气。

一手作势拉扯他腰间系带,另一手只一根指头泥鳅似的钻进他裤头,时有时无的抚弄。她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血脉喷张处游走,脸颊虽火热,可她知晓,这男人此刻比她更失了镇定。他紧绷的肌理,渐渐变得生硬,她指头戳一戳,他便在她头顶低低闷哼一声,嗓音无比诱人。

他曾用这把好嗓子,疾言厉色训诫她,温柔对她讲过情话,方才,更在大殿之上,当堂袒护她。

而今,同样是他,在她手下,不受克制,情动轻吟。

“彼时,下官对着贺大人,心里全然充斥着焦虑与道义。不像如今,下官当着大人跟前,竟会对大人生出亵渎之心,有了非分之想,且下官尤自不知悔改。”像是应证她的“知错不改”,七姑娘隔着锦缎,十分庄重,与小世子握握手,打过招呼。

顾衍瞳眸骤然一缩,大半重量支在墙上,垂眸只见她标致的美人尖上,竖起几缕俏皮的绒发。她步步为营兼之莫名大胆的做派,果真不愧是他“半个学生”。

之前他借用“明知故犯”堵了她话,如今她回报他以“不知悔改”。仿效得该死的,极快又好。

亵渎…她不会知道,如此污浊的词,自她红艳艳的小嘴儿里蹦出来,竟让他觉得无比圣洁而香艳。他脑子里,浮现出她罗裳半解,驾驭在他身上,青丝飞扬,上上下下,鱼水合欢的动人风情。

他身下告急,扶墙的手紧握成拳。额头抵在她发顶,男人沉静的眸子里像起风的湖面,荡起几波恍惚的涟漪。

“卿卿。”这一声呼唤低哑而幽远,更像失控时候,无意义的呢喃。

她一句不知深浅的“亵渎”,不过是玩笑话。她目光依旧干净而美好,却不知,真正生出亵渎之心那人,反倒是他。

“卿卿,莫再淘气。”他放软语调,用他高挺的鼻梁,温柔摩挲她鼻尖。女儿家身上自带的体香,萦绕在他心头。他借此慰藉周身的躁动,却又如饮鸩止渴,终是难耐的闭上眼,失了从容,浑浊吐息。

她撩起眼皮,近处观他禁欲时的神态。这样好看,素日清贵之人,被欲念催发得俊颜微红,薄削的唇微微开合,轻吐酒香。

她眼里闪过一抹娇俏。怎么他逗弄她的时候,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那意思,“卿卿耐我何”?换了她大占上风,就成了他嘴里带着纵容的“卿卿别淘气”。

七姑娘拍拍不舍挽留她的小世子,两臂张开,松松环抱他。“大人,下官照顾贺大人那会儿,心平气和,心跳分毫不乱。可下官当着大人您面前,多数时候,心如鹿撞,忍不住,就想靠近您。”她脚跟儿抵在墙脚,微微倾身,红着脸,将被他虚虚拢罩的娇软,一点儿一点儿,送进他手心。

她心里是羞的,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有胆色,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了‘郎’”。

果然,成效显著。他被她折磨得,蓦然睁眼,眼底着了火。

他面上有挣扎,不由自主,握她的手掌,轻轻揉捏。半晌,上半身退开少许,身姿笔挺。他深如幽潭的眸子,直直落在她脸上,理智终究不敌她挑弄,扶墙的手撤回来,两指缓缓拾起她披风的系带,眼看是要为她宽衣解带,在这阙楼之上,与她行一回缠绵悱恻的亲密事。

“大人。”她清亮的嗓音,突兀响起,打断他通身晕染的情味。“早间那事,下官已解说得清楚。如今时候已不早,大人可否带下官往御花园角门,与五姐姐一会?”她覆上他即将办事儿的手,抽出绢帕,十分体贴,替他擦一擦额角沁出的薄汗。

秋夜里,高处风寒,他竟热成这般样子。她心里好笑,面上却一片肃然,一副就事论事,老实恳请的模样。事情交代清楚了,她便兔子似的跳开两步,垂手而立,含笑看他。

他微眯起眼,凤目中光华明灭。许久,埋头打量身上被她揉弄得皱巴巴的里衣,此时他衣衫不整,除了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华无匹,浑身上下,都透出鲜少能在他身上见到的狼狈。

她裹着披风,将自个儿遮挡得严严实实,小手偷偷打理一番,这回换她好整以暇,等他收拾妥当。

回去路上,她脚步轻快,安安分分跟在他身旁,只觉头顶的明月,异常圆满而光亮。他身上澎湃的悸动,尚未彻底平复,只他能耐,行止雅致,很好的遮掩住方才残留的难堪。

他握了她手,缓步带她前行。她贼兮兮的目光,在他腰腹底下,来来回回的巡视。真是想不到,这人一身庄重的蟒服官袍,背着人,高楼之上,险些激动得拉她作陪。

她眉眼间的灵动,招来他深深一瞥。“阿瑗,适可而止。”他被她轻易勾得情动,男人的颜面,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更何况,他被她磨得清明不再,意图求欢,又叫她坏了好事。

她轻笑起来,抱了他臂膀,小脑袋啄一啄,“大人放心,下官定当安守本分,克己奉公。”说是“安分”,可她抱着他手臂,而训诫她“贫嘴”的男人,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也没见拨开她小手,反倒是扶了她腰身,留心看顾她脚下。

废园通往朱墙甬道的羊肠小径上,她与他的身影,交叠洒落在石子儿路上,浑然一体。

是日夜,七姑娘于御花园角门,久等五姑娘未至。只得揣着满肚子疑惑,随了顾大人离宫而去。

第二三四章 阿瑗,你能拦她到几…

隔日,七姑娘正与高女官在凉亭里闲话,便接到仲庆送进来,殷姑娘亲笔书函。高女官随意寻了个借口,七姑娘笑着送了人走,回头独自面朝中庭坐下,展开信笺细细读过。

原以为是殷宓出嫁在即,邀她两日后随那人进宫,登门讨一杯喜酒喝。没曾想…七姑娘秀气的眉头拢在一处,半晌过后,长长叹一口气,反手将信笺摁在石桌上,久久不语。

院子里新搬来的几盆黄绒球,乃是菊花中的名品。金黄松软的花瓣,围拢一处,状似鞠丸,碗口大小,花开正艳。秋日懒懒的日头照下来,给盛放的花团绲了层金边,叫她看迷了眼。

恍惚中,儿时的情景,缓缓浮现在眼前。多久了呢?她竟觉得记忆中,那个生动鲜活,争强好胜的五姑娘,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路,同样是姜家姑娘,各自都有各自的打算,谁也强不了谁去。十余年朝夕相处,比不上进京半载,变化来得快。

顾衍回后堂时,便见她撑着下巴,呆坐着,怔怔出神。

他也不急着唤她,只抬手阻了仲庆请安,移步过去,一眼瞥见她胳膊肘底下,压着的一纸素笺。他稍一作想,便猜出了几分。

“殷宓来信?”他立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搭在她肩头。缓步绕过去,于她对面落了座。

如今贺帧尚在侯府将养,后堂之地,他也就随性了些。

见他这时候回府衙,她忙着招呼仲庆,要给他张罗饭食。他抬手拦下,只说在太子宫中已用过了饭,她这才罢手,改口叫仲庆端出她惯用的茶具,挽起袖口,给他沏茶。

仔细说来,都是姜家的家事儿,她本不该拿这事儿烦扰他。可他既然主动问起,又一语道破这事儿与殷姑娘有关,便是说,此事他早已知晓,她实在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七姑娘神色复杂,不掩眼底那点儿淡淡的失望。

“大人,您是知晓的,下官与殷姑娘交情匪浅。碍于这层情面,许多话,下官唯恐,殷姑娘在信里有所保留,未必说得详实。她这是在顾忌下官与姜家的脸面,可下官觉得,实在对她不住,心里堵得慌。”

恼姜柔么?倒也不全是。谁人没有私心?只她匆忙之下,下此决断,委实太早。有些话,即便她与她同是姜家二房嫡出的姑娘,可到底事关重大。一日大事未成,她一日便不敢开这个口,将她自个儿无凭无据的揣度,妄自说了五姑娘知晓。

如今姜柔欲要攀附太子做靠山,七姑娘心里,并不看好,总觉有哪处不妥当。

他瞧出她心底担忧,并未急着表态。小丫头机警,今日又应证一回。

不喜她因旁人而闷闷不乐,他抚在膝上的手指,无声敲击两下,沉声问道,“殷宓信中如何说?”

七姑娘抿唇,用茶勺挑出一小勺茶叶,匀匀净净分洒在茶碗里,将陶罐递给仲庆,屏退他下去。

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今后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殷姑娘信里只说,昨儿个晚上,五姐姐私底下寻交好的小宫女调换了差事,迳直到宴席上寻我。不巧,那会儿…”她斜斜瞄他一眼,那会儿,她正被他领去阙楼。自然也就与五姑娘错过了,没能见上。

他端坐着,眼角眉梢全是不以为然。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

她努一努嘴儿,就知这人会是这般反应。在他眼里,她与五姑娘打照面,可有可无。哪里及得上她乖乖随了他去阙楼许愿,来得要紧。

“五姐姐寻我不着,反倒是请殷姑娘借一步说话。私底下,言辞恳切,苦苦央求殷姑娘收她做妾。并立下誓言,愿一生服侍殷姑娘身前,只为嫁去太子宫中。”

五姑娘赶着给人当姬妾,七姑娘自知拦她不住,也就无话可说。只姜柔偏偏找上婚事本就不怎么如意的殷宓,这却是十分失礼。

要说五姑娘压根儿不清楚殷宓对这桩婚事的不乐意,七姑娘不信。女学那会儿,大伙儿走得近,殷宓是何性情,姜柔非愚钝之人,怎会丁点儿瞧不出苗头?

正因如此,五姑娘此举,不过是钻了空子,说得不好听,便是落井下石,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仗着殷宓对婚事不经心,又吃准她与殷姑娘的交情,这才认定此事大有可为。于是赶在殷姑娘出嫁的当口,打着秋节与她会面的幌子,摸到前边儿来,趁机与殷姑娘搭话。

七姑娘皱着眉头,虽不赞同五姑娘只顾着谋求私利,却也明白,姜柔那点儿私心,怕是背后谋划不浅。她也是今日才知晓,除了自个儿,五姑娘对那人的信心,竟也分外坚定。

若然没有他为太子效力,姜柔这步棋,走不走得下去,还得两说。

七姑娘暗叹一口气,不知该夸五姑娘慧眼识人,或是太过聪明。

“殷宓来信,是过问你心意?”他了然,对姜家五姑娘去向,兴致缺缺。追名逐利的女人他看得多了,若非看在她情面上,若非那人灌着“姜”姓,他甚而懒于理会。

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讥诮,她心头咯登一跳。越发觉得五姑娘此番莽撞的攀上太子,怕是前景堪忧。

她偏头仔细打量他,回想起过往与这人相处的种种。记得前世有一句话,某些时候,要相信你第一眼的直觉。

当初他顽症痊愈,带了周准回京,独留她在书院。当她得知他转投太子麾下,已是两月过后的事儿。她起初惊愕,之后,满心都是困惑。

他若肯一心辅佐太子登基,早年何不仿效太尉府巍氏一门,提早归顺文王,助公子成夺嫡。如此既能取巧,又能盘剥各方好处。同样是“折节”,他缘何挑了最艰难的路走?

再仔细一想,七姑娘恍然,若非她亲眼见过他朱批手笔,这人的胆大妄为,放在当今天下,怕是没人能料想,他不过及冠之龄,已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王文虽处处防备他,然而泰半精力,终究被丞相所牵制,到底是小瞧了他。余下几位公子,哪个也没他这般心机城府。他便是看中这一点,方暗中谋划,步步为营。

七姑娘托着两腮,卷密的睫毛扑闪两下,瞪着清亮的眼珠子,问他拿主意。既然她猜不透他用心,她便老老实实向他请教。

五姑娘所为虽不讨人喜欢,可到底是血脉相连,便是只念着爹爹对她的疼爱,也不能放任五姑娘不管。

“殷姑娘的意思,看昨夜五姐姐那神情,必是狠下了决心。到底事关姜家,殷姑娘不好私自做主,于是给下官通个气儿。”

信里殷宓那口吻,很是大度。听她那意思,若然七姑娘不反对,姜柔所求,不过举手之劳,成全她无妨。毕竟,后宫之中,没人不指望出头。人往高处走的道理,亘古不变。

到这时候,殷宓也没怨怪了五姑娘,反倒在信里为她开脱,怕七姑娘因此而心生愧疚。

正是殷姑娘态度里对这桩婚事的漠然,还有对她的真心以待,只叫七姑娘心里越发难受。更觉姜柔在这事儿上头,竟还存了利用之心,当真令人心寒。

她将心头所想,一股脑,细细说与他听。她以为,他会赞同她,此事绝不可行。不想他深深看她一眼,只托起茶盏,面孔隐在袅袅升腾的白雾后面,薄唇轻启,缓缓摇头,慢腾腾吹去茶汤上的热气。

“她若抱定此心,你能拦她到几时?此番她相中太子不成,若然执意求一场富贵,叫有心人有机可趁,到那时,又当如何?”

她神情一变,照她对五姑娘的了解,还真是偏执得厉害。姜柔打小对权势的追逐,有着非比寻常的热切。即便在她最为恋慕张家二爷那会儿,也能狠下心肠,决然而去。十来岁的姜柔已然如此,更不论她如今身处后宫这个大染缸里。

人的心性一旦定了,再要改过,绝非易事。

而他口中有心人,又是暗指何人?公子成,或是昨日宫宴上,因着陪伴顾昭仪,未曾露面的四殿下公子丹?

第二三五章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

“劝不住么?”她两手撑在身侧,自个儿喃喃,想事情的时候,小手拨弄着宫绦,半垂的眼眸,温婉而沉静。

“真当司礼监的人,都是饭桶?私下调换差事,赵全跟冯锳的眼睛,可不瞎。”他搁在膝上的手,探过去,拨开她胡乱搅穗子的手指,顺势,握了在手心。

“赵公公…”她记起那个白面鹰眼的年轻太监。当日便是那人,意图阻拦她参选女官。至于御前大总管冯锳,终选那轮,那位可是由始自终都端着笑脸。只是那笑,谁要当了是和善,便是自个儿伸脖子往绳圈里套,嫌命长了。

得他点拨,她立时恍然,这回姜柔怕是还要受她拖累。短时间内若是没个可依傍之人,五姑娘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大总管冯锳非一般人,自是不会逮着她这等小虾米不放。无奈那冯公公却是个气量狭小的。当日甩脸子而去,临去前那一瞥,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人眼中的阴戾,分明是记仇。

七姑娘幽幽一叹,见他茶水快要见底,小手往外抽一抽,力道拧不过他,没能撼动。

“给您添茶。”她嗔他,贺大人刚病休第一日,这人便没个顾忌。他似没发觉她的窘迫,迳自拎起茶吊子,慢条斯理,悬着手腕斟茶。

他做事的时候,睫毛隐隐盖住凤目,面上很静。清俊的五官,不同他在政事上说一不二的强硬做派,反倒显出几分内敛的平和。

很多时候,不细细作想,都会觉得这男人寡言少语。只相处日久,才会发觉,他不开口,不过是等着她自个儿想通透,下决断。她的每一步成长里面,都有他沉默护持的印记。

从他不告而别,逼出她察觉,她对他的情意。到如今,他依旧耐心等她一句话。她若替姜柔求情,他便接下这烂摊子,免她烦扰。

他虽未明着表态,可他握她的手,暖暖传递着他的心意。

她感受他手心的热度,手指摸到他习武时磨出的茧子。他也不是铁打的人,她又怎能自私的,只顾自个儿感受,全然不顾念他辛苦。

他为她遮风挡雨,体贴入微,她岂能任性的挥霍他的关爱,将姜家的负累,让他也一并抗下。

小手轻摇他臂膀,七姑娘努努嘴儿,摇了摇头。“您也说了,五姐姐不守宫规,有错在先。赵公公记恨下官,对五姐姐难免会格外‘关照’。倘若此次她进不了太子东宫,没人与她庇护,赵公公那头,怕是要下去狠手。既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叫五姐姐落在内廷之人手上,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倒不如随了她的愿。也免得她再兴起别的念头,越发胡来。”

只这般,却是又欠下殷姑娘诺大一份人情。

“想清楚了?”他挑眉,眼里有了然的笑意。她之用心,他又何尝不能体会。

坦白说,如此结果,更符合他期许。她若开口,理所当然,他眉头也不皱,便会替她办妥。然而她阿姊一应所为,丁点儿不入他眼。各人自有担当,绝非一句空谈。他对她喜爱包容,这份情意却是独一无二。她的家人他自会照拂,只其中尺度,却是因人而异。

她啄一啄脑袋,既是想明白了,心里也就跟着释了怀。心意到了,她自认没有一星半点儿对不住姜柔。顶多就是心疼他,更胜过不懂事儿的五姑娘。好在,庆阳宫中,还有殷姑娘看着她,姜柔性命当是无忧。只姜大人那头,需得好好儿写一封信,通禀一二。

两日后,周太子纳新人。七姑娘跟着他进宫,只匆匆见了盖着喜帕的殷姑娘一面,碍于规矩,她是没资格进喜房的。于是也不多待,留下老早就备好的贺礼,出门时,在拐角处,与一脸喜气,刻意妆扮过的五姑娘打了个照面。七姑娘淡淡颔首,错身便要过去。

“七妹妹。”五姑娘自知理亏,轻声唤住她。待得七姑娘止步,姐妹两个面对面凝视半晌,竟是相顾无言。

姜柔精心描画的眉眼透出几分难堪,上上下下将眼前人打量一回。只觉一身女官袍服的七姑娘看起来,大气端庄。五官长开了些,人也出落得越发秀美。大红的宫灯投下暖融融的光,她垂首立在廊下,素雅宛若夜里静静绽放的兰草。

姜柔还记得那一年,那人来府上的前几日。那时候大太太带着十一妹妹到府上做客,自个儿也如眼下这般,远远叫住她。彼时她已羡慕她容色殊丽,如今,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已是叫她无从羡慕,更羡慕不起。

那人将她呵护得极好。一眼便知,她素来是受宠的。她眸子清亮而干净,澄净如旧。身上自带了股文静的书香气,显得庄重而知礼。

不像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在后宫打拼。受了委屈,永远是蜷缩在被褥里,不敢哭出声,埋在软枕默默垂泪。

“七妹妹,如今你恼我也是无可厚非。只你可知晓,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遇上那般待你的世子。”说罢,姜柔自嘲一笑,绕过她,远去的步子,有几分仓皇。

七姑娘直直望进浓重的夜色,心情很是复杂。站了半晌,终是抬步,到外间寻他。

五姑娘这话说得对,若是离了他,不会有她的今日。可这话也不全对,没有付出,何来回报。